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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一时众人愕然。
傅氏要把她的小手拿开,“小坏蛋,这不兴拿的,换个别的。”
岁岁小嘴撅着,揪住金绶环不放。
傅氏板着脸,“你拿这个往后还想做官不成?”
话落围着的几人都被逗笑,朝堂之上,哪有女子的位置,真想做官,也只能走内职,宫官难做,侍奉后宫诸人,这可是苦差事,傅音旭给八公主做伴读,苦的睡不好觉,说赶她出宫就得出宫,宫官这种的,若真得罪后宫妃嫔,估摸着命都难保住,不过若能长袖善舞,得宫妃倚重,倒也能替家族出力。
但官宦世家的贵女,多数十七八岁就嫁人了,真入宫做了宫官,照着宫里的规矩,得到二十五岁才能离宫,活生生拖成老姑娘,暂不提这个,一般人家也不舍得送自己千娇百宠的姑娘进宫受苦。
岁岁一屁股坐在桌上,另一只手往陆恒身上抓,陆恒眼往余晚媱方向看,她有点想过来抱岁岁,但碍于人前,只能站着不动,两只手交握,按捺着性子。
陆恒解下金绶环,任岁岁抓着,傅氏一阵胆寒,这要是不小心砸地上摔坏了,传出去陆恒得挨上头训斥,然后陆恒不太在乎,伸手一把抱起岁岁,余晚媱立时抬头看人,接触到他的眸光,她又低回去。
岁岁倒不怕他,嘟着嘴巴,手里拽着金绶环,还想抓桌子上的东西。
傅氏忙催着陆恒,“抱她转一圈,看看还想拿什么?”
陆恒便抱着岁岁围桌前转,直转到当中,岁岁攥上了一串铜板,乐的顾淮山哈哈大笑,“这小财迷,往后指定钻钱眼里去了。”
傅氏却发愁,“小姑娘家家的,不喜欢针绣彩缎,喜欢什么钱,窈儿当年抓周,抓得□□经,就够我愁的了,她倒好,这还不会说话呢,就知道要钱了。”
其他几人都笑个不停,沈玉容眼泪都给笑出来了,“老夫人不该高兴吗?有钱多好,不愁吃不愁穿。”
傅音旭插嘴,“姑母哪是嫌弃钱,是怕她小小年纪变得市侩,往后就教不好了。”
沈玉容点点头,眼朝向余晚媱和陆恒,他们不远不近的站在桌边,中间隔着余雪晨,余雪晨还混不知觉的乐呵呵。
沈玉容冲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到余忠旺跟前,对余忠旺说,“爹,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离府吧。”
余忠旺一拍脑袋,向顾淮山还有傅氏告辞。
待他们离开,傅氏才道,“我叫他们住府里,他们偏要住在外头,他们手头又没几个钱,京里的宅第贵的很,我原想着接济些,可他们又不要钱,还好窈儿带了引岸换得的六百两,要不然这父子俩还得住大街。”
“秋闱就这几天的事儿,雪晨近来刻苦的很,我听他爹说,每日温书到深夜,真是下了狠功夫,回头若高中了,又不愁在京里安身,几个钱算什么,妇道人家就是眼皮子浅,”顾淮山道。
傅氏呵呵笑了笑,到底在人前忍着没怼回去。
沈玉容手捂帕子轻咳一声,未几也告辞,由傅音旭送出去了。
屋内只剩了几人,陆恒倒显得格格不入,岁岁糊了他一肩膀口水,还抓着金绶环往嘴里咬。
余晚媱再不想靠近他,也不能任岁岁乱咬东西,她急忙走近,伸一只手拨开岁岁的小爪子,捏着绢帕给她擦嘴,两人靠的有些近,陆恒垂视着她,因着今儿是岁岁过周,她略做了打扮,云鬓簪花,碎发松散,倒显得人慵懒,身上穿了件绢纱金丝翠纹裙,外罩着丝绸罩衣,陆恒看不出她脸上有没有施粉,只见着那唇分外红润饱满,因她离得近,那股熟悉的氤氲香味很撩人,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余晚媱自然感觉到他目光,正欲退走,他忽的转过眸,把岁岁抱给她道,“你抱着吧。”
余晚媱抱住岁岁,退了点,岁岁还揪着金绶环不放,她正犹豫要不要直接拿走,就怕孩子会哭。
“让她玩,”他轻声道。
转而对顾淮山道,“国公爷眼下方便说话吗?”
顾淮山上次在大理寺丢了脸,对陆恒是有几分不忿的,但他有事找自己,自然也不可能推了,遂领着他往旁边茶厅去。
余晚媱在后头有点担忧,回来的船上,陆恒跟她说的那些话她都还记着,现今三皇子被赶出京,东宫独大,一切都应验了,英国公府往后会如何,她已隐隐不安。
不知陆恒会不会跟顾淮山提十五年前的那场刺杀。
傅氏和顾明渊也出去各自忙活了,余晚媱在房内越想越不放心,等哄了岁岁睡着,从她手里拿过金绶环,悄步绕到茶厅去了。
——
茶厅内。
顾淮山倒竖着眉,“陈氏还有脸威胁我英国公府!”
他又冲陆恒火大道,“要不是窈儿在你们陆家受了委屈,带孕出逃,你们以为她人没了,我们岂会在皇后娘娘跟前撒下她夫君已死的谎言。”
现在好了,陆家和英国公府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儿要真闹出来,圣人岂会饶他们。
陆恒朝他拱了拱手,“晚辈暂将陈氏收押,目下京中见过她的人不少,但多数不知道她曾是晚辈的夫人,只有一人晚辈不放心。”
顾淮山急问,“是谁?”
