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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怯春 韫枝 123471 字 2024-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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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义邙的牢狱里。

灯火幽暗,空气中弥散着铁锈与血腥气息。

义邙的图腾是马。

每间牢室的铁锁,都被做成马匹的形状。地牢更宛若一间庞大的马厩,铁链、缰绳、马鞍样式的刑具……应有尽有。

义邙王往最地牢深处走。

还未走到最里间那扇门前,便听见一声怒斥:

“什么?人跑了!你们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他沈惊游一个吗?一群废物!”

义邙王步履一顿。

有人颤颤巍巍地跑过来,跪在他脚边。

“主上,属下无能,沈惊游他……他打晕了这边的狱卒,换上衣服……跑了。”

兰旭逆着光,走进来。

他也听到那人的话,眸色微动,须臾,平淡道:

“你们几个,下去领罚。”

义邙王紧紧握着手杖,未侧过脸看他。

中年男人手背上尽是突起的青筋,兰旭知道,对方这是起了杀心。

“舅舅,沈惊游生性狡猾,且精通义邙话,周围狱卒掉以轻心,让他逃了去。但想必他还未逃多远,我们进行地毯式搜寻,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

拓拔颉也走进来,听到了这一席话。

此人乃义邙王的亲信,也是先前在马车外,与兰旭打趣的义邙将军。

他一向看兰旭不顺眼。

作为义邙王的心腹,拓拔颉能隐隐察觉出来,兰旭并不及自己对主上的半分忠心。对方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两面三刀,心里头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他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主上,也并非为了义邙。

而是为了他兰旭自己。

“主上,此去北疆必须要经过赤鼎山,属下这就派人严格把守赤鼎山,将沈惊游捉拿归案!”

闻言,义邙王看了拓拔颉一眼,忍住心头怒火,沉声道:

“去。”

几人走出马厩般的牢房。

“再多派些人我周围搜寻沈蹊的下落,但切记,本王喜事在即,莫要惊扰了旁人,也莫要乱了军心。”

“属下明白。”

夜色更替,将至鸡鸣之时。

冬日的天亮得很迟,一行人折腾了一整夜,面上也有了倦意。但他们还不能懈怠,拓拔颉一边派人在义邙地界内搜寻沈惊游,又一边派人围住赤鼎山。

做完这一切,第一缕曙光自东方亮起。

兰旭抬眸,望了眼天际。他的眸色幽深,看着天边的光彩,男人脑海中浮现些尘封许久的回忆。

青衣巷里,兰家府邸内。

他换上新衣,被下人引着拜见那名将他捡回来的男子。

对方捧着热茶,满面慈祥,眼中凝结着和煦的善意,让人下意识地想亲近。

对方问他的姓名。

他的母亲是义邙人,父亲是中原人。

母亲怀他时,被那狠心的男人抛弃,故此,他只跟着母姓,姓亦是义邙的大姓。

少年眼神闪烁,犹豫不决。

听闻,那男人抛弃母亲后,母亲便疯了,经常一个人抱着他站在悬崖边,有了轻生之意。而后母亲带他逃出了义邙,一路入京、跌跌撞撞地往魏都走。路上遇见了许多人,许多事,她一介弱女子,出逃时也没带多少银钱。还未到魏都,便死在了江南。

从此,他成了“孤儿”,也成了乞儿。

好在,母亲会说中原话,也教会他说中原话,兰旭乞讨的日子才没有这么苦。

这一路上,他也见到了中原人,对义邙人怀有多大的偏见与恨意。

见他犹豫不决,男人以为他没有名字,便抚了抚胡须,片刻,温声道:

“以后便叫你兰旭,如何?”

兰旭,阿旭。

旭,日旦出貌,乃灼日初升。

他在兰家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兰先生待他越好,他就越感激,越感激,就越愧疚。终于,在一个雨夜,他跑到兰青之屋里,吐露出真相。谁知对方只是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一切他都知道。

他什么都明白。

知道他是义邙的小孩。

少年呆呆地站在桌案前,热泪盈眶。

从那一刻开始,他便暗下决心,要用此生,报答兰先生的恩情。他发奋读书,待日后入朝为官、报效父亲。从此世上少了名乞儿,少了名义邙少年,多的是他兰旭,是他身为中原人、身为兰家人的兰旭兰子初。

他曾当着兰青之立下血誓。

会用自己一生,报答兰先生,保护二位妹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一缕晨光落下,男人思绪纷飞,直到拓拔颉吹了声口哨,他这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

对方挑了挑眉。

兰旭不语。

“兰公子,我有一计,或许能捉回沈惊游。”

“什么?”

拓拔颉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兰子初立马沉下目光:

“不要打她的主意。”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十分冰冷,引得拓拔颉一愣神。对方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面色顿了一顿。

兰旭冷冷地扫了一眼他,抿着唇线,拂袖离去。

拓拔颉站在原地,回过神,朝他离开的方向“呸”了声。

……

兰芙蕖一醒来,就听闻义邙王下令活捉沈蹊的消息。

她昨夜一宿未眠,几乎是在床上坐了一整晚。她尝试过如何逃出去,可这里的士卒将她的军帐围得水泄不通,她根本没找到机会。

清晨,帐外响起脚步声,有人站在帐外用蹩脚的中原话问了声好,而后端着早膳走进来。

少女头发披散着,坐在床边,眼下一片乌黑。

那人摆好饭菜,多看了她两眼,心底生起一阵惊艳之意。

在义邙,已经传遍了,兰公子带了名中原女人回义邙。

而这名中原女子,似乎还是沈惊游的女人……

昨晚夜色昏黑,没有看清这女子的面容,只觉得她肤色极白,身段亦是玲珑有致。如今大白天的,晨光落入军帐,攀上她精致清丽的眉眼,那义邙人心中感叹着天仙下凡,怔怔地愣在原地。

难怪,沈惊游与兰公子争着抢她。

这位中原女人,生得何止一个“美”字。

她微蹙着眉心,看着那份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晨光施施然而落,她披散着乌黑秀丽的长发,美艳,乖巧,纤弱。

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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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冷风一吹,这份令人心软的美人便会随风飘去,弥散在烟云之中。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兰芙蕖下意识望了过来。

那名小卒立马收回眼神,咽了咽口水。

用蹩脚的中原话,结结巴巴地同她道:“这、这些都是兰公子让属下送过来的,都是中原人的口味,姑娘尝尝,看吃不吃得惯。”

兰芙蕖坐在原地,未动筷,也未应声。

只是眉心仍蹙着,让人看了愈发怜惜。

见其这般,他顿了下,心软道:“兰姑娘,你莫要害怕,兰公子特意同属下们吩咐过,要照顾好你的安全、任何人不得伤害你。虽说……这里不是你的家乡,但你完全可以把我们当作你的亲人。若是你有什么吩咐,也大可对我说。我……我的中原话说的不是很好,中原菜也做的不是很地道,希望您不要嫌弃。”

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也不知兰姑娘能不能听懂。

事实上。

兰芙蕖完全没有听他在讲什么。

她一心都在沈蹊身上。

“兰姑娘,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终于,她开口。

“外面是在做什么?”

“喔,外面啊。过几日便是我们主上纳后的日子,如今大家都在忙着主上的喜事。姑娘若是觉得吵闹,我同他们说几声。”

“我不是说这个,”兰芙蕖顿了顿,“外面……是在抓什么人?”

那小厮立马噤声。

见其反应,她心中已有答案。

少女神色恹恹,从桌案前站起,又坐回床上。

她头发未束,昳丽的乌黑之色披散下来,垂在胸前。

“把这些撤了吧,我不想吃。还有,谢谢你的好心。”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和。

也很脆弱。

士卒心有不忍。

“兰姑娘,外面是在捉沈惊游。您……不要太难过。兰公子说了,要小的看着您将饭菜吃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姑娘别把身子给饿坏了。”

这饭菜是他做的。

昨天,他研究了一整晚的中原菜。

终于做了几道稍微能拿得出手的菜品来。

少女垂下眉睫,眼下有一片淡淡的翳影。

“我不想吃。”

对方皱眉。

她这是……准备绝食吗?

“兰姑娘,您这般,兰公子会心疼的。”

她抱着胳膊,侧过脸,不再理他。

罢了。

“小的叫月帜,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或是有什么想吃的家乡菜,可以同小的说。这些菜……我先摆在这里,待中午我再来。”

言罢,他叹了声气退下,又去研究新的菜品了。

到了中午,他一脸殷勤地送来几道新菜品。

兰姑娘未动筷。

到了傍晚,他又送来几道新菜品。

兰姑娘仍未动筷。

到了深夜——

有人在帐外唤了唤:“兰姑娘——”

“你别来了,我不想吃。”

她声音冷淡,谁知,对方竟道:“属下不是来送饭菜的。”

那人掀帘入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大红色的喜服。

殷红的衣裳,红得像血,分外刺人眼。

兰芙蕖看见对方手里捧着的东西,一愣。

“这是什么?”

来者不是月帜。

是另一名,同样也会说中原话的义邙人。

他身形高大,将衣裳呈上来,对着她笑得十分奉承。

“兰姑娘,这是主上让属下送过来的。此乃中原款式的嫁衣,主上想着,中原人讲究个‘双喜临门’,您与兰公子又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不若在后天与兰公子一道,将婚事办了,也算是了却我们主上的一番心事。”

“听说在你们中原,有三聘六礼,这边置办得匆忙,过些时候再将兰公子的婚书送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义邙人娶妻成亲,并不似中原那般繁琐。

中原人讲究的“三书六礼”,到了义邙,也就剩下简单的纳征、请期、亲迎。至于所谓的婚书,义邙这边更没有人会去特意准备。义邙的新郎官会列一份类似于礼书的礼单,除去房契、地契、奴契,剩下便是牛羊马匹之类的聘礼。

兰芙蕖坐在帐子内,木然地看着那些义邙人进进出出地置备东西。这一门亲事定得匆忙,周围人亦是忙得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周遭锣鼓喧天,为寂寥清冷的冬日,增添了一份欢快的喜气。

“兰姑娘,这是礼单,您过目。”

她坐在桌案前,冷冷地瞧了那单子一眼。

月帜见状,递给对方一个眼色,上前接过礼单,用蹩脚的中原话念了起来。

兰旭的舅舅,是义邙的君主,这场喜宴自然置备得声势浩大。礼单上的东西也不少,考虑到她也用不着活牛活羊,兰旭还贴心地将这些牲.畜等价换作了金银珠宝。

月帜念完。

将礼单压平,放在桌上。

这几日义邙的天气甚好,阳光暖融融的,穿过帘帐,落在人身上。光影落在少女面上时,她清丽的面庞上是有气无力的生气。这是她绝食的第三天,明日,便是她与兰旭的婚期。

这些天,她水米不进。

以自己单薄的方式,无声抗议着。

她这般倒是急坏了月帜。这小后生在帐外来来回回踱步,锲而不舍地研发新的菜品,只为讨得她的欢心。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煞费苦心,兰姑娘始终未动一下筷子。

这几天,兰旭也没来看她。

兰芙蕖知道,他这是在躲着自己。

兰旭不敢见她。

她很清楚,自己与兰旭的婚事不知虚实,但义邙王以此逼迫沈蹊现身,才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在以自己为诱饵,引诱沈蹊上钩,在这险象迭生的敌营之内,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但她还对兄长抱有一丝念想。

众人散后,帐内只余月帜清点账目。他频频侧过头,朝案前撑着脸小憩的少女望去。短短几日,她消瘦了许多,整个人也变得郁郁寡欢,好像一朵将要凋零的芙蕖花。

“兰姑娘,其实,嫁给兰公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月帜道。

“我们公子一表人才,还是主上的亲外甥。不仅如此,他对您也很细致周到。如今不来见您……许是要事在身,着实走不开。兰姑娘,我们义邙这边还有个规矩,新婚夫妻在大婚的前三日,双方是不能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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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兰公子他不是故意不来见您。您……多少也吃吃饭,就算是不吃饭,不能连水都不喝了,这样您的身子会扛不住的。”

兰芙蕖压下眼睫。

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有些虚弱:“外头如何了?”

“喔。外头啊,还在准备明日的婚事呢。双喜临门,甭提多热闹了,姑娘要出去看看吗?”

兰芙蕖摇摇头。

她问的不是这个。

“人……捉到了么?”

月帜一愣。

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还没有捉到沈惊游。”

赤鼎山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

拓拔将军派去的人马,没有搜寻到沈蹊。很有可能的是,沈蹊并未出义邙,还藏在军营里。

这些天,拓拔颉大肆宣扬兰旭与兰芙蕖的婚事。

听闻,她稍稍放下心,下一瞬又有些心慌。一道冷风吹刮入帐,她抚着心口,咳得很凶。

嗓子又干又疼,她索性也不再言语。兰芙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几日,心中只记挂着,沈蹊,快逃,千万不要回头。

……

大婚这日,是一个雨天。

艳阳高照了多日,喜事将至,天际竟开始飘起絮絮的雨。起初这雨势并不大,不过半个时辰,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帐外是哗啦啦的雨水声响。

兰芙蕖呆滞地坐在帐内,任由妆娘摆布。

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

义邙女子喜欢将细眉描得粗粗的,装扮上也略显英气些。然而她身形娇柔,紧赶出来的嫁衣也不是很合身。便有妆娘半蹲下来,拿着针线再在她身上改装,待一切收拾妥当,已至黄昏。

义邙的婚仪与中原大不同。

新娘不是由花轿抬入婚房,而是新郎官在大婚当日纵马、来到新娘子的闺房。

一夜春宵过后,第二日再将新娘抱上马车,行至马面坛前,拜天地、祭祖宗。

穿上大红色的嫁衣,戴上华丽的凤冠,兰芙蕖像个木偶似的静坐在床前。

周围妆娘见其模样,满意得不得了,说了几句恭维话,终于退出军帐。

帐子上,贴满了大红色的喜字。

婚床之前,是一对红烛,无声泣泪。

兰旭是跟着那一袭雨声一同入帐的。

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乌黑的发被高高束起。他眉心处贴着义邙独有的云钿,只是这腰际并未佩玉,而是别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许是这一身红色,衬得他精气神儿好上许多,看上去也没有从前那般病恹恹。

婚房里,恹恹没有生机的是她。

众人调笑着,簇拥着兰旭入帐。有下人上前,给二人递上一盏喜酒。

“请二位新人共饮交杯酒。”

兰旭目光落在她身上。

兰芙蕖抬眼的一瞬,看见对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不过顷刻之间,那杯喜酒已呈少女眼下。她淡淡垂下眼睫,瞧着微晃的酒面,轻轻唤了句:

“兄长。”

她的声音很轻。

兰旭手指微蜷,将杯子放下,吩咐左右:

“她身子不好,不能饮酒。将这些都撤了罢。”

“可是……”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啊。

兰旭执意:“把酒撤走罢。”

众人没法儿,只好撤下喜酒。

交杯酒之后,便是结发。

兰芙蕖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司仪捧着鸾剪上前。对方手指在她发间穿梭,须臾,剪下一缕发。

而后又剪下兰旭一缕发。

那司仪手指灵巧,将二人头发分成两份,系在一起,又以红绳打结,分别递给二位新人。

兰芙蕖并未伸手去接。

司仪用中原话轻唤了声:“新娘子?”继而强硬地将她手指掰开。

她的手指很冷。

像一块冷冰冰的玉。

少女一袭嫁衣,娇艳明丽,美得不成样子。见她并不配合,司仪皱起眉头。

“新娘子,吉时已至,你如今已是新郎官的妻。既为夫妻,便要齐心同力,琴瑟和鸣。哪有新娘子在新婚之夜,既不合卺,也不结发。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司仪苦口婆心劝道。

新娘子仍不为所动。

她收回手,将手指紧紧缩回衣袖里。对方的话语有些锐利,小芙蕖默默受着,一声也不吭。

兰旭道:“把那一份也给我罢,剩下的仪式也不必了,辛苦司仪。”

新郎官都不深究,司仪也不再好多说什么,只好将另一束发也递到兰旭手里,叹息一声,退了出去。

军帐里。

只剩下兰芙蕖与兰旭二人。

往日里和睦的兄妹,此时二人都一言不发。一时间,帐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兰旭静默了少时,垂下眼看她。

他的目光很温和。

落于她的凤冠、花钿,最后流连于她乌青色的眼睑处。

这几日,她并未好好休息。

也并未好好吃饭。

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兰旭只觉得心疼,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抱抱她,却不知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抱她。

是兄长,是敌人。

还是……夫君?

床前,一对红烛无声流着泪,帐外雨声烦闷,隐隐有雷声轰鸣。

他解释道:“我前几日……不是不见你。我被——”

话说到一半,兰旭忽然叹息:“罢了,不提这个了。这里还有些酥饼,你要不要先……”

“不必了。”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

兰旭一怔。

“那我给你倒些水喝。”

他满满倒了一杯,递到少女面前,对方抬起一双疲惫的、却也明亮的眼,倔强地看着他。

她的眼底,竟……有了戒备。

兰旭扯了扯唇,苦笑道:“你是怕我下.药么?”

