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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干了 骑猪上清华 32003 字 10个月前

陆恒沉默片刻道,“他不要你们了,难过吗?”

两人瘪着嘴,云梦胆子要大些,反问他,“夫人不要您了,您难过吗?”

许多时候,没人来挑开这层纱,陆恒还能自欺欺人的装作若无其事,可真被人戳破了,他便无法再继续维持假象。

“难过,”他低声道。

两个孩子便觉得和他有了共同的秘密,“我们也难过,以前虽然吃不饱饭,但师兄师姐他们都很疼我们。”

他们说完察觉陆恒在发呆,挠挠头,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陆恒迟缓的问他们,“你们师父和余晚……余家姑娘很熟?”

香檀回他,“熟的,我们还没进园子,师父就认识余姑娘了,那会儿余姑娘家住在宝应,靠着她爹和哥哥做些小本买卖为生,师父跟她熟了后长开玩笑说,要教她唱戏,保证她能成名角儿,不愁没钱花,可余姑娘不图这些风头,她只想呆在宝应过穷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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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宝应。

陆恒心里猛地一跳,挥挥手让他们走了,随即以手撑着头,那双手青筋迭起,袖子在微微颤抖。

黑夜里,他孤零零的坐在那儿,似入定。

——

早前借给胡镶的那个婢女在七八日后回府,陆恒单独找她问了些话,随即便放了契书,让她离府回家。

陆恒又更忙了,他没日没夜的翻看着那本税课账簿,案库内有关江南私盐案的卷宗都被他调了出来,接连忙了十来天,终于叫他发现了这当中的疏漏。

于当日傍晚,陆恒和四位大理寺少卿在理事堂详谈。

“江都盐课司有本账簿被本官带入京,本官查看数日,发觉盐课司所记盐引跟案库中的卷宗对不上,除开王泽铭利用户部侍郎之便私发的那部分盐引,仍足足多了近千引,全为江朝所有,”陆恒正声道,他有多日不曾休息好,消瘦了些许,倒是精神抖擞。

盐引是不能乱发的,盐引是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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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的命根子,多发少发都会发生乱子,少发意味着必定有部分盐商无法用盐引去盐场换盐,生意做不成,钱赚不着,盐商自然要闹,多发盐商则更获利,但于其他盐商不公平,寻常时候,都是按引岸多少来分拨盐引,以避免盐商之间、盐商与盐官之间产生间隙。

“可那江朝已经死了,”其中一少卿道。

江朝还是畏罪自杀的,江南私盐案也是圣人授意速速结案,如今再翻出来说,只怕到时候会触怒圣人。

陆恒轻敲着桌子,“本官在江都时,江朝的兄弟江源带人行刺本官,本官将他抓回京了,可以从他下手,除了有王泽铭在背后指使江朝私卖官盐外,还有谁也想借此机会牟利。”

他需要一个名头,让他再下江南一趟。

“要这么说,这人属实狡诈,王泽铭和江朝替他挡了,他倒躲在暗处自在,”另一少卿道。

陆恒未应他这话,只道,“先审江源吧,有结果了,便以其刺杀本官为由,不小心牵涉到私盐案,你们协理,本官会和都察院一同上奏,三皇子已离京,户部先前连赈灾款都拿不出,这一千引圣人不可能不追究。”

他刻意隐去了盐商上交的所谓三十万两引银,陈肃任江南盐政有四年,那便有一百二十万两引银不知去向,账簿中没有记录,光凭总商许昌道一张嘴不可能定罪,不如不说,省得到时候要是再被倒打一耙,反而落了下乘,至少要等他受皇命入江南查调,没了顾及,才能名正言顺的查这一百二十万两引银。

除顾明渊以外的三个少卿都各自退出理事堂。

陆恒按着眉心,“你不走?”

顾明渊道,“前些日子东宫的洗马过来找下官,带了些话。”

陆恒手握成拳,轻捶了几下额头,“与我说什么,国公爷不是铁了心要向着东宫?”

顾明渊看着他,“您是在怪我们英国公府。”

陆恒抬眼睨他,“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十五年前国公爷力保东宫,东宫到底无不无辜,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顾明渊颔首,“您说的是,下官也和您的想法一样。”

陆恒眉头松动。

“下官不清楚您和东宫是如何牵扯上的,只是东宫要下官跟您说一声,莫再插手江南盐院,”顾明渊说着笑出来。

狂妄至极,东宫甚至都不屑在他们这些臣子面前伪装良善。

陆恒便想起了胡镶来他府上试探,东宫大约是觉得他也俯首称臣了,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你是怎么想的?”

顾明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了其他事情,“下官和二皇子见过一面,他送了下官一个十五年前幽冥阁的杀手。”

陆恒五指张了张,一下笑出声,然后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顾明渊。

那纸上记了许多朝官的名字,足足占了大半个朝堂。

“这是我的人在胡镶府中查探到的,如没错,应都是太子党羽。”

这是圣人最忌讳的事情,储君笼络朝堂,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这张纸连同顾明渊手中的刺客若一同呈交上去,皇后和东宫便没活路了。

顾明渊仔细叠好塞入香囊,拱手冲陆恒道,“大人安心入江南,京中交由下官。”

陆恒起身往出走,临开门时,扭头问他,“二皇子给了你什么?”

