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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怯春 韫枝 86854 字 2024-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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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所有人始料未及!

那寒光逼仄,分外骇人,吓得嫣儿双腿一软,从男人怀中摔下去。

“官、官人……”

她几乎要哭出来。

周围人见状,亦是一愣,妈妈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想要上前来拦,却又畏惧着他手上的匕首。

“这位爷,这是要做什么。可是不喜欢嫣儿,我再给您挑旁的姑娘,您是喜欢什么样的,乖巧清丽的,妖娆妩媚的——”

沈蹊垂下眼,瞟了眼正搭着自己胳膊的那一双柔荑。

“我不喜外人近身。”

那双素白的手一抖,赶忙从他身上撤了下来。

身前燕瘦环肥,柳绿花红,他只觉得厌烦,嗅着那廉价的胭脂香,胃中隐隐作呕。

他凤眸冷彻,声音亦是彻骨的寒。

“你们今天晚上,迷晕了一个姑娘,如今她人在何处?”

一听到这儿。

妈妈心中“咯噔”一跳。

脑海中不禁回响起来那句——我的意思是,你与其拉拢官人,倒不如来攀附攀附我。

那小丫头…当真是有后台么……

正出着神,忽然听见匕首收入鞘的声音。

仅是这个收刀的动作。

听得老鸨浑身一震,忙不迭道:“有的、有的,那姑娘我们不敢轻慢,只请她来我们阁中坐一坐,如今正在三楼最北边的雅间里,有人好水好茶地伺候着……”

沈蹊没有听到她的后半句话。

只听着那句“三楼最北边的雅间”,心急如焚,匆匆走上楼梯。

眼前这一幕,与左青坊陡然重合。

也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风雪夜,唯恐慢了一步。

一推开门,沈蹊微微愣住。

只见少女斜斜倚在榻上,面前一杯热茶、手里捧着一把樱桃。身后站了名女使,正贴心地给她按捏着肩。

听见门响。

兰芙蕖侧首望来。

果不其然。

她唇角扬起一抹笑,甜甜喊了声:“蹊哥哥!”

终于等到他找来了。

她吐了吐樱桃核儿,命身后女使下去。

一张脸笑靥如花,望向立在房门侧,正发着怔的男人。

他眉头微锁。

“快来吃这个,可甜了,比安翎姐姐府里的樱桃甜。还有这个……”

对方捉住她的手。

沈蹊仍有些不放心,将她上下打量了番,不解问道:

“老鸨将你迷.晕,带到这里之后,可有为难你?”为何会是这样一番光景?

不但没有为难她、欺负她,反而还将她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将才走进来时,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闻言,少女嘻嘻一笑,眨了眨眼睛。

“我说,我是安翎郡主的远房表妹。她们畏惧城主与郡主姐姐,自然不敢来动我。”

老鸨一时不敢动她。

至于其他的,就看沈蹊什么时候找过来了。

兰芙蕖未想到他找得这么快。

还以为自己要在此处过夜呢。

对方眸光软了软,轻轻垂下,又伸手将她鬓边一缕发别至耳后。他的声音轻缓,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指慢慢捏住,压低声道:

“刚刚真的吓死我了。”

将才一路赶来。

他急得快要疯掉!!

幸好。

失而复得的欣喜感令沈蹊一时哭笑不得。

她乖乖地站在那里,任由对方抱着,屋内燃着熏香,暖意融融的。隔着衣裳,兰芙蕖能听见对方怦怦的心跳声,跟着他的呼吸一同落下,落在少女纤细的颈项间。

挠动得她脖颈发痒。

半晌,兰芙蕖柔柔道:“沈蹊,你太紧了,抱得我胳膊麻了。”

对方这才撒手。

窗外月色乌蒙,屋内灯光亦是恍惚。昏暗的月色与灯火交织着,笼在少女温软的眉眼处。她抿了抿唇,瞧着面前一脸关怀的男人,乖巧道:

“不过经过这一次,我也知晓,虽然我如今有了蹊哥哥,但你也不是万事都在我身边。我也要学会一门本领,来保护自己。”

她扯了扯男人的氅衣,仰面。

“蹊哥哥,我想学弓.弩。”

这一回,是真心实意地想学。

沈蹊点头,道:“好。”

“我还想学剑、学鞭、学——”

沈蹊止住她,“先学一项,不能急功近利。”

兰芙蕖笑了声,将脸埋入他怀中。

“蹊哥哥,我说着玩儿呢。”

她叫蹊哥哥时,声音又轻又软,听得沈蹊一颗心直直融化了半边儿。

他将脸低下,嗅了嗅小姑娘发上的清香,温和道:“那我带你先离开这里,回叶府,好不好?”

“好。”

她点点头。

先前在屋里坐着,兰芙蕖身上有些发热,便解了件袄。她转过身,乌发亦是迤逦了一背,沈蹊瞧着,呼吸微滞。

正如那妈妈所说。

她的身段,着实勾人。

该纤瘦的地方纤瘦,该丰腴的地方丰腴。

忽然,楼道处传来喧闹之声,紧接着便是姑娘奉承的笑,迎着一名喝醉了的贵客步入雅间。

“爷,您慢些,小心台阶……哎呀,当心脚下——”

姑娘扶着恩客入房,这在香云阁,本是件最正常不过的事。

男欢女爱,鱼水之欢。

恩客与姑娘各取所需,一批走了,又换着下一批。

兰芙蕖刚披上衣裳。

忽然有女使端着饭菜走进来。

老鸨亦是跟进房,前来赔礼道歉。没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饭菜,青.楼里的饭菜,讲究的是一个精致。果不其然,兰芙蕖的目光被碟子里的东西吸引住,她理了理衣摆,手指被人捉住。

沈蹊道:“坐下来尝尝。”

老鸨胆战心惊地上了酒。

继而,一群人退散了出去。

桌子上的饭菜着实诱人。

不光闻起来香,那模样更是做得精致,兰芙蕖动了动筷子,夹起一个白乎乎的“小兔子”。

“这是糯米包肉丸子。”

她一边吃,一边道。

先前在兰家,她向来很守规矩,遵循了“食不言寝不语”,但跟沈蹊在一起,兰芙蕖竟一下忘却了先前的规矩,尝着面前的饭菜,与沈蹊说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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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喝这个。”

她忽然指了指男人手边的杯子。

沈蹊扫了其一眼,阻拦:“这是酒。”

“我想尝尝,就尝一口。”

“兰芙蕖,”对方看着她,忍不住勾唇笑,“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放浪形骸了。”

先前乖得要命,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碰。尤其是在青衣巷时,兰老头面前,她更是唯唯诺诺。

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如今还敢问我要酒喝了。”

“这哪里是你的酒,这是青楼妈妈送我的酒。”

她眨了眨眼睛,“沈蹊,你给我倒一点点,就一小口,我想尝尝。”

起初,沈蹊哪里肯给她喝这个。

她从来没沾过酒,想也不用想,定是一碰就倒。

但她的声音实在是太软了。

那一双美艳的乌眸,更是眨巴得他心尖儿发软,终于缴械投降:“行,就只准喝一口。”

他真就倒了一口。

舌头刚一碰到酒水,她就辣得说不出来话。紧接着,咳嗽得整张脸都红了。

“说你不能喝,你还要尝尝,兰芙蕖,你别跟着叶朝媚学坏了。”

沈蹊给她倒着水。

男人手指修长好看,捏着杯身,递过来。

忽然,隔壁间传来桌子碰撞的声响。

紧接着就是女人娇媚的声音。

“爷,您莫要心急嘛~奴家扶您回床上……唔——”

激烈的水渍声传来。

兰芙蕖和沈惊游皆是一愣。

那声响愈演愈烈,二人甚至听见了……衣裳被撕烂的声响。

似乎有人心急地将女子压在桌案上,衣裳散开,桌子腿儿也被磨得吱吱作响。那动作带着声音,从隔壁间传来,女人似乎还在欲迎还拒,推搡着。

“爷,您弄伤着奴家了……”

兰芙蕖手里的杯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也不是醉的,还是羞的,她的脸涨得通红。说也奇怪,这声音明明是从隔间传来,她却不敢再转过头去看沈蹊。这声响和势头逐渐浩大,让人怎么也回避不住。

深夜,低吟,娇嗔。

兰芙蕖咬着下唇,声音发抖:“这屋子,隔音似乎有些不好……”

哪里是有些不好?

她和沈蹊将隔壁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不单是女子的声音,还有那“恩客”的叫骂声,亦是一清二楚。“啪”地一声拍打,巴掌打在那身体之上,女人更加雀跃,模糊之间,兰芙蕖似乎听到挤动的水声。

她的脸低着,几乎快要埋在地上。

坐在身侧的男人亦是轻咳了一声,提议道:

“要、要不,我们走吧。”

兰芙蕖愣愣地点头,声音细若蚊鸣:“好。”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可二人谁都没挪。

女人的声音如同猛浪,阵阵袭来。

如一把火,烧得她身体灼热。

兰芙蕖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她从小被教导着,礼义廉耻,而隔壁间正进行着的,是爹爹和兰夫人口中最“不齿”最“下作”的事。兰夫人告诉她,女子断不可与除了夫君以外的外男亲密,一切亲密之举,都须得在成婚后进行。

不可不孝,不洁,不贞。

她记得很好。

所以先前与沈蹊亲密接触时,她既觉得想要迎合,又觉得无比羞耻。

除去如何与外男保持距离。

再没有人跟她说过,何为男女之间的“亲密之举”。

这是兰芙蕖第一次听,男人与女人欢.爱之事。

眼前隔着一堵墙,身侧坐着她动心的男人。

兰芙蕖第一次明白,原来,这件事是这般凶狠,几乎到了凶恶的地步。兰芙蕖觉得那男人几乎要将女人全部吞入腹中,隔壁的女子叫着,哭着,明明哭得那般可怜,却让她隐隐听出了对方那几分欢欣之感。

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望向身边身量高大、自幼习武的沈惊游。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他的脸颊笼于灯火之间。

月色灯光交织着,在男人眼睑处投落一片淡淡的翳。沈蹊显然也听见了那声音,神色有些不自然。

这声响,先前在北疆时,他不是没有听过。

军中有军.妓,然,对于这些他向来都是不齿。

沈蹊眼睫微垂,只见身前少女面上一层绯色的红晕。兰芙蕖本就生得白皙清丽,这使得那绯影愈发明烈显眼。隔壁粗.暴的声响似乎吓到了她,小姑娘咬了咬下唇,乌眸中水光微晃。

清澈的眸影跟着那声响,阵阵摇荡。

下一瞬,她就被沈蹊牵过去。

对方的手搭在她腰间,刚一碰到,兰芙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她莫名回想起,先前在驻谷关、沈惊游带她骑马时的那句:

兰芙蕖,你的腰是豆腐做的吗,怎么一碰就软。

回过神。

沈蹊牵着她往外走。

二人十指相扣,袖摆有意无意地刮蹭着。兰芙蕖跟在沈蹊后面,看不见男人的神色,只觉得他的手指烫得厉害。

当天晚上,兰芙蕖做了一个梦。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般大胆而瑰绮的梦。她躺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夜里,如一只小船在水上飘着。

沈蹊即是那来势汹汹的渡河人。

大雾漫天,春风拂过河面,带起阵阵涟漪。他拨开云雾,撩开她的青丝,眼睫轻垂时,矜贵的右手探了过来。

她咬着唇,任由沈蹊动作。

翌日醒来,窗外日头正好。凌冽寒冬里难得有这样一个大晴天,姨娘的心情也格外舒爽明媚。她备了些点心,掀开帘帐,正见女儿方梳洗完,昳丽的青丝披散着,神色慵懒。

只是不知为何。

小芙蕖脸上挂着阵红晕。

姨娘走过来,问:“可是被褥太厚了,蕖儿的脸怎么这么红?”