“小妹,我还没有这么不堪。”

兰芙蕖只瞧着那水面,须臾,终于哑着嗓子出声:

“兄长,过去我敬你,爱你,仰慕你。敬的是兄妹之敬,爱的是兄妹之爱,仰慕亦是如仰高山、慕景行。我向往的是同气连枝,仰慕的是君子如珩。我心昭昭,从未生片刻不齿。”

“我……知道。”

“你把我带到这里,与我成婚,引诱沈蹊现身。兄长,我没法儿不怨你。”

她抬眼,仰望着他。

“我没法,不去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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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面容,“唰”地一白。

“你是应当恨我。”

风雨之下,他的嗓音亦被淋得微湿。男人垂下眼睫,大红色的袖摆被冷风吹得扬了扬。他想要去看身前的少女,却又不敢再直视她。龃龉半晌,黯声道:

“就当当年兰先生,捡了个白眼狼罢。”

是他无能。

是他恩将仇报。

这四年漂浮,他又何尝有一刻不恨自己。

风雨吹得烛火摇摆,兰子初眼底眸光亦是晃荡。这一刻,迎上小妹单纯的、倔强的目光,他忽然觉得自己一颗卑劣的心被撕扯得鲜血淋漓。他是无能之辈,更是龌龊的小人。他并非小妹口中的君子,并非那高山仰止的圣人。

他不圣洁。

他有欲念。

起初,他只是想单纯地保护小妹,将她带到义邙,也是不希望她卷入这场纷争之中。谁知,义邙王竟为他们二人置办婚宴,还将他自己关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不变的是周而复始的痛苦。

而如今,身前小妹一袭嫁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与复杂。

她说,兄长,我先前敬你,爱你,仰慕你。

现在我没法不去恨你。

烛光里,兰旭的身形晃了一晃。

轰隆一道雷声,紧接着便是呼啸的狂风,竟将帐子里一只红烛吹灭。帐内暗了一暗,帐子上忽然多了一道颀长的人影。

沈蹊一身风雨,浑身淋湿,拎着长剑,破窗而来。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寒光落在长剑之上。

剑身闪着锋芒,如执剑之人一般锐利而耀眼。沈蹊披散着乌发,踏着夜色而至。淅淅沥沥的雨水倾盆而下,那道寒气更弥散在他周遭。

他的肩头被雨水淋湿。

衣袖湿哒哒的,水珠顺着剑柄坠下。

见了那人。

兰芙蕖眼底终于浮现些生机。

“蹊哥哥!”

只见少女一身大红色嫁衣,鲜艳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那衣裳并不是很合她的身,裙角拖在地上,沉沉的凤冠上亦缀满了珠玉。

然,仅是唤了一声,兰芙蕖立马又反应过来——

沈蹊这是上了钩!!

若不出意外。

不过少时,立马有义邙士卒鱼贯而入,将他当场捉拿归案。

她提心吊胆,还未出声,就听见沉沉一句。

“沈惊游,你不该来。”

开口的是兰旭。

他亦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头发高束着,腰间别着长剑,温和的眸色里难得有了几分锋芒。

帐内只余下一只红烛,烛火昏暗,衬得来者面色更沉了些。沈蹊攥紧剑柄,手背青筋隐隐,应道:

“吾妻在此,不忍弃之。”

他咬重了“吾妻”两个字。

兰旭目光晃了晃,片刻,轻嗤:

“蠢笨至极。”

心思缜密如沈惊游,又何尝不知晓,这是义邙王诱他现身的计策。可即便如此,男人目光仍是坚定而决绝。他没有胆怯,没有畏惧,更没有退缩。

兰芙蕖怔怔地看着,对方朝自己伸来一只湿淋淋的手。

那双手骨肉匀称,骨节分明。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莹白色的扳指,月色倾落,他的指尖泛着清冷的光泽。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

她牵稳了沈蹊的手。

男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把她牵着、护在身后,继而睨向满室鲜红的喜帐,和喜帐之内一身大红色喜服的兰旭。

沈蹊的身上湿透了,手心亦是冰凉一片。

但如今被他牵着,兰芙蕖竟觉得无比安心。

即使下一瞬,将是万劫不复。

兰旭微微蹙眉:“小妹。”

沈蹊也哂笑了声:

“你还知道她是你妹妹啊,大舅哥。”

他虽歪着头笑着,可那笑意没有半分氤氲至眼底。沈蹊面色冰冷,眼神更是冷冰冰一片,知晓此地不能久留,他一手牵着小芙蕖,一手以剑指着兰旭,命令:

“让开。”

兰旭未移半步。

沈蹊冷声:“本将的青鸣无眼,保不准儿会伤了细皮嫩肉的兰大公子。”

兰旭未看那剑,平声道:“沈惊游,只要你一走出这军帐,便是万箭穿心,命丧当场。”

兄长声音平淡。

听得兰芙蕖心头一悸,忍不住抓紧了身侧之人的手。

万箭穿心。

当即丧命。

兰旭道:“帐外刀剑无情,你大可以这条命去闯一闯。但我是不会让你带她犯险,沈惊游,你若真的喜欢她,就不要做这等傻事。”

帐子内的烛火晃了一晃。

“沈惊游,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赶紧逃了罢。我会答应你,照顾好小芙蕖。此地不是北疆,是义邙人的军帐,他们可是铁了心地要捉拿你,现在根本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见他面上神色并未有丝毫松动,兰旭苦口婆心地劝道:“至于小妹……我与她成婚只是权宜之计。我不会伤害她,也不舍得伤害她。如今北疆万分凶险,义邙人已获得北疆的舆图,不如便会率军攻打,将她留在你那里,只会令她深陷困境。不若让我先将她带到稍微安全的地方,我与小妹……也只会是名义上的夫妻。”

“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沈惊游!”

兰旭蹙眉,“难怪父亲说你冥顽不灵,你……真的是固执得无可救药。”

“兰子初,”沈蹊牵着她,亦冷笑道,“你还有脸提兰先生?兰青之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般报效兰家的养育之恩?兰子初啊兰子初,本将先前真是小瞧了你。我还以为你只会些吟诗作赋,未曾想你竟献媚到义邙人跟前去了,兰大公子,你的本事真是叫人眼前一亮啊。”

被沈蹊这般说了一通。

兰旭面上有些挂不住,面色更是白了一白。

“随你怎么想,总之她不能走。你要送死,就一个人去死。帐外挑个风水好的地方躺下,莫要牵扯上旁人。”

“是谁将她牵扯进来,谁心中有数。”

男人剑气一划。

“给我。”

什么?

“手上那玩意儿。”

沈蹊的剑刃又移进了几分。

冷声:“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兰旭手里紧攥着的,是将才二人所结之发。

沈蹊紧紧盯着那绺交缠在一起的发束,眼底露出嫌恶的神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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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迟迟不肯交,他直接将刀尖抵至兰旭脖颈。只一下,兰子初的喉结上便见了红。

兰旭一身喜服,站在原地,眼中亦有倔强。

沈蹊歪了头,“不给?”

余光所见,兰子初右手亦动了动,似乎想拔剑。

“想动手?”

男人嗤笑了声。

话音刚落,刀光“唰”地闪过,凌冽的剑影让兰芙蕖一颗心提到了嗓眼,紧接着“咣当”一声,兰旭手上的剑颓然坠地。

他面色苍白,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

“恶心。”

沈蹊手里捏着夺来的那团发,将其置于烛火上燃烧干净。

而后连看都没看靠在桌边的兰旭一眼,拉着兰芙蕖往外走。

“沈蹊!!”

兰旭急得叫了声。

“莫出去,有人!!!”

为时已晚!

帐外尽是乌泱泱的伏兵,手指长矛,朝二人涌来!

刀光剑影,不寒而栗。

雨水滂沱而下,冰凉的水线坠在兰芙蕖面庞上,将她的鸦睫淋得一片模糊。她亦紧张唤了句“蹊哥哥”,只见男人执着长剑,迎上那一道道刀光,将她结结实实地护在身后。

“乒乒乓乓”地,尽是兵戎交接之声。

她高高的凤冠坠落在地,珠玉碎裂在水洼里。眼前这一幕幕,让兰芙蕖恍然回忆起四年前兰府被抄家的那个夜晚。也是这般冷寂的、寒凉的夜,官军粗.暴地踹开兰府府门,一行行官兵如土匪般涌入,手执长剑,指向呆愣在中府门前的父亲。

她逃不出那个长夜。

梦里,记忆里,漫天的雨夜里。

她的平安锁坠在一片血与泥里。

小姑娘慌慌张张,想要去捞。

可眼前走来一群官兵,鞋履践踏,直将那平安锁践踏成粉末。到最后,唯一残存的碎片也不知被人踢到何处去了。兰芙蕖哭着,喊着,哀求着,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爹爹。

求求你们。

求求你……

浩瀚的回忆里,碎片汹涌而至。

“兰芙蕖,沈惊游。”

“岁岁长相见,年年皆如愿。”

“小芙蕖,等你再长大些,我便去兰家提亲。到时候若是还有人拦着我,我就——跪给他们看。”

“小芙蕖,我不想读书,我想习武,想从军。我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这是我前几日路过寺庙求得的平安锁,圣僧开过光,你要好好戴着,不能弄丢,听见了么?”

“小芙蕖,我喜欢你,我想保护你。”

……

同样的雨夜。

温热的血溅在少女面上,兵器之声乒乓作响。

那道身形紧紧护着她,同她说,小芙蕖,快跑!

小芙蕖,快逃!

快逃,逃出这雨夜的桎梏,向黎明奔去。

终于,一道剑影刺入肉.身,沈蹊的身形晃了晃,她抹了把泪,声音凄厉。

“沈蹊——”

蹊哥哥!!

同样的记忆,同样的声息。

汹涌而至。

她提着裙摆,慌张地喊,不要伤他。我跟你们走,不要杀他。

求求你们。

我嫁给兰旭,我不会再逃,求求你们放过他——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人影。

兰子初提着剑,从军帐里走了出来。

他面色仍发白,手里寒光凛冽,见了他,周围士卒终于停下手,沈蹊啐了一口血,直起身子望向那人。

沈惊游脚边,是数不清的尸.体。

大雨滂沱,血流成河。

兰旭步步走到他身前,慢慢地,将剑举起。

“兰子初,”沈蹊笑了笑,“你他.妈是不是也想死?!”

众人见着,新郎官手里紧紧握着剑柄,他眼中似乎有恨意,走至那“不速之客”身前,似乎要捉他。

兰旭往前走。

沈蹊带着兰芙蕖,慢慢往后退。

就在刀剑落下的前一瞬——

兰旭压低声音道:

“那棵树后有马车,带着她快跑!”

沈蹊一愣。

短暂地愣神过后,男人立马反应过来,飞快从地上捡过一把长矛,往兰旭所在的方向一抛,紧接着抓住少女,朝树后飞驰而去。

兰芙蕖提着裙摆,身后是义邙的追兵,还有兄长疾厉地呼喊声:“快、快跑!!”

追兵乌泱泱地赶来。

兰芙蕖快速钻入马车里,沈蹊顺手扯下腰际上的青鞭,“啪”地一声,马儿受惊,发了疯地朝外冲去。

兰旭亦纵马,前来“追”他们。

寒风穿梭在雨夜,马儿惊蹄,身后追兵不止。

再往前。

再往前,就是赤鼎山。

“驾!!”

兰芙蕖在心中焦急呼喊。

沈蹊,快一些,再快一些。

再往前,应槐和安翎会率追兵接应他们。

快些,再快些!

忽然——

沈蹊震愕地瞪大眼眸。

不为旁的——只因为这条路已走到了尽头,身前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男人惊得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猛一勒缰绳。

“吁——”

可那马儿被青鞭一伤,已经受惊,竟完全不听使唤。

以一种利剑出鞘的冲力,急速朝断崖奔去。

“沈蹊!!”

兰芙蕖也看到了那断崖。

身后的兰旭,亦看到了那断崖。

兰子初吓得浑身发抖,声音止不住地打颤,急忙喊道:

“沈蹊,停下!”

快停下!!!

——马车早已停不下。

就在连人带车将要跌落悬崖的前一瞬,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忽然回过头,他的衣袖见寒光一闪,下一刻,兰芙蕖像是预料到了什么,肝胆欲碎地喊了句“不要”。

她的叫声,回荡在空谷。

沈蹊掏出匕首,回过头,深深地凝望了她最后一眼。

袖间匕首,斩断绳索。

冷风掀起车帘,完整地露出他那一张脸。

那张稚嫩的脸,坚定地道,小芙蕖,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那张轻佻的脸,亲昵地呢喃着,再亲哥哥一下,哥哥有的是力气。

那张决绝的脸,在最后一刻义无反顾地砍断绳索,纵身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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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瞬。

他目光复杂,沉重,深情。

所有的爱意,在这一瞬间,不言而喻。

周遭的一切,突然没了声息。

兰芙蕖跌跌撞撞地跑下马车。

雨夜里,她的身形微不足道,火红的衣衫被雨水浸湿。

兰旭也未想到沈蹊会这般,目瞪口呆了片刻,赶忙走马背上跳下来。

兰芙蕖失魂落魄地站在悬崖边。

就在兰旭即将走上前的一瞬,他眼睁睁看着,身前的少女忽然提起裙角,往下纵身一跃——

“小妹!!!”

耳边风声蓄满,她已听不见兄长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兰芙蕖闭上眼,扬起唇。

即使天崩地裂,粉身碎骨。

蹊哥哥,

我也要与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慌张,下一章就甜起来了,是he,我是亲妈!

第78章

整个身形往下坠。

眩晕感,失重感,萧瑟的冷风,如刀片般刮蹭着她的脸颊。

兰芙蕖已感受不到害怕。

少女裙衫殷红,坠入这一片茫茫雨夜里。她衣袖翩飞,乌发与衣衫盘旋交织着,如飞蛾撞入熊熊火舌,孤勇而决绝。

这盛大的花开,宛若一场凄美悲壮的献祭。

断崖岸上,男人瞪圆了双眼,震愕地看着那道身形坠落。

他的指尖残存着一片袖纱,嫁衣上的纱布,宛若殷红的血。

回过神来,兰旭面如死灰,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往悬崖边跌跌撞撞而去。

“兰公子——”

有士卒冲上前,拦住他,“兰公子,不可!”

这底下可是万丈深渊!

悬崖又陡又深,一眼望不到头。

再往下看,只望见一团似云非雾的白气。仅此一眼,足以让人见之胆寒。从来没有人探究悬崖底下是什么,因为它实在太深、太高了,从上面跳下去,便是真的尸骨无存。

别说尸首了。

怕是连骨头都碎成渣。

兰旭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两眼越过那些士卒,死死盯着断崖峭壁。

不过少时,拓拔颉率着另一行人追赶而来。

看见眼前这番场景,他亦是一怔。

大雨瓢泼而下,往日里清冷而矜贵的兰公子如今竟瘫坐在一片雨与泥里。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方断纱,另一道袖间,是一封还未拆开的婚书。

婚书字字未述情字,笔墨被冰冷的雨水淋湿,最后一句就这般氤氲开来:

白袍点墨,终不可湔。

……

兰芙蕖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眼皮子更是沉甸甸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恍惚之中。

她听见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妇人与孩童的笑声、私语声。周遭的喧嚣落在耳畔,一切突然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躺在床上,她微微蹙眉。

听见周围有人悄声盘算道:“这不知是这个月第几个失足落下悬崖的,看这衣裳,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族长,还是先问清楚他们的身份么?”

“还有跟她一起掉到海里的男人,身上更是穿金戴银的,光那玉佩、玉扳指就值许多银子呢!看来这一笔,真的是赚大发了。”

“嘘,小声些,人要醒了……”

耳边的话语逐渐清晰。

兰芙蕖抬了抬胳膊,睁开眼时,床前围坐着一群山民打扮的人,见她转醒,纷纷望了过来。

“姑娘,醒啦。”

为首的是个胡子发白的老者,让人倒了杯热水,递上前。

兰芙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日。

口干舌燥,浑身乏力,脑子也是混混沌沌的。少女方木讷地接过水杯,忽然间,有什么片段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让她“腾”地坐直了身子。

沈蹊!

眼前,仍是沈蹊坠崖前那个表情。

千钧一发,他果断地斩断绳索,以自己的粉身碎骨,换得她生还的可能。

这一刻,他没有任何犹豫。只有在回首之时,眼底终于浮现几分不舍。

沈蹊衣裳湿透了,鬓发粘着雨,鸦睫上挂着水珠,整个人与这场雨一齐坠落下山崖。

“姑娘,你是在找什么?”

山民见她此般慌张,便闻到:

“姑娘是不是在找那个与你一同坠崖的男人?”