顾明渊有须臾沉默,道,“不涉及朝堂,不过是下官的一点私心罢了。”

陆恒点点头,踱步出去。

——

陆恒慢悠悠回府,进门时墨砚将出来,一见着他忙道,“侯爷,那位余举人来见您,正在前堂候着。”

陆恒垂在身侧的手终是握紧,前两日秋闱放榜,余雪晨到底没辜负他的努力高中了举人,陆恒以为余家人要一直避讳着他,没想到余雪晨自己找上门了。

陆恒进了前堂,只见余雪晨仍身着布衣,倒是神采奕奕,不见半分中举后的轻狂,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余雪晨起身向他作揖,“陆大人。”

陆恒坐到上首,示意他坐,“三年一次秋闱,参考人数众多,你能一次得中,看来是真下了苦功夫。”

余雪晨腼腆的笑了笑,踌躇着,“学生是偷偷来府上……”

陆恒抿唇。

余雪晨看他一眼,还记得以前他甚为严肃冷冽,如今余雪晨再看他,无端觉得苦,余雪晨双手交握,低下了头,“大人来找了那么多次,学生其实都看在眼里,小媱不见踪影,您比谁都着急,学生不清楚您和小媱以前发生了什么,但学生看得出,您很在乎她。”

陆恒心口上的酸苦又慢慢往外溢,未置一词。

余雪晨像是豁出去一般,说道,“小媱和学生都是穷地方出来的,只有爹一个人拉扯着我们,爹总说,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我们两个平平安安,小媱和学生都没有雄图大志,当年我们在宝应,爹做个货郎挑着担子挨家挨户叫卖,学生和小媱在家中帮衬着,日子过得紧巴巴,却很快乐,后来我们大了,爹做起了盐商,手头有余钱,我们也能像富户一般有奴才婢女伺候,可却没以前那么自在了,爹总说讨厌跟那些商贾还有官场贵人打交道,小媱大了渐渐没以前调皮。”

余雪晨停顿了会儿,喃喃自语,“其实我知道,她也不喜欢被拘着,如果没有学生和爹,她宁愿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待在宝应。”

陆恒表情僵硬。

余雪晨起身道,“学生去康平伯府求娶了沈大姑娘,伯爷答应了学生,只要学生明年能高中进士,便将沈大姑娘嫁给学生,到时候还盼着您能带小媱来喝杯学生的喜酒。”

他朝陆恒走近,自袖里摸出小纸条放在桌上,随后离去。

陆恒拿起纸条望着上面的字,蓦地红着眼发笑。

——

大理寺审问犯人很有一套自己的法子,即便江源嘴再硬,没多久也被磨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终把事情通通吐露了出来。

原来这江朝本是替陈家做事的,那一千引是陈肃私印出来由江朝运盐私卖,所获得的钱财用来维持陈家表面富贵,无论江南陈家还是燕京陈家,已是个空壳子,陈家的亏空越来越大,只能靠着这一千引续命。

江源还抖搂出一桩私事,那江朝早年在江南陈家做花匠,这燕京陈大太爷时常带着妻儿老小来江南探亲,一来二去的,那位陈三姑娘后来的陈氏就跟江朝珠胎暗结,陈大太爷发了好大一通火,便将陈氏送去了明台山,这江朝又是个机灵的,早跟着陈宣跑生意,做了盐商,陈家指望他来钱,自然不可能跟他翻脸,这事儿也就捏着鼻子忍下了,后来陈氏嫁给了陆韶安,也就无人知晓这秘密。

陆恒不日拟成奏折将此事上告给了圣人,与此同时,都察院也跟着一起弹劾陈肃以权谋私,不配为官。

圣人果然当堂发怒,若不是陈肃远在江南,只怕要将其直接打入大牢。

陆恒自请下江南去办理此案,圣人一并准奏,令都察院副都御史协同前往查案。

这事不久便传到东宫,东宫又派人来请陆恒,只可惜碰了个软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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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陆恒连夜便启程走了。

宝应在江都往上,是个穷地方,当地百姓靠着捕鱼种地为生,官船途径此地时,陆恒寻了个由头下船,按着余雪晨给的纸条上的住处,孤身找去。

这片地很荒芜,别说燕京,就是江都也比不上,住户稀散,路道狭窄,杂草野树丛生,这会子天蒙蒙亮,陆恒踩着枯枝,离前方的住处越近心底越紧张。

那间小院子是用篱笆围成的,土墙、灰瓦,和那次他们流落乡里,看见的农户住的屋子很相像,墙头爬着不知名野草,有些还开花了,比不得那些名贵花种,另有一番野趣。

他走近了些,瞧见院子里晒着男人的衣服,顿时胸口发沉,只在片刻,那院子里忽听到狗叫声,凶的能吃人,他在门前停顿许久,本来想敲门,却又垂下手,找了个偏僻的树丛躲起来,远远望着那院子,怕惊到屋里人。

那狗叫声渐渐停了,过不久,屋门打开,一个纤瘦身影站在门里,探头出来张望,确定没人了,才敢拎着篮子出来。

这时天已大亮,她一出来陆恒就看清了她的面庞,她瘦了些,人却精神,盘着妇人发髻,身上穿的也是普通百姓的麻布衣裳,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贵气,但她还是那般纤柔和胆怯,锁上门小心翼翼往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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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陆恒眸光泛柔,远远跟着她,只瞧她一路往前头走,直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敲了两下门,出来一个中年妇人,余晚媱掀开篮子上的布,自里面取出包好的绣品和织好的黎锦布料,递给妇人,妇人熟练接过来。

余晚媱又送上一小罐蜜饯。

“劳婶子费心带去镇上铺子卖,我做了些零嘴,给阿元吃。”

那妇人也不推搡,乐呵呵的接过罐子,嗓门不小,“小媱,不是婶子说,你那夫君成日里在家读书,门都不出,光靠着你做针线活养家糊口,他一个男人家总不能一直靠你养活。”

余晚媱笑笑,“他读书已很辛苦,家里事情我担着也是一样的。”

陆恒胸口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闷堵而酸胀。

妇人摇头,“你得提防着,这男人真要高中了,没准会抛弃糟糠妻。”

余晚媱唔着声,便沿原路回自己的小院子。

陆恒慢着步子停在不远处的树前,纵身跳到树枝上,借着绿叶遮挡,往院子里看,她又换了一身短衫,袖子卷高,露出两条白净雪粉的腕子,提着水桶站在井边打水,她力气是真的不大,以前抱岁岁就看得出来,这会儿从井里提水,颤颤巍巍的。