不光红,还烫。

闻言,她右眼皮跳了跳,莫名心虚。

摸了摸脸颊,支吾道:“有些、有些热……”

这一双眼,愈发媚态横生。

她本就生得明艳美丽,如今这双乌眸更是像掺了水一般,妩媚羞怯得不成样子。好在安姨娘并未多想,放下糕点便出门去扫雪。

在安澜院里,即便有下人,安氏也闲不下来。

兰芙蕖站在窗户边,推开窗。

任由凉风涌入,好散一散面上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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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床上醒来时,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不禁在心里头思索,昨夜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也许是……在香云阁里受了“耳濡目染”。

回想起昨夜。

她依稀记得那女人的叫声,好似有些痛苦,又好似很是欢愉。

男人的巴掌拍在她身体上,引得兰芙蕖阵阵心悸。

那姑娘似乎有些受不住。

哭着,求着,喊那官人停手。

兰芙蕖在隔间,除去面红耳赤,还有些怕。

在梦里,沈蹊似乎也很凶。

他是习武出身,本就比寻常男子力气大上许多,身形更是优越。他的蛮劲儿很大,似乎拿出了在昭刑间审讯犯人的架势,着实有些……磨人。

最磨人的,还是梦里,大雾中,对方那双清冷矜贵的凤眸。

她好像从未见到沈蹊失控过。

特别是在驻谷关重逢之后,即便二人敞开心扉,在兰芙蕖的视角里,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的姿态。故此在梦里,兰芙蕖也想象不到沈蹊为爱失控的模样,他悠悠地渡着河,气温是灼热的,他的眉眼、神色却是清冷的,那般镇定自若,那般悠然自得。

兰芙蕖见过沈蹊亲吻她的模样。

却未曾见过他额上生汗、表情畅快的失控之状。

正发着呆,忽然一直手重重握住她的细腰,少女下意识尖叫了声,身子已经被人揽过去。

是沈蹊。

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兰芙蕖总觉得,沈蹊有时候冷得像雪,可每次抱她时,又烫得像一块热炭。窗牖很低,大开着,对方揽住她,看着她面上的神色。

“脸怎么这么红?”

男人手指微冷,探上她的脸,关切道:“可是生病了?”

沈蹊先是摸了摸脸蛋,而后又探往她的额头。这一系列的关怀惹得她十分心虚,忍不住低下头,“没,没有。就是刚刚在屋里站着,有些热。”

沈蹊往房间里望了一眼。

屋内虽燃着香,可那香炉里的热气却是奄奄一息。房子里面并不热,身前少女的脸颊红得可疑。

兰芙蕖别开视线。

刚准备找借口,下巴忽然被人轻轻捏住。

他的手指修长,骨肉匀称,很好看,也很有力量。

沈蹊缓缓眯起凤眸,看着她晨起还未束起的发髻。

声音低下来:

“小芙蕖,脸这么红,是不是刚刚梦到我了?”

“没有。”

她快要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蹊勾唇,无声笑了笑。

好在他并没有计较,也是,纵使对方再怎么往别的地方想,也不会料到她做了这样一个令人难以启齿的梦。更要命的是,明明是她臆想出来的梦,在梦里放肆的却是她。这样的梦让她觉得十分羞愧,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

更有些不太敢面对身前的沈蹊。

微风拂过,惹得梅香阵阵。

男人又从袖中取出一物。

“喏,槐花糕。”

他眼下似有乌青之色。

兰芙蕖不禁也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眼睛:“你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她的指腹碰到对方的眼睫,毛绒绒的。

他垂下睫毛,“嗯”了声。

“从北疆走得急,营中还有许多事未处理,昨天便熬了会儿夜。”

沈蹊声音很轻,落在耳侧,像是一阵风。

兰芙蕖仰了仰脸,看着他略微有些憔悴的面色,又想起来他身上的伤。

心底隐隐生疼。

“什么事,很急吗?”

“嗯,也不算很急。”

沈蹊熟稔地揉揉她的腰身,“昨夜睡前想起来了,索性便处理干净了。”

她忍不住伸手,半搂住男人的脖颈。

“你因我受了伤,身子本就虚弱,又这般熬夜,再这样折腾下去身子会坏掉的。”

少女声音温软,落在他脖颈间,带动着他的眸光也软了软:

“无妨,不过熬一两次夜,身子坏不了。”

“那也不能这般折腾呀……”

兰芙蕖下意识道。

沈蹊勾了勾唇。

“担心我呀?”

他压下身,几乎要把少女抵在窗柩上。瞧着她粉嫩的唇瓣,忍不住轻啄了口。

兰芙蕖“唔”了声,被对方咬着唇,眸光涟涟。

“是,我担心你。若是知晓你昨天晚上有要事要处理,我便不让你带我去逛夜市了。”

“夜市不好玩么?”

“好玩,”她点头,“可是你因为陪我玩,回去要点灯熬油,蹊哥哥,我心疼你。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还要不要再上药?”

正说着,一双手试探性地朝男人腰间探去……

沈蹊腰身微僵硬,咬着牙捉住她乱动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且有力,一下便扣住少女细软的手指,温热的气息就这般拂下来。

“兰芙蕖,有没有人告诉你,男人的腰不能随便乱摸。”

他眼底蕴藏着危险的讯息,见她清纯的乌眸,愈发生了些小心思,便捉着兰芙蕖的手往自己腰际探,“不过蹊哥哥的腰可以摸。”

她的手指好像撞到了一堵墙。

这堵墙十分结实牢固,撞得她脸颊登时“腾”地一红,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可那只手却又被沈惊游牢牢攥住,她根本动弹不得。

兰芙蕖结结巴巴:“蹊、蹊哥哥。”

她连连往后退,红着脸蛋,好像一只清纯的、不谙世事的小兔子。

这副模样,让沈惊游分外受用。

从小他就喜欢小芙蕖这样一副乖巧极了的样子。

先前在青衣巷,她就是这般。青衣巷的所有小姑娘里,小芙蕖是生得最白净、最标致漂亮的。

粉雕玉琢,像个小瓷娃娃。

声音也是又细又软。

甜甜的,像蘸着糖水。

后来与她亲吻时,她的唇齿更是生甜,那蜜糖似的甜味儿在口腹中一路化开,少女整个身子更是越碰越软。天知道他是如何忍住心中悸动、压下心头的燥热。

而如今——

隔着一道矮矮的窗。

沈蹊捏了捏兰芙蕖的手指头。

那眼神怯生生的,声音更是脆生生的。愈发让沈蹊低下头,带着她的手往腰窝探。

“躲什么。不是关心我的身子么?”

沈蹊笑得有些得逞。

他外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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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厚实的氅衣,可即便隔着这么厚实的衣裳,兰芙蕖仍能感受到对方坚实的腰身。看她面上羞得愈发红,男人却未停手,一边压下来,一边带着她的手穿过外氅。

芙蕖玉叩动腰际宝剑。

泠泠声响,落于耳中,她的呼吸也清晰可闻。

“来,看看,哥哥的身子硬不硬实。”

他的身形果真很优越。

肩宽腰窄,腰身十分有韧性。

兰芙蕖有些害怕。

手指不由得蜷了蜷。

沈蹊唇角噙着笑,逗.弄着她,只见少女咬着粉嫩的下唇,软眸中的水多得快要溢出来。

“蹊、蹊哥哥。”

好了好了,够了够了。

她的掌心贴在男人腰窝处,小拇指无意间拨了拨那芙蕖玉坠子。

一堵墙。

一堵很结实的墙。

又有冷风穿过,带起一阵梅花香气。沈蹊见她的脸颊红得不能再红了,才缓缓松手。

就在她刚抽手之际……

忽然,手掌无意间摩挲上一物。

起初,兰芙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借着那道力,按着挣扎站起身。随着动作下去,却看见对方的身形震了震,猛地,她回过神。

她一时呆住。

半晌,舔了舔唇角,怔怔道:“呃,硬实。”

沈蹊的脸色“唰”地一下黑了大半边。

“……”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掌心是坚实的触感。

借着力,兰芙蕖一时间忘了撤。

待反应过来时,那灼烧的潮意一路从掌心往心头上窜,她的手指一烫,面颊烧红。

面前的男人几乎要石化掉。

就在按下的那一瞬间,兰芙蕖能明显感觉出来,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掌心的东西又硬朗了几分。

沈蹊咬紧了后槽牙,太阳穴突突直跳。

感觉到不妙。

趁着对方还未发作,兰芙蕖侧了侧身子,欲一溜烟儿跑掉。

脚底还未滑出去,胳膊被人一把抓住。

男人身上危险的气息拂上来。

“兰芙蕖。”

他几乎要将她的名字咬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她能清楚地看见,沈蹊眼中乍起的欲.望。

方才那触感,让她猛然惊醒——身前这人,已经及弱冠之年,他俨然是有情有欲的男人,对于自己,也有着一个男人该有的情.欲。

他早已不是青衣巷里,那一袭紫衫、单纯青稚的少年。

千钧一发之际,应槐急匆匆找到沈蹊。

“主子,北疆有异。”

玄衣之人面色紧张,俯身而拜。见状,兰芙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只瞧着应将军不知在沈惊游耳边说了什么,后者面色微凝。

“传消息过去,今日我便启程。”

清凤城四人行就这般匆匆结束了。

兰芙蕖告别了姨娘,刚准备上马车,城主忽然将沈蹊拦下。对方似乎还惦记着沈蹊与自家女儿的婚事,还欲斡旋,安翎从后堂提枪走来。

“爹!”

叶朝媚一袭红衣胜火,语气中隐隐有埋怨之意。

“您莫催了,女儿也不是这般恨嫁。”

闻言,城主着急地跺了跺脚。

可安翎根本不理他,牵了兰芙蕖的手,往马车上走。

坐在马车里,安翎郡主将枪放下来,对方似乎有些不太放心她,安慰道:

“小芙蕖,你莫听我爹爹胡说,我与沈惊游根本没有什么亲事,即便有,沈惊游也是一百个不乐意的。”

说这话时,安翎的语气轻松。

再回到北疆,正是黄昏。

一路风尘仆仆,让兰芙蕖有了困意。马车停下时,她已靠在安翎腿上睡着了。就在叶朝媚准备叫醒她的时候,马车帘被人从外掀起,沈蹊目光停在少女身上。

紧接着,他轻轻“嘘”了一声。

叶朝媚识眼色地移开。

回来时,他们乘的是叶家的马车,十分宽敞阔气。沈蹊弯了弯腰,将兰芙蕖打横抱起。

见状,叶朝媚小声提醒道:“你的伤……”

他好像不甚在意。

说也奇怪,安翎心中暗想,自己应当是喜欢沈惊游的。可如今看着沈惊游抱小芙蕖,她内心竟没有半分酸涩感。她仰慕了沈蹊两年,见过他在军帐里运筹帷幄,在官场上八面玲珑,更见过他在沙场上挥斥方遒。

自此,便再没有等闲之辈能入得了叶朝媚的眼。

沈蹊之外,皆是等闲之辈。

看着他这样小心而呵护地抱另一名女子,她应当难受,应当吃醋的。

如今叶朝媚却感受不到分毫嫉妒。

兰芙蕖睡得沉。

沈蹊把她抱回自己的军帐,一路上,遇见些下属。

那些军卒看见他怀里抱着的姑娘,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冬季的天总是黑得很早,浓黑的夜色里,唯有沈蹊面色平淡,缓步走入帐,将她平放在床榻上。