兰芙蕖赶忙点头:“是,是。他现在在哪里,可有——”

她的嗓子沙哑。

每说一个字,犹有刀刃在嗓子眼上划。

“姑娘不要担心,那名公子也被我们救下来了。只不过当初救下他时,他身上有很严重的剑伤。人又在海里面泡了这么一遭,伤口发了炎,如今正在养着呢……不过姑娘放心,我们族长精通医术,他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尚在昏迷之中。”

对方这一番话,听得兰芙蕖一颗心提起又坠下。

她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将这一席话听完整后,面色终于缓和了些。少女抿了抿干涩的唇,陈恳道:

“多谢族长,多谢各位救命恩人。”

有名穿花袄子的妇人凑上前,朝她眨了眨眼:

“姑娘是哪里人?看你这打扮,像是义邙那边逃婚过来的?那男人又像是中原人,可是你的情郎?”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兰芙蕖总觉得,对方刻意咬重了“情郎”二字。

村里人似乎以为他们二人是“私逃”出来的。

实际上,他们这也算是“私逃”。

兰芙蕖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些村民心底里真实的想法。

此地乃丹丘谷,山谷中建有丹丘村。村中以族长一人为尊,由于地形地势的原因,丹丘村嫌少与外界联系。

村中物质匮乏,丹丘谷又不适合种植农作物,若想长期发展,亟需的是银钱。

“好在”村子落座在赤鼎山的悬崖峭壁之下。

时常会有人在途径赤鼎山时,失足坠崖。

或是有人在山谷间迷了路,被村子里的猎户绑去。

而这些坠崖“得救”的、被猎户绑来的,都会被村里人逼迫着,与家里人通风报信,以重金换取这些人生还。待获得一笔钱财后,丹丘村民则会“卸磨杀驴”,杀人灭口。

看着眼前这一对“私奔”出来的男女。

族长目光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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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私奔,便是铁了心地与家里人断绝联系。

既然是断绝联系,那这一笔“买卖”,就没有再做下去的必要了。

族长敲了敲拐杖,咳嗽两声,离开屋子。

周围村民见状,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杀。

不会有人来送赎金。

花袄子妇人袖间的匕首闪了闪。

就在她准备上前动手之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一名约莫有七八岁的小男孩满脸欢喜地跑过来,边跑边叫:

“阿娘,阿娘,漂亮哥哥醒了!”

听到这话。

不等妇人反应,兰芙蕖猛地掀开盖在腿上的被褥,朝外跑去。

昏暗狭小的房间里。

男人坐在床上,背靠着床栏。

屋内燃暖炭,他只着了一件里衣。重重的磋磨让他的唇色发白,面色看上去也是十分的虚弱。不过少时,他便听见由院内传来的、那道匆忙的脚步声,似乎猜到了步履的主人是谁,沈蹊将背更靠直了些。

“吱呀”一声响。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熹微的光影破门而入,她的身形顿在房门边。坐在床上的男人稍稍抬眼,他眼睫细密纤长,眼下投落一片淡淡的翳影。

他就这般,坐在那里。

单薄,安静,孤寂。

只一眼,兰芙蕖的泪水夺眶而出。

沈蹊也朝她望过来,他原本平静的眸色里有微光闪动,少女吸了吸鼻子,走到床前。

有香风隐隐,拂了他满面。

男人微抬起眼帘,唇角噙着笑,看她。

“怎么哭了?”

他胸口缠着纱布,声音微哑。

“跟个小花猫似的。”

“你才是小花猫。”

劫后余生的情绪无从宣泄,让兰芙蕖一下哭出声。泪水决堤而下,一串一串的,如晶莹剔透的珍珠。

“沈惊游,你真讨厌,都什么时候了还故意笑我。”

她想扑上前,将男人抱住。

又害怕自己的莽撞会触碰到他的伤口,再次伤了他。

不过一会儿,小姑娘就哭成了个泪人。

“来,过来。”

沈蹊牵过她的手,拍了拍床边。

她很乖,顺着男人的指引,在床侧坐了下来。

从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清香,还有草药香气。

兰芙蕖想起先前那族长的话。

——只不过当初救下他时,他身上有很严重的剑伤。人又在海里面泡了这么一遭,伤口发了炎,如今正在养着呢……

想到这里,她愈发难过了,眼泪更是止不住,难以控制地落下来。

见她哭得更凶,沈蹊终于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来哄她。

“别哭了,别哭了。小芙蕖,是我伤着了,你哭什么。”

“你是大男人,你不能哭。我帮你哭。”

她抽搭了一下,“沈惊游,你是不是傻啊,怎么还有一个人闯进敌营的呢?那明明就是义邙人的计策,故意引你上钩的。你明明不该来,更不该、不该……”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似乎有些不忍再说。

沈蹊垂眸,温柔地凝视她许久,也勾唇笑了下。

“那你呢,你这是什么,也跟着我跳下来。”

“兰芙蕖,殉情啊。”

“傻不傻啊你。”

“无药可救。”

他一连串,说了许多话。说到最后一句,兰芙蕖终于扬起脸,鼓足勇气:

“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无药可救。”

她脸上挂满了泪痕。

“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为了我,不可以轻易放弃自己。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很爱你很爱你的人。她不能离开你。”

“蹊哥哥,没有了你,在这世上,我也不愿独活。”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兰芙蕖话音还未落。

身形已被拉入到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对方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兰芙蕖不备,整个人几乎要扑倒在那人身上,扑鼻的是一阵冷冽的清香,带着草药香气,弥散在她鼻息之间。她的嘴唇被人轻轻含住,紧接着便是一阵磨损感的啮咬,她忍不住轻哼了声,喷洒出温热的声息。

沈蹊咬着她的嘴唇,微微蹙眉,“不要胡说。”

什么殉情。

什么不愿意独活。

他白皙漂亮的面容上,眉心紧紧蹙着,似乎十分不满意她方才说的那一席话。不过片刻,他嘴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揽着少女的腰,把她整个人拽过来。

她的身形很轻,腰身软绵绵的。

眸光、呼吸,也轻悠悠、软绵绵的。

被沈蹊这么一掐,兰芙蕖的身形更是软了半边,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倒在对方身上,又怕伤到了他的伤口,少女微红着脸颊撑起身子。

耳边碎发垂下,光影入户,倾泻在那那一泓幽深的瞳眸中。

沈蹊凝视着她,眉心蹙意不减,问:“怎么也跳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跳下来的。”

他嘴唇动了动。

“猜的。”

坠入崖底,他听见呼啸的水声。

身体拍打出一片剧烈的浪花,在昏睡前的一瞬间,模糊的余光里,瞥见那抹殷红自悬崖上一跃而下。

他心底一悸,方欲呼唤什么,意识已被猛浪侵蚀。河水倒灌入耳鼻,胸口处刀伤刺痛,再下一刻,已是天崩地裂。

兰芙蕖撑着胳膊,头发扫在他下颌处。

“我想跟着你,蹊哥哥,我想与你一起。”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了些鼻音。

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我知道你又要骂我傻了,但是……但是我不想被义邙人抓回去,不想被逼着与他人成婚。我只想做你的妻,我只想嫁给你。那时候我在想,如果你离我而去了,我也不想活了。”

沈蹊看着她,无奈:“先前是哪个傻瓜说‘死’字晦气,现在倒还一直挂在嘴边了。”

“是,是,我就是傻瓜,傻瓜离开了你,什么是都做不好了。你之前说过,你不会让我做小寡妇,蹊哥哥,你娶我好不好?我……我想嫁给你。”

她红着脸,像只小猫儿躲到男人怀里,将脸深深埋下。

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深深吮吸了一口。

“蹊哥哥,我只想成为你的妻。”

她身上的香气亦温软,那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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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一路从脸颊红到耳根,沈蹊笑了笑,用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

这不捏还好,一捏,整个耳垂都粉透了。

她更像一只猫,愈发因为羞怯,抬不起头

沈蹊也放轻了声音,道:“哪有姑娘家先开口向男人提婚事的,小芙蕖,矜持呢。”

“我不矜持了。”

她摇摇头,“已经死过一遭了,我什么也不怕了。在跟着你一起跳下来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不过是短短一瞬间,前半生所有的经历竟都在我的脑海里过了一遍。青衣巷、学堂、兰家、驻谷关、清凤城、北疆……只有你,是我蜉蝣之年里唯一的愧对与遗憾。前半生明明是我对不起你,明明是我辜负了你的真情,你却依旧对我这般好。先前我总是想太多,有太多的顾虑,总是畏首畏尾,不敢直视自己的真心。蹊哥哥,我现在什么也不管了,什么都不怕了。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是啊。

连死都不怕,还会再畏惧什么呢?

说完这一席话,小芙蕖闭上眼,安静地靠在蹊哥哥怀里。

不知不觉地,她竟流下泪来。

那泪水止也止不住,从兰芙蕖的眼角,顺着脸颊一路滑下。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坠在二人绵软的衣摆间。见她哭了,沈蹊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没有应她的话,忙慌神道:

“不哭不哭,小芙蕖,我娶你,我明天就娶你。”

男人手忙脚乱,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我们不要父母之命了,也不要媒妁之言。我立马就与你成婚,至于其他的聘礼,待我养好伤回去一并给你。我有些房产,还置办了些田地。圣上赏赐的珠宝金银,我都作为聘礼给你。”

“若你觉得还不够……等我打完了仗,圣上赏我的金银、田地、房契,我也都给你。小芙蕖,我什么也不要,以后就是你掌管着家里的钱财。你想要什么,想买什么,尽管去挥霍。你把钱都挥霍完了,我就再去出征打仗。你别哭了,小芙蕖,我舍不得你哭。”

他的手指温柔抚过少女眼睑。

细心地,为她拂去那一滴滴泪。

闻言,她终于破涕为笑:

“不要父母之命……沈惊游,你心可真大。”

哪有成婚还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咱们不管他们,”沈蹊抱住她,“我只要你,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无论金银珠宝、房产田地。

或是……他那颗热忱滚烫的心。

男人话语真挚,目光更是清澈而坚定。这一番话让兰芙蕖的鼻腔又泛酸,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忽然听到一声轻“嘶”。

她忙道:“我是碰到你的伤口了吗?疼不疼,要不要我去喊族长……”

沈蹊的面色仅是变了一瞬,而后轻松地摆摆头:“小伤,不碍事的。”

“这哪里算得上小伤,在义邙军营里,我分明看见那把剑穿过你的胸膛……”

他流了好多的血。

在满城风雨里策马,带着她狂奔。

兰芙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逃出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了。

沈蹊将她又重新搂在怀里,听着她的娇嗔,恣意地扬起了唇角。少女语句虽是问责,却没有埋怨他孤身一人独闯敌营。只是说起那日,她仍是眼泪汪汪的,话语里仍是焦急。

外人都说他算计。

说他阴狠,说他薄情。

他怎么能、怎么能一个人,就闯了进来呢。

沈蹊抱着她,不说话,只是笑。

二人就这般,一直独处到了黄昏。

傍晚时,族长前来见了他们一面,并热情地端上当地的菜肴。对方明明十分热络,但不知道怎的,兰芙蕖总觉得这些村民的表情有些奇怪。

沈蹊松开抱着她的手,瞥了眼那饭菜。

而后随意摘下手上的扳指,放在桌案上。

“我夫人不喜荤腥,换碗清淡些的来。”

族长一愣,先是收了扳指,在手里掂量了下,继而赶忙侧首,将沈蹊的意思吩咐下去。

沈惊游看着他们将前一碗倒掉。

片刻后,又端来新的一份饭菜。

屋外——

族长将那块扳指紧攥着,周围村民拥上,瞧着那屋子,七嘴八舌。

“随随便便就掏出这样的扳指,定是有钱人。”

“我看见了他的鞭子,那样式,应当是个军官,还是个不小的军官。”

“族长,那我们还要不要下.药……”

就在老者思虑之际。

忽然又有人从屋子里跑出来。

“族长,族长。”

那人手里掂这一份装得鼓鼓的钱囊。

“那男人又赏了这么多银钱,说,他家夫人吃得很开心,还感谢大家的救命之恩。”

周围村民们目瞪口呆,看着那一大袋银钱。

村长更是愣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他……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待他养好了伤,会派人送一大笔银钱来,作为这阵子我们收留他们的报答。对了,族长。那男人还说,明日要想为他的夫人办一场婚宴,烦请我们替他打个下手。”

婚宴?

在丹丘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办婚宴?

花袄子妇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

“族长,我们要不要给他们办……”

老者顿了片刻。

而后一敲拄拐,扬声道:

“好,既然他要办,咱们就给他办。”

“我们不但要办,还要隆重地办,办得喜庆,办得热闹。”

“好!”

……

收钱办事,丹丘村的动作异常迅速。

村里针线活儿好的,更是连夜替兰芙蕖赶制了一件嫁衣。

虽然嫁衣的模样、款式有些粗糙,大小也不是很合身。

但总归算是有了件成亲穿的衣裳。

兰芙蕖被妇人们帮衬着换上那件“嫁衣”,又有人站在她身侧,热络地替她上妆、编发。

热情。

要热情了。

热情地让她感到十分不自然。

吉时乃黄昏,夕阳西下,大红的喜色蔓延到了天际。

沈蹊是在一片喧闹声中推门走进来的。

推开门时,周围的妇人们还在围着兰芙蕖打转,看着妆镜前的女郎,妇人们喜欢得不成样子。

“兰姑娘生得可真好看,这张小脸儿啊,不施粉黛便已美艳至极,这一上妆容,更是能要了人命。”

有人接着笑:“可不嘛,真能要了那位沈公子的命。”

房门从外推开,那位“沈公子”逆着光影,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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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前。

周围人见状,忙识眼色地退散开,独留二人相处。

周遭一瞬寂静下来。

沈蹊站在房门口,面上恍惚了片刻,继而噙着笑,朝她走来。

兰芙蕖也很不好意思,将碎发别至耳后,害羞道:“你刚刚站在房门口,怎么不进来,是在发什么愣?”

对方目光中蓄满柔情,在她身上流转。

闻言,便毫不避讳地笑道:

“刚刚我在想,夫人绝色无双。为你死,也是值得的。”

兰芙蕖佯怒,一双眉眼明艳,娇声道:“你看看,你又在说胡话了。”

“没有说胡话。”

沈蹊咽了咽口水,佯作镇定地走过来,搂住她的腰。

少女身形被他一带,软软地跌入男人怀抱中。

软眸,软腰。

对方的气息扑面,几乎要咬着她的耳朵,哑声缱绻道:

“沈蹊愿死于夫人裙下。”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他的语调温柔。

话语却很不正经。

说那句话时,不知有意无意,沈蹊咬重了那个“死”字。说也奇怪,这明明都是二人不愿提起的词,如今听着,竟有种致命的诱惑与杀伤力。

兰芙蕖一颗心怦怦直跳。

暧昧的气息游走在周遭,顷刻之间,她面上便是绯红一片。黄昏的光影穿过窗牖与门缝,照落进来。金粉色的霞光,镀在她这件大红色的裙衫上。

更衬得她愈发美艳动人。

兰芙蕖自然知道,他说的“死”,是何种死法。

是牡丹花下,是做鬼风流。

见她面上一片羞怯,沈蹊轻轻笑了声。他的笑声很轻,嘴角翘起一道淡淡的弧度。凤眸温柔氤氲,金粉色的粼光亦跳动在他的纤长卷翘的睫羽上。

他拿来一对红烛。

虽有村民帮衬,这场“婚宴”举办得仍有些粗糙。

但二人都不在意。

一对红烛,大红衣裳,还有映入眼帘的、满室喜红的帐。不知不觉间,夜幕落了下来。

沈蹊将红烛点燃。

屋内有一对草蒲。

二人跪拜于其上,双手合十,如同完成一场圣洁而庄严祷告。

“昭昭擎苍,神灵在上。”

“我沈蹊。”

“我兰芙蕖。”

“愿与兰芙蕖结发为夫妻。”

“愿与沈蹊结发为夫妻。”

“尔后以红叶为媒,载明鸳谱。惟愿宜室宜家,同心同德。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尔后以白首为盟,永结鸾俦。惟愿伉俪情深,琴瑟和鸣。百年好合,共系同心。”

继而便是以温茶代酒合卺。

一杯茶饮毕。

兰芙蕖竟有几分醉了。

而面前男人的眼睛更是亮亮的,清澈温柔的瞳眸里倒映出她的一袭红衣。少时,沈蹊将她手中杯子接过,含笑问她:

“如今该唤我什么了?”