陆恒看的心惊,不禁担忧她没打到水,反而被水桶坠进井里,若是可以,他想过去帮她,他往那两间房看,那个她嘴里的夫君要真存在,是不可能让她做这种粗活的。

但他小瞧了她,她是提不动很多水,所以她只提了小半桶倒出来,再继续,慢慢便那水桶灌满。

院里种了许多绿植,陆恒认不得是什么品种的花草,长得很好,有些还开花了,余晚媱用水瓢给它们浇水,再摘一些绿叶,用围裙兜抱着,陆恒才反应过来,这是菜。

她不仅种了菜,还养了鸡,那些小鸡围着她啄,她撒了些米,看它们在地上啄米,抿着唇笑,笑了会儿忽的怔住,蓦地想起了岁岁,岁岁该要会走路了,她那样好动,若会走路,一定闲不住,准要追着她跑,跟在她后头屁颠屁颠的叫着母齐。

余晚媱眼眶有点湿润,心想着也没什么的,岁岁才一岁,这么点大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差不多会把她忘干净,有陆恒照顾,他那样的人,一定能将岁岁教养好。

……即便往后他另娶夫人。

她忽然有些想笑,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早就不是夫妻了,他想娶谁都行。

她抬手抹抹脸,钻进了灶房。

陆恒看着她在院中发呆,看着她抹自己的脸,她的眼睛太红了,他知道她可能在想岁岁。

他一时庆幸这次南行把岁岁给带上了,至少她见到孩子,总是舍不得的。

用过早膳,余晚媱开始干活,以前余忠旺还不是盐商时,在宝应这里过活,他们家中有一架纺机,是她娘留下来的,她从记事起就跟着娘学织布,后来她娘去世了,便是她坐在纺机前。

余晚媱才回的宝应,种地没那么快弄到木棉,她从英国公府的庄子上跑出来后,有余忠旺接应,临离京时,余忠旺塞了十几两银子给她,这大概是余忠旺仅能给到的钱了,余雪晨因为秋闱打点花了不少银子,先前她给的六百两银票在京里买了宅子后本身就不剩多少。

余晚媱拿着这些钱回到宝应后,也没敢置办什么家具器皿,她一个女人,家中有太贵重的东西容易遭贼,整好到了收木棉的时节,这附近的邻居余晚媱自搬去江都后也没几个熟的,就先前那位李婶子还依稀有些印象,便与她买了些木棉回来用作织布,那些银子总有用完的时候,更遑论财不可外露,她用织布来赚取花销心里踏实些。

织布很有一套讲究,田地里的木棉收上来绞籽、弹棉、踈花条再皎纱、号纱,这些余晚媱都早做好了,她要趁着白日将纱线漂、浆、蒸、晒,很有一番忙头。

她提着一箩筐纱线,大狗跟在后头出门了。

陆恒趁她走了一段距离,才跃进院子,走近那晾着的男人衣物前,扫过一眼,便悄步往房前,探手推开门。

里头果然没人。

她对外称的夫君是个幌子,她这么聪慧,又想隐姓埋名,怕人上门打扰,还养了条狗,真是未雨绸缪。

陆恒失笑,笑完垂下了嘴角,她这又何尝不是怕被他找到。

他跳出院子,远望着余晚媱在附近的河流边浣洗,天际显微微霞光,她的背影在这水天一色里显得异常渺小,却分外坚韧。

让他看着心疼。

这四周太荒了,方圆几里根本看不到人影,她背着身蹲在水边,身后野草疯长,她也是胆小的,时不时抬头四处看。

天边逐渐亮堂,她手脚很快,赶在日头升上去前将所有纱线漂洗干净,便匆匆回了院子,再煮开水浆纱和蒸纱,最后捞出来纱线放在院里的绳子上晾着。

总算忙完了,她伸着懒腰,再给狗喂了些饭,便开始生火做午膳。

待吃完午膳,她才算歇下来,睡了一会儿午觉,睁眼便是日落,她又忙碌起来,收好纱,再过蔻将纱菷好。

陆恒就看着她急急忙忙进出屋子,连口气都歇不了,天幕黑下来时,屋里的油灯点上了,窗纸上印着她的剪影,她坐在纺机前开始织布,能听到嘎嘎响声,她弓着背,侧影单薄,偶尔会直起身伸手垂背。

她很累。

陆恒心里浮现一个念头,即使累成这样,她也乐在其中,她受够了京中的勾心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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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绝望,哪怕心里有那么一点他,也不能将她囚住。

她想活,活的无拘无束。

他不能立刻打搅她,会让她害怕。

陆恒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入江都,左右这里离江都不远了,水路一个时辰就能到,若是骑马从江都过来,估摸着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先将陈肃解决了,再回来找她。

他这般想开了,心间豁然开朗,这桩案子下来,他肯定有封赏,他不要封赏,到时候跟圣人直言他夫人去世是误会,让余晚媱光明正大回京,他不想让她以为,是自己拖累了他们。

哪怕受点责罚他也愿意。

他正要离去,却见有人鬼鬼祟祟过来,也没近院子前,在不远处张望,想是怕被狗发现。

陆恒长眉拧起,冷冷的盯着那人,只看到他似乎想往院子里扔东西,抬手瞄准头,试探着要扔。

陆恒立时快速移近,趁着他将扔时,猛张手扣住他的手臂,手发力,那人痛的扑通跪到地上,啊着声要叫出来,被陆恒喝住,“闭嘴!”

那人便不敢喊了,仰头想看清他,只感觉他个很高,脸瞧不清,但极具压迫性,那人胆寒道,“你、你是谁?”

陆恒从他手里抢过要扔的东西,凑到鼻尖嗅了嗅,是肉,他将肉扔进院子,那条狗必然会吃,这肉里绝对有东西。

“你在上面放了什么?”

那人抖着声,“没什么……啊!”

陆恒一脚将他踹到地上,踩在他脸上,厉声道,“再不说实话,这条腿别想要了。”

那人疼的求饶,“我只是放了点毒箭草,我没想干什么?”