兰芙蕖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很软地轻哼了声。

她很乖。

睡颜安静。

男人忍住心头悸动,在她眼皮上轻啄了一下,而后替她脱掉鞋、盖好厚实的被褥。帐外冷风飒飒,眼看着一场大雪又要落下来,他撑了一把伞,走出军帐。

应槐递来消息。

关押兰旭的地牢里,有新的进展。

……

兰芙蕖醒来,分不清现在是几时。

她穿好鞋走下床,发现自己身处在沈蹊的军帐里,想也不用想,定是沈蹊将她从马车上抱回来。

睡足了,兰芙蕖有些饿。

她先往帐内炉子里添了两块炭,而后掀开军帐衣角。外头的天很黑,乌云倾压下来,似乎有一场大雪将至。

沈蹊不在帐内。

不知人如今在何处。

兰芙蕖想起来,此番他回来得很急,而北疆的心腹大患便是义邙,应当是义邙那边出了事。

一想到义邙。

她就想起来兄长。

听说,沈蹊将他关入地牢。

似乎顾及着她的情面,沈惊游并未对兰旭用刑,只是地牢阴暗潮湿,兄长身子不好,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私心里,她是希望沈蹊早日替兄长洗清冤屈的。

可如今不知怎的,她右眼皮发跳得厉害,心中隐隐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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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

就在沈蹊去清凤城的这几天。

义邙对北疆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袭.击。

所幸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倒让他们捉住了几个义邙人,如今那几个人也被沈蹊关在地牢里,他今日着急前去,便是审讯这几个杂碎。

往常这种级别的战俘,沈惊游都不会亲自动手,只在闲暇时于一旁看着,可即便如此,单是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足以令战俘望而生畏。

在沈蹊之前。

北疆对战俘相较友好。

可一贯的温善,让义邙人愈发猖獗,沈蹊上.位之后,重新启用昭刑间,对待那些战俘的手段可谓是残忍至极。

他今日来到昭刑间,不是为了那几个杂碎。

他的目标是兰旭。

他特意命人将兰旭也提了来,审讯义邙战俘时,就让兰子初在一边看着。一道又一道酷刑落在那几人身上,没几遭,那些义邙人就没了个人样。

也许是身子不好的缘故。

兰子初的面色惨白。

终于,一人忍耐不住,被沈蹊撬开了嘴。

他手指颤动,奄奄一息,声音极为模糊。沈蹊轻飘飘看了一侧的兰旭一眼,而后命人松开那战俘。

昏暗不明的牢室里,战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住了身前之人的大腿。

那人的手上、脸上,尽是血水,沈蹊见状,嫌恶地皱了皱眉。

下一刻,便听对方用义邙话求饶道:

“军爷,放、放了我吧,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我真的受不了了。”

“是他……就是他,你审讯他,莫审讯我——”

那人指了指兰子初。

在北疆多年,沈蹊会些义邙话。

可兰旭一副听不懂那人言语的模样,唯有在那手指举过来时,他才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片刻,兰旭好似明白过来了什么,笑:“沈将军,这种严刑逼供下的指认,您也相信?”

沈蹊用帕子擦了擦衣摆的血,丢给左右。

应槐闻言,便笑着替他说话:

“兰公子多虑了,我家主子自然是相信您的清白。这不,便要替您好生惩治那些污您名誉之人呢。”

玄衣之人神色缓淡,拍了拍手,一排崭新的刑具又被人端了上来。

看见那铁器,兰旭一震。

沈蹊仅是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吩咐下去,刑室里又响起了惨叫声。

崭新的铁器上,立马血迹斑斑。

一件是抽骨,一件是剥皮,另一件……被沈蹊拿在手上把玩。男人的手指修长,气质清冷而矜贵。他无声地看着眼前这一场惨剧,听着哀嚎声,面色没有分毫动容。

“这件不错。”

沈惊游把玩了那铁器一阵,赞许道,“那就留给那还未开口的几个人罢。”

应槐微微弯腰:“是。”

一道血迹溅在沈蹊面上。

男人微阖双目,立马有下人过来,替他将眼下的血迹擦拭干净。

不过少时,刑室内那一具具尸.体被人抬了出去。

“这么经不住折腾。”

暗室微灯。

沈蹊的神色亦是恹恹。

“没劲。”

兰旭知晓沈蹊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蹊手底下审讯的人,被折磨着这副模样。

他后背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兰公子,”沈蹊转过头,目光定定,看着面色煞白的兰旭,笑得温和,“受惊了。”

……

且说另一边军帐里。

兰芙蕖坐在帐子里等了沈蹊许久,却是半点儿人影都未见着,一时不由得有几分着急。

她猜想,对方应是去了昭刑间的。

罢了,她自己去小厨房热几个剩下来的饭菜吃。

帐外虽是乌沉沉的天,可这场雪还未来得及落下来,兰芙蕖找了把伞,方欲撑开。忽然听见帐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似乎是……女子的调笑。

兰芙蕖正撑着伞的手一顿。

除去二姐与安翎郡主,她再没有在北疆看见其他女子。

北疆也没有旁的姑娘,除非……

她脑海里有了个猜测。

可听着这脚步,似乎在朝沈蹊的帐子走过来?

不是一个女子,是一群女子,七七八八的,有些聒噪。

这群姑娘身前,是引她们前来的男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将士,先前得了沈蹊的话,给他从映春营挑姑娘。

——将、将军,要什么样的姑娘?

——模样俊俏、身段窈窕……要挑比她兰芙蕖长得好看的。

——怕是映春营,没有长得比兰姑娘好看的姑娘。

——那就挑长得像她的……眼睛像她的,鼻子像她的,嘴巴像她的……

于是乎,他替自家将军挑了一大堆映春营的军.妓。

无论是眼睛像兰姑娘,或是鼻子嘴巴像兰姑娘,只要是能与她沾上边儿,他一并都挑了过来。

听闻能服侍沈惊游,这些军.妓异常兴奋,跃跃欲试。

“我们几个姐妹都等了好些日子了。沈将军真是今夜回来?”

几人说说笑笑,来到沈蹊军帐前。

“我们大将军如今在昭刑间,不若你们先去帐内候着他,我就先走了——”

这厢话音还未落。

姑娘们迫不及待地掀开帐子,鱼贯而入。

帐内的灯盏亮着。

兰芙蕖只闻见一阵胭脂味儿,下一刻军帐便被人从外掀了开,只见一名模样清丽的少女站在桌案前,手里捏着伞柄,看着鱼贯而入的莺莺燕燕们,一脸惊讶:

“你们是……”

众姑娘:?

怎么还有个比她们先到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补昨天的更新,今天的还在写,睡前写完发出来,可能会在半夜,早睡的不必等喔

下章更新之前,评论区撒一波红包

第58章

一道道目光落在兰芙蕖身上。

如此逼仄,带着几分狐疑与审视,让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将那句未问完的话说完:

“你们……是谁?”

眼前着一排排穿红戴绿,风情妩媚。

和香云阁的那些姑娘没什么两样。

她的语气很轻,声音脆生生的,很柔和。

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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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一般,没有什么侵略感。

为首的粉衫子姑娘闻言,觉得有些好笑,掩着帕子咯咯笑出声。

她俨然将兰芙蕖当作与她们是一类人。

只见眼前这小姑娘妆容很淡,可眉目却是婉婉如画,身上亦有番不入世俗的气质。映春营的姑娘们见了,心中皆是暗暗感叹。

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这号人物,她虽瞧着面生,这模样、这气质,却能让人一眼记住。

不会是映春营新来的姑娘吧?

为首那名军.妓眼中露出些许憾色。

多好的女孩子,就这样被北疆这一群臭男人给糟.蹋了,唉。

如此想着。

兰芙蕖竟在对面的眼中看到几分怜惜。

粉衫子姑娘走上来,打量着少女温软可人的眉眼,叹了口气。

“你这是第一次么,看着如此稚嫩青涩。不过第一次跟了沈将军,总归是好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儿?”

“兰芙蕖。”

她很乖地答。

“兰芙蕖,巧了,我也是花儿,我叫芍药,这叫秋菊,这是连翘。”

对方显然没听过兰芙蕖的名字,热络地介绍着。

“你以后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大可以来找我们几个。虽说入了这一行,算不上什么好姑娘,但她们几个都是心地善良、靠得住的姑娘。若是有什么不会的,也可以来问我们。”

兰芙蕖反应过来了,连忙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

不等她说完,肚子“咕噜”叫了声。

她顿时有些尴尬,咳嗽了下。

“你在这儿等沈将军多久了?”

这么晚了,等得连饭都顾不得上吃。

“我、我也不大清楚。”

她确实不太清楚。

她连自己什么时候醒的、现在是何时,都不知道。

芍药:“我知晓,营里的姑娘都有难处,但北疆的那些军爷是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得自个儿把自个儿当人看。怎的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的身子都给折腾坏了。我们营里曾也有个好端端的姑娘,脑子犯糊涂喜欢上了军营里的军爷,每次服侍完那军爷,竟连药都不肯喝,最后被那军爷逼着打了三个孩子,那场面,血淋淋的,真是好生吓人……”

一名穿黄衫子的姑娘推了推她:“芍药姐姐,你莫说了。”

一阵唏嘘。

兰芙蕖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芍药见她低垂着眼睫,心头微软,忍不住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指。小姑娘的手很细嫩白皙,惹得人愈发怜爱。女子微低下头,廉价的耳坠子晃了一晃儿。

“虽不该说她,但她也是有些小手段的。我同你讲,这对待男人啊……”

一连串大胆的言语,听得兰芙蕖面红耳赤。

她别过头,那烫意一路烧到了嗓子眼儿。

终于,兰芙蕖忍不住了,道:“我还未、还未与男人那样。”

她的原意是,暂且用不上这种手段。

希望芍药莫再说了。

谁知,对方一愣,竟误解了她的本意。

“妹妹是第一次么?那第一次可得当心了,若是要服侍沈将军,可得要小心注意着自己的身子。这种习武的男人蛮力最大,对了,我这里有一瓶药膏。”

兰芙蕖掌心多了一物。

芍药:“这是涂抹那里的,若是日后感到撕裂、胀痛,用这药膏可以止疼。姐姐们总归是用不上了,就送给你啦。”

正说着,周遭忽然一凉。

众人回首,发现沈蹊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后。

帐外天色乌沉,却未下雪,沈蹊手上的伞也无用,正收得好好的,攥在手上。

这一袭氅衣宽大,乌发用一根金带高束,自带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芍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沈蹊。

她慌忙引着众姑娘俯身跪下来,一颗心却怦怦跳个不停。

满屋的姑娘。

满屋子的春色。

唯有一人未跪,直愣愣地站着。

芍药见状,慌忙去扯她的衣摆,压低声音道:“芙蕖,快跪呀!”

见着大将军不跪,是不要命了么?!

只见沈惊游目光越过那些女人。

径直落在她身上。

也就是这一瞬,那道清冷的眸光一下柔软许多,他无视那些女子,走到兰芙蕖面前,带起来一尾风。

“等我多久了?”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沈将军,竟用么温柔的语气与一名“军.妓”讲话,芍药连翘等人惊得瞪圆了眼睛。

被一群人这般注视着。

她硬着头皮,温声道:“有些时辰了。”

肚子又咕噜,叫了一下。

“饿了?”

“嗯。”

“我去叫小厨房再做些吃的,想吃什么?”

“都可以。”

言罢,沈蹊似乎才注意到跪了一地的女人。

只见她们穿红戴绿,俨然是一副精心打扮之后的模样,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胭脂水粉味,沈蹊对这些一向感到烦躁。

兰芙蕖在,他才没有直接将人赶走。

只指着为首的芍药,微沉着脸道:“你们是何人?”虽然这样问,但光看这装束,沈蹊心中已有答案。

果不其然。

芍药:“将军,奴家是映春营的人。”

映春营的军.妓。

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帐子里?

似乎看出来他的疑惑,芍药答:“大将军,您在年前,曾同吴三说,要在映春营挑几个姑娘前来服侍您。”

此言一出,兰芙蕖右眼皮跳了一跳。

她望向沈蹊,心口处涌上一道难以名状的情绪。

将才芍药同她讲,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对于投怀送抱的女人更是来者不拒。

如今,她成了沈惊游“碗里的”,芍药连翘等人则是“锅里的”。

兰芙蕖忽然感到有几分酸涩。

不过以沈蹊这样的身份,倒也正常。

她在心里强行说服自己,去接受眼前的事实。

然而,沈蹊却一脸迷茫。

“吴三,哪个吴三?”他何曾说过这话?