新娘子面色一红。

好半天,才从嗓子里低低挤出一声:“夫君。”

这两个字,她唤得柔肠百转,摄人心神。

沈蹊喉舌热烫,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朝床边走去。

男人身形压下,一边亲吻着,一边解开她大红色的嫁衣。

他今日未束发。

乌黑的青丝与他的身形一道坠下来,散落在少女周遭。

兰芙蕖被他勾着下巴,与他深吻。

沈蹊的吻很清甜。

缠绵得像和煦的夜风,带着盛夏芙蕖花的香气,轻轻地啮咬着她的嘴唇。起初是很轻的浅吻,越往后,那吻意越加深,兰芙蕖受不住了,轻轻推了他一下,喘出一口气。

沈蹊双手撑着床榻,瞧着她笑。

漂亮的凤眸里,是遮掩不住的欢喜。

沈蹊喊她,“夫人。”

沈夫人。

这称谓听得兰芙蕖无端害臊,她眼睫扑闪着,眼底有缱绻的光晕。

继而,沈蹊又压下来,抱着她,喊,“小娘子。”

又是一个绵长的吻。

男人再起身时,兰芙蕖忽然轻轻“嘶”了声,原是她的头发丝儿卡在沈蹊的耳环上。不知不觉间,青丝已与玉环纠缠在一起。

不知绕了多少圈。

兰芙蕖嘴唇微肿,双手去理耳环上的头发丝儿。

沈蹊也顺着她的动作,低下头,微微侧首。

“解开了么?”

“没……”

好难解。

兰芙蕖急得咬了咬嘴唇,又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棉被就这般滑下来,露出一片雪白的好颜色。

见状,她面上又是一红,手忙脚乱去拉被子。

沈蹊按住她的手,“羞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他的大手顺势抚过,掌心微糙,手指拨弄了下那双玩意儿。

兰芙蕖急了,结结巴巴:“你……你莫乱动,莫扰乱我!”

对方便笑:“好,我不动了。你快弄好了吗,怎么解个头发都要这么久。”

兰芙蕖微微挺起身,将脸凑得更近些,以便去看清头发丝与耳环缠绕的情况。

她一坐起,那东西又从棉被间跳出来。

沈蹊低着头,目光在其上流连,目光也愈发幽深。

她将被子拉得很高,可不知是她的肌肤滑,还是那棉被滑,雪巍巍的小白兔又含苞欲放。在她面前,沈蹊向来毫不遮掩自己的欲想,此时此刻,少女手指抚弄着他微红的耳垂,被子边角露出的东西更像是一种引.诱。

沈惊游低下头,张嘴。

兰芙蕖惊得叫了声,手上的动作一颤,刚解开一层的头发丝又与耳环纠缠在了一起。他这一低头,带得她整个人又往前靠了靠,下一瞬,她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嘬。”

他咬了口葡萄。

沈蹊向来不喜欢甜食,兰芙蕖还记得,小时候在青衣巷里,她便经常缠着姨娘要槐花糕。城南邹记桃花铺子家的糕点当真是一绝,姨娘不给她买,反倒是沈惊游,不知从哪听来了她喜欢吃那玩意儿,从此她便有吃不完的槐花糕点。

那时候,她与沈蹊坐在青衣巷的台阶上,小姑娘怀里抱着一盒糕点,想与他分。

少年摇摇头,一本正经:“这么甜的东西,也只有你们小姑娘才会喜欢。”

他怕倒牙。

而现在,沈蹊闭上眼,这葡萄……太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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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兰芙蕖在一起后,他竟也开始喜欢吃甜食了。

淡粉色的葡萄珠,被他一口吃下去,连籽儿都不带吐。如此寒冬,葡萄并不是应季,眼前这葡萄明明瞧上去青涩,轻咬一口却熟透了。他的牙齿上也带了几分磨损感,直将那甜丝丝的味道尽数咽入喉舌。

八月到十月,是葡萄成熟的季节。

南方的葡萄熟得更早些,六七月时,饱满的葡萄珠便挂在藤蔓上了。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珠果上裹了层水渍,良久,沈蹊才恋恋不舍得放开她。

兰芙蕖靠着床栏,小臂都麻了。

那东西还没有解开。

她回过神,娇嗔了声,他笑意反倒更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杰作,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然耳朵上一热。

她像只小狼一样,不服输地咬上来。

一口咬住了他的耳环。

“哎,哎,硌牙——嘶……”

他伸出手,想要止住这只小奶狼。

可耳垂上一道温热的触感,他的身子就这般毫无征兆地麻了下去。兰芙蕖轻咬着他的耳环,那只他明明嘴上嫌弃,却戴了许久的、莹白色的耳坠子。

兰芙蕖的牙齿也被这块玉硌到了。

忍不住低低叫了声:“好硬……”

“什么?”

“这只耳坠,好硬,硌到我的嘴了。”

沈蹊的目光闪了闪。

他唇角翘起一道浅浅的弧度,漫不经心地“哦”了声,而后压低了声:“还有更硬的,夫人,要不要试试?”

紧接着,不等兰芙蕖反应。

对方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身形往下压去。

……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红烛摇晃。

明灭恍惚的烛光,将二人的身形投落在墙壁上。

交缠的人影随着灯火摇曳,起伏的波浪于夜色里荡漾开,喜红色的床帷无风自摇。

沈蹊很喜欢在做这种事时来吻她。

淅淅沥沥的,屋外好似下了一场春雨,兰芙蕖的呼吸也在这场大雨中迷失。她憋着气,因过于羞怯而不敢叫出声,要命的是,对方偏偏将她的下巴捏住,逼迫她去迎合,去深吻。

去将一切呼吸打乱,去将所有的桎梏冲破、从喉咙深处放出自然的声息。

她的软嗓带着灼烧的温度,逸散在男人的唇齿间。

温热的气温,与清冽的香气交错混合着,竟有种摄人魂魄的吸引力。那声音逐渐冲破喉咙,像是迎接春雨后破土而出的笋,又娇又嫩。

愈演愈烈。

听见这声音,兰芙蕖也觉得羞耻,索性便闭上眼睛,不去想。

只用手将他的后背牢牢抱住。

沈蹊的后背是令人心安的结实。

少女微微仰面,而后又将脸深深埋入对方的胸膛里。小芙蕖的腰身被掐着,一声声唤他,蹊哥哥。

像是某种求饶。

沈蹊游刃有余地低下头,在她耳边吹气,引导着:“叫夫君。”

“夫……夫君。”

她的舌根打颤。

对方带着茧的手掌满意地轻抚过她的脸颊,拂了拂她从鬓角流到下巴上的汗珠。

沈蹊的后背上、额头上也有汗。

她终于按捺不住矜持了,又有气无力地唤了句夫君。她一睁开眼,便看见他乌发间莹白色的耳环,那耳环迎着夜色,散发着皎皎清辉。

还有他的眉眼。

他的薄唇。

他强壮的胸膛,他的后背,他带着伤疤的腰。

他身上的一切,无不散发着一种男性的魅力,令她沉沦。

终于,他半撑着胳膊,支起身含笑问她:“夫人可是累了?”

诚然。

她很诚实地点点头,瘫在床上,像一朵蔫巴了的芙蕖花。

而“始作俑者”看上去仍是神采奕奕,他用干净的手帕替她擦了擦汗,又侧过身,抱着她笑。

小芙蕖躺在他怀里,抓了抓他的手指。

“渴不渴,饿不饿?”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想喝水。”

她的头发微湿,抱怨道:“我的嘴巴都要被你吸干了。”

闻言,他又闷声笑了笑,随意用衣裳将身子一裹,去给她倒水喝。

“没有热水了,凉水可以吗,要不要我再去给你烧?”

他看上去仍旧很有精神。

小芙蕖摆摆头,温声道:

“不用了,蹊哥哥,凉水也可以。”

对方将杯子递到她面前,捏了把她发烫的小脸儿,“都说了,从今夜起改口,叫夫君。”

她的小手捧着杯子,浅浅抿了一口。

又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很认真地问:“改口吗?可是如果我们在外面、也要这般喊吗?”

他露出了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可是……”

她有些难为情,“会不会不太好。”

他坐下来,问:“有什么不好的,与我沈惊游成婚,很难堪吗?”

“不是难堪,”她慌忙道,“就是……蹊哥哥,我好羞。”

一想起来她要在二姐、安翎姐姐、应将军面前,甜腻腻地喊沈蹊夫君。

她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

特别是刚刚,一喊到那两个字,她就脸红。仿若做了什么极为刺激的、又极为出格的事。想到这里,兰芙蕖攥紧了杯柄,诚实道:“蹊哥哥,我有些说不出口。”

“哦,刚刚不是喊得很带劲么?”

“刚刚是刚刚,现在——”

对方忽然接过她的杯子,打断她,“喝完了没有?”

小芙蕖不知所以,愣愣地点了点头。

沈蹊修长干净的手指将杯子重新放回到桌案上,而后边解衣裳,边走过来。

“叫不出口么?”

他坏笑着一把将她捞过来,“刚好夫君还没有尽兴,我教你慢慢叫,慢慢帮你改口。”

兰芙蕖的腰身被男人大手钳制住,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压下来。直到她将所有的羞怯抛却,浑身被一种疯狂包裹着,到最后眼泪汪汪地喊他夫君。

她一共喊了三十二声。

每一声都喊得娇声颤颤,让人恨不得将心窝儿都掏出来。

到最后,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喊叫了,沈蹊这才放过她。男人目光垂下,看着她,又低下头去亲吻。

她只觉得锁骨上痒痒的。

闭着眼睛,轻轻唤了声:“郎君,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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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扫下来。

双手将她的腰身亲昵地环住,微哑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

“怎么办呢。”

沈蹊叹息,“小芙蕖,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忍不住想要拥有你。想要一遍一遍地拥有你。”

少女靠在他怀里,闻言,却没有力气再去应答,只微弱地轻轻哼了声。

男人将她抱紧。

“你别这么乖,别这么迁就我。你这么迁就我,我就更想得寸进尺,更想……把你弄哭。”

听完这话。

兰芙蕖的脊柱更是一麻。

她下意识想说,不可这般,可内心深处里,竟隐隐生发了几分向往感。她是很累了,可脑海深处竟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蛊惑着她,让她再去迎合,再去与沈蹊一起,至死方休。

兰芙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般令人羞耻的想法。

可这年头驱之不去,久久盘旋在她脑海里,让她咬了咬下唇。

而沈蹊将才的话语,更让她的整颗心、让她的所有骨头如同泡在水池里融化掉,软软地再也捞不起来。

她是哭了。但她并没有感觉到难受,相反的,那是一种令人心情愉悦的和谐感。正如沈蹊喜欢与她亲近,她更是愿意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他、与他共赴这场爱的盛宴。

毫不违心地说。

与他在一起,就连她的头发丝儿都是欢愉的。

她喜欢与沈蹊在一起。

就连这一切进行完后,他的动作、他的目光、他的声音更是十分温柔而体贴。沈蹊抱着她,像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般温和地安抚她。不知过了多久,兰芙蕖四肢终于可以动弹了些,她从被子里探出小脑袋,偷瞄了一眼身前的男人。

他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憩。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蹊睁开那双漂亮的凤眸,问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红着脸,低低应了一声。

他勾了勾唇,继续把眼睛阖上,温声道:“闭上眼睛,早些休息。”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闭眼。

反而看了他好一会儿,等到沈蹊重新抬眸看她。

“怎么了?”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笑腔,挑挑眉,“还想要?”

“不是不是。”

兰芙蕖忙不迭摇头,摇完后,又大着胆子嘴硬道,“都好几次了,你还能——”

话还未说完,凉飕飕一道目光扫过来。

她赶忙闭嘴,噤若寒蝉。

沈蹊的手指慢慢从被子下伸出来,捏了捏她的脸,哂笑了声: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不能。”

他可是受了两天火刑后,又揣起枪替她去追兰旭的人。

沈蹊手上的力道并不重,捏完她脸蛋后,又替她将碎发别至耳后。

“今天不再折腾你了,刚刚你哭得眼泪汪汪的,啧,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

说罢,他又拍了拍她。

“小白兔,早点睡。”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半撑起身子来。

沈蹊也掀了掀眼皮,极有耐心问道:“何事?”

“你等我一下。”

兰芙蕖爬起来,也用衣裳裹住身子,在桌台上摸索了好一阵儿,终于,满意地勾了勾唇。

“来。”

她递过来一把鸾剪,朝沈蹊眨眨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沈蹊立马会意。

兰芙蕖披着衣裳,迈着小碎步小跑过来,男人顺势坐起身子,只听着“咔嚓”一声,兰芙蕖手里已多了一截头发。

那是沈蹊的头发。

说也奇怪,他明明成日在北疆风吹日晒的,头发竟比女子还要顺滑。她小心翼翼攥着沈蹊那绺发,抬起秀丽的下巴。

她的下巴小巧玲珑,脖颈更是纤细白皙。只是这宛若牛乳般莹白的肌肤上,多了几道鲜明的红渍。

兰芙蕖看不见,也毫无察觉。

沈蹊目光淡淡落于其上,看到那些他留下来的痕迹时,眸光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他抿抿唇线,坚硬的喉结亦是滚动了下,紧接着,他佯作镇定地伸出手、接过少女递来的鸾剪。

小芙蕖乖巧坐下来。

背对着他,将头发也披散下。

他的手指穿梭过她的发间。

沈蹊修长的手指,残存着柔和的余温,有意无意拂过她的耳背。陡然一道暗香扑鼻,她耳背边的发被人轻撩起来,他像顺一只小猫儿的毛发般将她的青丝顺了顺,继而剪下一段碎发。

他的手指灵巧,先将头发分为两绺,再紧紧系在一起。

拜堂、合卺、结发。

寻常夫妻成亲做的事,他们也做得一件不落。

兰芙蕖手指紧攥着两个人系在一起的头发,满足地笑了笑。

少女的笑容很轻,却溢满了整双明亮亮的软眸。就这般无声傻笑了阵,她将结发藏在枕头底下,尔后又缩回沈蹊怀里。

“睡吧。”

对方低下头,轻吻了下她眼角,亲昵道。

语气中,满满是欢喜与满足。

窗外的雨好似下了一整夜。

雨声轻柔,衬得她的呼吸愈发安稳而绵长。她像一只小猫儿般窝在沈蹊怀里,在梦中时而用额头蹭蹭男人的下巴。即便这动作很轻微,沈蹊还是会被她惊醒。面对着睡觉不怎么安分的小芙蕖,他没有丝毫不耐烦,反倒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探出手将她的被子拉好。

他不算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更不算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只有她,是沈蹊所有的例外。

……

这场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

空气中弥散着清新的气息,这一场春雨散尽,气温也愈发暖和了些。转眼间寒冬便要过去,取而代之的将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春和景明。

兰芙蕖与沈蹊醒得很早。

离开了北疆,沈蹊不用军练,抛去诸多繁忙的杂事,他也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她。

譬如,一起床,看着妆台前的小芙蕖,沈蹊突然生了为她描眉的心思。

见他执拗,兰芙蕖虽有羞怯,还是由着他去了。

她便坐在妆台前,取出来墨丹和黛砚,温声细语地同他讲着。

“先将墨丹置于黛砚之上,研磨成细腻的细粉,而后再调以温水,最后再涂在眉毛上。这描眉,也称为画眉,下笔时须得注意轻重缓急,力道不宜过重,我喜欢细长一些的眉形。”

沈蹊依着她的话,耐心地磨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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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芙蕖还记得,小时候沈蹊虽然经常逃课,可他的字却写得很漂亮,画也画得不错。

想必这“描眉”之事,他也能做得得心应手罢。

于是乎,她放心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温热的呼吸压下来,而后是眉上温凉的触感。这双素来拿惯了刀尖军鞭的手,如今攥起这么细致的玩意儿、小心翼翼地描绘着,沈蹊的动作很缓,一点儿也不着急,终于,她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对方终于松开她。

“看!”

他的声音里带着雀跃。

兰芙蕖满怀期待地睁开双眼,朝铜镜望去——

清丽的小脸,微粉的软唇,淡雅的瞳眸之上……

两条黑黢黢的……蠕虫?!!

沈惊游看上去居然很骄傲,得意洋洋地问她,是不是很好看,有没有很惊艳。

兰芙蕖顿了半晌。

决定还是先不打击他的热情。

她隐晦地旁敲侧击道:“是很好了,但我觉得你描得还是有一点点粗。”

闻言,他苦恼地歪了歪头,“不喜欢么?”