陆恒面无表情,拖着他进了远处草里,他仍在求着,“我以为媱娘说有丈夫是骗人的,求大哥你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是真以为余晚媱是个寡妇,丈夫什么的是骗人的鬼话,若要知道她真有丈夫,丈夫还这么人高马大,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贪余晚媱的美色。

陆恒将手里的肉塞到他嘴里,摁着他吃下去。

那人吃下了肉,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不一会儿便七窍流血,人没了气。

陆恒脊背发凉,他想象不到她离开的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这种乡野,她这样的女人再能撑事,也会被男人盯上,她的那条狗再凶狠,也防不住人的歹毒。

叫他怎么放心她在这里。

陆恒没再走,在附近捡了块空地蹲守,半宿不敢合目,直听见鸡叫声,旷野星辰渐息,天边有晨霞,才勉强放心,转步离开这里,回船上去了,他上船后便遣了十数个侍卫往余晚媱的小院周遭暗中伏守,防止再有人图谋不轨。

之后一刻也没停,火速赶往江都。

余晚媱这一宿睡得都很好,待用了早膳,她要重复昨日的忙活,才捧着盆出来,就有人敲门。

余晚媱走近门,隔着门缝瞧是李婶子,才拉开门栓,将门打开,走出来笑道,“婶子这么早找我。”

李婶子将昨日去铺子卖绣品和黎锦布料换的钱给她,摆着手跟她扯闲,“你是不知道,昨夜那王二狗死在咱们这块的一棵槐木下,哎呦死的忒惨,七窍流血,大家伙都说,他怕是吃了毒箭草没的,这也是稀奇。咱们这儿的人有几个不认识毒箭草的,他脸上还有脚印子,都说是谋财害命,可他家里也没丢什么东西。”

李婶子说完瞅瞅她,寻思着,“你丈夫昨天夜里没出门吧。”

余晚媱面不改色,“他前天晚上冻着,昨日早起就咳嗽发热,我叫他躺着,这会子还睡着呢。”

李婶子忙点头,“不是我说,你这丈夫太娇弱了,今早还有人怀疑是你丈夫杀的人,我还替你挡回去了。”

余晚媱便和她道谢,两人又寒暄几句才分开,关上门后。

余晚媱的面上露出沉思,她刚住回小院时,那王二狗时常过来找茬,后来她说自己有丈夫了,他还三不五时的在这附近溜达,她当时怕极了,买了狗才稍稍定心,那王二狗怎么会死呢?

他死在她家附近,昨晚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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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陆恒带副都御史入入江都天算早,时至阴月,雨水充足,从码头到陈家雨都未曾停。

侍卫一路为陆恒撑伞,到陈家门口时,看着那紧闭的大门,陆恒下颌抬起,扬声道,“踹门。”

随即便有几个侍卫上前将门踹的砰砰响。

“谁大清早的叫人不安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我们大老爷叫你们吃官司!”里头小厮嚷嚷着,乌头大门吱呀着被拉开,那小厮一见陆恒的脸,登时吓得要往里跑,被侍卫一下扣住。

陆恒抬腿跨进门,“去把陈肃、陈宣二人给本官押来。”

几个月前,陈肃一封信传入京,盼着能知会陈氏,利用陆恒养的外室牵制住他,谁能料到,陈氏和陆璎竟然早被英国公府给送进了诏狱,陈肃这才将目光移到曹国舅身上,那曹国舅是个酒肉好色之徒,早年跟陈肃常混在一起,陈肃给他送了个女人,再煽风点火,曹国舅便昏了头,去向圣人告发陆恒私养外室。

江都离京甚远,陈肃目前只得信陆恒遭了撘刑,在家中养伤,在陈肃看来,这就是圣人真恼怒了,陆恒手里的账簿且不说会不会查到东西,总归他挨罚这笔账算在曹国舅头上,跟他这个江南盐政毫无瓜葛,他养外室这事儿捅到圣人跟前,这大理寺卿的位置坐不稳了。

一本账簿有什么好怕的。

陈肃在江都过着高枕无忧的生活,此刻还躺在新纳的十九姨娘怀里做梦。

房门砰的撞开。

陈肃一下从梦中惊醒,女人的尖叫让他发懵,他尚没反应过来,就被侍卫从床上拽下来,衣衫不整的往外拖。

“你们干什么!本官可是江南盐政!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闯入本官府中生事!”

那些侍卫可没把他的叫嚣放在眼里,直接拖着人到前院,陈肃一见那院中早跪着陈宣,再往上,只见陆恒坐在廊上,神情散漫,一看便知他身体好的很,先前从京里传的消息称他在府中养伤,竟是假的吗?

陈肃又朝他旁边看,正坐着副都御史。

都察院都来人了,陈肃想到那本账簿,霎时间心底发慌,侍卫将他押倒,他仍陪着笑冲陆恒道,“陆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下官也没得罪过您吧。”

陆恒轻瞥过他,理都没理,倒是副都御史喝道,“陈肃,你私印千张盐引串通江朝官盐私卖,圣人已知晓,命陆大人和本官入江南来查你,陆大人可没闲工夫跟你扯这些弯弯绕绕。”

陈肃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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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出声,身后侍卫将他踢跪在地上,他心里恐惧,但嘴上却硬,“下官没做过的事情,两位大人还想栽赃陷害吗?”

“江朝是死了,可江源活着,”陆恒慢条斯理道。

陈肃眼皮子发抖,那江源自从那回刺杀陆恒后,便失踪了,他以为是躲起来避风头,没成想竟然被陆恒给抓住了。

他一时六神无主,便想到了东宫,如今东宫势大,他何至于怕这两人。

“下官不知道两位大人说的什么,下官自问任职以来勤勤……”

“那一百二十万两引银被你用到哪儿去了?”陆恒一口截断他的话。

陈肃张了张嘴,一倏忽惊叫,“你敢查!东宫饶不了你!”

那副都御史听出了这话里的玄机,侧头看了眼陆恒,陆恒拿出白帕抹去脸上的雨水,俯视着地上的陈肃。

他转而跟副都御史笑道,“简副都,劳你辛苦,去盐商总会一趟,他们那儿应该有陈肃贪污一百二十万两引银的证据。”

副都御史便起身由人带路离去。

这会儿雨倒下停了。

陆恒从座上下来,慢慢走到他跟前,睨着他,“东宫都自身难保了,你算什么?”