男人下意识望向身侧的少女。

只见她薄唇微抿着,眼睫低垂,沈蹊知道,她是不开心了。

这一回,他声音微冷,寒意亦是漫及眉梢。

“胡言乱语!本将不可能——”

忽然,脑海中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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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些片段。

受刑,醉酒,大营。

沈蹊后半句话猛地顿住。

他好像……还真让人往他帐子里送女人……

可当初他完全是酒醉之后的气话,转眼间就将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却不曾想这样一句话能被属下记得牢牢的。

沈蹊:……

他忽然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你们都先出去。”

军.妓们你瞅瞅,我望望,一脸迷茫地退下了。

偌大的帐子里,独留下兰芙蕖与眼前的这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男人。

见沈蹊此番情态,她愈发笃定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不甘,小心问道:“真是你叫她们来的吗?”

沈惊游顿了顿,“是。”

竟是如此。

她抿了抿粉嫩的唇瓣,失落道:“噢。”

她像一朵被雨水打得蔫巴的芙蕖花。

小心翼翼,可怜兮兮。

却又什么都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

兰芙蕖拢了拢衣裳,声音很轻:“沈蹊,我不饿了,我想回我自己的帐子里去了。”

他一阵心疼。

一下将小姑娘的手臂攥住。

她被拉入到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男人身上原本味道很清冽,如今又多了些暖香,像是刚熏上去的一般,两种香料混合在一起,反倒让人觉得分外好闻。兰芙蕖想起来,每每沈蹊审讯完犯人后,为了遮掩住身上的血腥味儿,都会在身上熏一道暖香。

不知他将才又提审了何人。

不知他是喜欢芍药,秋菊,还是连翘。

于男人怀中,兰芙蕖轻轻吸了吸鼻子。

下一刻,就听见他着急解释道:“我错了,我不是想要她们。那日我被你气到,跑去喝醉了酒,说了些混账话,被属下听了去,谁知他真的给我去映春营找姑娘。小芙蕖,是我不好。我真的没找过姑娘,我只喜欢你一个姑娘。”

“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要你一个姑娘。”

言罢,他举起手指,发誓,“若我再有旁人,不得好——”

不等他说完。

兰芙蕖着急地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将那个“死”字捂住。

“不要乱说。”

她好像气消了,眼神有些惊恐,“这种话,说不得,一说就很灵验的。”

“有什说不得,”沈蹊将脸往上抬了抬,绕开她的手,高昂着声音重复,“我不得好死我不得好死我不得好死!!!!”

……这话怎么越说越奇怪呢。

兰芙蕖急红了眼眶。

她跺着脚道:“可是你以后,会有你的夫人,有你的正妻——”

她的声音顿住,沈蹊声音也顿住。

半晌,他微垂下眼睫,看着身前泪眼朦胧的小姑娘,问:“我为什么会有别的夫人?”

因为我与你门不当户不对。

因为我配不上你。

因为……

心思千回百转。

却有口而难言。

兰芙蕖咬着微微发白的下唇,没有吭声。

可那一双柔软的乌眸,却是水雾沉沉,藏满了含蓄的心事。

“是因为我家里人吗?”

沈蹊冷静地发问。

果不其然,他看见面前的少女眸光一躲闪。她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又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正如同他所言。

也如同姨娘所言,沈蹊如今身居高位,日后定有一位与他举案齐眉、门当户对的正室。

谁知,沈惊游却不屑一顾地哂笑了声。

“小时候,他们就管不住我喜欢你,如今老子长大了,倒还要听着他们管了。”

作者有话说: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我要喜欢你=w=

第59章

说这话时,沈蹊是笑着的。

可那双眉眼认真,丝毫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兰芙蕖很好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后,一下就消了气。只有那眼眶仍是微微泛着红,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

看得沈蹊心头一软,捏了捏少女的脸颊,吻了上去。

“莫乱想其他的,”

对方一手极为熟稔地搭在她的腰间,气息缱绻温柔,“听到了么?”

兰芙蕖被他亲得阖上眼睛,手指尖忍不住蜷了蜷。

她扑在男人宽大的怀抱里,一面听话地“嗯”了声,一面贪婪地吮吸着对方身上的香气。只是隐约之间,兰芙蕖似是嗅到了些血腥味,那味道极轻,淡得让人很难察觉。

不过转瞬,一尾风声动。

暖香将那血腥气息完全压制下去。

兰芙蕖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除去那一道暖香,沈蹊身上原本的味道很清冽。

可他的吻却是热烫,如浪潮,层层袭来,将她单薄的身子包裹。

没一会儿。

兰芙蕖就有些受不住了。

在某些方面上,他似乎有一点就通的天赋。譬如此时,他另一只手扣在兰芙蕖后脑勺上,随着这一吻的加深,手亦扣得愈发深入。小姑娘不得不仰起脸、去迎合他的吻。

沈蹊的吻往往都带着一种侵.略性。

让她无法抵抗,也无路可逃。

她被吻得换不过气,下意识躲了躲,男人微微蹙眉,又将她的脸扳正。

“听见了么?”

他问。

兰芙蕖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对应的是那句“我不会有旁的夫人”。

少女舌头几乎要打颤。

“听、听见了。”

沈蹊这才满意,笑了声。

帐外响起脚步声。

“主子。”

听这声音,是应槐。沈蹊神色微敛,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紧接着,清了清嗓子,沉稳道:“何事?”

兰芙蕖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上一刻方与自己调.情的男人,此时突然变得一本正经、开始与下属谈起公事来。

这让她有种难以名状的羞耻感。

应槐闻声,走入帐。

看见兰芙蕖时,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匆匆别开脸,给沈蹊汇报起工作来。

二人言语交谈,完全不避讳着她。

兰芙蕖本无意偷听,转过头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兰旭。

沈蹊派人搜了兄长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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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住处。

闻言,她下意识侧了侧首,恰好迎上沈蹊的目光。

他几乎也下意识望过来。

四目相触的一瞬,兰芙蕖抿了抿唇,轻声:“你们谈,我先退下了。”

沈蹊神色微顿,嘴唇动了动,话将落在嘴边又陡然打了个旋儿。

他唤来左右下人,吩咐道:“带兰姑娘去小厨房,多做些饭菜。”

兰芙蕖知道,这是沈蹊不想让自己在他与兄长之间为难。

待少女走后。

沈蹊从她背影中挪过目光,看着应槐奉上一物。

“主子,属下在兰旭屋中,发现了这个。”

北疆的舆图。

……

一个庖厨,在房间里私绘北疆舆图。

沈蹊接过应槐手中之物,将其缓缓展开。

幸好,舆图还未绘制完。

“主子。”

帐外突然刮起了狂风,将帘帐一角卷起。浓黑的夜色落入男人瞑黑的凤眸中,他神色冷静。

“这张舆图兰旭藏得甚是隐蔽,第一次搜查时就将他查漏了。将才险些又将其遗漏了去。主子,您看这兰旭该如何处置?”

沈惊游将舆图铺平。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其一端,看着图纸,静默须臾。

沈蹊与兰旭,也算是老相识。

他虽对兰旭怀有偏见,但知晓对方通敌叛国之时,也是大吃一惊。

兰旭是兰老夫子一手带大的。

兰夫子何等清正廉洁,怎教导出这样一个污浊之辈。

起初,他是不屑,是冷嗤。

可后面越想,越发觉得此事不对劲。

在北疆好好的,兰旭何故通敌叛国?

沈蹊垂下眼帘,凝眸沉思。

舆图上清楚地绘制了北灶以北、也就是与义邙接壤的那一带地形,如此一片地带,却只占用了画面的小小一块儿。兰旭铺陈硕大,似乎想要将整个魏都板块装载下,沈惊游记起来,从先在学堂里,兰子初的记忆力堪称一绝。

他要做什么?

然,仅是思索了片刻,玄衣之人挺直身形,冷静道:“带人,下昭刑间。”

听闻这话,应槐并未立马起身,反倒踯躅了一阵。

沈蹊不满,微微蹙眉:“还有什么事?”

应槐有些犹豫道:

“主子……属下觉得,如此严刑拷打,兰旭未必会说出实情。”

见状,沈蹊不免冷笑:“你也心疼起他来了么?”

诚然,兰旭身子不好,从小是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大的,若他入了昭刑间,怕是一道刑都未受住,就奄奄一息了。

但沈蹊也知晓。

兰旭此人,表面纯良无害,心思却极深,极能忍耐。

譬如上一次,在小树林里捉住他时,对方正跟着兰芙蕖、挖树下的木匣子。

与其说,他是被兰芙蕖发现了自己挖木匣子,倒不若说他是故意引着小芙蕖挖这东西。

北疆与外界不同,军营里流通的每一件物件,都是由军营外按批次送来的。

木匣的样式,沈蹊仔细查看过,是近些日子的款式。

兰旭口中那句“这是我存了四年的铜钱”显然不可信。

兰旭定然也知晓,如此粗陋的借口,一定会被沈蹊轻而易举地识破。但他并不在意,他不需要沈蹊相信他,而是要他的妹妹——兰芙蕖相信他。

从一开始,他便知道,兰芙蕖在跟踪自己。

或是说,他故意出现在兰芙蕖面前,将她往这一条“歧路”上去引。

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装出一副兄妹情深之状。

小芙蕖与他自幼一同长大,视他如兄如父,自然轻易被他蒙骗了去。

兰子初也很清楚,她是沈蹊身上的突破口、沈蹊的软肋。

只是令沈蹊从未想到的是。

兰旭,居然会利用兰芙蕖。

作为一个男人,沈蹊能看懂兰旭望向小芙蕖时,眼底那一层若有若无的情愫。

那情绪,那欲想,远远超过一位兄长之于小妹的感情。

——兰旭喜欢兰芙蕖。

喜欢她,爱慕她,却又利用她。

想到这里,沈蹊捏着舆图的手紧了紧。

男人手背青筋隐隐爆出,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又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半晌。

他唇角勾起一抹略微残忍的笑意。

既然如此。

也休要怪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昭刑间的灯光一向幽暗。

灯火摇晃着,明灭恍惚,倒映入男人幽深而冷静的瞳眸中。

沈蹊站在刑架之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的兰子初。

他审讯了兰旭三天。

这三天里,兰旭从未下过刑架一次,未喝一滴水,也未进一粒米。

若说先前那十道军鞭只是松松皮肉,那这一次,兰旭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沈蹊的手段。

虽然如此。

正应了应槐所言,兰旭仍是一口咬定那舆图不是他藏的。对方似乎拿捏准了他不敢杀了自己,整整三天下来,没有再多吐露半个字。

沈蹊倒也不急。

鞭笞之声道道传来,抽打在人身上。兰旭被绑在那里,面色煞白。

他抿着同样发白的唇,眉心微凝,即便面色很是虚弱,但也阖着眼睛,默默受着这份痛苦。

兰旭的眼睫极长。

纤细,浓密,轻悠悠垂搭下来,像一个安静的死物。

终于,玄青氅衣的男人从下人那边接过鞭子,迈步缓缓走过来。

“三天了,还是一个字都不说?”

沈蹊手指修长,把玩着鞭子,歪了歪头。

“兰旭,你真以为本将不敢杀你?”