又往后退了几步,端详片刻,自言自语:“是有些粗了。”

他毕竟是拿惯刀、用惯枪的。

尔后试了许多次,总是描不好。

兰芙蕖见状,忍不住捂嘴偷笑。沈蹊倒也不气馁,重新取了一块墨丹,重新研磨成粉……

他弯下身,温热的气息再度拂来。

与之一起压低下来的,还有他耳边的碎发、他耳上的耳环。

看见那一对莹白的耳环,兰芙蕖无端感到心窝痒。

于是她也百无聊赖地伸出手,去把玩。

他的耳垂微凉,与那耳环一样,泛着些冷意。

手指轻轻一捏,其上登时泛起一阵粉晕。

她玩得开心,沈蹊却微微蹙眉,轻声:“别乱动。”

她根本不听,不亦乐乎。

手指轻拂过男人的耳廓,谁知轻悠悠地一下,那耳环竟松了个口,一下掉落在她手心。

“也许是昨天咬松了。”

兰芙蕖道,“你莫动,我再给你戴回去。”

似乎察觉到自己在画眉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天赋,沈蹊终于放弃了,听着身前小姑娘的话,安静地坐下来。

她脸颊微热,避开那双视线,用手指挑开他的发帘。

他的耳朵上,有一个小小的洞。

右耳洞口是空的,兰芙蕖对准位置,轻轻穿过那一个小孔。

手指捏住他的耳垂。

他的发丝微动,有意无意拂过她的手指,很痒。

兰芙蕖被那头发丝搅得急了,不过脑子地喊了句:“你莫动。”

沈蹊的笑声清朗:“我没动。”

她尴尬地咳嗽了声,好半天,终于要将耳环戴上了。

就在套上去的前一瞬——

沈蹊忽然搂着她的腰身压下来,在她耳边隐晦道:

“现在想动了。”

兰芙蕖的脸“腾”地一红,结结巴巴:

“大白天的,莫、莫乱来。”

沈蹊根本不管她。

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继而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着她满脸的红晕,忍不住笑:“小芙蕖,你怎么这么不经说,逗你一句就要脸红。”

她咳嗽了两声,别开脸,面上烧意未褪。

忍不住嘀咕道:“谁叫你总是逗我。”

明明始作俑者是他。

“小时候你就总喜欢逗我。”

“小时候你也总是脸红。”

沈蹊大手按住她的腰,把她揽在怀里。男人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笑眯了眼。

“逗你跟逗小猫儿似的。”

下巴被人这么一挠,她竟也下意识地像只猫般眯了眯眼睛。继而才反应过来沈蹊又在捉弄她,兰芙蕖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记凶狠的眼神……着实没有什么杀伤力。

对方装作被她吓到,往后缩了缩身子,就在兰芙蕖得意洋洋欲撤走之际,沈蹊忽然又压下来。

搂紧她,咬着她的耳朵笑:“小猫儿才没你好玩。”

他的声音微哑。

整个耳背都被他震得一片酥酥麻麻。

她还未来得及质问好玩儿是什么意思,男人已再度吻下来。相较于拥抱,沈蹊更喜欢与她亲吻,也许这样的方式更为直接,也更为炽热。

更让人的呼吸紊乱。

就在她一口气将要喘不上来的前一瞬——

房门“嘎吱”一声,猛地被人从外推开。

她一惊,像只受了极度惊吓的小兔子,“蹭”地一下窜到沈蹊身后。

不会吧。

不会才来丹丘村第二天,就被抓住干坏事了吧。

不会给影响到丹丘村朴实无华的民风民俗了吧。

她忙不迭闭上眼睛,不敢去想。身前之人却优哉游哉地整理了下衣裳,整个人看上去从容不迫,丝毫没有点被“捉.奸在床”的自觉。

闯进来的。

是一个七八岁的小毛孩。

他叫金金,他的母亲是那名花袄子妇人,叫翠婶。

金金边高喊着,边推开门:

“哥哥姐姐开饭啦——呃……”

许是沈蹊望过来的眼神太过吓人。

他推门的手一抖,下一刻,又“啪”地一声将门带上。

就在兰芙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屋外响起震耳欲聋的一声:

“娘亲,娘亲!刚刚我看见那个漂亮哥哥把漂亮姐姐按在桌子上面,好像要吃了她,呜呜呜,好吓人哇!姐姐吓得脖子都红了,整个人像个小红薯!!”

兰芙蕖:……

你才是小红薯。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短短一瞬间。

熊孩子“惊天地泣鬼神”的嗓门响彻整个丹丘谷。

于是乎,整个丹丘村都知道,这对逃婚掉下悬崖的小夫妻,一大早上爬起来就做那种事。

兰芙蕖拉着沈蹊,不敢出门。

直到晌午,翠婶过来送饭,笑眯眯地敲开房门。

许是受了沈蹊的打点,对方热络得几乎可以用“恭维”来形容。除却饭菜,她还送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粥。沈蹊剑伤未愈,除了外敷药,服用药粥会好得更快些。

“这是族长特意为您熬制的药汤。族长说了。您的伤口经过水泡、发了炎,他便在里面加了些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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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化瘀的草药,都是珍稀昂贵的药材,公子,您慢用。”

翠婶刻意咬重了“昂贵”那两个字。

下午,她终于跟着沈蹊出门透透风。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这间小院,来到山谷之中。

此处山环水绕,四面的断崖峭壁,是丹丘村得天独厚的荫蔽物。山村傍崖而居,地势十分陡峭,山坡上枯树环绕,干秃秃的枝须一路盘虬于地,让兰芙蕖每一步路都走得十分小心。

她被沈蹊牵着。

他的手指、手掌,十分有力量。

绕了山坡一圈儿,他们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反而兜兜转转、转回到了原点。兰芙蕖有些苦恼,等沈蹊养好了伤、他们该怎样出丹丘谷?正想着,她茫然地望了望天际。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沈蹊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忍不住笑了声:

“放心,不是让你飞出去。”

“那是怎么出去?”

他仿佛已经寻找到了答案。

“方才一路走过来,你有没有看见脚边的这条溪流?”

听了沈蹊的话,她便朝此望去。

丹丘谷周围都是水,一条溪流,又有什么稀奇?

兰芙蕖刚想问。

忽然想起这一路而来,眼前这条溪流,先前也曾是汪洋一片。

而眼前,目光所及之处,却是越来越窄。

她原以为,丹丘村乃丹丘谷最底端。

如今看来——

兰芙蕖不可置信道:

“你是说……出口是在这水底下?”

沈蹊赞许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错。”

“所以,”兰芙蕖接上他的思路,“你带我出来,并不单单为了透风散步,而是为了寻找出村的路?”

“可以嘛,现在都知道我在想什么了,”他凤眸微微眯起,“要不你再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唔。

闻言,兰芙蕖下意识地再度抬头,恰恰望入这样一双精细而幽深的瞳眸。

男人晦涩的目光垂下,有意无意掠过她樱粉色的唇。

这眼神太过于暧昧。

他逼近时,拂来了一尾温热的气息。

她太容易脸红。

沈蹊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靠近她、贴向她,少女胸膛忽然起伏不平,呆呆地看着身前之人靠近。

他想做什么?

虽说周遭没有人,可这毕竟算是郊野地带,花草树木也算是生灵。

兰芙蕖伸出手,想推开他。

可那气息太过撩人,他太过于迷人。

让她没有一丝抵抗力。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瞬,听见身侧之人笑了一笑,他的气息再度拂下来,“我想——”

微哑一声。

热气弥散上她的耳朵,为她的耳廓镀上一层淡绯色。

沈蹊深处后,捏了下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回屋吃饭。”

兰芙蕖“腾”地一下睁开眼。

见他坏笑着抱了抱胳膊。

“别多想,走啦。”

他像哄小孩儿似的,牵牢了她的手,神色自若地朝村里走。

独留她面红耳赤。

吃饭就吃饭,干嘛搞出这种氛围!!

她被沈蹊拖拽着,恨得咬碎了一口小银牙。

村门口,撞上一群小孩。

为首的那个兰芙蕖还记得,就是喊她“小红薯”的金金。

她更恨了。

小孩子们在山坡上玩游戏,手里执着木棍做的“长.枪”,像是在扮演行军打仗的将军。

一部分手腕上绑着红色布条,另一部分则是绑着蓝色布条。

其中一名戴着蓝布条的小孩儿朝金金叫出声:“沈惊游!缴械投降吧,你们已经被全部包围了,速速放下武器,饶你不死!”

金金大义凛然:“本将军忠肝义胆,是不会当叛徒投降的!与其让我受降,你不如杀了我!”

“你倒是条汉子,硬气得很。你是在等什么,你的援军吗?沈惊游我告诉你,他们在半路上已被我军全部剿灭!若不速速受降,你也是这个下场。”

他们一口一个“沈惊游”,听得兰芙蕖忍住笑,频频朝身侧男人望去。

他的神色很平淡,即便那小孩对他破口大骂,也像是习以为常。

而金金的义愤填膺、宁死不降,也让兰芙蕖对他多了许多好感。

春日将近,周遭也温和起来。金金小小一只站在山坡上,头顶着烈日,手执着长.枪。

愤慨道:“不要白费口舌了,我沈惊游宁愿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兄弟们,给我上!”

两队人马乒乒乓乓地交起手来。

金金生得瘦弱,话虽喊得有气势,武力上根本不占什么优势,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虽然打败了,小男孩面上仍是不服输的倔强,他咬了咬牙,也顾不得拍掉身上的灰、从地上爬起来。

“我沈蹊是不会投降,也不会认输的!”

又是长“枪”交接。

沈蹊本欲带她离去,忽然间,男人眸光一凛。兰芙蕖只觉身侧一道凉风,回过神时,沈蹊已徒手接过那支木棍。

“蓝布条”显然也没想到木棍会从手里飞出去,吓得面如土灰。

还好沈蹊眼疾手快地接住,金金的面部才没被木棍划伤。

周围小孩见状,以为要挨训,忙不迭四散逃开了。

只剩下金金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金金认识面前这个漂亮哥哥,是族长在河边救回来的。

他漂亮哥哥薄唇轻抿着,面上表情很淡,木棍在他手心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金金吓得赶忙弯腰,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谁料,漂亮哥哥竟然没生他的气,反而平声道:

“木棍削得这么尖,很容易伤到人。”

“枪也不是这么拿的。”

沈蹊弯下身,从地上捡起长“枪”,教他。

“这里握枪,用这里发力,出枪,收枪。”

兰芙蕖站在不远处看着,沈蹊像当初教自己弓.弩那样教金金。

小孩子学起来也很快,没一会儿,就学得有模有样。

金金扬起稚嫩的脸颊,满眼崇拜道:“哇,好厉害!哥哥是从过军、打过仗吗?”

沈蹊直起身子,没打算骗小孩,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金金更来了兴致:

“那你有没有见过沈蹊大将军?!”

“见过。”

“他长什么模样?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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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三头六臂、金刚不坏之身?我好喜欢他的,呜呜呜,要是能见上他一面就好了。”

“你喜欢他?”

“是呀,他是我最崇拜的人!!”

沈蹊有些讶异,“为什么喜欢他?听说他很残忍不仁,很多人都骂他。”

“为什么要骂他,”金金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残忍些怎么了,对抗坏人就是要以暴制暴,优柔寡断才不好呢。就是因为他,义邙人才不敢来犯北疆,我和大白都很喜欢他,他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兰芙蕖站在一片夕阳的残影里。

她能清楚地看见,男人眼中似有光影流动。

翠婶出门叫金金吃饭,把小男孩领走了。

“你在想什么?”

他踩着斜阳,缓缓走来。

金粉色的霞光落在沈蹊面容上,衬得他目光柔和些许。闻声,兰芙蕖扬了扬下巴,对上这一双温柔的眉眼。

“我在想……你以后也会不会这样教小孩子。”

“小孩子?”

沈蹊勾唇笑了下,

“小芙蕖,你想与我生小孩子么?”

对方伸出手将她的身形捞过来,他身上的气息拂面,笑意间带着些调味。

兰芙蕖别过头,面颊微烫:“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蹊勾住她的手指,带她慢慢往回走。

他的步履平缓,声音亦很轻: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小孩子。若你不喜欢,我也是不乐意让你生的。”

“为什么?”

沈蹊微垂下眼帘:“我的母亲在生我时难产,险些要了半条命去。后来虽说从鬼门关上救回来了,人也落下了些病根。”

“我没有保护好你,已经让你这么苦了。小芙蕖,我不愿让你再受这些苦。”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话语却十分诚恳。

她眼眶微热,不知为何,眼泪竟在眼眶里头打转了。

“反正我排行第七,有前几个哥哥传宗接代就够了。”

他轻松道:

“我也没有什么好遗留给下一代的。”

“我脾气臭,性子倔。”

“倒是你,模样漂亮,性子好,若是以后的孩子像你就好了,定不要学我这般顽劣。”

“你还知道你顽劣。”

兰芙蕖忍着泪,哼了声,“不知道惹我父亲生了多少气。”

“嗯,我顽劣,”沈蹊道,“我也想性子安顺些,让你父亲多喜欢我一些,这样也许我在四年之前,就能把你娶进沈家了。”

她也不用再受这四年颠沛流离之苦。

说这话时,他言语间隐隐透着几分憾意。

那声音听得兰芙蕖心情微沉,瞧着他面上的神色,她有些心疼,便勾紧了男人的手指头,急忙道:“不必安顺,我就喜欢坏的。”

“喜欢坏的?”沈蹊一怔,右手掐了下她的腰,“多坏的,要不要再坏一点。”

“你的手上还有伤呢!”

兰芙蕖回过神,想起来他方才空手接过那尖利的木棍,“别摸我裙子,你伤得重不重,我去帮你处理一下——”

她还未说完。

对方突然伸出手,在她脸上抹了一下。

她的小脸儿一下花了。

看着她鼓起来的腮帮子。

沈蹊忍不住扬起唇角:

“快躲我怀里,我给你护着呢,旁人看不到你。”

她佯怒,不理他,转过身就走。

沈蹊在她后面跟着,轻而易举地与她并肩,又轻而易举地伸出长臂,将她重新捞回来。

“小花猫别生气啦,回屋我帮你舔干净,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来啦,今天更新迟了,评论区发一波红包。顺便推推朋友的书,也是古言哦~《可我夫君他眼盲》/风起吹游鱼

文案:

施玉儿双亲早亡,被族中二叔代为抚养。

寄人篱下的日子难熬,她小心翼翼,于虎狼环伺中保全自身。

直至那日,她不慎中药,与府上一眼盲的教书先生有了夫妻之实。

事情败露后。

叔母气愤不已,要将她以家法示众,表哥阴险狡诈,要纳她做妾。

施玉儿咬咬牙,选择去寻那个眼盲的夫子,她哭哭啼啼揽住他的腰身——夫子,你要负责的。

·

沈临川年少入仕,为百官之首,是京中人人敬仰的存在。

但无人知晓,他一年前遭人暗算而眼盲,只能偏居一隅做个教书先生掩人耳目。

在那段时日里,他与一女子有了夫妻之实。

他虽眼盲,看不见那女子模样,却知她肌如细绸,该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直到后来,他重伤被救回京。

无数个夜里,心中挂念的还是她。

思量良久,沈临川默着回到二人曾经住过的小巷。

恰见一妇人装扮的女子袅袅而来,见着他时却是一怔,手中的木盆摔落在地。

施玉儿红着眼眶伏在他的胸膛,泣道:“夫君,你回来了……”

沈临川的手轻轻拨弄她额边的碎发,只是这次将她眼底的小心与胆怯看得透彻。

他笑了笑,温声道:“受了什么委屈,为夫替你讨回来。”

而面前的女子神色忽然一僵,随即退避三舍。

怯怯望着他,语气里满是心虚:

“你、你不瞎了?”

第84章

沈蹊像抓小鸡一样把她抓回屋内。

夕阳西下,窗牖透着金粉色的光晕,洒落在二人身上。面前男人力道极大,却没有伤她分毫,兰芙蕖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已搂着她的腰、将她抵在桌案边。

她气鼓鼓的,想用手去擦脸上的东西。

男人抬手止住她。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将兰芙蕖的手按在桌脚边缘。她的手腕极细,极白,轻而易举地就被对方给桎梏了去。不仅如此,沈蹊的身量更是比她高大上许多,这使得兰芙蕖被他的影子笼罩着,整个人不得动弹。

他想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

见身前之人弯下腰,兰芙蕖下意识闭眼。

粉里透金的光影温柔坠下。

落在她颤抖的鸦睫上。

她的睫羽又长又翘,如今正乖顺地垂搭着,睫尾的轻颤暴露出她羞赧的少女心事。

沈蹊弯下身,凑近,嗅了下她身上的清香。

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小芙蕖的睫毛又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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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用手指蹭了蹭她的脸,慢条斯理道:

“真要我舔啊。”

听完这话,小芙蕖“噌”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的面上带着红晕,看上去委屈极了:“是你弄脏的。”

怎么又不负责了呢。

她双眸微圆,瞳影清澈。

沈蹊忍不住又揪了揪她的脸蛋,笑得将她抱紧了。他的胸膛极宽实,能将少女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搂住。兰芙蕖像一只滑湫湫的小鱼儿被他抱着,前胸几乎不带任何空隙地贴向他,全身也被他搂得暖烘烘的,那热意一路窜上脖颈。

男人垂下眼睫,手指轻拂过她素净的脸颊。

紧接着,面上是一道温热的触感。

酥麻。

沈蹊用舌尖,轻轻舔舐着。那直击脊背的酥麻之感登时游走在兰芙蕖的四肢百骸间,让她一下子,腿就软了。

她不受控制地娇哼了声。

许是那声音太过娇艳,男人的喉结一滑,轻轻掀了下眼皮,声音里也掺了笑:

“在叫什么?”