陈肃跌坐在地,慌张露在脸上,但旋即他想到了一个关节点,他可能想错了,陆恒明面上不向着任何皇子,甚至还因三皇子遭受过重创,差点断了官场生涯,再加上曹国舅,他本以为陆恒定会记恨三皇子,投向东宫。

可现在想来,竟是他错了。

陆恒极有可能是三皇子的人,先前是他们设的局,搅乱东宫极其党羽视线。

陆恒浅笑,蹲身在他耳边提点,“十五年前圣人南巡遇刺。”

陈肃惊慌失措了起来,“大、大人……”

陆恒挥手让那些侍卫退远,前院的地上跪着陈家兄弟俩,陆恒很好脾气的看着他们,“本官给你们一刻钟,想好了回答。”

他转身进到堂内,耳听着屋内自鸣钟的发条哒哒发出轻响,那钟下摆了一株盆栽,旁边有剪刀,他拿起剪刀慢慢修剪着花枝,直将那枝头的花骨朵一剪刀剪掉,那钟上的针过了一刻钟,他丢了剪刀,施施然出来,掀起下摆坐回椅子上。

陈肃和陈宣互望一眼,陈肃咬咬牙,膝行到陆恒跟前,抖着嗓子道,“既然大人指了条明路,下官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其实下官和大人一样,心里只认三皇子……”

陆恒眼睛都没抬,笑一下。

陈肃还是长了心眼的,忐忑问他,“您会饶下官一条命吗?”

他这时不免就有些恨陈氏了,若不是她,陈家又怎会和陆家交恶,眼下还被他捏在手心里,想跑都跑不掉。

但他算盘打得精,好歹他也算是三皇子的人,陆恒若不饶他,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捞到好。

陆恒笑,“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

后头话不用说陈肃也明白,当即送了口气,果然如他所料,那就算抖落出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陆恒看他神色放松,伸手朝侍卫那头招手,便有两人搬了桌子来,摆上笔墨纸砚,再有一人手握着笔,便是要记陈肃的话了。

陈肃开始说话,“那一百二十万两引银并非下官贪去,而是填补运司衙门银库内缺失的帑银,帑银共差四百二十万两,其中的两百万两确实为三皇子所吞,但另有两百二十万两帑银却是进了中宫的口袋,银库缺漏过多,下官也很无辜,只能让盐商交引银来填漏。”

陆恒心里冷笑,原来三皇子也不全是背黑锅,难怪他离京后没动静,原是真有鬼。

陈宣接着道,“十五年前那场刺杀,是皇后娘娘所策划,锦衣卫都指挥使袁俊是皇后的人,其手下胡镶皆为后党,皇后娘娘因不受圣宠,想借南巡派刺客杀了圣人,令东宫即位,可惜刺杀失败,又将此事栽赃到二皇子头上,从而除掉二皇子这个对手,这事是小的亲耳从胡镶口中探听到的。”

他们的话悉数被记录下来,陆恒拿起纸张过目,确定无误后,递给侍卫道,“让他们摁手印。”

陈肃还是怕的,急道,“大人若不信守诺言,下官岂不是没处说理。”

“那你想如何?”陆恒把话拋给他。

陈肃当下只想保命,那供词尽是对三皇子有利,不足以挟制陆恒,他道,“三皇子伙同王泽铭和王泽选兄弟,借多发盐引牟利,这事儿您得记一笔,只要户部一查,就能查出来。”

陆恒眼神闪烁,老话重提,圣人当初为保三皇子可差点断了他的官儿,那王家之所以轰然倒塌,也是他拼着一条命,才诱出刺客,让王家有了洗脱不掉的罪行,圣人才不得不杀他们保三皇子平安,这次再被陈肃提及,一张供词,两个儿子贪污纳秽。

光想想就很有意思。

“写上,”他说。

陈肃这才把心放下来,和陈宣一起摁了手印。

陆恒便令侍卫将他们暂时先带去地方总督衙门,下晚时副都御史回来,带着一本小账,上头一笔笔记着盐商们缴纳的引银数量。

陆恒则将供词交给了副都御史,直叫副都御史惊的差点掉了下巴,原是要立刻回京复命,但陆恒给出的说法是,再在江都这里停一些日子,查查远近地方官,也算不枉此行。

副都御史深觉有理。

过了一两日,陆恒微服去了宝应,答应副都御史查探清楚便与他一起回京。

——

自从那王二狗死了后,再不见有人在余晚媱门前晃荡,以前夜晚时分,偶尔能听到院里的狗叫,如今狗也不叫了。

倒是让余晚媱夜里睡的更安稳些。

陆恒守在余晚媱的小院子附近,看着她周而复始的做着一样的事情,每天忙到天黑,夜里早早睡下,有时候闲了些,会坐在屋里,用针线缝制孩子穿的衣鞋,她还会做棉布小人,扎着两小辫子,活灵活现,但更多时候会发呆,红了眼睛再抹干净。

往往这个时候,陆恒便会奢望的想着,她会不会有那么一瞬是想他的。

陆恒守着这间小院有几日,舍不得打破宁静,直到一天夜里。

这晚下起了暴雨,雨势大的出奇,院里的大狗被淋的浑身湿透,躲在门角初瑟瑟发抖,余晚媱住的那间屋开着窗户,木窗被风吹的呼呼响,一直不见里头女人关窗,再这么下去,那屋里一定进了不少雨,她身子骨没多好,袭潮她又得遭罪。

就算睡得再香,这么大的风雨也不可能会不醒。

陆恒在院外等了很久,直见着那扇窗经不住风,卡卡几声,便被吹断了,仍不见她出来。

他终究不敢等下去,纵身跳进院子,那条大狗嗷呜了一声,被他横一眼给慑住,他走到屋前,从窗户里看见,她平躺在那张木床上,睡得无知无觉,屋里的雨水流了一地。

陆恒抿紧唇,斟酌再三,放下伞,从窗户爬进去,悄悄走到床边,屋外电闪雷鸣,亮光一忽儿打在她脸上,陆恒勉强看清她面颊发红。

他探手往她面上轻触,烫的他手颤。

她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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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他只是想进来看看她好不好,如果她没有事,他还会继续选择默默守在外面,可是她不好。