“陈肃的夫人刘氏,”陆恒道。
余晚媱被认回英国公府后,傅氏为着她曾大摆过两次宴席,第一次没请刘氏,但是第二次余晚媱生辰,傅氏却请了她,只是座上人多,她在京中贵妇人里算不得出众,也就没资格往傅氏和余晚媱跟前凑,但就怕她眼尖认出余晚媱,那才坏事。
顾淮山在茶厅里走来走去,“这好办,回头我叫夫人去探探刘氏的口风,便能清楚。”
陆恒温笑,“这次若侥幸无事,国公爷还是远离朝堂纷争吧。”
顾淮山将脸一拉,“用得着你教训我?除了这桩事,我们英国公府从未愧对过圣人和皇后娘娘,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窈儿曾给你做过夫人?”
陆恒道,“就怕这秘密保不住。”
顾淮山也怕,这事可大可小,若中宫不追究,便算不得什么,但陆恒为着余晚媱跑去找圣人求了诰命夫人,这要是捅出来,便大发了。
这可是欺君之罪,两府都得受牵连。
顾淮山思前想去,“我得赶紧给窈儿挑个夫家。”
陆恒的神色霎时阴翳,“原来在您眼里,她只是个累赘。”
顾淮山微讪着脸,“什么话?她不小了,我是为她考虑。”
他眼瞪着陆恒,“你莫不是还想要窈儿跟着你受苦?就是窈儿愿意,我都不同意。”
陆恒手握成拳,“您若为她考虑,就该问问她愿不愿意,我是想娶她,可我也不会逼迫她,您是她父亲,您难道还要将她往外推吗?”
顾淮山叫他怼的脸红脖子粗。
“您怕她牵连英国公府,她没那么大能耐,朝政不会因她一个女人而颠覆,若英国公府真出事,也应该是您之故,她不过是个导火索,”陆恒冷冰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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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山被他戳中了心事,揣着袖子闷闷不乐。
陆恒凝声道,“您若怕她拖累英国公府,我可以带她回陆家,往后她和英国公府不会有干系,也不会像您说的,拖累英国公府。”
顾淮山立时气道,“你这叫什么话,她是我嫡亲的女儿,我会嫌她拖累?”
陆恒勾唇,“国公爷爱女心切,晚辈自是清楚,但也请国公爷想想,朝堂是圣人的朝堂,还是后宫的朝堂,当年圣人南巡遇刺,若没您做保,东宫还会是今日的东宫吗?当年之事若东宫心怀感恩,您有什么好怕的,您既然怕,终归是您清楚东宫的秉性,与虎谋皮终究不得长远,为何不远离?您已致仕,朝堂让给我们年轻人不好么?”
顾淮山呆住。
陆恒朝他拱手,悄声从茶厅内退出去,不想就见余晚媱站在门外,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出来她都还木木的。
陆恒踱近,瞧到她面色有点白,想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低低问,“找我?”
余晚媱便像惊醒,将手里的金绶环递给他。
陆恒接过系回腰间,看她还傻站着,便笑了笑,“我该回了,你要送我吗?”
余晚媱掀起眸望他,他现下时常会对她笑,她是知道的,他不爱笑,但他已经学会了在面对她时,要笑的温润宠溺,就像是个陷阱,可能她一不小心踩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她有些发怔。
陆恒自顾转身往台阶下走,没走两步,微侧头,她真跟着来了。
他心下温软,带着她沿着花丛小道往前走,快到院门前,他停住脚步回身,和她面对面站着,她攥着袖角垂下头,艳红的唇紧抿,一如曾经她还是他夫人时,常常跟在他后面,无声无息的做着影子,那时他根本不会去想她所想,他只认为她不能丢陆家的人。
陆恒极温柔的注视着她,“我刚刚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没有骗你。”
第七十二章
余晚媱错开眼,想转头走。
“你会嫁给别人吗?”他在她身后轻声问,嗓音中有几不可闻的颤,含着她从未感触过的卑微。
他在害怕。
怕她真的不愿回头,甘之如饴的另嫁他人。
余晚媱只愣了那么一瞬,慢慢往回走,大抵是夜间风冷,吹得她瑟缩,有几缕头发拂过她的眼角,湿气升腾,然后她听见脚步声,走近她,一件衣袍披到她肩头,在那只手覆上来时,她应该嫌恶的拨开,但她僵住了,手的主人小心翼翼抱住她。
他们站在风口里,秋风吹的人眼睛疼,疼的眼睛控制不住流泪。
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一点点抹去那些泪,然后托起她的脸,她不愿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是何等狼狈,闭眼时,他将自己的脸贴近,她的身形一顿,水汽自他面容渡到她的脸庞,耳畔是他沙哑的乞求声。
“别不要我。”
他说完这句话,自觉的退开身,余晚媱睁眼即见他旋身,他脸上的水痕一闪而过,他再没底气转过头跟她笑了,只很轻道,“夜深了回屋吧,我走了。”
他说着走,却没动,像在等她回话,可她一直没有应声,他的肩膀逐渐坍塌,最后拖着步子离开了。
夜色下,枝头落叶唰唰掉落,砸了余晚媱一身,她从怔忡中回神,手拉了拉衣裳,转回屋里。
——
陆恒从英国公府出来,上了马车,车行在街道上,陆恒掀起车帘朝外看,这时候临近宵禁,路上没什么人,直行过一个巷子口,却见余雪晨提着灯和沈玉容站在巷子里,沈玉容推给他一只装的满满的袋子。
那里头应是钱。
临近秋闱,余雪晨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少,他们在京里还没站稳脚跟,哪哪儿都缺钱,又不要英国公府接济,显然过的不好。
沈玉容在沈家的日子不好过,这钱大约是她的体己了。
他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见着余雪晨没收荷包,反倒递给她一支绢花,这种绢花值不得几个银子,京中大小店铺随处可买到,但沈玉容揭过那支绢花,极珍重的放进荷包里,随后两人分开。
夜月下掩住了所有情思。
陆恒放下车帘,闭着眼靠在车壁上,沈家再不济也是伯爵府,沈玉容还是沈宿嫡女,即便沈玉容曾被休弃,沈宿也不可能放任沈玉容嫁给一个商人之子,他帮不了他们,只有靠余雪晨自己努力。
马车行回陆家,至此喧闹静止。
隔日晨起,陆恒按照惯常上朝听政。
下朝时,圣人身边的大太监过来请他去紫宸殿前等候。
日头毒,他在紫宸殿前跪了足足三个时辰,一直到下午,大太监才过来,命人来施撘刑,所幸没打太狠,只给了十棍,却也让他腰骨疼麻了,站都站不起来,自有太监过来扶他往出走,将才上车,他连坐都坐不住,差点栽倒下来,硬挺着坐稳了,马车还没动,爬上来一个人。
正是都察院都御史荀诫。
荀诫上下打量着他,道,“陆大人倒能挺,伤的不轻吧。”
陆恒勉强笑道,“还好。”
荀诫道,“您知道圣人为何罚您?”
