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耳房里,灯火不甚明晰。
男人的目光隐于这一片深沉的夜色里,晦涩不明。
他想伸手去止。
可偏偏,又开始享受着这道细细密密的、如雨水滋润般的吮.吸。
沈惊游的睫羽如小扇一般垂下,他的鸦睫纤长浓密,睫根轻轻打着颤。紧接着,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少女的头顶。
这个动作刚一做完。
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在……做什么?
他方才,为什么会有——把她摁下去的想法?!!
罪恶感油然而生。
尤其是现在,在小芙蕖意识尚不清醒之时,在小芙蕖刚刚为自己受过水刑之时。如今她正是虚弱的,无力的,需要保护的。他要做的应当是安抚她、呵护她。
而不是这样!
沈蹊的手指动了动,想要将她的身子从身上抬起来。
“小芙蕖,你身上湿着,我给你换身衣裳,昭刑间里夜寒,当心着凉。”
他方一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沈惊游别开脸。
小鸭子却十分固执,紧紧抓着那条蛇不放。
一边用嘴,一边恶狠狠地念叨,咬死你,坏东西,大坏蛋,嘎嘎嘎。
沈蹊无奈,太阳穴突突跳了跳:难缠。
真难缠。
小鸭子奋力与那条蛇作斗争。
看她气势汹汹,大有“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之势。
沈蹊拽都拽不开她。
终于,小芙蕖一番折腾,也折腾累了。她手指动了动,紧紧攥住男人一侧的裤腿。
沈蹊的氅衣被她撩起来。
青鞭叩着芙蕖玉坠子,泠泠拂了一拂。
她呜呜了一声:咬不死。
怎么咬都咬不死。
“小鸭子”垂头丧气,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沈惊游以为她终于要放弃了,谁知,下一刻她又埋下头,用手扼住那水蛇的咽喉!
沈蹊:??!!
紧接着——
她惊恐地看着。
蛇蛇膨胀了!!
小芙蕖:哇~~~~~>O<
沈蹊:……
要命。
……
这一场昏天黑地。
她终于没了力气,两眼一黑,晕过去。
恰在此时,下人叩了叩耳房的门,送来一套干净的衣裳。
沈蹊黑着脸,走下床。
见他此番模样,对方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敢多言语,送了衣裳后,赶忙溜之大吉。
沈蹊手臂上青筋微突。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如今安静得不成样子的少女,半晌,轻轻吐出一口灼热的气,上前去给她更衣。
这件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只是如今,他愈发觉得灼热、难捱。
整个人就像要炸裂开。
那东西还是兴奋着。
即便他别开脸,尽量不去看她,可落在手掌里温热暖腻的触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在做什么。
自己在肖想什么。
更完衣裳,沈蹊一刻也不停,匆匆走出房间。
他觉得,自己或许要去水牢里面清净清净。
……
醒来时,兰芙蕖头疼欲裂。
她躺在自己的军帐里,周遭是暖醺醺的香气,将她的身形包裹得分外严实。一睁开眼,二姐正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本话本子。
见她醒了,对方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来。
“怎么样,三妹,头晕吗?”
二姐从桌上取过一碗驱寒的热汤,兰芙蕖撑着身子,坐起来。
“晕。”
她诚实地答。
而后一口一口,慢慢喝着那碗还温热着的汤羹。
“怎么搞的,人好好的,突然晕了过去。”兰清荷回想起沈蹊抱着自家小妹入帐的情形,一脸狐疑,“是受了风寒吗,还是怎么着……”
药粥苦涩,着实难以下咽。
兰芙蕖抿了抿唇,不想喝了。
面对二姐的疑惑,她也不想告诉对方,自己是因为替沈蹊受刑,在刑室里面晕了过去。
等等……
受刑?
她微微蹙眉。
脑海里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她怎么记着,自己这一整夜的水刑并未受完呢?
正思索着,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掀帘而入,帐内传来一阵清冽的冷香。
他身上带着几分梅香,走进帐里来。
见了沈惊游,兰清荷仍是有几分畏惧,朝对方行了一礼,而后匆匆收了碗、退下了。
沈蹊也驱退身后的应槐。
一时间,军帐里只剩下兰芙蕖与他两个人。少女方转醒,面色看上去有几分虚弱,沈蹊走进来时掀起帘帐,带了一尾凉风。
凉意直入肺腑,让她冷不丁地咳嗽了几声。
男人赶忙做过来,继续给她喂汤粥。
“这药是驱寒的,你在水里受了凉,喝了对你的身子好。”
“好苦……”
沈蹊早有准备,取出两块方糖放进碗里,用勺子搅了一搅。
兰芙蕖不听二姐的话,却是很听沈惊游的话。
特别是每当面对着对方这般温柔的眼神,她总会不受控制地点头。
乖乖喝了一口。
汤药果真变甜了。
随着汤药下肚,兰芙蕖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沈蹊,这水刑,我没有受完么?”