光舔一下脸蛋就受不了了?

他的声音微沉,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热气弥散在她耳边。

兰芙蕖向来禁不住沈蹊的撩.拨,特别是他在自己耳边说这句话时,手还摁在她的腰上。他的手掌很大,能将她纤细的腰身整个握住,握得她楚腰颤颤,直往桌角蹭。

“乱叫什么?”

那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软嗓,仍在沈蹊耳畔驱之不去。

他呼出一口热气,轻轻掐了她一下。

兰芙蕖没有听清他的话,被掐的瞬间,下意识地喊了句:“哥哥。”

她听成了“叫我什么”。

她的声音娇柔妩媚,可偏偏那双瞳眸却又清纯得要命。

沈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能受得住?

他只是怔了一瞬,像一只饿狼扑下去。

方桌上的东西全被人推开,兰芙蕖的头发亦铺散在桌面之上。她手腕被人牢牢攥着,根本推不开身前之人。男人的吻铺天盖地而来,她的眉眼、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和锁骨……少女檀口微张,声息微弱。

“哥……哥哥……”

她没有劲儿了。

沈蹊仍然不放过来,捏着她的下巴,再度深吻。

啮咬过她的粉唇。

小芙蕖被亲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明明是要哄她,怎么到头来又开始欺负她了,呜呜呜……

等这一切做完,已是深夜。

沈蹊终于从桌案上直起身子,看着桌上满身绯痕的小姑娘,眼底情动在夜色里缓缓褪去。

窗外好似下起了春雨。

朦朦胧胧的,透着迷离的光泽。

屋内未点灯,他的瞳眸却十分明亮,沈蹊目光垂下,看着平躺在桌子上,像被剥了壳一般的小芙蕖。

见对方在看自己,兰芙蕖慌忙去遮掩。

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沈蹊按在桌上做了一顿,整个人又懵又疼。倒是他,仍是一副若无其事、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取来一块面巾擦了擦汗,终于弯下身来抱她。

若说她先前想一个小红薯,那现在就像个玉米苞谷。

苞衣摊开着,又被她羞赧地卷起来、想将自己包得严实。

虽与沈蹊同.房过许多次,兰芙蕖还是受不了对方将她衣裳摊开后、几乎是审视的目光。

或许,那也不是审视,也不是打量。

是不自觉的被吸引,是难以遏制的情动,是春雨洒落后如野草般疯狂滋长的念想。

但她还是羞怯。

相较而言,沈蹊大方了不止一点点,他随意找了件衣裳,将自己的下半.身裹住,又弯下身形将她连人带衣服全部抱起来。

窗外的雨声很大。

她浑身没有力气,索性也不再动弹了,任由沈蹊摆弄,侧着脸眯着眼睛听雨声。

丹丘谷的雨,似乎比山谷外的更响亮些。

她忽然有些想江南。

青衣巷总是烟雨朦胧,那层雾气也总是经久不散、漂浮在她的梦中。回想起先前旧事,兰芙蕖愈发觉得惬意,她闭上眼睛,轻声呢喃:

“沈蹊,这些年回过青衣巷吗?”

对方替她擦身子的手一顿,须臾,声音淡淡:“回去看过三次。”

她不解,转过头问:“为何是三次?”

他将手巾放在床头。

月色透过窗纱,同夜雨掺杂着,投在帐上是灰蒙蒙的一片。他眼睑处亦有翳影,一瞬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酸涩、怅惘、悔恨……

还有,无尽的思念。

他以为她死了。

可见不到尸首,他根本不愿在北疆放弃寻找。

他在青衣巷,为她建了个小小的衣冠冢。自此奔波于北疆,不再敢下江南。

唯有元宵之夜,才敢撑着一把伞,于她的坟头倒上一碗酒。

也只有在这一天。

他才敢回去。

多看一眼青衣巷的石子,他都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如云似雾的纱帘里,他神色晦涩不明。

许是察觉到周遭氛围的沉重,兰芙蕖将话头岔开:“先前说的是带我回屋吃饭,如今折腾了这么久,连口饭都没吃上。蹊哥哥,我饿了。”

恰在此时,她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咕噜”叫了声。

沈蹊摸了摸她的头,“好,我去给你找吃的。”

村东头翠婶儿家里的灯还亮着。

沈蹊用身上的碎银换了些点心,正欲离开时,对方忽然将他的袖子抓住。

“沈公子。”

翠婶仍披着那件花袄子,朝他呵呵地笑。

“沈公子,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养伤的这几天,族长在您身上用了不少珍稀的药材,那都是些十分昂贵的宝贝,您说……”

她瞄了眼男人的面色。

见其神色平淡,并未愠怒,才敢去提要钱一事。

虽然沈蹊之前也给了他们不少银子。

那村里人忙活着筹备了两个人的婚宴,也算是两清了。

这买药的钱……

沈蹊略一思索,欲再从身上找些银两。

谁知,妇人竟拦住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直往他耳朵上望去。

“我觉得,您这对耳环挺好看的,要不先那它当了买药钱……”

她话音未落。

对方陡然扫来一道冷飕飕的目光。

那目光……阴沉,凌厉,仿若被触碰到了什么禁区,令翠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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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一抖,立马噤若寒蝉。

“我开玩笑呢,哪敢要您的耳坠子。时候不早了,我去照看着金金歇息下了,下雨天路滑,沈公子您慢些走。”

沈蹊没理她,兀自丢下一样物什作抵,便撑伞离去了。

就在他走后不久。

一个村民冒雨跑进村。

夜雨越下越大,他脚步匆匆,声音更是响亮无比,吵醒了周围入睡之人。翠婶也不耐烦地打开门,朝那边厉斥了几声。

谁知,对方即便被骂了,也十分亢奋。

“大家伙儿猜猜,我今日出村,遇见了什么人?”

没人理会他的故弄玄虚。

那后生便自顾自地道:“我今儿出村时,撞上了一对军队,其中有个会说中原话的义邙人问我,有没有见过一对跌落悬崖的男女。说那女人身上穿着大红嫁衣、从义邙出逃。我这寻思着,可不就是那位沈公子和兰姑娘吗。你猜对方说什么?他说如若发现那对男女的踪迹,重重有赏!”

一听到赏钱,翠婶儿来了兴致。

“多少赏钱?”

那男人用手比了个数。

周围响起一片惊叹之声。

“那你有没有说,那对男女就在我们村儿?”

“我这哪敢直说啊,不是回来同大家伙儿商量商量吗。怎么样,咱们要不要交人?那些义邙人给的不少,足以让我们吃香的喝辣的过一阵子了。”

有人顾虑道:“可对方是义邙人。咱们当真要将沈公子和兰姑娘交过去……”

“义邙人怎么了,只要是不食言、能给咱们钱,那就是好人、诚信人!不过我也担心那些义邙人反悔,要不咱们先把那女人交给义邙,待拿到一部分钱后,再将男人也绑过去?”

“可那男人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像是不好惹的。况且他出水也阔绰,像是富贵人家。”

翠婶摇头道:“什么富贵人家,他就是糊弄咱们呢。我刚才问他要药钱,他连身上那对耳环都不舍得给!若真是富贵人家,怎会在意小小一对耳环?依我看,就按着李三柱说的去做,先将那女人抓起来,那女孩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定是极好对付。”

“至于那男人嘛,还得从长计议。”

“对!”

周围村民应和道,“那男人的伤不知要养多久才好,等他家里人送钱来已是猴年马月了。倒不如先干了这一票。但无论是义邙,还是旁的人,切莫透露了咱们进村的出入口。”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献计献策。

说到兴头时,翠婶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声点儿,别吵醒了我家金金……”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沈蹊有晨练的习惯。

即便如今还在丹丘村养伤,他依旧起得很早。兰芙蕖醒来时,身侧已无人。桌案上摆了些她爱吃的甜口点心,她揉了揉眼,从床榻上爬起来。

少女青丝昳丽,披在肩上。

昨日入睡前,沈蹊正与她谈,何时回北疆。

虽说在丹丘村的日子很惬意。

没有公事,没有战争,整个世界单纯得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可他们总是要回去的。

沈蹊给外界传了信,又继续去找出村的路。

梳洗完毕,兰芙蕖捏着糕点,想起来沈蹊今日的药还未煎。

她便从小屉里取出那一包药,拨了一部分倒入碗里。他们所居住的院子没有伙房,她只能端着药碗,跑去翠婶院子里煎药。

对方正在喂金金吃饭。

小男孩一见到她,欢快地朝着她叫红薯姐姐。

兰芙蕖尴尬地抠了抠碗边儿,幸好翠婶即使止住他,往金金嘴里头塞了个大花卷。

“兰姑娘,又来煎药啊。”

“嗯。”

翠婶把小男孩赶回屋里,走过来帮衬她。

倒水,生火。

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询问沈蹊的伤好得如何了。

兰芙蕖知道沈蹊身子硬实。

但人终究不是铁打的,想到这里,她也有些担忧。

“他的伤口还有些发炎,用药粉敷过了,还不大见好。”

翠婶道:“我忽然想起来,村南头有一户人家先前是个医户,他那里兴许有些草药,一会儿我带你去他家里头看看。”

闻言,兰芙蕖的眼眸亮了亮。

“可以吗?”

日头渐升,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撒下一层薄薄的影。转念,她又垂下眼睫道:

“可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先将这个手镯抵在大婶你这里。”

对方客气地笑笑:“不着急,我们先去看看,不一定有你用得上的药。”

兰芙蕖就这般跟着她,往村南头走。

羊肠小道越走越崎岖,昨夜一场大雨,也使得地上愈发泥泞。兰芙蕖小心提着裙角,不让鞋子沾上一点儿泥水。相较于她,翠婶儿倒是大大咧咧的,毫不在意裤腿被泥水溅脏。

“到了。”

入目的是一户空落落的庭院。

许是在丹丘村最南头的缘故,这些院房坐落得十分偏僻,看上去也冷冷清清的,鲜少有人至。

“翠婶儿,”兰芙蕖将信将疑,“这便是那医户家?”

“是啊,”妇人拉着她,往门里头走,“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脾气怪得很,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平时这屋门也紧紧关着。来,我带你进去见他——”

翠婶敲了几下房门,只听“吱呀”一声。

不等兰芙蕖再反应。

门后之人冲上来,在她肩头猛地敲击了一下,她眼前一昏,整个人软绵绵地朝后栽去……

再醒来时,已是一片天昏地暗。

她的手脚用麻绳紧紧绑着,眼上蒙着紧紧的布条,嘴巴上也被人粗.暴地堵着。她双手动弹不得,更发不出什么声音,小腿刚蹬了蹬,就听见一阵脚步声。

她好像不在屋里头。

对方没有发现她醒来,与同伙低声谋算着。

“待会儿人来,咱们先把钱清点清楚,之后再交人。”

风声穿过树丛,发出簌簌的声响,兰芙蕖猜测,自己被绑在了林间。

周遭似有潺潺流水之声。

她听出来翠婶的声音。

他们为何要把自己绑过来,这是要做什么,把她交给谁?

忽然,有什么在脑海间一闪而过。

她立马警铃大作,凉意从脊柱窜上心头。

他们……是窜通了义邙人吗?!

兰芙蕖还未回过神。

忽然有人喘着气,匆匆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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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族长!咱们的出村口儿突然多了好些身披银盔、手执长.枪之人。他们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泉水口,气势汹汹的,把咱们村子都围起来了!”

“什么?可是义邙的军队?”

“看上去不像是义邙的军队,领头的是个女人,中原话说得很利索。她坐在马上,手里拿着长缨,腰间还别着鞭子,正带着人找泉口……”

领头的女人?

兰芙蕖心中微喜——是安翎姐姐!

翠婶儿回头看了地上的少女一眼,忧心道:

“族长,出村的泉口被人堵住了,咱们怎么把她带出去?”

“先给她灌了药,把她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交给义邙人。”

这头正商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从村头又传来一声惊呼。

“族长,翠婶,不好了!那沈公子回去发现这女人不见了,正从村东头开始找呢。咱们的动作要不要再快些……”

“不怕他,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后生,我们一村子的人难不成还怕他一个?你们几个,先把她带回地窖。”

兰芙蕖的身子被人抬起来。

她想挣扎,可四肢绵软无力,喉咙更是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鼻息间有奇怪的异香。

好似是迷.药。

眼皮沉甸甸的,再也抬不起来。

她陷入一场冗长繁杂的梦境中。

在梦里,她听见踏踏的马蹄声,汩汩的流水声,有人长.枪及地,拖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兰芙蕖闭着眼睛,嘴里的东西被人摘下来,苦涩的汤药往她喉咙里灌。

她想咳嗽,想反抗,咳不出声,也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的,有一只粗糙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

那只手带着浓烈的欲.望,像抚摸一颗珍珠般,轻柔爱怜地覆上来。她能嗅到对方袖间的腥臭味儿,让她隐隐反胃。

翠婶见状,叱道:“做什么呢李三柱,收收你那色胆!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啊。”

“我不吃,我不吃,”男人嘿嘿一笑,“我就摸一摸,摸一摸脸。”

这张小脸儿,虽然被布条蒙着眼,可光看那嫩白的肌肤,粉嫩的嘴唇,秀丽的鼻尖和下巴,便足以让人一阵目眩。李三柱坐在昏睡过去的女人面前,看着她,痴痴地笑着。

“翠婶儿,你说那义邙人万一反悔了,怎么办?”

“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那后生的目光在少女瓷白的肌肤上眷恋:

“婶子,我在想,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娶个媳妇儿了……”

花袄子妇人朝他啐了一口。

“做你的春秋大梦!”

二人正打趣着。

院外忽有异动。

翠婶和李三柱皆一惊,不约而同地朝着外头望过去。

是泉口那边传来的声响。

莫不是叫那群人发现了入口?

翠婶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转过头朝李三柱吩咐:“你先看好她,我去外面打探打探情况。”

走了两步,又不忘折回来警告,“别对她动手动脚啊!”

“知道了知道了。”

男人随意应付着妇人,把她送到地窖口,又转过身,瞧向正靠着桌子昏睡的少女。

他咽了咽口水。

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皮肤白,眼睛大,嘴巴小。

更重要的是,那身形玲珑有致,即便是隔着厚实的衣裳,也分外勾人。

她靠着身后的桌腿儿,整个人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鬓角有碎发坠下,愈发衬得她楚楚可怜。

哪个男人能顶得住。

恍惚间,兰芙蕖感觉有人凑过来。

又是那难闻的味道。

对方用手掌,再度摩挲她的脸颊。

依依不舍道:“义邙人花了重金要你,如若不是他们给的太多,我可真不想把你送出去。”

少女的眼睛被布条紧紧蒙着,眼前更是一片黑暗。她无从得知面前的情形,却能感觉到身前之人的逼近。她腹中一阵恶寒,想往后退,可绵软无力的身子根本不听她自己的使唤,就在那人的手再度触碰过来之瞬,地窖被人慌张打开。

“怎么这般慌慌张张的?!”

被人打断,李三柱显然不满。

虽是冬日,来者却跑得满头大汗。地窖光影昏暗不明,可即便如此,少女面上仍是瓷白一片。见兰芙蕖还在地窖里,闯入之人松了口气,颤颤巍巍地道:“李三柱,我们还是把她还给沈公子吧。她那夫君好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带着一群人把咱们村子给围了。就村外那些官军,全都是他的人!”

全都是他的人?

李三柱一愣。

何人能调动的了大魏的官军?

他还以为对方在说笑话。

谁知,来者一脸严肃,眉目之中尽是忧色。

“即便是把咱们村子都围了起来,那他也找不出我们绑了他女人的证据,更找不到这地窖罢……”

他仍心存侥幸。

女人和钱,他都想要。

地窖外,一群人还在斡旋。

另一群人马,已找到了泉口,鱼贯而入。

昨夜一场风雨,如今才倒灌入丹丘谷,风声呼啸,乌云遮天。

应槐和叶朝媚率领北疆军队,涌入丹丘村。

“属下来迟,还望大人赎罪!”