陆恒摇头。
荀诫叹了声,“您下一趟江南,即是替圣人办差,就不该碰女人。”
陆恒顿住,陡然明白过来,他在江都救了余晚媱,后来余晚媱便被他安置在衙门里,知道的人不多,除了他带去的两个小厮,寻常人连余晚媱的面都没见过。
也就那次他出门去给余晚媱买衣裳,碰见陈肃,为了磨搓他买了不少零嘴杂物。
“是陈盐政?”
荀诫揣着袖子向他透露,“不是陈盐政,是曹国舅。”
曹国舅是曾经的淑妃,现在的曹昭仪的亲哥哥。
陆恒神思微凝,“他说了什么?”
荀诫告诉他,“曹国舅先是来找的我,他说您在江都带了个女人回京,他想让我参您私养外室,我没答应,后头不知怎么被圣人知晓了,圣人召我进宫说了此事,我替您说了两句好话。”
若换作以往,豢养外室的朝官可能会直接被夺去官职,这次有荀诫从中周转,圣人只给他一顿打,官职倒保住了。
陆恒拱手道谢,“荀御史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
荀诫摆手,面上纠结,“我向来觉得您是正人君子,这外室您若真有,还是尽早处理了。”
他很为难,陆恒跟他有交情,但督察百官是都察院的责任,他替陆恒遮掩了一回,着实良心难安。
“我没有外室,这是栽赃,”陆恒冷道。
荀诫瞪大眼,当即起身,“这曹国舅未免欺人太甚!我就说您不至于干这种勾当,原来竟是他诬陷您,我得去跟圣人说道说道。”
陆恒止住他,“算了,没必要结怨,正是多事之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荀诫点头,“那三皇子私吞帑银,与您有什么关系,曹国舅这不是不敢跟锦衣卫撒气,却欺负到您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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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些京官也是难做的,不想卷入党派是非,就只能忍受各派排挤打击,稍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陆恒半眯住眼,心下想的更远,胡镶是皇后的人,那三百万两帑银是江南运司衙门短缺的,按理也该是江南盐院的错误,胡镶却将其栽赃到三皇子头上。
陈肃不沾一点灰,转头再向曹国舅透露他养了女人,借曹国舅的手除掉他。
陈肃这是东宫和三皇子两头吃了,谁倒台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官位。
确实圆滑。
荀诫不便久留,与他告辞下了马车。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陆恒在宫里受罚,不过半日功夫就穿入英国公府,傅氏在屋里跟余晚媱道,“亏得我信他真心爱你,却不想他在外头养女人!”
余晚媱正在喂岁岁吃蛋羹,闻话滞住,心尖腻厌溅起,嘴上说着情话,背地却能跟别的女人厮混,果然如他父亲一般。
肮脏下流!
“那女人是他从江南带回来的,你父亲出去打听,说是两个当时在衙门里不清不楚的睡在一起,真是没脸没皮!”傅氏气狠狠道。
说罢见余晚媱愣呆,才想安慰几句,余晚媱的脸色却变得难堪。
傅氏登时哎呦一声捂住嘴,忙拍了自己两下,赶紧拿走她手里的碗,让奶娘把岁岁抱走,愧疚道,“都是母亲的不是,怎么忘了是他救的你。”
她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问道,“这外头说的……是窈儿你?”
余晚媱面颊发红,“这是造谣,我跟他没有那些。”
傅氏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转而便心疼起陆恒来,“我听说他挨了撘刑,伤的不轻,终归他是为着你受罚,咱们还得去瞧瞧。”
余晚媱想说不去。
傅氏拍着她的手,“听母亲的劝,咱们偷偷的去,也算是偿还了他的情分。”
傅氏眨了眨眼,不由伤怀,“今早上,你父亲跟我提你的婚事,母亲知道你心里的疙瘩,你不愿和他再续前缘,母亲也不逼你,等你大哥定下了媳妇,我再给你相看人家。”
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余晚媱想起昨晚顾淮山那副急着要将她甩走的样子,自嘲的笑了笑,旋即道,“母亲不用去陆家,家中有事您走不开,我去看他,与他说清楚。”
傅氏眼眶有点红,嗯了声,忙不迭起身出去叫人备马车,送她走角门出去了。
——
香檀院如今已大变样,余晚媱由人请进来时,差点没认出来,院中花草芳菲,池中锦鲤欢脱吃食,廊上的丫鬟们在嘻嘻哈哈玩闹,很难想象这是陆恒住的院子,他向来重规矩,丫头们敢这么没规矩,早轰出府了。
余晚媱被引到一间房门前,丫鬟敲了敲门,“侯爷,英国公府的三姑娘来看您了。”
里头有一瞬没声,良晌听见他道,“我有伤在身,不便迎客,让三姑娘回去吧。”
丫鬟扭头对余晚媱道,“顾三姑娘,侯爷确实伤重,要不您等我们侯爷养好伤再来探望?”