闻言,一直垂着脑袋的男人终于抬起眼睫。

他的眼皮沉甸甸的,只瞟了一眼沈蹊,旋即又耷拉下来。片刻,虚弱道:“……该说的都说了,实在再无他言。要杀要剐,但凭沈将军心意。”

“好,”沈蹊睨了一眼血淋淋的他,不紧不慢,“换青鞭。”

昭刑间里,响起一道穿透皮肉的鞭笞之声。

沈蹊的力气本就比一般人大,再加上用的还是长有倒刺青鞭,这一鞭子下去,比抽十鞭子还要疼。兰旭痛苦地皱了皱眉,那疼痛之感从皮肉直直刺入骨头深处,他张了张皲裂的嘴唇,喘了一声。

沈蹊手上的鞭子,顿时沾满了鲜血。

血淋淋的,打湿了他半边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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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般,站在昭刑间里,逆着光,使着那带着倒刺的鞭子,如同地狱里索命的修罗。

兰旭两手被绑在架子上。

下意识地掀了掀眼皮,看他。

望向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异常无情、狠辣,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男人。

就这般在外人看来异常残忍的手段。

却只能摧毁他的肉.体,无法给他灵魂深处那致命性的一击。

兰旭不怕他。

即使他身居高位,即便他手腕阴狠,兰旭却丝毫不怕他。

刑架上的男人甚至勾了勾唇,虚弱一笑。

就在此时。

从刑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小卒快步走过来,于沈蹊耳侧,道:

“将军。”

“兰姑娘……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兰芙蕖是提着一盒温热的饭菜进来的。

小姑娘仍是画着淡淡的妆,嘴唇微粉,眉黛浅描。身上那件衫子的颜色也极为淡雅素净,裙摆微微荡开着,步履轻缓。

走进来时,她带了一尾香风。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沈蹊与兰旭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沈蹊同周围人吩咐过了,准许她来昭刑间,兰芙蕖便做了些青菜虾仁粥,特意给兄长送过来。

兰旭和沈蹊一样,不喜欢吃甜食。她便做了咸粥,配了两个清淡的菜。

方一迈进来,便嗅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紧接着,兰芙蕖看见男人被鞭笞得鲜血淋漓的身体。

衣衫如败絮,遮掩着兰旭的伤口,男人面色煞白,有气无力。

两只胳膊被牢牢地绑在刑架上,憔悴得让人心疼。

果不其然,沈蹊看着,少女眸光闪了闪,眼底氤氲上一层柔软的水雾。

她咬着同样发白的下唇,抑制住颤息,同身侧高大清冷的男人道:“我来给兄长……送饭。”

沈蹊微微侧身,没有拦她,声音平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把他放下来。”

这是这三日以来,兰旭第一次下刑架。

他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艰难地走下来。

兰芙蕖见状,下意识去扶他。

“兄长。”

兰旭朝她摆了摆手,要自己走。

兰芙蕖知晓,兄长这是怕自己身上的血渍弄脏了她。

“小心。”

兰旭于桌前坐下。

兰芙蕖也坐下来,取出咸粥与菜,而后又取出来一双筷子,递给他。

全程,沈惊游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

那目光阴沉而锋利,宛若一把尖刀,看得左右之人心底暗捏了一把冷汗。

他们向自家主子示意,而后忙不迭退下。

应槐也一俯身,告退。

一时间,偌大的刑室里,只剩下三人。

可即便如此,刑室却不空荡,周遭摆满了刑具,看得人心慌。

兰芙蕖硬着头皮,没敢看沈蹊。

只将饭菜摆好,坐在一边,静静地守着兄长。

兰旭动了动筷子。

他只身坐在那里,头顶是晃荡的、幽暗的灯,将他的影子笼下来。男人垂着眼,眼睑处有一片乌青色的翳影,筷子方夹起菜,忽然扭过头去。

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兄长皱着眉,咳得弯下身形。

兰芙蕖递过去一块帕子。

一块干净的素帕,其上绣着一朵芙蕖花。兰旭下意识地接过,用其掩住嘴唇。

不过顷刻之间,素帕上便多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般殷红的颜色,看得兰芙蕖一阵心悸,兰旭亦是反应过来,犹豫道:“小妹……弄脏了你的帕子……”

“无妨。”

她的声音很柔。

沈蹊轻轻敲了下桌子。

不耐烦道:“够了。”

兰子初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他看着,当沈蹊敲响桌子时,小妹的肩膀明显缩了缩,她似乎在怕沈蹊。

似乎……对沈惊游心怀畏惧。

兰旭眼中闪过一道情绪。

他知道,小妹对面前这个男人或许有些敬畏,却未曾想她竟害怕沈蹊害怕到如此地步。这让他不禁往下思索,平日里,沈蹊可否曾有欺负她、苛待她,可曾有……恐吓她?

小妹坐在那里,长发披肩,乌眸柔软。

安静,乖巧,胆怯。

小芙蕖的胆子一向很小。

闻言,她咬着唇,不敢再看沈蹊,只摆了摆面前的饭菜,声音发着抖:“兄长,您慢些吃……”

她面上,似有难言之隐。

声音、双手,皆打着颤。

兰子初紧紧捏住筷子,一个想法自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他的右手手臂上亦爆出青筋。

“小妹,”他压下声,紧张道,“沈蹊可有对你不好?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沈大人平日待我很好。”

她忙不迭摇头,打断她。

说这话时,少女慌张地看了沈惊游一眼。

这让兰旭愈发觉得,沈蹊平日就是在欺负她。

第一次,兰子初眼中有了恨意。

这是自他被关入昭刑间以来,沈蹊首次在他面上体察到情绪。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方嘲弄一笑,旋即又看见坐在一侧的兰芙蕖。

不舒服。

从心底涌上一阵酸涩之意,让他捏紧了右手上的青鞭。

鞭身血迹仍未凝固,湿哒哒的,顺着鞭子滴下来,无声落在地上。

昭刑间的夜很是幽静。

兰氏兄妹那边静悄悄的,沈蹊亦是安静地瞧着他们。瞧着兰旭每吃一口饭,那目光便在少女身上流连一阵,终于,他又冷声提醒道:

“还有一炷香。”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兰子初已经吃完了饭。

见他身上伤得厉害,兰芙蕖取出一瓶金疮药。她举着瓶身,问沈蹊:“涂这个,可以吗?”

沈惊游站在一片阴影里。

没说话,只侧过脸去。

无声,便是代表了默认。

她小心翼翼挑开兄长手臂上的破絮,先从他的胳膊开始上药。

暖融融的香气自少女身上传来,沁人心脾。

兰旭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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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安静地看着她。她俨然长开了,如一朵美好昳丽的芙蕖花,乖顺地给自己上着药。她皮肤很白,身上很香,垂搭下来的睫毛更是纤长浓密。男人的手指微动,轻轻绕了绕她落下的青丝。

一缕发,就这样被他攥在手中。

“兄长,换只胳膊。”

兰旭点头:“好。”

胳膊上完药后,兰芙蕖有些为难。

男女有别,虽说面前此人乃自己的长兄,她却也不能不着规矩。可兰旭这般,根本无法自己给自己上药,更罔论后背上那一大片伤……

她攥了攥瓶身。

沈蹊冷漠道:“还有半炷香。”

兰芙蕖将瓶子塞到兰旭手中。

“兄长,你自己处理一下伤口。”

言罢,她便低下头,欲收拾桌上饭菜。

谁知,右手忽然被人握住,她惊愕抬头,对上对方那一双隐忍又关怀的眼眸。

他的瞳仁比一般人都要深一些。

这显得他的瞳眸愈发幽寂深邃。

“小妹,沈惊游可有为难你?”

他提着一颗心、一口气。

那眸光关切而温柔,看得兰芙蕖仓促别来脸颊,想要把手抽回来。

可她越抽,对方却攥得越紧,最后她的袖子上也染上些血迹。

“兄、兄长。”

这一回,她是真的有些怕了,颤颤巍巍道,“沈蹊没有为难我,您也松开手……”

一侧,沈惊游定定地看着二人纠缠在一起的手。

兰旭似乎有某种执念。

死死攥着,就是不松开她。

兰芙蕖也不知道,一向病弱的兄长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力气,她挣脱不掉,只好道:“兄长——”

这一声软嗓。

沈蹊沉下乌眸:

“过来。”

兰旭却好像要偏偏与他作对。

她急了,几乎快要跺脚,眼看着兄长手臂上爆出青筋,那力道也愈发大。

“您捏得我疼了……”

沈蹊逆着光,提着青鞭,走过来。

“啪”地一声响,血溅在兰芙蕖脸上,她满脸震愕,看着兄长痛苦地蹙了蹙眉头,身形终于晃了一晃。

沈蹊披着玄青色大氅,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松手。”

兰子初咬着牙,恨恨抬起一张脸。

他一向是和善的,是温润的。

宛若江南湖水上那丝丝离离的晨雾风,清淡,温柔,又与世无争。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兰旭第一次去“争”。

即便面对的是,如今已实力悬殊的沈蹊。

即便他知晓,一旦惹恼了对方,自己随时毙命。

即便这一道青鞭,已深深刺入到他的血肉,刮着他的森森白骨。

他还要争。

还要……与沈蹊争。

若说一开始,兰芙蕖是在配合沈蹊演戏、诓骗兄长,如今她是真真切切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

她的脸颊上、眼睑下。

沾着的是……兄长的血。

而沈蹊站在一边,冷漠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脚已踏入鬼门关的兰旭,面色冰冷,没有丝毫动容。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面前的兄长,让她有些不认识。

而眼前的沈蹊,更让兰芙蕖神思恍惚,陌生之余,她感到几分畏惧。

兰芙蕖不知道,这畏惧感,是源于眼睑下兄长的血,还是来源于沈蹊周遭那清冷的气氛。

刑室内灯火幽暗不明。

男人身上亦笼罩着一层沉沉的光。

她的右手被兰旭死死攥着,目光却落在沈蹊身上。一时间,兰芙蕖忘却了呼吸。

也忘记擦了那道血迹。

“啪!”

又是一道鞭。

兰旭的身形猛地一晃,面色又是一白。

兰芙蕖道:“兄长,求您了,快松手。”

她怕——沈蹊会将他抽死!!

兰芙蕖也不知道,兄长到底在坚持什么,她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道道鞭子抽在男人单薄的身体上。到最后,她吓得眼眶里溢满了泪。

终于,兰旭受不住了。

手上力道一松,二人也得以解脱。

沈蹊垂下眼睫。

他的眸光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伸出了另一只手。

兰芙蕖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下意识闭上眼睛,果不其然,脸上一道冰冷的触感,沈蹊用指腹擦去那斑斑血痕。

起初,他只是擦着她脸上的血。

到最后,那手指抹上她的眼角,擦拭去那一片晶莹剔透的泪花。

“哭了?”

沈蹊说出这两个字时,一侧有气无力的兰旭,又撑着身子,恨恨地瞪向他。

“沈惊游,你放开她。”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不要将她也牵扯进来。”

沈蹊的手指仍恋恋不舍地在她脸上摩挲。

兰芙蕖睁开眼,看他。

她不敢大声吐息。

在男人身后,是冰冷而的铁器,幽暗的刑室里,他声音亦是轻幽幽的。良久,他一叹息:“当真是兄妹情深呢……”

这话语中的深意,兰芙蕖听不懂。

她只能隐约觉得,沈蹊似乎在影射什么。

紧接着,她就被男人牵过去。

他的手指冰冷,像是一块没有感情的、又矜贵无比的玉。沈蹊一只手把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举着那鲜血淋漓的青鞭,抵上她的下巴。

“沈惊游!”

兰旭目光颤栗,“你要对她做甚?!!”

相比于对方的歇斯底里,沈蹊俨然轻松、闲适,游刃有余。

即便知道这是在演戏。

当那血淋淋的鞭子抵上来的那一瞬,兰芙蕖的双肩还是下意识地一抖。

“沈蹊!!”

兰旭在那边红了眼眶,理智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兰子初千想万想,千算万算。

也不会料到,沈蹊竟然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逼迫他开口。

——沈蹊是小人,兰旭早应该明白的。

他眼睁睁看着,在这潮湿而又阴暗的地牢里,高大的男人将身形单薄的少女牢牢钳制在角落。对方穿着宽大的玄青色氅衣,腰间坠着一块干净的芙蕖玉坠,弯腰倾身时,芙蕖玉轻轻叩响御赐宝刀,发出刺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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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响。

“兄妹情深。”

她的下巴被青鞭抵着。

——与其说是抵着,不若说,这鞭子只是错了个角度,但在兰子初看来,那长满倒刺的青鞭正紧紧贴着自家小妹的肌肤。晦涩的灯光之下,男人唇角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

可即便如此。

鞭子上的血,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那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躲什么?”