他没法任她自生自灭。

屋外风吹的呼呼响,那扇窗户上的木头被吹坏了大半,再这么下去,这屋子要被雨水淹了。

陆恒从袖里拿出火折子吹燃,巡视了一周,这个小破屋子虽说简陋,但该有的用物还是有的,他找到一块木板并着榔头等物,这种敲敲打打的物什他虽没做过,也曾在府里观摩过,那会儿香檀院改修,整日府里都能听见木工做活时的碰碰咚咚声,他有时空了会去看,防止这些人把院子修的不合他心意。

他身量高,只能矮着身将木板按在坏掉的窗户上,用钉子钉住它,随即屋内响起榔头锤敲声。

余晚媱其实是有些意识的,耳畔能听到这声音,只是她烧的太凶,挣扎着想睁开眼,她很怕家里遭了贼,她现在病成这样,想跑都跑不了。

她费力睁了很久,终于睁开一点,屋内太暗了,她模模糊糊循着声音望向窗户边,果然有人进来了,她的小窗也被封住,那人佝偻着背,肩膀宽阔,身形修长,拿着榔头似乎没多少准头,敲几下再停停,然后确定钉成了,才继续。

余晚媱愣愣看着他,倏地闭眼,还是能听见榔头声,这不是梦。

他真的找来了。

她没再睁开眸,想装成她确实是在做梦,那边陆恒盯好窗户,风雨被挡在屋外,仍能听见呼啸,他轻吐了一口气。

先用火折子将那小木桌上的油灯点着,随即感觉到棘手,她生着病,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

这屋里没有热水,也没有其他可用的药。

他突的表情一转,悄悄把门打开再带上。

外面雨下的更大了,他撑着伞再度跳出院子,这周遭有他的侍卫看守,他叫了一人去不远处的镇上抓药,再叫了一个会生火做饭的进院子灶房教他烧热水煮粥。

陆恒怎么说也是侯爷,身份尊贵,却要自己下厨房,只为了照顾那屋里的女人,侍卫惊讶归惊讶,还是照他的话做,待热水烧好,白米粥煲成,便被陆恒打发出去了。

药不久也买回来了,放在小炉上炖好送进屋。

陆恒捧着药碗到床前,小心用勺喂她喝,她脾性是真的好,哪怕在病里也不会折腾人,闭着眼睛任他喂,喝完身上便开始发汗了。

陆恒便端来热水为她擦身。

他小心将她抱到腿上,看她软软的趴在怀里,额角的汗往下落,顺着她的下巴往颈下滑,他立刻逼迫自己摈弃邪念,用手巾先把她脸上的汗擦掉,随后伸手要解她的衣带,有片刻迟疑,又朝她面上看,这时只见她眼睫微不可见的抖着。

她是醒着的。

她应知道他来了,但她不想看见他。

陆恒只停顿一瞬,还是开口哄她,“别怕。”

他的手微微拉开,衣衫轻散时,他闭上了眼睛,在他心里,她身上的每一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必要看着她,让她害怕,他不想吓到她。

手巾一点点为她擦拭,他连她什么时候睁开眼看着他都不知道。

她凝视着他,目光在他的眉眼流连,她没有挣扎,任他动作。

他擦到她的两只手,那两只手从前白净温绵,如今手心却长了一层茧,他不知道她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可当真摸到这双手,他终究生出了不忍,只愣了一小会儿,方觉得这样握着她的手不妥,他匆匆松开她的手,擦完身便摸索着给她穿好干净衣裳,再放她回床。

一刻也不停的出了屋,再不见进来。

桌上的油灯噼啪着扑的一灭,余晚媱才终于张开眼,这屋里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不见他了。

她才翻了个身,用他给她新换的衣袖遮住脸。

这雨下了大半宿,近四更才慢慢停了,院里积了不少水,鸡窝里的鸡不安的叽叽叫着,菜园里的菜也被雨水打蔫了,余晚媱养的那条大狗怕陆恒,又不甘的叫唤着,陆恒阴恻恻的盯着它,他身上威压极重,就是寻常人都会发怵,那狗也夹起尾巴缩在门边不敢乱叫了。

陆恒目视着院里,他得把这些雨水引走,不然她养的这些东西可能都没法活。

他找了把锹沿着篱笆边铲出一条细细沟渠通向篱笆外。

余晚媱躺在床上睡不着,喝过药后,她身上的热消下去了,也有了点力气,她从床上坐起来,头还有些晕,她趿着鞋下地,小步到门前,拉一点缝往外看。

乡下的夜比京里更静,只能依稀听见虫鸣鸟叫,雨停后甚至还有月亮出来,她藏在门里,望着院里在挖沟的男人,他做不来这种活的,但他埋头铲土,愣是铲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沟,将多余的雨水引出去了。

他身上可能溅了不少泥土,眼看着过了四更,外头鸡叫起来,他甩着衣袖和下摆,现下不是白天,他脸上什么表情看不出,但在余晚媱的记忆里,他可能面上还有嫌弃。

陆恒挖好了沟渠,一身汗并着泥巴,这对于他来说已是件极让他难以忍受的事情,他卷起袖子往井边走,打了水稍作清洗,才想起灶房内还有粥,要让她吃下去。

他往屋前走。

余晚媱突的将门栓住,爬上床躺下,密切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他没进来,站在门前只伸手推了一下,就发觉门从里面栓了,是她关的。

他在门前站了会儿,自己找台阶下,她本来就不想见到他,现在他闯进她的小院,她当然会生气,可他不进来就发现不到她生病了,他没有做错。

他转过眼看着那扇坏窗户,等回头趁她不在家,再叫两个人把她的窗户修好。

他从灶房摸了些灰出来,撕下一片衣袖,在上面叮嘱她早起记得喝粥,写完塞进门里,心里犹豫她会不会不愿意喝他做的粥。

可真不愿意他也没办法,她的脾气这样倔。

他低落了些许,转身越出院子,这一宿没睡,他也困了,岁岁还被他安置在新租的宅子里,他还要回去瞧瞧,这里有侍卫看守,他还是放心的。

余晚媱的这间小院周遭也有邻居,那位李婶子家就离得近,庄稼人起的早,赶着下地,走出来就见一个黑影子从余晚媱院子里跳出来,看身形便是男人,那篱笆院不矮,一个男人从里面这么轻松跳出来。

看的恐怖。

李婶子是个热心肠的人,自从余晚媱和她那位不存在的书生丈夫搬回来,多多少少都帮着忙,乡里人热情,余晚媱又是个本分漂亮的小媳妇,李婶子直爽性格,对她很是照顾,这会儿看她院里进了人,当是贼,吓得放下锄头,忙不迭去敲她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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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余晚媱睡过去了,外面的敲门声也听不见。

那李婶子更是着急,喊了两声仍不见人出来,当即也顾不得许多,从家里搬来宽杌子,脚踩着爬上泥巴翻墙过去了。

隐在暗处的侍卫紧紧盯着这院子。

狗看见李婶子都不叫一声,趴在地上睡觉。

李婶子跑到屋前,碰碰敲门,“小媱啊!你家里遭贼了!”