余晚媱立在门前沉顿许久,倏尔伸手将门推开,抬脚跨了进去,屋门啪的关上。
丫鬟眨巴着眼好奇,想钻门缝看,叫另一个丫头揪着耳朵赶走了。
这间房很大,房内陈列摆设更似妇人居所,入内室即见那张架子床上挂着青色纱帐,陆恒艰难从床上爬起来,他没法坐,后背伤的太重,那浅薄亵衣渗出来血红色,可能他的膝盖也不好,跪了那么长时间,这会子估摸很疼吧。
这都是因她之故,算得上无妄之灾了。
陆恒仰头看着她,惨白面容显出笑,“你怎么来了?”
余晚媱一步步踱到床前,低眸凝视着他,他们近在咫尺,不久后,等她嫁给别人,他们就再也看不见彼此了。
过往的纠葛都会烟消云散,他们会成了真正的陌路人。
陆恒迟疑着要站起来,被她一手按住肩膀,他蓦然一怔。
细白手指环上他肩膀,余晚媱屈膝趴进他怀里,张唇覆在他嘴边,在濒临崩溃时,她想。
就放纵这一回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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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陆恒呆滞着,在她主动吻上来时,几近迷蒙,想说话,她抱住了他的脑袋,手绕进他的衣襟里,与他脸贴着脸,眼睫近的在他脸上拂过,再和他的睫毛细细密密缠结,她在他的眼中窥见了自己,陌生的可怕,像只不知廉耻的妖精。
然而她没有停,弓着背跨坐住,衣衫垂在臂弯,她捧起他的脸吻住,很轻很细的气音流出,“别说话。”
然后将他抱紧,呜咽出声。
陆恒绷住了身,任她肆意妄为,分毫不敢乱动,他还记得她那么多次的抗拒,她不喜欢他的触碰,也不喜欢他亲近,他不能叫她再厌恶。
腰上的伤越来越疼,却压不住燥火,他看着她趴在身前发抖,墨发松散全数垂在他掌中,她仰着头一遍遍在他唇边印,皱起的眉头又娇又委屈,艳色过盛,她像难以承受这苦楚,一口咬在他唇上,最后气力撑不住,伸长了细颈倒在他怀里,
陆恒眼底血丝密布,伤口彻底疼麻了,他的神魂却都在怀中的女人身上。
屋里有短促的呼吸声,不知过多久,窗外渐渐黑下来,婢女在廊下挂上了灯笼,隔着窗纸,屋内隐约可映着光。
雪白的足才踩到地上,足的主人便失了劲往地上摔。
陆恒连忙伸臂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托住,昏暗的光线下,她恹恹的依靠着他,疲弱的引人生怜,陆恒心底猜不透她的想法,但如今他们乱成这般,她应是心里有他的。
走到这一步,无论她愿不愿意,他都不会放手。
不及他开口。
余晚媱将他手拿开,脚踩在地上,胡乱捡起衣服往身上套,直将斗篷穿好,遮住面庞,她才用极平静的语气道,“我会让岁岁回陆家。”
陆恒愕然道,“……你什么意思?”
帷帽遮住了她的脸,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低哑着声,“别缠着我了。”
陆恒猝然想起身,腰上的疼让他站不直,良晌跌回去,他猩红着眸紧紧盯着她,“不可能。”
他看着她侧了侧身,随即亦步亦趋朝外走,她走的不太稳,但她没有停,直快到门前。
陆恒焦急了起来,强忍着巨痛起身,可还是摔回去,他只能求她,“别走!”
那纤细身影在门边定住,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只那么站着,就在他快生出奢望的刹那,她拉开阁门,抬脚跨过门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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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恒心尖乖戾与难受暴涨,他要娶她,他要去英国公府提亲。
丫鬟举着琉璃灯盏放到屏风外的圆桌上,看不见屋里的情形,道,“侯爷,有位自称锦衣卫佥事的大人过来了,您见不见?”
屋里亮堂起来,有些刺眼,陆恒抬手遮住眼睛,“让他进来吧。”
话落他眼睛适应了光亮,先从床畔随意扯件衣袍披上,才注意到地上,他的亵衣不见了,倒是躺着一块水红抹胸,方才屋里暗,她急着走,大概没看清就胡乱抓着衣裳穿走了。
陆恒想起胡镶要来,急忙伸手拣起抹胸往枕头下塞,不想胡镶进来还是看到一抹红,虽没看清是什么,但见地上有血,他嘴巴上也有印子,自然就想到什么香艳乐趣。
胡镶吊儿郎当的走过来,笑嘻嘻道,“陆大人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女人呢。”
他啧啧嘴,往屋子里看了一圈,见不着那美人儿,心更痒痒。
陆恒示意他坐。
胡镶坐到玫瑰椅上,提着茶壶倒茶,翘着二郎腿品茶,“听见大人受罚,下官真是心痛,不过是养个把女人,这京里哪个爷们儿没干过?”
陆恒挑起眉,“胡佥事也干过了?”
胡镶抹了抹嘴唇,“这要我怎么说呢?女人嘛,玩玩儿得了,我这身份敏感,可不敢真养外室。”
陆恒弯笑,“本官也没养外室,胡佥事信吗?”
胡镶嘶的一声,“回京时,您的船舱内……”
陆恒勾一边唇,没答。
胡镶看着他的表情,心下揣测,照着这情形,那美人儿不定是被他养在外头,说不准在威远侯府内。
陆家清贵,本来就有不纳妾的规矩,想来那美人儿他也玩腻了。
为着虚名,这美人儿可不就是不能出现在人前么。
男人最懂男人,若他现在找陆恒要这个美人儿,应当不会被拒了。
胡镶没有立刻开口,只故意唏嘘道,“陆大人也是倒霉,三皇子属实过分,自个儿做的错事,跌了跟头,还故意叫曹国舅去圣人跟前告您私养外室,说来说去,倒是下官牵累了您。”
陆恒懒得听他挑拨,想转身刚一动就牵动腰上的伤,痛的他直皱眉头。
胡镶故作可怜他,“这朝里也就属大人最实心眼,谁不是早早摸清情势,要不向着三皇子,要不向着其他皇子,也就您没这个想头,这一不小心就叫三皇子给报复了,下官是心疼您。”
陆恒眼睫耷拉,“三司公正严明,自然是不可能向着谁。”
胡镶过来是探口风的,最好能趁这次机会让陆恒站向东宫,这样三司中有了人,就不怕往后旧事重提了。
胡镶噗嗤着,“陆大人确实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官儿,可好官儿也得有靠山才能走的远,三皇子是离京了不假,曹国舅还在京里呢,这回是运气好,圣人没舍得办您,下回呢?”