他笑。

“不是喜欢与他亲近么?”

“不是很喜欢与他亲近么?”

“这鞭子上,沾着他的血,兰芙蕖,本将有的是工夫,看你们两个慢慢亲近。”

他眼底醋意打翻。

一瞬间,兰芙蕖分不清,对方眼中的占有欲,究竟是不是演戏。

“沈蹊!!你当真是……心狠手辣,龌龊至极!”

竟能这样对待自己喜欢的女子。

兰子初牙关颤栗着,因为腿上的伤,他站不起身来阻止。

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白净的下巴上也沾染上一层腥红的鲜血。她呆呆地站在那儿,愣愣看着面前的男人。

而始作俑者仅是一笑:“过奖。”

这场博弈,兰旭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他垂下头,缴械投降。

“沈蹊……我说。”

沈惊游这才松开她。

兰芙蕖看了眼沈蹊,一时间,欺骗兄长的负罪感、预示到真相的无力感、演戏之余的惊惧感……五味杂陈,纷纷涌上心头。

男人扔下鞭子:“说。”

兰旭:“但我有一个条件。”

沈蹊:“你不配跟我谈条件。”

……这倒也是事实。

可即便如此,兰子初微黯的瞳眸里也全是倔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唯一的条件便是,你放芙蕖与清荷离开北疆。”

沈惊游哂笑一声:“痴人说梦。”

见兰旭不再言语,他又走到堆满刑具的刑架前,随手挑起一件,再度朝兰芙蕖走了过去。

见状,男人赶忙道:“别!你别这样对她,……我都告诉你。”

……

回到军帐,兰芙蕖仍神思恍惚。

她已将身上的血迹清理好,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安静地坐在桌案前,任凭呼啸的北风将军帐吹刮得呼呼作响。

面前,下人呈上的饭菜,她亦是分毫未动。

终于,等到有人掀帘而入。

他也换了身衣服,身上没有了血腥气,看见满桌子纹丝不动的饭菜时,愣了愣神。

沈蹊走来,带起一尾暖香。

“又熏香了么?”

兰芙蕖问。

男人怔了怔,压低声音:“嗯。”

熏香,代表着他染上过血腥,想要将身上的血气压一压,怕吓到她。

少女扬了扬下巴,“我兄长……都招了么?”

沈惊游目光又沉了几分,仍是低声:“嗯。”

舆图是他绘制的。

北灶以北的小树林,亦是他与义邙人私.通之地。

兰芙蕖忽然明白了,都说君子远包厨,一向清高的兄长,为何突然去了北灶、当了个厨子。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她仍是想不通,以兄长的秉性,为何会与义邙人私.通,为何会通敌叛国。

“兰旭他……还说了什么?”

她连称谓都变了。

沈蹊知道她要问什么,撩了撩衣摆,坐在她身侧。

“他说,在江南娇生惯养惯了,他忍受不了在北疆低人一等的生活,再加上常年身子不好,便与义邙人沆瀣一气。义邙人会给他好处,给他送药、送补品。许诺日后若攻占北疆后,会给他在义邙封个官位。”

此话听得兰芙蕖一阵心寒。

“竟是如此么?”

叛国的原因,竟是这般简单么?

感受到了她的失落,沈蹊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指。

“莫想他了,你呢,方才吓到了么?”

诚然,兰芙蕖点点头:“有些。”

在去昭刑间给兰旭送饭前,沈蹊已经跟她说过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可即便有了心理准备,面对这样残忍冷漠的男人时,她还是会下意识地畏缩。

沈蹊弯下身,抬了抬她的下巴,仔细凝视着。

她有没有被青鞭所伤。

“沈惊游。”

少女忽然唤他。

“你会对兰旭如何?”

男人捧着她下巴的手微顿,继而如实道:“在大魏,通敌叛国将受车裂之刑。”

车裂。

她绞了绞手边的衣角。

沈蹊抱了一下她:“不过我不会让他走得太痛苦。”

少女于他怀里乖顺地闭上眼,抽搭了一下,“沈蹊,谢谢你。”

虽说这通敌叛国之罪已定,但此事事关重大,如今兰子初仍是关在昭刑间里。沈蹊道:“若是你想再见他,可以去探望探望他,做些他爱吃的饭菜,也好让他度过这最后一程。”

她没出声。

“兰芙蕖。”

男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沈惊游,今日在刑室的我,才是如今真正的我。正如那些人所言,我残忍,冷血,龌龊,下.贱,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兰芙蕖,先前所有的温和良善都是我装出来的,沈蹊就是这般卑鄙无耻的小人。阳奉阴违是我,冷血残忍是我,无耻无情是我。”

他早已不是青衣巷里,一袭紫衫,轻狂恣意的少年郎。

取而代之的,是明面上位极人臣风光无限,背地里阴冷算计自私凉薄的小人。

“兰芙蕖,”沈蹊的呼吸里带了些抖,小心翼翼地发问,“你还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这是第一次,沈蹊如此坦率地在她面前敞开心扉。

他坐在那里,帐外响起了飒飒飞雪之声,狂风呼啸着,直叩在她颤抖的眼睫上。

沈蹊说,他阴险狡诈,自私自负,残忍无情。

说这话时,他唇角边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在很认真地看着她。他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已入穷途末路的少年,等待着审判或是救赎。

可兰芙蕖却不这么觉得。

她抬起眼帘,望向身前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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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觉得你自私凉薄。”

闻言,沈蹊震惊地望向她。

少女亦坐在桌案前,袖摆微垂,冷风穿过军帐的缝隙,吹刮过来。

“你说什么?”

兰芙蕖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说,沈蹊,我并不觉得你卑鄙无耻、残忍冷血。”

并不觉得他不择手段、阳奉阴违。

幽暗的夜色里,男人瞳眸深邃如墨,暗潮翻涌。

幽寂的光笼在少女面容上。

衬得她肌肤愈发如牛乳般莹白干净。

兰芙蕖的目光亦是干净纯粹,微微仰着脸,凝望向身侧一袭氅衣之人。

她的声音清落落的。

一字一字,叩在沈蹊心扉之上。

“相反,若是换作旁人站在你这个位置,”兰芙蕖的声音微顿,继而道,“我想,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

她看见男人的目光亮了一亮。

他是沈惊游。

天子钦封的龙骧将军,威名震震、掌管昭刑间的襄北侯。

若没有些手段,若不能心狠,如何镇压得了那些牛鬼蛇神?

兰芙蕖知晓。

在沈蹊这个位置,不怕心狠手辣,而怕优柔寡断。

帐外的风声愈发大了。

沈蹊回过神,将她抱住。

兰芙蕖乖顺地靠在男人胸膛上,侧着脸,将脸贴得愈发牢实。除却帐外凌冽陡峭的寒风,她还听到了对方温热的心跳声。她靠得愈紧,那心跳声就愈鲜活、愈温热。他的身上有清冷的香,怀抱却是暖的。

他心狠,却不心冷。

是夜,她宿在了沈蹊帐子里。

对方没有与她同床共枕,而是坐在桌案前仔细审阅着兰旭的口供。他点了灯,又用厚实的氅衣将灯火遮挡住,背对床上的兰芙蕖,手执狼毫。

一边审阅,一边批注。

时而搁下笔,按压一阵太阳穴。

忽然,远方响起人仰马翻之声。

沈蹊的听力极好,敏锐地蹙起眉头。他回首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少女,吹了灯,摸黑走出去。

“何事?”

走出帐时,刚好撞上应槐。

对方作了一揖,压低声音:“主子,义邙人从北边偷袭过来了。”

北灶以北是北疆与义邙的交界之处,自从幼帝即位,义邙人的狼子野心愈发昭然若揭。

沈蹊留下了一队精兵在帐外保护兰芙蕖,而后披上银盔、提起银枪,闯入这一袭风霜之中。

今夜下了好大的雪。

兰芙蕖躺在床上,抱着沈蹊的被子,被褥厚实,帐内暖炭亦充实。

可她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梦里,她轻唤了声“沈蹊”。

回答她的是远处铁器的铮鸣之声,兵器交接,落了一地银白的素雪。

第二天一早,兰芙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帐门口的士卒得了沈蹊的命令,怎么也不让她走出军帐。

问起来,对方只答:昨夜北疆与义邙交战,沈将军率领北疆将士,前去剿灭敌寇。

这一剿,就剿到了正午。

雪停了,阳光明灿灿的,将地上的雪晒得融化。她着急地在帐内徘徊了好一阵儿,用了诸多借口,士卒迟迟不让她踏出军帐半步。

她只好坐在帐子里面,看着桌案上分毫未动的饭菜,莫名感到心悸。

这是自她来北疆之后,第一次听闻沈蹊与义邙人开战。

听闻义邙人都生得高大威猛、骁勇善战,尤其擅长围猎之术,也不知沈蹊好不好应付。

正午时分,终于有人掀帘而入,给她送来热气腾腾的午膳。

兰芙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问:“沈蹊怎样了?”

对方是个年轻的小后生,看了看桌上完全凉透了的早膳,面露难色:

“兰姑娘,小的只是个厨子,不知晓前线军情的。不过沈将军特意叮嘱小的,您要好好用餐,否则小的会被罚的……”

他说得十分委屈。

兰芙蕖只好端起热粥,舀了一勺囫囵吞下去。

小厨子目瞪口呆:“兰姑娘,烫——”

她只觉得心慌。

右眼皮突突跳得厉害,她在帐内来回踱步,越等,越急得快要哭出来。

这种感觉,在四年前亦有过。

慌张,着急,还有……绝望。

兰芙蕖很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即将要失去兄长,她不想再失去沈蹊了。

情绪濒临崩溃,她终于听到一阵脚步声。

有人用剑柄挑开军帐。

阳光穿过来的一瞬间,少女侧过脸,只见那人一袭银盔长剑,逆光而来。

银盔之上,血迹斑斑。

她像是失了控一般,几乎是不带任何思考,直接扑入那人怀中。

沈蹊微惊:“兰芙——哎,血……”

他回来的急忙,没有来得及擦盔甲上的血迹,亦未在身上熏暖香。

这使得男人身上那道清冽的、熟悉的味道,裹挟在一片浓的血腥与剑锈气里。兰芙蕖还记得,自己先前在驻谷关闻到血味会干呕,而如今,她将脸埋在这个充斥着血腥味的怀抱里,满心只有劫后余生的欢喜与委屈。

沈蹊本想下意识推开她,说一声“脏”。

可手指触碰到女孩单薄的、耸动的双肩时,却不再舍得下手了。

他就这般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任由兰芙蕖抱着。

良久,男人无奈垂眼,想要揉一揉她的头发,手心上却全是血与汗。

“小芙蕖,怎么了?”