余晚媱再大的瞌睡也被这大嗓门给震没了,她艰难起身,扶着额头来给李婶子开门,这会儿天大亮,门一开就能看到地上的布,她想蹲身捡,李婶子先一步捡起来给她。

李婶子敲她脸色苍白,连走路都摇晃,便急道,“你这是病了?”

说着赶紧扶她躺回床上去。

李婶子还没进来过这间屋,余晚媱对外都说她丈夫喜静,读书人本来就打扰不得,李婶子便甚少往她屋里去,这还是头一遭看清了她屋里情形,竟不见她丈夫,“怎的不见你丈夫?”

余晚媱看完那布上的字,将布条随手塞枕头下,低垂着眼静默须臾,正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她。

李婶子端量着她,这丫头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来的出挑,从前她小的时候,就比别家孩子漂亮,原先还皮,没成想长大了竟秀气安静成这样,若不是他们家搬走了,这丫头是真不愁嫁,如今她说自己嫁了个书生,可又见不着人影,就连她生病,也没见人照顾。

李婶子是明白人,心里也难免疑惑,莫不是她根本就没丈夫,又或者丈夫死了,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一个女人想安生,还是要有男人护着好。

但李婶子又飞快想到早上看见的那个贼,那估计还真不是贼。

她试探道,“我刚出门,看见一个大小伙子从你家院子跑出去了,那是你丈夫吗?”

余晚媱目光微定,半天嗯出了一声。

李婶子再瞅她,她有些虚弱的躺在床上,看着是闷闷不乐,这夫妻间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她这丈夫属实过分,竟就这么跑出去了,往后叫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活。

李婶子叹口气,拍拍她肩膀道,“婶子之前就说让你留个心眼,这心气高的男人贼精着呢,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你饿不饿,婶子去给你做个饭,先养好身子要紧。”

余晚媱皱着眉头,须臾道,“他临走时熬了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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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李婶子一愕,旋即尴尬笑道,“倒是个会疼媳妇的。”

她起身出去打了水给余晚媱洗漱,再去灶房看,还真那锅里真煮了粥,她也是啧啧称奇,忙盛好粥送屋里给余晚媱吃,絮絮叨叨。

“也是这男人原该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又是个读书人,这读书人都清高,是比一般人难伺候,要我说,你就是性儿太软,这吵架归吵架,看你病了还往外跑,一点也不像话。”

“等回头他回来,我定要替你说他两句。”

余晚媱闷头喝着粥,这粥淡而无味,就是普通的白粥,很难想象这是陆恒煮出来的,他根本不会做饭,又高高在上惯了,碰这种庖厨在她的印象里简直是要他的命。

可他夜里还能挖沟通水,好像煮粥也合情合理了。

他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

李婶子这边还赶着下地,等她吃完,便匆匆走了。

余晚媱躺回床,手揪着被褥望向门边,窗户被木板盯上,便是天亮了,屋里也看不见光,她没有完全关牢门,开了条缝,有光透进来,她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就这么慢慢睡着了。

——

陆恒新租的宅子在镇子上,有专门侍卫和丫鬟看着,陆恒骑马回去不过一刻钟就能到,劳碌了一宿洗浴后去看过岁岁,就倒床睡下,再一睁眼已到了晌午,他又遣了几人在宝应近处打探民情,毕竟他是以探访地方官辖治的名义来宝应,自是要做到。

他又马不停蹄的转回去。

十月份的天气,已没夏日那般酷热,秋风甚是凉爽,陆恒下马后倒没出多少汗,直看着那间小院,未免忖度,她不想看到他,可能那锅粥也没喝,眼下都快中午了,也没见她出来。

正在踌躇要不要进去,一侍卫从隐蔽处出来,躬身道,“大人,您走后,那姓李的妇人进去过。”

陆恒倒是知道余晚媱常跟李婶子来往,那李婶子对她多有照顾,过来看望余晚媱也正常。

侍卫道,“您做好了粥,是那妇人端进屋……”

陆恒胸腔里弥漫出窃喜,克制着,“她喝了?”

侍卫道是。

陆恒嘴角翘了翘,刚想说什么,只见那院里的小鸡个个儿叫唤着,陆恒方想起来,这会子该喂食了,他重又跳进院子里,当先学着余晚媱,抓了些米喂小鸡。

他悄悄往屋前看了看,那门是虚掩着的,他若想进去也容易,可他若进去了,她肯定会跟他置气。

她都愿意喝粥,她心底是有他的。

他不免又想笑,却还是板直住唇,到午膳的时间了,她可能饿着。

可他不会做饭,熬粥也是现学的。

他想了想,招来之前会做饭的侍卫,叫他去下厨。

余晚媱平日里很节俭,灶房内有些自己做的咸菜和熏肉,院里倒是种着些菜,只有芹菜可以摘下来,侍卫便依样炒了两个菜,做好饭就被陆恒赶出去了。

陆恒蹲在灶房内给余晚媱熬药,目光往四处看,昨晚太着急,都没好好观察这里,虽然破落,但余晚媱将里头的锅碗瓢盆收拾的极干净,屋子里不见灰,只是灶房里的柴火不够了,水缸里的水也见底,待她病好了,就怕她还要自己劈柴跳水。