这差不多是跟他明说了要向东宫寻求庇佑。
若是以前,陆恒一定会不假思索的回绝他,现时陆恒的想法已大有转变,这朝堂暗流涌动,仅凭他一人不可能拨乱反正,他需要蛰伏。
皇权至上,那就先将这依靠皇权的腐肉剔除。
陆恒做出迟疑,一时未有言语。
胡镶便看出他心动了,便摆起谱,“下官是个粗人,要在府中摆宴,可府里下人终归不尽心,想跟大人借一二名婢女入府帮忙。”
陆恒两手互握,垂着眸掩去眼底阴厉,“胡佥事想借谁?”
胡镶想起那抹窈窕妩媚,面上一时荡漾,“自然是跟着大人从江南回京的那名美婢。”
陆恒轻轻的啊了声,“本官此去江南,带了不少人回京,倒记不起胡佥事说的是哪个,我叫他们出来,您自己挑吧。”
胡镶心想着他还真是艳福不浅,带了那么多女人,嘴上却笑,“也成,有劳大人了。”
不及一刻钟,屋里站了一屋子下人,小厮站一排,婢女站一排,小厮暂不提,只说婢女们,身上穿的都是那日胡镶在陆恒船舱内看见的那个女人身上的裙子,连颜色都一样,他顺着这些婢女看,没一个称的上美人儿的,正经有点模样的还是个半大的青涩丫头,登时叫他倒尽胃口。
胡镶做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思索着那美人儿身段很是诱人,便比对着在婢女中搜找,还真叫他找到一个相像的,只是这脸……
那婢女冲他咧了咧嘴,极为朴实的龇牙笑道,“大人。”
嗓门不小,再看她这双手宽厚,一看就是个力气大的。
这口味忒重了。
陆恒审度着他的神情,笑道,“胡佥事若是瞧她满意,今儿就能带走。”
胡镶转过头先朝地上前,那血是做不得假的,陆恒的嘴上还有女人的牙印,一开始他还觉得是美人儿咬出来的,便是泼辣点也带劲,眼下看见了这婢女,胡镶都不由替陆恒感到糟心,再叫这么粗鄙的女人折腾两回,估计人都要没了。
这陆恒莫不是受虐狂吧。
胡镶唉了声,手在陆恒肩上拍拍,“改明儿下官带陆大人去红袖阁转转,那儿的美人多,也叫大人开开眼。”
陆恒浅笑道了声好。
胡镶便欲走。
陆恒叫住他,“胡佥事不是说府里下人不尽心?本官的这几个下人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你不挑一个带回去?”
没了美人儿,胡镶早没心思挑婢女,随手指了一个,“就她吧。”
陆恒睨过那婢女,应着好,目送他们离开。
——
这头余晚媱趁着夜色回屋,叫了水进盥室,褪掉衣衫才发觉穿了陆恒的亵衣回来,亵衣上有大片血迹,整个盥室都像是染了血腥味,是他身上的,在她放肆的那段时间内,他流了许多血。
所以他才起不来抓她。
余晚媱攥紧那件亵衣,倏忽一把将其扔进衣篓里,合着眸沉入热水中。
过小半个时辰,她从盥室内出来,进卧室就见傅氏坐在床头,把岁岁哄睡着了。
傅氏听见她的脚步声,眼慈祥的看着岁岁,“这孩子睡得可真香,一点儿也不知愁。”
余晚媱坐下来,凝视着岁岁,小嘴嘟吧嘟吧,才会叫母齐,可能再长大点,就可以清楚的喊她母亲了。
傅氏道,“今儿闲着,我邀了陈肃的夫人刘氏来府里小坐,她倒没看出你是瑾瑜的夫人,一个劲儿的夸你好,那陈氏看来跟陈家也不见得有多亲,知道了你是我女儿,都没跟刘氏说,显然是后来被瑾瑜赶出陆家后,就再也没回陈家,也没和刘氏搭过话。”
余晚媱轻轻扶着岁岁,岁岁两只小手抱紧她,极依赖,她似没听到傅氏说的,慢了半拍对傅氏道,“母亲,我想将岁岁送回陆家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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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她陡然说出这么个事儿,傅氏当先懵住了,“好端端的为何要把岁岁送回陆家去?”
岁岁自出生下来一直在英国公府养着,诚然傅氏也想过要陆家给岁岁一个嫡女名份,可那时她还对余晚媱回陆家抱有期望,昨儿夜里顾淮山跟她私下说了些事后,她也一阵后怕,说来说去都是因陆家惹出来的乱子,她在皇后面前撒下的谎很容易被戳穿。
命悬在头顶,就顾不得许多了。
余晚媱轻道,“我想了很久,岁岁不能跟着我,正如您说的,让她回陆家,至少她是陆家的嫡女,陆恒会待她很好。”
跟着她身如浮萍,有什么好的呢。
傅氏暗自唾弃自己,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姑娘,在外受尽委屈,到头来回到她身边,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便又生出这样的事端。
岁岁回陆家也好,这京里人只晓得余晚媱有个孩子,却没见过岁岁的面,甚至岁岁的名儿都不清楚,往后余晚媱嫁人,不用带个孩子,她在婆家也少受白眼。
傅氏叹着气点头,在她头上抚摸了两下,“夜深了,睡吧。”
她起身要走。
余晚媱忽然叫了她一声,“母亲。”
傅氏疑惑的嗯着。
她喃喃道,“我可以不嫁人吗?”