见她这般,沈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

兰芙蕖没理会他,自顾自地抱着他结实有力的腰身,将脸埋入他的怀里。

终于,沈惊游听到她一声极低的啜泣。

她在哭。

男人彻底慌了神,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又让人将军帐拉上。一时间,偌大的帐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沈蹊握住她的胳膊,哄道:“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是啊,他回来了。

他与义邙人交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兰芙蕖突然觉得自己哭得很丢人,赶忙从他怀里撤出来,抹了一把泪。

她哭得小脸红红的,眼睛也红通通的,愈发像只小兔子。

沈蹊见了,心里头一软,又忍不住笑:“别哭了,乖。哥哥在战场上一个打十个,出不了事的。”

兰芙蕖知道这声打趣是他在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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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转过头,吸了吸鼻子。

沈蹊换下银盔,净了手,过来抱她。

“小芙蕖。”

男人伸了手,将她的腰身揽过来。少女的腰很细,很纤软,让人一下便完完整整地抱入怀里。紧接着,他的目光拂下来。

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眶,忍不住道:

“你哭得像个小寡妇。”

“……”

她的小脸一下拉下去。

见此模样,沈蹊又赶忙补充:“像个貌美的小寡妇。”

好了,她更不开心了。

这一回,兰芙蕖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她别开脸,轻哼了一声,什么人嘛,怎么净咒自己死的。

少女咬了咬下唇,不再说话。

沈蹊却开怀地笑了,又宠溺地揉揉她的发顶:

“放心,我死不了。不会让你做小寡妇的。”

“战场上的我英勇神武,那模样,你没见过,别提多威风了。有你等我,我不会死在战场上的,要死——”

沈蹊目光往下移,忽然变得不正经,

“我也要死在你怀里。”

兰芙蕖推不开他。

只能任由他抱着,听他说着浑话。

任由帐外风声呼啸,暖香拂动。

任由他轻轻吻下来。

兰芙蕖忽然觉得,没有比“劫后余生”再令人心安的词汇了。

……

他受了些皮外伤。

所幸伤得不是很重,兰芙蕖也可以给他简单处理一下。

只是给沈蹊包扎伤口时,他还是不正经得很,时不时低下头亲她一口,惹得她也不好发作,一张脸涨得通红。

“够了。”

她打了个蝴蝶结,而后抬起眼帘,“你再亲我,我就叫外面那群男人给你处理伤口了。”

对方这才乖下来。

然而,最让兰芙蕖担心的,并不是沈蹊这次在战场上受的伤。

而是明日他要受的水刑。

兰芙蕖已大致知晓,沈蹊为了她抗旨,要受昭刑间的“十二关”,前四道地牢之刑已经领受过了,接下来,便是四关水牢之刑。

他受了这样的伤。

要是伤口浸在水里……

兰芙蕖执着金疮药的手微抖。

替沈蹊上完药,她去找了郡主叶朝媚。

对方正在与应槐练鞭,兰芙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安翎姐姐看见她、走过来。

“怎么了,小芙蕖?”

她收了那条“小青鞭”,许是练了鞭子的缘故,气息有些不稳。

她身后的应槐亦是红着脸,面色不太自然。

兰芙蕖看了一眼应槐,叶朝媚立马会意,驱他离开了。

“什么事呀?”

面前模样秀丽的少女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可是沈蹊欺负你了?”

她忙摇摇头:“没有。安翎姐姐,我想问问明日沈蹊要受的水牢之刑。”

第一道水牢之刑,便是将人关在满是水蛇的池子里。

池中水漫及人胸口,水蛇也一寸寸缠绕上来,遍布人全身。

光是听着这文字,就令人不寒而栗,更罔论水牢里的画面。

幽暗的水牢,成百上千条蛇……

然而,接下来兰芙蕖的话,却让叶朝媚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她听见一向柔弱的小芙蕖说:

“安翎姐姐,明日之刑,我替沈蹊去受。”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什么?!!

安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圆了眼睛。

“你说什么,要替沈惊游去受刑?小芙蕖,你是被爱情冲昏脑、变成傻子了吧?”

且不说,她能不能替对方去受这些刑罚。

明日沈惊游要面临的,不止是一池子的水,还有那满满一池子的水蛇!

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叶朝媚,也觉得害怕。

她也喜欢沈蹊,也倾慕沈蹊,但她从未想过要替沈惊游去受刑。没有多少人不害怕这一池的水蛇的,更何况还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经常哭鼻子的小姑娘。

兰芙蕖咬了咬下唇,未应她的话。

可那目光却是无比的坚定,似乎早已暗下决心。

“小芙蕖,你当真要去替他受水蛇之刑?那可是慢慢一池子的蛇,你要与它们待上一晚上……”

“我知道的,安翎姐姐。”

她的声音轻柔,“你不必再劝我了。昨夜蹊哥哥与义邙人交战,身上受了好严重的伤,还有先前的鞭伤也未愈合好。我在想,若是他再在水里泡上一整晚,怕是会出大事。”

“他如果出事了,谁来与义邙人交战,谁来守护北疆呢?”

安翎将手里的“小青鞭”捏了捏。

“那也不行,”安翎郡主义正辞严,“他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小姑娘替他去挨罚,这像什么话!且不说我准不准你这样做,沈惊游也不会让你替他去受刑的。更罔论这是皇诏,是圣旨。兰芙蕖,你莫想着胡来。”

“可是他是因为我才要去受刑的。”

说到这里,她的眸光微软。

眼底依稀有水光晃动。

她本就生得极美,美目潋滟,溢满了清丽柔软的春水。这一双粉唇微抿,眼底似有柔怯的光,更看得叶朝媚一颗心就这般塌陷下去。

安翎想,若自己是个男子,定会与沈惊游抢小芙蕖的。

兰芙蕖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觉得安翎姐姐的面色终于有了几分动容。

红衣之人垂下眼帘。

“小芙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若是撑不过水蛇之刑,你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子,又如何熬得过这一夜?”

“你知道,这一夜有多长吗?”

兰芙蕖:“我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

安翎一默。

她捏着鞭子,手上的力道忽然加紧。紧接着,鞭子一用力,竟将一侧的梅树抽得颤抖。兰芙蕖不知晓安翎姐姐在生什么气,只好乖顺地站在一边儿,低着头。

半晌,她终于听见安翎郡主道:“你回去罢,我会安排好。”

少女眼眸一亮,忙不迭点头。

“谢谢郡主姐姐。”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

方欲走出去,兰芙蕖忽然又脚步一顿,折返过来。

“还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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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朝媚一张脸紧绷着,看上去并不是很开心。

“安翎姐姐,水蛇有毒吗?”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望过去。

“我会被咬死……吗?”

“死是不会死,”安翎沉着脸,声音也不由得放冷了些,“为了让犯人更痛苦、避免他们在受刑其间死去,池子里的水蛇都是微毒,你被咬多了只会觉得疼,不会被咬死的。”

“最多就是出现些幻觉。”

闻言,兰芙蕖稍稍安下心。

她言了声谢,提了提裙摆。

见状,安翎唤住她:“怎么,是害怕死了么?兰芙蕖,在昭刑间最令人害怕的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你若是现在害怕了,本郡主也可以——”

“不是,”她一只手将衣角攥紧,打断对方的话,垂下眼睫道,“我是害怕我被毒蛇死了,蹊哥哥会伤心。”

……

这是安翎第二次感到恨铁不成钢。

第一次,是因为知晓沈蹊因为一名女子违抗皇命、触怒龙颜。

第二次,则是因为此刻,一向胆怯的兰芙蕖竟拼了命,要替沈蹊受刑。

真是疯子配傻子,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红衣女子抱着臂,咬牙。

“郡主,这样做……当真可以么?”

一侧,正在往池子里注水的狱卒面露难色,“昭刑间从来没有一刑两受的先例,更何况这件事若是让沈将军知晓了……”

他话语顿住。

与沈蹊亲近些的狱卒都知道,兰姑娘是他们大将军视若珍宝的宝贝。

若是让沈将军知晓,他们给兰姑娘用刑……

大将军怕是会杀了他们吧。

安翎厉声打断他:“让你注水你就注,废什么话。若是沈蹊责问起,便说是本郡主的主意。”

“那圣上那边,郡主您准备如何应付?”

毕竟她是奉了皇诏,前来督刑。

安翎取出小青鞭,“啪”地抽了下池子上面的台阶,气势汹汹。周遭狱卒登时不敢再言语,着急忙慌地注起水来。

至于圣上那边……

叶朝媚也有些头疼。

罢了,沈蹊昨日刚打了胜仗,就先修书一封,将捷报传入京都罢。

……

翌日。

天黑得很早。

兰芙蕖先沈蹊一步,在日落之前入了昭刑间。

叶朝媚更早一步在昭刑间里候着,见了她,没吭声,只使了个眼色。

她跟上对方。

“你让我瞒着沈蹊,本郡主也没同他说你要替她受刑的事。只是你要知晓,那池子里的水很深,若是受不住了,千万别撑着。记得要开口,同我说。”

兰芙蕖点点头。

“好了,”对方背过身,“脱了鞋,进去罢。”

周围没有再多的人。

就连一个多余的狱卒都没有。

兰芙蕖抿了抿唇,将鞋袜脱去,脚掌实实地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北疆的冬日本就严寒,昭刑间里更是寒得刺骨,她脚掌刚一踩上去,身形便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见状,一侧的叶朝媚道:

“别硬撑。”

“我知道的,安翎姐姐。”

她走入水牢。

池中只注了一半儿的水,刚好到兰芙蕖的小腿肚处。

池子里面,也并未有水蛇。

叶朝媚在一侧解释道:“这水是慢慢升上来的,蛇也是慢慢放进来的。到时候水位上升,会漫过你的头顶,待你快要窒息之时,水位会缓缓下降。”

就在上升、下降的过程中。

水蛇涌入。

因为水潮的涌动,水蛇会愈发感到兴奋,从而在犯人身侧游走。待水位下降时,蛇群会缠绕上犯人的腿肚、腰身、脖颈……

惊惧、窒息……就如此,循环往复一整夜。

安翎站在池子边,望向站在水池中央的少女。

“我最后再问你一声,你当真是要替沈蹊受这样的刑罚?如若你现在后悔,本郡主可以放你出去。”

兰芙蕖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后悔。”

替沈蹊受刑,她不后悔。

兰芙蕖相信,若叶朝媚的这句话是问当初背旨离城的沈蹊,他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话音刚落。

她看见了一条蛇缓缓游过来。

这是一条有两指粗的小蛇,正吐着蛇信子游过来。它并不强壮,甚至有几分纤弱,却足以威慑到兰芙蕖,让她往后退了几步。

池水冰凉,漫过她的小腿肚。

兰芙蕖感觉到,有人在满满往池子里注水。

随着水面的上升,那条蛇也游到了池子中央,紧接着,它如同发现了猎物般,与站在水池角落的少女对视。

兰芙蕖看见它藏满危险讯息的眼睛。

“滋滋滋。”

又是蛇信子发出的声音。

它摆了摆尾巴,召唤出另一只强壮的同伴。

就在两条蛇游过来的一瞬间,兰芙蕖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后背紧贴着墙壁,脚上、后背、手指,却是冷的。紧接着,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贴上自己的小腿,那冰冷黏湿的触感,让她不寒而栗。

不过少时。

另一只更强壮的蛇,缠绕上她另一只腿。

水面有了明显的上升,渐渐漫过她的大.腿,溢向她的胯。兰芙蕖还记得安翎姐姐劝自己的话:这水牢是为男人设计的,你是一名女子,身形本就比男人要低,等水池溢满时,冰冷的池水会漫过你的头顶、涌入你的耳朵,你在水牢里承受的痛苦,会比那些男人多得多。

甚至,会有纤细些的水蛇钻进你的耳朵……

她咬着唇,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恐惧,忽视腿上那缠得愈紧的触感。

第三条蛇、第四条蛇、第五条蛇……

水位上升,没一会儿,就已经漫过了她的胸膛。

兰芙蕖浑身被打湿,衣裳与水蛇一起,黏腻地贴在身体上。忽然,有什么钻入裤脚,吓得她浑身一抖,连连往后退了半步。

可脚后跟已牢牢实实地抵着墙角!

她无路可退!!