她那样的身子,其实不宜做这种重活,这次生病,左不过是累病了。

陆恒煎好药,寻到斧头出去,那屋角搭了个小棚,专门摆放着长短不一的木头,她心思细,这是她平日里在外捡回来充当干柴用,但太重太大,要劈好才能进灶房。

陆恒抽了好几根木头,就在院里拿着斧头砍。

原本余晚媱睡饱了就想出去,但他和侍卫鬼鬼祟祟进来,余晚媱便呆在屋里不想动了,都有侍卫过来,那他不知道何时就发现她了。

那王二狗约莫是死在他手上。

余晚媱甫一想到这个可能,竟不知该怪他杀人还是该……谢他。

那天夜里定是王二狗想做什么,他才会下死手。

屋外想起砍柴声,她静坐了会儿,没想出去,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以前她还小的时候,她的眼界狭隘,没见识过大人物,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宝应的镇长,她见过乡里男人的勤劳和良善,也见过好吃懒做的二流子靠着女人养,还整天打自己的女人,她那时曾想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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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嫁一个她爱的、听她话的男人,他不用太有钱,只要能夫妻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那便是最好了。

外面砍柴声停下,她从床上爬下去,披上外衫,轻轻走到门边,在虚掩的门后面看着外面。

他在提水。

这是在白天,她能看清他,他将下摆掖在腰间,卷起袖子,阳光照在他面上,显得分外白皙俊雅,他这种人,金玉包裹,做这样的粗活,当真异常滑稽可笑。

她没笑,她只是拿不准要对他如何。

若是过去,她一定出去赶他走。

可那已经是过去了……

陆恒将灶房的水缸灌满,觉得没甚事了,转身却见那门缝里有灰白衣衫,他定住脚,注视着里头,光线太暗,只依稀看见她侧着身,长发披垂,形影纤细,侧容温软,眼睫低垂。

即便她再有气,也做不出暴躁发怒的举动,她的性子娴静如水。

他才有厚脸皮的勇气纠缠。

但他现在知道不能再没脸没皮的让她烦躁了。

他慢慢转身,准备离去。

那院门被推了推,李婶子掂着脚往里叫人,“是小媱丈夫回来了吗?”

陆恒没立刻回答,扭头看向门里,她忽然把门合住,他懵在当场,未几咧了咧嘴,信步去开门。

李婶子等他把门打开,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起来余晚媱这丈夫还是头次见,以前跟城里的千金小姐似的,从没出过门,余晚媱又各种护着,也惹过不少闲话,都说她这丈夫是个吃软饭的。

如今李婶子真见着陆恒,不觉暗暗惊叹,这样好的样貌岂是这乡里男人能比得上的,这气度这仪态,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也不过如此了,怨不得余晚媱甘愿养着他。

可叫她说,余晚媱又不是配他不上,那丫头生的多水灵,她这么多年就见了这么一个跟玉雕出来的人,早前余忠旺还疼爱,现在还病着他这个做丈夫的就给她气受。

李婶子心直口快,数落道,“小媱生着病,你是她丈夫,怎么也得惜顾些,哪能跟她吵架,还往外跑,多不像话。”

陆恒微抿嘴巴,抑制住要翘起的唇,很一本正经的说声是。

李婶子探头往院里看,“你别怪婶子啰嗦,你家中原先都是她撑着,她现在总得养着身子,该是你来挑担子了,好好儿的姑娘给累成这样,真叫人看不下去。”

陆恒从善如流的应着,“您说的是。”

李婶子嗯了声,便想回家。

陆恒叫住她,“她还在跟我置气,我熬了药,饭菜也做好了,她不想看到我,您能不能帮我送进去?”

说着他自袖里取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

被李婶子一把推回去,“这么件小事就要给钱,往后你岂不是处处要送人钱?再大的家私也经不起这么挥霍,可省着点吧。”

她原是想说重话的,可到底只是邻居,也没必要说的伤了面子,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

她越过陆恒进到院子,径直敲门。

余晚媱只得开门让她进去。

陆恒杵门边看着她,将碎银塞回荷包中,神情怡然放松,怕她抵触,他自觉退出了院子。

李婶子倒没那么多心思,只跟她道,“你丈夫花钱大手大脚,你可得看牢了,免得败光了手头存银。”

余晚媱棱模两可的唔一声,有些茫然。

李婶子瞧她神态发恹,当是还在跟陆恒较劲,便劝道,“我刚说了你丈夫一顿,到底是读书人明事理,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这夫妻间过日子磕磕跘跘也正常,都让一步,才能走下去。”

余晚媱没吱声了。

李婶子端量她脸色,倒不见生气,像在思索,但很快见她侧过脸,换了副麻木神情。

李婶子便知这是不情愿,又疑心起来,她丈夫长得倒是俊,怕不是在外头跟哪个女人不清不楚,才叫她这样生气,李婶子迟疑道,“他是背着你……”

“没有,”余晚媱立刻回道。

“那不就结了,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如意,他即认了错,又愿意为你做小伏低,你何不就原谅他这一回,”李婶子说完去灶房端了药进来,看她又在发呆,把药递她手里,道,“灶房还热着饭菜,你自己起来吃吧,都是你丈夫做的,婶子也不能太劝着你,该硬还得硬,你那丈夫看着好说话,其实我瞧得出,是个主意大的人,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她浅笑着走了。

余晚媱盘坐在床上,发着呆,碗里的药水快凉了,她一口喝下去,满嘴苦。

陆恒在外面没等多久,就见她从屋里出来,进灶房去了,慢吞吞的盛饭然后坐下吃。

可能饭菜不合口味,她只用了半碗饭,院里的狗呜呜叫着,显然是饿了。

她没什么精神,拿起饭碗出来,将那剩的半碗饭倒给狗吃了,随后便再进灶房,收拾碗筷,准备洗。

她现在明显不适合做这种杂活,陆恒终究没忍住,隔着院子道,“你去歇着。”

她整个人顿住,倏然微微抬起秀白妩媚的脸,眼眸含波,只那么看他一眼便又低下去,确实如他所说的,放下了碗筷,拖着步子回屋去了。

门轻轻带上,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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