傅氏听着好笑,“又说傻话。”
余晚媱闭紧了唇,良久道,“母亲,我想一个人到乡下的庄子住些时日。”
傅氏怜惜她,心想着在自己家的田庄也没什么,便应下了,再带上门出去。
盥室那头有几个小丫头收拾出来,其中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衣篓,正见那件带血的亵衣掉在地上,还不等小丫头蹲地上捡,傅氏快步过去,慌忙将衣裳捡到手里,挥手叫她们下去。
傅氏铺展开亵衣,这明显是男人穿的。
她的手不觉颤着。
——
陆恒受的伤不轻,一两日根本爬不起来,更别说上朝参政,圣人罚当罚,却也准了他在家养伤。
那晚余晚媱说要把岁岁送回来,也没见真送回来,陆恒勉强松了口气,但也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提亲,在养伤的这几日里,让人一直盯着英国公府,稍有动静都要向他禀报。
秋闱过后,余忠旺在院里摆了一桌小宴,据他的侍卫所说,那天余家父子的小院非常热闹,英国公府的顾三姑娘因为太高兴,喝的酩汀大醉,路都走不了,还是小公爷亲自接回去的。
傅氏为顾明渊定下了刘侍郎的二姑娘。
以及有媒人上英国公府,替平昌侯的嫡次子周子垣来说亲,想跟顾三姑娘促成好事,只可惜被傅氏给拒了,究其缘由,竟是那平昌侯夫人太过溺爱嫡次子,事事操心,傅氏怕余晚媱嫁过去就成了老妈子,遂不同意这桩亲事。
但除了平昌侯府,仍有别家递庚贴。
这期间,顾三姑娘却往乡下庄子散心去了。
陆恒一能下地走动,就赶忙去了英国公府。
顾淮山跟他吵过一回,这次他来,仍有不待见,但见他苍白着脸,又冷不下心,只说道,“不在家中养伤,往这儿跑什么?。”
陆恒神色闪过局促随之正经道,“晚辈是来求娶您的三姑娘。”
说话间,他身边的墨砚递上来庚贴。
顾淮山半拉着脸,真接过庚贴来看,看完按到桌上,愣是不做声。
陆恒的手心出汗,脊背挺直,他斟酌了好一会儿,甚是认真道,“晚辈年二十六,父母俱离世,家中无手足,亦无妾室通房,偌大家业仅缺一主母持管,晚辈心怡三姑娘已久,只盼您成全,以后定与她夫妇相和,绝不叫她再受半分委屈。”
顾淮山仍沉着脸,那晚陆恒同他说过的话,他一直心有余悸。
他挥挥手,让四周的下人退走。
陆恒也让墨砚出去。
那些个下人都是府里的人精,听到了陆恒这话,转头就有人往明德堂去。
堂屋内。
顾淮山手撑着额头,很是气愤,“你这是在逼我!”
“您就怕成这样?”陆恒问道。
顾淮山心有戚戚,“东宫心思难猜,我不能冒险。”
“您冒险什么?您只要继续过着逗鸟看花的闲淡日子,不参与朝政,您一点儿事都没有,”陆恒慢条斯理的说出来,长长的眸盯着他,神色发冷,“您的晚节不保都没人在意,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您难道还盼着东宫继位后,能留您好活?”
顾淮山老脸一讪,“你还有没有一点尊师重道的礼数。”
陆恒置若罔闻,“您德高望重,学生遍布朝堂,东宫若真是下一任君主,头一个便不会放过您,您比晚辈多活了这么多年,莫非这也看不出?”
若在从前,顾淮山确实看不出,他是在私德上有亏,但他对东宫是实打实的忠诚,一心为东宫筹谋,当年太子势弱,他被圣人指给太子做先生,顾淮山教过很多学生,京中多数权贵子弟都桀骜不驯,即便如陆恒这般谦逊得体,也不会在他面前显露卑微委屈。
太子不同,当年的太子不得圣人疼爱,性格却甚是乖巧可怜,听话懂事,顾淮山教导他极舒心,有一次皇后因琐碎小事被圣人禁足,太子躲在东宫哭了整整一天,顾淮山找到他时,那两只眼睛肿得赛水泡,扑到他怀里呜哇哇的哭着说没人帮他救母后。
顾淮山是个心软的人,就这么答应下来,帮他扶持他。
太子日渐长大,对顾淮山仍然敬重,英国公府的恩赏从来都是京里唯一份的,顾淮山并没想过等太子继位后,借着朝中学生暗中操控朝政,在他眼里,太子只是他教过的学生。
只是自从三皇子被驱逐出燕京后,东宫的态度变化太明显了,寻常恩赏减少不说,往日闲暇时分,太子也会请他入宫闲谈,近来太子虽还唤他先生,却已隐隐有高位者姿态。
顾淮山还没蠢到看不透的地步,“你也是我的学生,我为何要将窈儿嫁给你?”
陆恒寒声道,“因为我们两家已经上了一条船,要死一起死。”
顾淮山惊愕的张大眼,“你、你小子威胁我!”
陆恒垂着眼不动。
顾淮山蹭的站起身,手指着他,“我怕你不成!”
陆恒面色铁青,“她不能嫁给别人,她只能嫁给我。”
顾淮山的胡须直抖,“反了!反了!”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气的恨不能把陆恒暴打一顿,却又无计可施,就在他快泄气时,傅氏抱着岁岁过来敲门,顾淮山忙将门打开,陆恒就见傅氏怀里的岁岁又大了点,白白嫩嫩的,嘴里咬着细软的糕点,也吃不了多少,没咬几口就松了。
傅氏将岁岁递给陆恒,陆恒伸手抱住,岁岁不太认得人,他们相处的时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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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这回刚被他抱住,就瘪嘴嚎起来,嘴里叫着,“母齐!母齐!”