见了沈蹊,应槐恭敬下马,朝他跪拜。

叶朝媚坐在马上,紧紧攥着手里头的缰绳。

那日,听闻他与小芙蕖坠下悬崖。

她心头一震,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一个是她喜欢的男人,另一个,是她当作妹妹般宠爱的女孩。

应槐也不相信自家主子坠崖身亡,二人便率人前来丹丘谷,即便是死,也要找到沈蹊与兰芙蕖的尸首。

看着眼前的男人,失而复得的欣喜涌上叶朝媚心头。

在这之前,她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然而,她却发现,村里只有沈蹊,小芙蕖却不见了踪迹。

面前只有人群之首的族长、惊慌的村民,还有……村头刚被爹娘抓回来、抱在怀里的小孩。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如若不交出她,本将便屠了这丹丘村。”

沈蹊站在烈日之下,神色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此言一出。

在场之人,包括叶朝媚与应槐,皆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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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村民之首的是年过半百的族长,他两鬓斑白,声音疾厉:

“竖子!岂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他们丹丘村,世世代代,隐居与此。

而面前这个男人,身后是铁骑,是精兵,是长.枪与长矛。

站在这里,神色冰冷,威胁他们,要将全村赶尽杀绝。

安翎郡主蹙眉道:“沈蹊,你冷静。”

沈惊游根本不理会她。

头顶烈日,光影倾洒而下,也让那一片翳影坠在他眼睑之下。于一片光与影的交界处,男人眼尾微扬起,凤眸阴冷,不带有任何感情。

也不带有任何的……宽仁与慈悲。

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

沈蹊也不再与他们周旋,朝后淡淡吩咐:“动手。”

身后属下虽有迟疑。

但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上前捉了几个人。

一名军卒将翠婶与她怀中的小孩强行分开。

金金惊惶地瞪大双眼,显然没理解他口中“屠村”的含义。在他看来,眼前这个漂亮大哥哥虽然看上去冷冰冰了些,却是面冷心热的。他会为自己挡下飞来的木棍、会教自己练枪。

而如今。

他只身站在那里,神色冷漠,面对着一大片辱骂声、哭泣声、叫喊声,根本不为所动。

有村民哭着劝族长。

老者圆目怒瞪,拄着拐杖的手臂上青筋爆出。

“屠村,你敢!”

“在下沈蹊,有何不敢。”

这厢话音刚落。

被军卒桎梏着的金金,满脸惊愕地望了过来。

沈蹊,沈惊游。

他的……沈大将军。

烈日之下。

他微微觉得目眩。

沈蹊没有看那男孩子。

周围人也没有想到他会动真格,皆是一颤栗。

刀剑寒光夺目,直朝这边逼来。

而那个男人长身鹤立,站在一片日影与寒光之中,微微垂下眼睫,看着身形佝偻的老者。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人,还是不交?”

族长气得胡子打颤,眼底隐隐有惊惧之色,却强撑着镇定。

如此执迷不悟……

沈蹊薄唇轻启,“杀。”

仅一个眼神。

应槐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

应将军扣了扣腰际的长剑,步履平稳,与安翎擦肩而过的一瞬,袖子被她一拽。他匆匆转过头,用嘴型递给她一个“莫怕”,而后直逼族长而去。

毕竟是习武之人。

他的力道十分大,一下便将族长制服。周遭响起一阵惊慌错乱之声,有将士拔刀,对准骚动的人群。

冷冰冰的刀刃,贴在族长下巴之上。

刀身抽动之际,对方吓得面色扭曲。那人还未来得及吃痛,殷红的血珠已顺着刀身滚落,他双腿一软,险些晕死过去。

应槐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将他从地上强拉起来。

对方已如一滩烂泥,吓得动都不敢再动,双唇打着哆嗦,面如死灰。

“我说、我说……在城南头最里面那件院子、靠东侧屋子里面,有一间地窖……”

族长话音刚落,身侧已闪过一道疾风,周围只剩下清冽的冷香。

应槐看着已远去的沈蹊,同左右吩咐:“把他押下去。”

……

“嘭”地一声。

有人脚步匆匆,粗.暴地撞开地窖。

李三柱正用手拖着腮,坐在一边色眯眯地看着身前少女,还未缓过神,脖颈上一热,冷刀划过,登时身首异处。

沈蹊步步走入地窖内,双脚从那人尸首上跨过,长臂一揽,稳稳当当地将少女拢入怀。

是夜。

兰芙蕖做了一个冗长而又繁杂的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丹丘村不高不矮的小山坡上,沈蹊面无表情地挥手,丹丘村登即变成一场人间炼狱,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而他就这般漠然地站在烈日之下,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兰芙蕖,我没有那么仁慈,对背叛我的人心慈手软。”

……

她醒来,只觉得口渴。

哑着嗓子咳嗽了两下,吵醒了正在床边休憩的沈蹊。见兰芙蕖醒来,他双目间终于有了柔色,忙起身给她倒水喝。

茶水是温热的。

既不烫,也不凉,刚刚好。

兰芙蕖从床上直起身子,沈蹊又贴心地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让她好靠得舒服些。

放下茶杯。

映入一张笑得温柔的脸。

“怎么样,头还疼吗?可有不舒服的?”

他满面关怀。

兰芙蕖抿抿唇,又摇摇头。

四肢逐渐恢复了力量,胸腔处却是闷闷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她回忆起那个梦。

梦的尽头,是他那双冷漠至极的凤眸。

“沈蹊,我梦见你……屠村了。”

他正掖被角的手一顿,须臾,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兰芙蕖话语一噎,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并没有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男人若无其事地掀了掀眼皮,似是漫不经心地发问:“你会怪我吗?”

“如果我找不到你、发了疯,做出那样的事,你会怪我吗?”

兰芙蕖靠在枕头上,瞧向他。

日光穿过窗牖。

薄薄的一层日影,透过矮窗攀爬上他的衣摆,沈蹊手指修长安静,轻轻放在被角上,认真地与她对视。

见她神色紧张。

他低低一笑:“逗你的,我就只是吓吓他们。”

男人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兰芙蕖长舒一口气。

“其实……知道你被他们绑走后,我也起过杀心。但我怕你醒来,会骂我。”

他眉睫微动,话语听得兰芙蕖微怔,“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在青衣巷我不是个好学生,在北疆、在沙场上,我更不懂得什么叫宽仁慈悲。旁人说我铁石心肠也好,说我残忍无情也罢,我都不在乎的。但我怕,你会不理我。”

说着说着,他将脸低下来,轻轻靠在床边,轻闭上眼。

声音里似有疲惫之意。

“小芙蕖,以后你就管着我吧。”

“我想被你管着。”

兰芙蕖垂下脸,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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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一软,带动着她的眸光、语气也温和下来。

少女忍不住探出手,也学着他平时待自己那样,在沈蹊头上轻轻揉了揉,声音里竟不自觉地带了些宠溺:

“好,以后我管着你。”

他像一只大狗狗。

在她掌心蹭了蹭。

很痒。

兰芙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可不等她反应,沈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指。起初是一根食指,紧接着,他整个手掌覆盖上来。

他像是守了自己许久。

整宿未合眼,眼睑处也有乌黑之色。

见她要收手,他竟抓住她的手指不放,撒起娇来。

沈蹊声音很轻,睫羽扇了扇:

“说好了,小芙蕖,以后你管着我,要管我一辈子。你一辈子都不能松开手。”

说这话时,他仍紧攥着她的手指不放。

光影在他睫上翕动。

见状,兰芙蕖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软了软。她顺着男人的话,应道:

“好,我答应你,不松手。一辈子都不松手。”

他这才满意,眼睫乖顺地垂下,唇角却轻轻扬起,一笑。

她休息了一整天。

待她养足了精神,沈蹊便要带她离开此地。

周围村民见了他们,俨然没有了先前的热络,兰芙蕖能读懂他们眼底的恐惧和战战兢兢。但沈蹊丝毫不在乎这些人的目光,牵着兰芙蕖,光明正大地走在丹丘谷的小道上,路过一家门户时,她的步子忽然一顿。

“怎么了?”

沈蹊转过头,问她。

“没、没什么,就是刚刚看那户门口坐着的男人,有几分眼熟。”

“眼熟?”

“嗯,”兰芙蕖回想了一下,那人戴着蓝色头巾,左边鼻翼处有一道浅浅的胎记,模样甚是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又记不太清了。”

她还未深究。

对方似乎对她与沈蹊避之不及,躲回屋里去了。

“他好像在躲我们。”

闻言,沈蹊便笑:“现在全村子,就没有不躲着我们的。”

他话语刚落,一只手就这般揪上了他的衣摆。

二人低头。

是金金。

这一回,小男孩的眸光怯生生的,眼底似乎带着些惧色。可他见了沈蹊,眸色忽然又亮了亮。即便年幼不经事,金金也能发现,每当红薯姐姐在时,漂亮哥哥的神情都会十分温柔。

他没那么凶了。

金金也愈发大胆,问道:“沈将军,您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沈蹊刚讶异于这小男孩并不怎么怕自己,又因为他的这一番话,感到吃惊。

“带你离开这里?”

“嗯!”仿佛做了什么极为重要的决定,金金坚定道,“您可以带我离开这里,我想跟着你打仗。”

“我想杀坏人。”

小男孩攥紧了小拳头。

闻言,兰芙蕖“噗嗤”笑了声。

她也走上前,微微弯下身子,摸了摸金金的头顶。

“你现在还小,不能上战场。等你再长大些,沈将军再来接你,好不好?”

金金:“长大些?长多大呀。”

兰芙蕖:“等你长到沈将军这么高,这么大。”

金金挠了挠脑袋,点头道:“好,一言为定!沈将军,等我长到你这么高,我回来找您和红薯姐姐的。到时候您可不要再嫌我小了。”

兰芙蕖代替沈蹊应道:“一言为定。”

小男孩欢快地跑远了。

沈蹊看着金金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眸光动了动,须臾,他转过头。

“你在想什么?”

兰芙蕖一眼看穿他有心事。

对方再度牵过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

“我在想,希望他长到我这么大时,义邙已平,世上再无战争。”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

目光也很平静。

“蹊哥哥,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回北疆,请命,攻打义邙。”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里、语气中,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儿。

兰芙蕖想起来了。

他是狼,他的银甲上的图案是狼头,整个人更是一头凶猛的野狼。

沈蹊道:“我向京城请奏,秉明丹丘村的情况,调些官兵驻守村落,以防他们再戕害他人。而后再上奏,同圣上请命攻打义邙。本将要让那群鼠雀之辈知道,无论是我的女人、我的国土,都不是他们该觊觎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心爱之人,岂容他人肖想。

“我要让他们的眼睛,他们的手和脚,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地安在该安的地方,这世上只要有我沈蹊一日,北疆不能丢,国土不能丢,我的人,更不能丢。”

“我会想守护着大魏一样,守护你。”

他不是多伟大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世道有多么安顺昌平。

他只想要他的姑娘,活在这一个清明的世道里,要他的姑娘喜乐安康。

夕阳西下。

沈蹊转过头,同她道:“然后,等我打完这一仗,就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是努力想要老婆快快乐乐回家的小沈一枚吖

第87章

明瑄五年正月,沈蹊向幼帝请奏,同义邙宣战。

幼帝以诸多理由,驳斥沈蹊。

同年二月,义邙屡犯北疆,边境惶惶不宁。

同年四月,沈蹊再次上奏。

转眼间,便是深春。

北疆的春日来得很迟,直到四月时,空气中才有了些暖意。兰芙蕖畏冷,厚实的衣裳并未第一时间褪干净。她穿着严严实实的衫子,提着裙摆往军帐方向走。

一场春雨一场暖。

昨晚一场夜雨簌簌而下,路上积了些水,与泥土和黄沙混合在一起,泥泞黏脚。

她低垂着眼,小心避开那些坑洼。

大营里,仍传来练兵之声。春回大地,将士们似乎也都知晓今年免不了有一场鏖战,在沈蹊的带领下,各个斗志昂扬。

喊号声,兵器交接声,踏步与搏斗的声响……从大营那头阵阵传来,不绝于耳。

在北疆待了这么久,兰芙蕖早已习惯了这边的生活。

习惯了这边天气的寒冷,习惯了漫漫黄土与风沙,习惯了睁眼闭眼都是军帐外的军卒,更习惯了军营里的喊号声与练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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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还未跟旁人说,自己已与沈蹊成过亲、拜过堂。

但周遭的军卒早已默认,她是他们大将军的女人。

北疆的条件虽然艰苦,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尊重她、照顾她,竟让兰芙蕖感受到几分家的温暖。

她迈过一片水洼,眼看着军帐就要在面前。

方才她去了趟灶房,跟管炊事的士卒说,二姐近日胃口不太好,以后三餐稍微做得清淡些。对方是位留着满脸络腮胡的大叔,听了兰芙蕖的话,眼睛笑得迷成一条缝,朝她连连点头。

沈将军说了,兰姑娘就是北疆的第二个主子。

所有人,所有事,都要听兰姑娘的。

就连沈将军,甭管平日里有多嚣张桀骜,见了这小丫头,立马温声细语,弯腰低头。

兰姑娘却没有因此恃宠生娇。

平时无事时,她喜欢一个人托着腮、坐在将军军帐前等他回来,喜欢偷偷跑到大营外,看他练兵时飒爽的身姿,她喜欢跟北灶的庖子学做饭,为将军研制了许多可口的饭菜点心。

沈蹊不喜欢吃甜的。

她便学着,去做咸的,做辣的。也学着去吃咸、吃辣。

沈蹊责令属下时,有时责罚得过重,小姑娘也会在一边轻轻扯一扯他的袖摆。

只要看见那样一双柔软的乌眸,他的面色立马缓和下来。

将士们觉得,大将军身上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日头渐升,兰芙蕖提着裙角,还未走到帐前,一只手将她捞了过去。

“哎——”

她没忍住,惊唤了声。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

“嘘。”

是沈蹊。

男人的食指与中指并着,按压住她的嘴唇。

“别把你二姐引来了。”

沈蹊的声音很低,许是方从大营练兵回来的缘故,他的呼吸不甚平稳,声音中微有喘.息。

听见这话,兰芙蕖也下意识朝军帐里望去。

幸好军帐帐口掩着。

她将才的声音并不大,没有惊吵到二姐。

见她安生下来,沈蹊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他刚从大营练兵回来,身上银盔未脱,额上有细汗。

“蹊哥哥,你怎么来了?”

这时候,他不应该在营队里面吗?

兰芙蕖眨了眨眼,又惊又喜。

即便幼帝暂不准许沈蹊同义邙开战,但义邙军队屡屡来犯,打这场仗已是早晚的问题。故此,沈蹊更是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大营之中。他通常会在兵营里忙到很晚,兰芙蕖还未同二姐说他们两个人的事,平时只能千方百计地寻由头、偷偷见他。

沈蹊曾调侃过,他们像是在偷.情。

而暗通款曲的地点,往往是在沈蹊的军帐里。

时间也一般在黄昏后,他练完兵、回来用晚膳。

今日怎么在正午就来找她了?

“我想你了,就来了。”

沈蹊拉着她,往一棵树后面靠了靠。树木隔在二人与军帐之间,恰恰将他们的身形遮挡住。

人高马大、舞刀弄枪的男人,如今声音里竟尽是委屈。

他垂下眼,认真道:

“小芙蕖,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抱你了。”

整整三天!

每次他从大营回来,兰芙蕖总会被各种人截走。兰清荷,叶朝媚,还有北灶那个教她做饭的大叔……

“哪有新婚夫妻连面都见不上的,小芙蕖,我想你,想抱抱你。”

正说着,他一展双臂,将小姑娘稳稳当当地抱住。她的腰肢很柔,很纤软,沈蹊只捞一下,兰芙蕖的身形便往前一倾,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掉入他怀中。

银盔微冷。

他的胸腔却温暖无比,胸腔之下,一颗火热的心跳动着。

兰芙蕖心头一软,更像只小猫儿般乖巧地趴在男人怀抱中。沈蹊抱了她许久,又低下头,贪婪地吮吸一口少女脖颈间的香气。

“小芙蕖,我也有三天没有亲你了。”

对方话语刚落。

她脸一热。

沈蹊的吻毫不犹豫地落下来。

对方一手握着她的肩膀,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她的双唇准确无误地被人吻住,那是一个缱绻而绵长的深吻。

先是双唇。

而后辗转到了唇角、下巴。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对她的深爱与思念。

当沈蹊欲咬向她脖颈时,兰芙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微微颤栗着,轻声:“别、别……”

会被发现。

她的肌肤本就十分细腻,脖颈处尤是。

闻言,沈蹊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松开了口。

周遭虽无人,但毕竟是在帐外热吻,兰芙蕖的耳根子红透了。她先用发烫的脸颊蹭了蹭身前男人银白色的盔甲,低下头轻声道:

“我今日答应了陪二姐一起吃午饭,晌午将至,我不能多待。”

他明显不太乐意。

正阳高悬,光影垂落,沈蹊喉结一滑,置于她胳膊上的力道愈加紧。

“我就与二姐吃吃饭,她说有重要的事要问我,既然答应了,便不能食言。”

兰芙蕖抬起头,凝望向那一双凤眸。原本是冷冰冰的一双眼,如今清澈的眸底竟写满了欲想与委屈。见状,她心头一软,一边踮脚,一边将他的身子拉下来。

于他滚烫的唇上,轻柔一吻。

“乖。”

仅是一道蜻蜓点水。

沈蹊舔了舔唇角,恋恋不舍地撒开她。

“下不为例。”

哄好了沈蹊,她却不敢直接冲进军帐里。

在帐外徘徊了好一会儿,直到面上热意渐褪,兰芙蕖才掀帘入帐。

“小妹,你怎么才来呀。”

兰清荷百无聊赖地坐在饭桌前,双手绣着一个荷包,听见脚步声响,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她不知在绣什么,分外出神。

没有注意到兰芙蕖的异样。

少女坐回到饭桌前,拿起筷子,含糊“嗯”了声。

二姐的心思全在那荷包上。

“对了小妹,你帮我看看这个线脚是不是有问题,这样穿过来——不知怎么回事,它就打了这样一个结。”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个做工不甚精致的荷包置于兰芙蕖眼下。

兰芙蕖放下筷子,瞟了一眼其上的图案。

“这是鸭子么?”