同样的,水面已漫到她锁骨处。

她想忽视那钻进裤脚的东西,可那冰冷的、黏湿的感觉,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兰芙蕖咬着唇,身子冷得发抖,在心底里绝望地祈祷。

不要过来。

不要钻进来。

求你了。

不要……

求求你们了。

水蛇顺着少女纤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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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脚腕,往小腿上缓缓爬行,一寸一寸,漫过她的膝盖,如葡萄藤蔓一般缠绕着,她的大.腿面亦有了触感。

她已无力再去看眼前的状况,更无力去数到底有多少条蛇进了池子。

进昭刑间之前,她也想做一个坚强的人,独当一面、替沈蹊撑起他的一片天。她不想哭,不想求饶,更不想退却。

可事到如今,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牙关颤栗着,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闭着眼睛,等待着冰凉刺骨的水将池子溢满,等待着水蛇一条条缠绕上来、缠绕上她的全身。

兰芙蕖吓得面色发白,两腿也发软。

她哭着,咬着唇,攥着手指。

幽暗的水牢里,注水声,蛇信子声,啜泣声。

还有她在心底里,唯一的声音——

蹊哥哥,我好没用。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她也曾想保护沈蹊。

想要做一个勇敢的、无畏的、像安翎姐姐那样英勇潇洒的女子。

沈蹊为她承受了那么多。

她也想为沈蹊承担些什么。

水潮蓄满了整个池子,将她的身子覆没。兰芙蕖浑身湿透,在水面涨上来的前一瞬深吸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

每一根头发丝,都沉入了冰凉刺骨的水中。

随着水面上涨,一些水蛇亦顺着漂浮上来,从她的小腿,游走到小腹。紧接着,她的手指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吓得她汗毛竖立,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涌动的水流让周遭的蛇群愈发兴奋,它们在兰芙蕖身侧游着,摇着尾巴,吐着信子。她的头发披散着,湿哒哒地黏在肩头,衣裳也全湿了,薄薄一层,贴着前胸后背。

有人往水池里继续放蛇。

水蛇已蓄满了水池的十之有三。

水面起起伏伏,蛇群源源不断地涌入水池,朝少女瘦小的身躯拥挤过来……

先前那条钻入她裤脚的蛇,顺着她的腿,再度攀爬上来。

她想弯身,将其扯开,忽然又是另一条灵活如泥鳅的水蛇,“蹭”地一下钻入另一条裤腿。

紧接着。

她再无力去思索,方才从擦着小拇指而过的是什么东西。

憋气,窒息。

冷冰冰的潮水倒灌入耳朵。

体力不支。

兰芙蕖觉得,

她可能要死了。

……

就在晕死过去的前一瞬。

幽暗的水牢外忽然闪过一丝光亮。

她听到有人着急地朝这边快步跑来,紧接着是狱卒的惊惶之声。那人脚步极快,极沉,“嘭”地一声,踹开了水牢的门。

沈惊游气息不平。

今日,叶朝媚忽然跑过来跟他说,他不用受水刑了,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敷好了药,便下意识地朝昭刑间走去。

去昭刑间的路上,他途径兰芙蕖的帐子。

她并不在军帐里。

当时他并未多想。

沈蹊本欲再提审一次兰旭,周遭狱卒见了他,却支支吾吾、甚是奇怪。终于,在他逼仄的目光下,对方吐出了真相。

——沈将军,兰姑娘她……在水牢替您受刑。

什么?

他的呼吸遽然一紧,不再敢往下去想。

那可是水牢,是连一个正常的大男人都无比惧怕的水牢。

简直是胡闹!!

男人快步朝水牢奔去。

只一眼,便看见蓄满的水池,池面上飘着些水蛇,还有几条不安分的蛇爬出水池、爬到岸上来。

池子里,已放满了一半的蛇。

一颗心骤然提到嗓子眼,让他红着眼睛,朝耳房吼出声:“放水!”

“停下!!!”

……

意识流失之际,兰芙蕖终于感受到水面在缓缓下降。

紧接着,有人从岸边快步迈下来,也不管周遭有多少条蛇,他奋力踏入这“泥塘”之中。

少女腰肢纤软,本就盈盈不堪一握,如今更是绵软无力。她闭着眼睛,身形被人打横抱起。从池子里回到岸上。

对方解下氅衣,披在她身上。

见状,兰芙蕖眯了眯眼睛,她的头脑有些发晕,看不太清楚面前的情形。只觉着有一个高大的男子,正挡着头顶的灯火,见她用力又小心地抱着。

“小芙蕖?”

她听见男人着急地唤她。

“沈蹊,”她掀了掀沉甸甸的眼皮,“蹊哥哥……是你吗?”

她的蹊哥哥,怀抱又香又暖。

还很宽实,让人心安。

小姑娘将身体缩成一团儿,窝在男人怀里,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沈蹊今日仍是未熏香。

即便如此,原本那道清冷的香气,却让兰芙蕖嗅出几分暖意。

昭刑间每个刑室都有耳房,作为督刑官监听、休息之用。而沈蹊更是有独属于他的独自的耳房,房间直连着各大刑室,他经常坐在耳房里,听着刑室里面的动静,面色平静地抄录卷宗。

沈惊游抱着她,就近去了一间耳房。

一进去,便是冷冰冰的刑架,架子上堆满了刑具。房间不大不小,最里侧摆了一张床。虽说周围的刑架铁器看上去并不太体面,可那床铺却是干净整洁,与周遭的陈设一对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蹊将小芙蕖平放上去。

又转到另一边,往炉子里加了好几块炭。

她的身上都湿透了。

与沈惊游亲近些的士卒们都知晓,他们大将军向来不准人踏入昭刑间的私人耳房,更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弄乱、弄脏。他有洁癖,被褥、床榻俱是干净,而如今女孩身上都是冷冰冰的水,池水湿哒哒地往下淋,将男人的被褥打湿。

他却丝毫不在意。

“小芙蕖。”

他唤她。

“别睡过去。”

兰芙蕖闭着眼睛,发着抖。

见状,沈蹊又拿褥子将她裹实了些。唤来下人,去取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的头发也被池水打湿。

沈蹊决定,先给她将头发上的水擦干净。

取来毛巾时,他的手指仍在发抖。

他万万没有想到,即便是男子都惊恐万分的水牢,兰芙蕖这般纤小瘦弱的女孩子都能在里面挺过一遭。幽暗不明的牢房,涨涨落落的池水、蓄满池子的水蛇……沈蹊双眉间的凝结打不开,眸光愈发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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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她为自己受罪的那一刻。

他害怕,他害怕极了。

生怕来晚一步,又害怕看到她受刑的场面。

没有预想中的哭天抢地、肝肠寸断。

水牢里,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朵被人掐断脖颈的、没有声息的芙蕖花。她清丽,安静,淡雅,却散发着倔强的生命力。

沈蹊心如刀绞。

为什么?

为什么要替他去受刑?

她明明这么瘦小,这么害怕。

明明这么爱哭。

沈惊游还记得,她可是连指甲盖大小的虫子都怕。

更罔论一池子的水蛇。

沈蹊竭力抑制住呼吸中的颤抖,扶着她坐起来、给她擦干头发上的水。

一边擦拭,一边小心地哄道:“小芙蕖,别睡。”

“蹊哥哥,我好冷。”

一双手将她的身形结结实实地拢住。

“蹊哥哥,我身上好冷,衣服都是湿的。”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就有干净的衣裳了。”

“蹊哥哥,我好怕。”

“蹊哥哥,我……我怕得要死,好深的水,好多的蛇。可我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你,一想到你,我就不怕了。”

“蹊哥哥,你替我受罚时,也会害怕吗?”

“也会……想我吗?”

“蹊哥哥……”

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

像一道温柔而有力量的雾,缠绕上他的心头。

自此,爱意如大雾弥漫,再也无法散开。

就在沈蹊准备说什么回应她时。

身前少女身子忽然一抖,她打了个喷嚏,紧接着抱住双臂。

“还冷吗,”他赶忙道,“你等我一下,我再加些炭。”

兰芙蕖没理他。

就在沈蹊欲站起身的一瞬,一只手忽然探出,揪住了他的衣袖。

少女侧坐过身,一脸迷茫地朝他望过来。

“小芙蕖?”

男人微微蹙眉。

而后,那被褥、那氅衣,顺着她的肩头滑落。

沈蹊看见那一身被打湿的、单薄的衣衫下,少女姣好的身形。

兰芙蕖喜欢穿淡色的衣裳。

如今身上这件,亦是清清浅浅的颜色。

衣料子紧紧贴着身体,衬出一片妩媚的好春光。就这一眼,让沈蹊呼吸再度一滞,回过神来,男人匆忙别过脸颊。

她……

实在太美了。

一朵艳丽的芙蕖花。

一朵饱满到了极致的芙蕖花。

沈蹊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禽.兽。

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身体有了异样之感,他凝着呼吸,想要用被子将她的身形裹住,温柔唤了声:“小芙蕖。”

谁知,手指还未碰到那被褥,少女忽然冲他笑了笑:

“我不是小芙蕖,我是小鸭子,嘎嘎!”

沈蹊手上动作一顿。

紧接着,他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睫。

正如叶朝媚先前所说,在昭刑间最让人感到害怕的并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故此,水牢里的蛇都是微毒,若是被咬了,并不会致死,而是会致.幻。

而如今,她正是出现了幻觉。

以为自己是一只鸭子。

沈蹊既气愤,又心疼,又无奈。

他碰了碰少女的肩膀,小芙蕖又惊恐地“嘎”了一声,瞪圆了一双眼睛。她好像正在凝视着他,又好像并未凝视着他。那起先惊慌的、而后逐渐变得纯澈的眼,让沈蹊很想知道,小芙蕖把他幻想成了什么。

一只鸭子,一只猴子,还是一只猪?

沈蹊耐心哄着她:“小鸭子,我先给你换衣裳。”

小芙蕖“唔”了一声,乖乖靠进他怀里。

转瞬,又像是发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般,“腾”地一下弹跳起来。

小芙蕖指着他的裤子,惊慌失措:

“有一条蛇!有一条大蛇蛇!”

水牢里的蛇爬出来了,也钻进他的裤腿了!!

沈惊游满脸黑线:……

算了,现在什么也解释不清楚。

沈蹊伸手去抓被褥。

谁知,男人方一伸手,面前的小姑娘咬牙切齿地瞪圆了眼睛,看着那条“大蛇”,恶狠狠地道:

“你个害人的东西,本鸭咬死你!”

下一瞬,她头一埋,“嗷呜”一口咬了下去。

沈惊游:!!#&amp;@

作者有话说:

小芙蕖,这可不兴咬啊O.O

第65章

好在小芙蕖的力气并不大。

她目前意识尚不清醒,可谓是正处于一种“昏迷”的状态,这使得她这一口徒有架势、并没有多少力气。她一头栽下来,更像是一只绵绵软软的纸老虎,还没趴下,就已经散了劲儿。

这一口“咬”,登时变成了空有架势的“包裹”。

那条“凶神恶煞”的水蛇,被她奶凶奶凶地裹住,小姑娘张着嘴,蹙起眉心。

兰芙蕖感觉,这东西像是受了惊,猝不及防地弹跳了一下。

好像……还变大了诶!!

真是可恶啊!

小芙蕖回想起来,自己被关在水牢里时,这些个玩意儿是怎样折腾她自己的。冷冰冰的水池里,凉水倒灌、将她整个人淹没,而那些蛇群却兴奋地吐着蛇信子,游到她身侧。

先是打量她。

而后宣誓主权。

那些冷血动物攀附上她的双腿、胳膊,想要咬死她、勒死她。

当时,身处幽暗的水牢里,她害怕极了。

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她!重生成了一只鸭子!要!一!雪!前!耻!!

要把这些坏东西,都咬断!咬死!!

男人也被她这动作一吓,下意识地想扯开她。却见小姑娘明明是一脸深恶痛绝,嘴上的力道却是软绵绵的。软得……让人酥.麻,让人心痒。

沈蹊的身子,也不自觉地软了半边。

小芙蕖如今意识不清,但沈蹊却很清楚,她现在在做什么。

在做一件,何等危险的事情。

兰芙蕖生得好看。

眼睛大大的,嘴巴却小小的,一点点,像红红的樱桃。

如今这樱桃包着那一道布料,将水蛇裹挟着。她用不出来什么力气,去能让沈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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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己正在被她牢牢拿捏着、桎梏着。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竟让他觉得浑身汗毛颤栗,紧接着,便是一阵异样的畅.快之感。

他垂下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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