陆恒是知道余晚媱出去散心的,只是惊奇她没带岁岁走。
傅氏红着眼睛揩揩帕子,将手里的点心再递一个给陆恒,陆恒喂到岁岁嘴边,这小家伙闻见香就忘了嚎,小嘴巴巴嚅着,吃的停不住。
傅氏笑道,“有了吃的就忘了娘。”
岁岁不知愁的眨巴着大眼睛,还冲她咯咯笑,小嘴兜不住糕点,口水跟着流。
陆恒用白巾子给她抹脸,想象着余晚媱照顾她时的温柔,做了母亲后,她的眼里只有岁岁,不再给过他半分眼神。
他也想笑,没笑出来。
傅氏拉着顾淮山坐倒,斟酌着话道,“瑾瑜,窈儿出门散心去了,临走时特意嘱咐我,让你把岁岁带回陆家。”
陆恒眼睫抖动了一下,视线落到岁岁颈上的长命锁,上次岁岁抓周时,他就注意到了,那时心里只感到高兴,她愿意给岁岁戴长命锁,她心底承认他是岁岁的父亲,这是好事。
可她不要他们父女了。
陆恒心口钝痛,淡淡问道,“她何时回京?”
傅氏道,“她去的碧水庄,离京里算不得远,也就玩一两个月再归家。”
到时她也给余晚媱挑好了夫婿,回来就可以成亲。
陆恒扯一下嘴角,“她带了谁出门?”
傅氏回道,“窈儿谁也没带,我打发了几个婆子和小厮跟着,不会出甚事。”
陆恒心中不安放大,她知道了顾淮山嫌她累赘,想将她随意嫁出去,她明明对顾家已经失望透顶,岁岁都交托给了他,她已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
从前她能逃出陆家,现今她也会离开顾家。
陆恒陡然起身,“我要去碧水庄看看。”
傅氏犹豫着,“她只是想清净。”
“老夫人,您是最疼她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陆恒道。
傅氏错愕,余晚媱想要什么,她被陆恒伤过,在陆恒死缠烂打下有了回头的念想,然后被傅氏掐灭了。
她说她不想嫁人。
这是真话。
若逼她……
傅氏急忙起身,和陆恒道,“我这就将她接回来。”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弄丢了十五年,终于找回来,她不想再丢第二次。
——
从京里到碧水庄差不多只用一个时辰,陆恒和顾淮山夫妇下马车后,那庄园里的租户赶紧毕恭毕敬将他们迎进来,不多时,跟着余晚媱来的婆子和小厮们都站到堂前,个个儿直哆嗦。
傅氏颤着声问,“窈儿呢?”
那些人扑通跪到地上,一个胆大的婆子哭道,“回老夫人话,三姑娘进了庄子说让奴婢们别总跟着,奴婢们看她常在屋里呆着,也怕打搅了她,便没敢靠近,可、可前儿有婆子进她屋送换洗衣裳,却发现三姑娘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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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奴婢在三姑娘房里看见了一封信,”那婆子抖抖嗖嗖递上来信。
傅氏眼里直落泪,过了半天才伸手接过信展开,信上只留了四个字。
“勿念,保重。”
傅氏终于绷不住,双手捂着脸痛哭出声。
满室仆从无一敢上前劝慰。
陆恒青白着面孔,拖着步子朝外走。
夜风微凉,月辉清冷。
陆恒呆呆看着星幕,耳边是傅氏懊悔的哭泣声,他一闭上眼,水痕流进发里,再睁眸时,已复明净,大步走出了庄园。
——
英国公府和陆家都分派出人去找余晚媱,英国公府没有刻意隐瞒余晚媱失踪的消息,一时间京中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传的沸沸扬扬。
有说她其实不是英国公的女儿,被英国公府发现后秘密杀了。
有说她深爱亡夫,不愿听从英国公夫妇安排去嫁人,偷偷带着孩子跑回婆家去了。
无论什么谣言,之前向英国公府递庚贴的人家纷纷自觉不再登门求娶,英国公府也没挽留,更加令那些人深信自己猜对了。
另有一件新鲜事,威远侯陆恒突然有了个一岁大的女儿,闺名陆清姝,小名儿岁岁,陆恒其人森冷淡漠,也没人敢打听他这女儿是谁生的,只叫人称奇的是,这陆小姑娘还被记入陆家族谱的嫡嗣上。
那显然是他的嫡女了,可他的夫人早已离世,这陡然冒出来嫡女,倒是又添了桩谈资,谁知道这陆姑娘是他的亲闺女还是他包养的呢。
这也就两一两日引得京中人张望,还没过多久,说闲话的人也少了,记得余晚媱的人也慢慢开始遗忘。
可是陆家和英国公府派出去的人却探查不到余晚媱的一点消息,她就仿佛消失在人世间,谁也别想再把她找出来。
入秋后京里多雨,巷子里一处处积水,人不好走,马车停在余家宅子门口,陆恒手撑着伞立在檐下,麻木的听着余忠旺抱怨。
“陆大人您就是再来千回百回都一样,我闺女丢了我不寒心吗?我好好儿的孩子,让他们英国公府给作践没了,您还三不五时的来找我要人,您这是在往我心窝子上戳。”
余忠旺说着便难过的淌眼泪,叹着气要关门。
“您一定知道她去了何处,”陆恒说。
余忠旺眼睛一横,气道,“亏得您是个做官的,怎么能这般不讲理,我闺女是在他们庄子上丢的,我没找他们您反倒来找我,敢情逼走了我闺女还不成,您还想把我们爷俩也逼走,实话跟您说了,您要真心里有我闺女,就带好岁岁,她这么小离了母亲,可怜见的,以后可怎么整?”