兰清荷嘴角微僵:“……是鸳鸯。”

“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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鸯?”她敏锐地问道,“二姐,你怎么绣起鸳鸯来了。”

二姐仓促移开视线,将一绺碎发别至耳背:“我、我闲得没事,绣着玩的。”

兰芙蕖的女工是跟着安姨娘学的,不过顷刻,便将这绣脚改好。兰清荷大喜过望,欢快地接过荷包,高兴地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我就说,在女工针织上,什么都难不倒你。”

兰芙蕖收回手,看着她手里的那对“鸳鸯”,有些头疼:“二姐,你说的重要的事……就是这个?”

“嗯啊!”

二姐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头道:“还有其他事,二妹,你能不能教我做荷包呀?我笨手笨脚的,总是做不好……”

说这话时,二姐的声音很软。

手指摇着她的袖子,同她撒着娇。

兰芙蕖没法儿,只好应了下来。

教二姐女工,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只是她为何突然做起荷包来?荷包上还偏偏绣了只鸳鸯……

正浮想联翩着,兰清荷发现她面上的绯影,关怀道:

“小妹,你这是发烧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她攥着筷子的手一顿。

仓促道:“喔。没有发烧,天太热了,我热、热的。”

二姐:“热的?要不要换件薄一些的衣裳?”

兰芙蕖:“……好。”

吃完饭,她硬着头皮,去挑一件薄一些的衣裳。

她在北疆的衣服并不多,包裹里只有冬季穿的、较为厚实的衣服。兰芙蕖挑来挑去,忽然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件……颜色有些娇艳的裙子。

这件裙子,是芍药姐姐送给她的。

前阵子她路过医馆,恰巧遇见前来买药的芍药姐姐。对方身上的文钱不够,她便帮对方添了些。

为表达感激,芍药亲手绣了件裙子,送给她。

兰芙蕖将其从包裹里取出来。

就这件吧。

看上去还挺凉快的。

待换上后……

兰芙蕖惊觉,这衣裳……也太凉快了吧!!!

她知晓芍药姐姐较为开放,却未曾想,对方竟开放到这个地步。

桃粉色的衣裙,堪堪只到她大腿根往下一些,少女纤细的双腿几乎都暴露在外。而衣裙绑带的款式也很奇怪,那衣带不在腰上,而是在那低得不行的领口处。

她本就身材窈窕玲珑。

微低的领口,隐隐露出些好颜色。

只看一眼,兰芙蕖的脸就红了。

芍药姐姐怎么送她这般奇怪的小裙子……

她对着黄铜镜,将那两根带子扯了扯,下意识在胸前打了个蝴蝶结。

应该是……这样穿的吧。

这带子不甚长,也只有系在这里了。

兰芙蕖对着镜子,将蝴蝶结摆弄了下。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不对。

太奇怪了。

这种奇怪的款式,看得兰芙蕖脸热。

她刚准备换下来,帐子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二姐在帐外头唤她。

“小妹,好了没有,怎么这么慢?”

兰芙蕖慌忙应了声,从床上随意披了件外衫罩上。

兰清荷掀帘而入。

只见少女站在镜前,青丝披散着,鬓角边的发微乱。那一张小脸儿更是红得过分,像是燥热到了极点。

二姐一愣,问:“小妹你这是怎么了,当真没事儿么?”

兰芙蕖仓促地摆摆头,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趁着二姐还未反应过来,从她身侧一溜烟儿挤出去。

晌午时分,帐里帐外都是一样的干热。

她打消了透气的念头,右脚刚一迈出帐,胳膊又被人一拽,拖到那棵大树后。

树干粗实。

男人身形倾压下来,将她抱住。

“沈……沈蹊,”兰芙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还没走?”

他是一直在帐子外面守着么?

对方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今日事情不多,我让应槐替我看着大营,告了一下午的假。”

从正午见到她开始。

一直当傍晚。

沈蹊双臂将她环着,下巴靠在少女头顶上。

“我已经有九天,没有好好与你在一起了。”

他每次忙到很晚,黄昏入帐时,二人才有片刻的温存。到了晚上,兰芙蕖又要回到二姐那里去,留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而这些“温存”,也只是拉拉小手,亲亲小嘴而已。

若再想往下进行,时间显然是不够用的。

两个人新婚没多久,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沈蹊的手滑在她腰际,骨节分明的手指暧昧地扯了下她的衣带,那力道很轻微,根本不能让衣裳散开,却足以让她耳根生烫。

他低下头,热气在兰芙蕖耳廓游走,酥酥痒痒。

“还要瞒着他们多久?”

沈蹊的声音缱绻。

“我们已经有整整九天,没有那个了。”

他太想着她了。

沈蹊带她回到自己帐中,迫不及待地倾身压下来。

他的力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甚至有些蛮横。兵器被他随意地丢掷在地,发出“咣啷”的声响。

她青丝微束,满头鸦发昳丽,披散在床上。

沈蹊更是暴力地解开银甲,高高的马尾在这一番折腾后依然挺拔有力,斗志昂扬。

清冽的冷香拂面,呼之而来的,还有他身上危险的讯息。

这讯息满带着侵.略性,却令人万分着迷。

他向来都是这般。

兰芙蕖根本无法抵御。

无论是在青衣巷,或是在北疆军帐里,他都是危险的,恣意的,生机勃勃的。他像是唤醒万物的春风,更像是春日里那野火烧不灭的劲草。

兰芙蕖闭上眼。

他是强韧的,是热情的。可她偏偏又是这样温软柔和的性子,不光性格上温软柔和,那身形更是脆弱温柔。

她本是一朵娇嫩的花,却也愿意去迎合烈日的炙烤。在沈蹊的带动下,原本寂静如一潭死水的她,终于感受到了生命的旺盛力。

他向来都是这样有力量。

她听见,冷冰冰的甲胄被他随意扔在床位。

能感受到那一道温热,拂下来。

兰芙蕖微微仰面,情不自禁地喊了句:“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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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外头是一件有些宽大的衫子。

沈蹊正解着,手指忽然顿住。

兰芙蕖疑惑地睁眼。

身上一凉,她看清了面前景象——

她她她、她那件奇怪的裙子还没有换下来!!

沈蹊眸光微微一变,似乎也没想到她会穿成这样。

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仅是怔了一瞬,他轻轻翘起唇角。

目光垂下,如此炽热的目光,尽数落在少女身上。

兰芙蕖下意识想要去躲。

可被子早已被他随手撂到身后,她够不到,只能拿胳膊去护。

沈蹊拨开她的手,大大方方地瞧着她身上。

桃粉色的小裙子。

裙摆很短,领口很低。

领口上,桃粉色的绸带,绑成了一个很简单的蝴蝶结。

少女平躺在哪里,见沈蹊目光停在那蝴蝶结上,忙不迭想要解释。可不等她开口,便听见一声促狭的笑:

“小芙蕖,你还换了件衣裳么?”

他微微倾身,气息流转在她耳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脖颈下的蝴蝶绸带。

声音低沉而亲昵:“这么乖啊?”

他这一句话说的。

好像她是故意穿成这样、送上门似的。

兰芙蕖急得满脸通红,动用了双手比划道:“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要穿着这件裙子来找你的……”

他却气定神闲,用手指轻轻拨了拨她脖子下的蝴蝶结。

明明是很可爱的一个蝴蝶结。

如今看着,竟有几分妩媚魅惑。

她红着脸,忸怩不安:“这是别人送我的,我也没想过回事这样子……”

“没关系,”沈蹊打断她,低下头来吻她的蝴蝶结,喉舌热烫,“我很喜欢。”

何止是喜欢。

兰芙蕖感觉他的眼睛都在发光。

那是烧得愈发旺盛的野火,借着春风的力,愈发汹涌张狂。

他先把玩了一会儿蝴蝶结,在少女的脸终于烧得受不住了的时候,才低下头去,用牙齿慢条斯理地咬开绸带一角。

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肌肤,一路往下。

兰芙蕖知道沈蹊很厉害。

但今日的沈蹊,彻底颠覆了她往日的认知。

汗水湿哒哒的,打湿了整个床褥,兰芙蕖眼泪都要出来了。泪眼汪汪之际,她忽然回忆起,当初芍药姐姐送她衣裳时,脸上神秘莫测的表情。

少女咬着下唇,牙关颤栗。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滚过她的脸颊、下巴,落在那锁骨凹陷处。

小芙蕖欲哭无泪。

呜呜,芍药姐姐害我。

……

精疲力尽,已是黄昏。

兰芙蕖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沈蹊是告了一下午的假,专门与她做这种事。

后知后觉的顿悟,与身上的疼痛一并交织着,让她又羞又恼,忍不住用脚蹬了身侧男人一下。

蹬第二下时,沈蹊眼疾手快地抓住她。

“怎么,想造反?”

他喉结上挂着一滴汗珠。

那只手牢牢抓着她的小腿肚,手臂仍是结实有力。

看见他手臂上的青筋,兰芙蕖吓得不敢吭声。

见小芙蕖反应,沈蹊轻轻笑了下,提着她的小腿将她又往怀里拉了拉,伸开双臂将少女整个人抱住。

帐外,夕阳西落。

兰芙蕖有几分担忧:“我怕我一会儿回去晚了,叫二姐发现了。”

她趴在男人胸前,脸贴向他的胸膛,细细喘.息。

沈蹊闭着眼,吻了下她的发丝,声音懒懒的:“再抱一会儿。”

兰芙蕖是踩着月光回去的。

本以为帐子里只有二姐,一掀帘子,竟是乌泱泱一群人。

安翎郡主与兰清荷对坐着,安翎身侧,还端正站着应槐。

见帐子被人掀开,几人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许是穿了那件衣裳的缘故,兰芙蕖能明显感觉到,沈蹊今日很用力,她是一路忍着痛回去的。她本想从枕头下面取出那瓶芍药姐姐给的药膏,可如今大家都在,她根本没有机会去拿。

“小妹,你做什么去了。怎么弄得这么晚。”

二姐手里还捧着先前的荷包。

令兰芙蕖惊讶的是,安翎姐姐居然也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她凑在兰清荷身前,应和道:“小芙蕖,我与你二姐在这里等了一下午呢。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叫人再将菜热一热?”

两人有说有笑。

兰芙蕖摇摇头。

肚子“咕噜”叫了声。

饭菜还未凉,好些个都是她爱吃的菜品。她攥着筷子,小心翼翼地戳着白米饭,二姐与安翎郡主仍十分热络地绣着荷包。

她想了想。

手指用了些力气,片刻后,抬起头来。

“二姐,安翎姐姐。”

她兀自做了一个决定。

听见声音,二人转过头来,瞧向她。

只见少女瞳眸明澈,眼神里,尽是坚定。

“我要与大家说一件事。”

“先前,我与蹊哥哥掉下悬崖,在丹丘谷里,我与他……”

说到这里,兰芙蕖顿了一下。

继而一字一字,认真道:

“我与他成亲了!”

月上梢头,夜色笼罩下来,军帐之外,是一片皎皎清辉。

令兰芙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这边话音刚落,反应最大的居然不是二姐,而是安翎郡主。

叶朝媚出了帐,跑到沈蹊帐里要了两壶酒。

军队里不准许饮酒,也只有沈惊游这儿能放酒。

她抱着那两坛酒,走到无人之地。

身后,应槐一直默默跟着。

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朝后喊:“说了让你别一直跟着我,烦不烦啊!”

男人脚步微顿,须臾,轻轻“噢”了声。

她打开酒坛,一个人喝得摇摇晃晃。

沈蹊和小芙蕖成亲了。

他们两个人,背着所有人偷偷大婚了。

“都说了让你别跟着我——”

她俨然是醉了,发起酒疯来。

应槐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见状,眉心蹙起。

“我陪着郡主喝。”

“不行,你不能喝,”叶朝媚抱着酒坛子,摇摇头,“你喝了,沈惊游会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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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他可凶了,抽鞭子可厉害了,啪!然后你就倒了,嘿嘿……”

应槐目光一闪,赶忙接住她正倒下的身子。

手刚放置少女腰际。

男人浑身猛地一僵,紧接着,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罪孽感。

他想收回手,又害怕她会摔倒,只好红着耳朵别开脸,双臂僵硬,根本不敢看她。

片刻,应槐轻咳了声,恭从道:“郡、郡主,您醉了,属下扶您回去歇息。”

“本郡主才不要你扶!”

叶朝媚高傲地昂起下巴,“你松开我,我要去找沈惊游,我要去骂他!”

“我要去问他,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小芙蕖怎么就让沈惊游那个王.八蛋给折了下来。”

她丝毫不顾及颜面,嚣张跋扈地大骂起沈蹊来。自己的主子当着自己的面被骂了,应槐又不敢上前去阻止她,更觉得羞愧难当……

叶朝媚愈发头重脚轻。

终于一个趔趄,栽倒在男人怀里。

她下意识地环住男人的腰身,应槐也是练武之人,他的腰身同样结实有力。被喜欢的姑娘这么一抱,应槐脑海里一片空白,带动着整个人呼吸变得局促不安。

“郡、郡主——”

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恭从的下属。

从不敢有任何肖想与渴望。

月色倾落,坠在安翎眼睫处。

“沈蹊,沈蹊……”

叶朝媚抱着他。

“我从十五岁,就喜欢你。那时候你刚从军,还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从我同你第一次表明心迹时,你就说过,你有喜欢的姑娘。你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很乖、很漂亮,你是为了她才从的军,你这辈子非她不娶。”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但我还是会经常做梦,梦见你说你不喜欢她了,梦见你终于答应了爹爹要求娶我,梦见你在正殿之上、接过了那一纸婚书。”

“我梦见,我穿着大红色的裙子,嫁给你。”

“自从喜欢上你,我就开始穿大红色的衣裳,我并不喜欢红色,我只是幻想我穿的是喜服、是嫁衣。你说过她是陪着你长大的,那我就陪你更久一些,久到你爱上我,久到我能穿上那件大红色的嫁衣。”

“可我总觉得,你若当真移情别恋,你就不再是沈蹊。”

“现在我十九了。”

月色无声,她落下两行清泪。

“沈惊游,过去我敬你,仰你,思慕你。从今往后……”

我不再敢大声说爱你。

从今往后。

只有敬与重,山水不相逢。

第89章

叶朝媚醉醺醺地倒在应槐怀里。

凉风习习,她面上一片酡红。

应槐低下头,郡主就这般倒在自己怀里,嘴里的话已含糊不清,双唇与睫羽轻轻颤抖着:

“沈蹊……我十九了……”

她都要熬成老姑娘了。

可现在,无论她再怎么等,再怎么熬,那个人都不会来娶她了。

应槐了解她的脾性。

更清楚郡主与主子、兰姑娘之间的关系。

安翎郡主,何等心高气傲、重情重义之人。一面是自己喜欢的男子,一面是自己闺中好友。即便再用情至深,安翎也做不出插足他人感情之事。

她更不会去伏低做小,去当妾室。

应槐想要安慰她。

可他一向嘴笨,如今更是有口而无言。这是他第一次离安翎这般近,近得能碰到她的手臂、触到她的青丝。但他心中并没有半分窃喜,取而代之的,是针扎一般的阵痛。

他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温柔地扯开了个口子,鲜血淋漓而下,他不感到疼,只觉得伤心。

他不知自己在为何人伤心。

见到郡主落泪,他也难过。

应槐两手不知该往何处放,僵硬地杵在原地。

他的手指更是动都不敢动,好似每挪动一分,都是不敬。

兰芙蕖和沈蹊找到他们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番光景。

他们搂抱在一起,月色下,身影纠缠。见状,兰芙蕖震愕地瞪大了眼睛。

应槐也看见了来者。

八尺高的男儿,脸登即涨成了个红薯。他慌张想要向主子和兰姑娘解释,却见沈惊游仅是摆了摆手。

小芙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沈蹊拽走了。

“哎,他、他们……唔……”

月色温柔。

应槐叹了口气,抱稳了身前迷糊不清的少女。

“郡主,属下有罪。但您莫乱动,夜间风大,属下带您回帐。”

见她并未应声,也未拒绝。

应槐俯首,低声道:“属下……冒犯了。”

掀开她的帐子时,应槐的手是颤抖着的。

他将安翎平放在床榻上,又转身,去给她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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