余忠旺用袖子擦擦眼睛,啪的将门关上。
雨下大了,打在伞上噼里啪啦的,陆恒滞立在门前,良晌上了马车回府。
刚回府,照料岁岁的奶娘忐忑不安过来,“侯爷,姑娘夜里着寒了,这会子哭着喂不进去药……”
陆恒心下一紧,疾步进了香檀院。
岁岁回陆府后,陆恒特意让人将主卧内的小隔间收拾出来,让岁岁住进去,他好随时看照。
陆恒进隔间内正见霜秋和秀烟两个蹲在摇篮旁,一人想抱岁岁,却被岁岁踢蹬着,一人想喂岁岁,又被岁岁攥着小拳头挥的无法近身。
正急得没法子,瞅见陆恒进来,连忙站起身让到一旁。
满屋子都是岁岁的哭声,呜哇哇的叫人听着心疼,从前陆恒觉得不能太惯着孩子,有余晚媱这般溺爱,他必定要做个严父,可余晚媱抛下了他们父女俩,他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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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狠不下心凶岁岁。
他走近,弯身把岁岁抱起来,拍着她在屋里慢慢的转,屋外的雨唰唰下着,他抱着怀里的孩子转到窗边,水汽染湿了窗纸,窗户上挂着的小兔灯晃来晃去,吸引住了小姑娘的视线。
渐渐哭停了。
这盏小兔灯是余晚媱做给岁岁的,岁岁有许多可爱的小玩意儿,都是余晚媱做的,她的手很巧,以前怀孕时,便自己给岁岁做衣裳、鞋子。
无论她的身份是商女还是高门千金,她从没忘记这些手艺。
“把兔子灯点着,”陆恒缓声道,转步坐到摇椅上,带着岁岁晃动,岁岁这么点大,好动好玩,不能安静一刻。
秀烟战战兢兢,霜秋倒是镇定,将兔子灯点燃,拿到岁岁跟前。
岁岁的小爪子抓过来。
她脸蛋红扑扑的,都是汗,陆恒用白手绢把她脸上的汗拭去,接了兔子灯道,“去把药热热再端来。”
霜秋应着是,拉秀烟出去,带上门才跟秀烟道,“你瞧你见到侯爷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秀烟胆战心惊,小声道,“侯爷一直瞧我不顺眼,这回我跟进府里,自然是怕的。”
霜秋和她往廊下走,“就是你不懂了,威远侯府到底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府里的奴婢自然不能冒失,你这性子本来就不稳重,侯爷那时又是个重体统的人,肯定怪罪你。”
秀烟撅着嘴。
谁还稀罕他们侯府啊,要不是余晚媱没带她走,她才不想留这里。
霜秋宽慰她,“可你瞧侯爷如今大变样了,咱们院里比你活泼的丫头多了去,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还是夫人的大丫鬟呢,侯爷心里记挂着夫人,夫人既然留你下来,肯定是知道侯爷不会怪你,你倒自个儿吓破胆了,说不准哪天侯爷把夫人找回来了,你这副样子,岂不是丢夫人的脸。”
秀烟想想也是,遂老实巴交的跟着她下去热药去了。
不一会儿,两人再端药进屋,就见岁岁被陆恒哄开心了,抱着陆恒的胳膊叽里咕噜说话,虽然没人听懂她说的什么,但她倒是笑弯了眼睛。
兔子灯挂在摇篮上,点点光亮照在陆恒脸侧,显得静谧,陆恒托着她的小身板,手接过药碗,一勺勺喂她,她倒没再乱动,乖乖把药喝完。
陆恒又哄了她一会儿,瞧她快闭眼了,才小心抱着她要放回小床,甫一放下,就听她在梦里叫了声,“母亲。”
她以前都只会叫母齐,这是头次叫出母亲,只可惜她的母亲已不在身边了。
兔子灯里的小蜡烛燃尽,光扑的熄灭,陆恒才回过神,拉过被褥给孩子盖好。
他转身进了卧室,房门合上。
秀烟和霜秋看着难过,都没再说一句话。
——
陆恒还是时常去找余忠旺,余忠旺原还敬着他,后来被他缠烦了,索性闭门不出,陆恒便常常站在门口,后来发觉连他们的面都见不着,才终于死心不去打搅人了。
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陆恒每日晨起都要去看一眼岁岁,防止她再夜里着凉。
他手头事情很多,大理寺积累的案件都要处理,从江南带回来的账簿也要看,他忙的脚不沾地,好像就能把她忘记。
岁岁过了周岁后,天天闲不住,明明还不会走,小崽子每日里都要爬上爬下,陆恒叮嘱院里的丫头们盯紧些,断不能让她磕着绊着。
这日他下值回来,天黑了大半,远远听房中丫头们嘻嘻哈哈,他如今是不太管下人的,但也没真让她们在他房里胡闹,他沉着脸进屋,刚想训斥,突然见那地上,岁岁迈着小脚丫,摇摇晃晃朝他走,她才一岁多一点,脚都是软的,走两步就要倒,陆恒想伸手,她却自己争气,挺着小身子走还没稳住,倒噔噔跑起来,所幸离陆恒近,她一下子扑到陆恒腿边,两只小手紧紧抱住他,仰起小脑袋张着圆眼睛叫他,“父、爹……”
陆恒喉头酸涩,眼睛发胀,蹲身把孩子抱起来,笑道,“叫父亲。”
岁岁鼓着腮,“父、爹……”
真像她母亲,倔的叫人舍不得骂她。
陆恒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在屋里看一圈,竟见那两个小伶人云梦、香檀也在。
陆恒让奶娘抱着岁岁回屋,冲那两伶人招手,他们老老实实出来。
陆恒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打量这两个孩子,他们还住在府里,如今已不唱戏了,云梦是个女娃,跟着府里的老嬷嬷做活,香檀则跟在墨砚后头。
陆恒望着他们,“你们师父回来找过你们吗?”
两人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