一提到水刑。
男人的面色变了一变。
“嗯。”
“我想起来了,我正在水里,你从外面冲过来,把我抱到一个房间……”
再然后呢。
“我好像还做了个梦。”
小芙蕖歪了歪脑袋。
“我梦见了一只鸭子,和一条蛇。”
沈蹊把汤勺放到她嘴边,冷冰冰地打断她:“喝药。”
“噢。”
她又乖乖含了一口。
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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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又想起了什么,兰芙蕖补充道:“那条蛇,好像还会膨胀……”
沈蹊:“不喝完这一碗不准说话。”
“可是好苦哎……”
“喝。”
一碗饮罢。
她回味无穷。
少女兴致盎然地坐过来,饶有兴致地发问:
“蹊哥哥,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蛇吗?竟然还怕一只鸭子。我记得那鸭子死死咬着它的脖颈,那蛇不但没有被她制服,反而越涨越大,越涨越结实。”
男人收着碗勺,假装听不见。
“不过我讨厌蛇,都是恶心的脏东西。”
沈蹊打了个喷嚏。
“但经过这一晚,我好像不那么怕蛇了。”
她坐在床上,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幕幕。水牢,刑室,池水,蛇群……
虽然心有余悸。
但兰芙蕖觉得,自己竟战胜了内心最深处的那一层恐惧。
她好像真的变得勇敢了。
若是现在要她再去水牢里,为沈蹊走上这么一遭,她一定不会像昨夜这般害怕,这般瑟瑟发抖。
少女扬起唇角。
正准备向面前之人邀功,却听见他道: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做这种事。”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
他的面色亦是十分严肃。
兰芙蕖神思一顿。
帐外有大风呼啸着刮过,日光晃了一晃,落入少女眸色之中,荡漾起一阵涟漪。
“可是……”
她咬了咬唇,道:
“可是我也想保护你。”
沈惊游亦是顿了顿。
他站在一片光影交界处,一袭玄黑色大氅,腰间佩着青鞭与御赐的尚方宝剑。周遭的一切,无一不在向她声明着:面前此人,是威名赫赫的朝廷命官,是北疆的大将军。
向来都是他保护别人、庇护别人。
她走下床,走到沈蹊面前。
紧接着,伸出手,将男人的腰身抱住、扑进他的怀里。
“我想向蹊哥哥保护小芙蕖一样,”她认真道,“去保护我的蹊哥哥。”
即便功高如此。
即便威名如此。
他也不是铁打的,他也是血肉之躯。
也有脆弱之处,有时候,也需要旁人去关心、去关怀。
闻言,沈蹊目光微凝。
他垂下眼,眸中凝结的冰霜因为这一句轻飘飘的话,登时化作了万顷春水。
紧接着,他伸出手,将女孩子揽住。小心翼翼地、视若珍宝地轻住,嘴上亦不由自主地轻轻叹息了声。
“傻子。”
他心中微微有痛意。
一惯都是他保护旁人。
保护北疆,保护大魏,保护她。
“怎么会有像你这么傻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兰芙蕖不知道的是。
四年前,他回青衣巷的那一夜,原本稚嫩青涩的少年,历经了怎样的蜕变。
怎样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兰府的血流了一地。
蜿蜒至紫衣少年的脚下,他呆愣愣地攥着马缰,藏在袖子里、原本碎成两半的白玉簪,又“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粉末混在血泥之中。
也就是在这一晚。
后悔,遗恨,痛苦。
他开始恨自己。
一是恨自己赌气,二是恨自己无能。
沈家亦是江南一大世家,他有兄长在朝为官,也有族亲在江南为商,家境殷实。
一向娇生惯养的沈小公子,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逃课、骑马、玩剑、打鸟。
他会些武艺,但不精;天资聪颖,却也不喜欢读书入仕。
有人说,兰老先生许是惹了某些不该惹的大人物。
兰先生早年入仕,而又致仕,在江南开了个学馆,对外不参与党政。他一生清廉,古板而严肃,更罔论受贿贪污。即便是沈惊游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兰家这是受了无妄之灾。
日月昭昭,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趟这一趟浑水,愿意为兰家发声、替兰家翻案。
江南从未下过这般大的雪。
白雪纷飞,铺满了整个青衣巷,兰府外一片银白。
少年眉间点雪,眼尾洇红。
他开始恨,恨这个看上去白日青天的世道,更恨自己不能救她、不能替兰家沉冤昭雪。
梅花探入芸窗,孤茔葬了红颜,一杯黄酒而下。
自此世上少了恣意轻狂的沈小公子,多的是一人一马一剑。
他拜将封侯,鞭指八荒。
从江南,到北疆,他不知在寻何人,不知在守谁的冤魂。
旁人道,沈蹊心如蛇蝎。
然而他的心,早就死在了若干年前那个冰冷的雪夜。
这四年,沈惊游踩着森森尸骨,浑浑噩噩地往上爬。
刀剑无眼,残酷的沙场根本不顾他先前的出身,不管他从前是何等的锦衣玉食。他也不是铜墙铁壁之身,身上不知留了多少处伤疤,不知多少次,从战场上奄奄一息地爬回来。
他心中只有一个执念。
——他要变强。
他要在这波诡云谲的宦海仕途中,有说上一句话的资格。
只有变得羽翼丰满,只有站在万人之巅,他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也要守着她的尸骨,护着她的芳魂。
归京,翻案,昭冤。
他的姑娘,生前光明灿烂,死后也应当是干干净净的。
兰芙蕖这三个字,染不得半分尘埃。
至于自己这一身腌臜,这一双沾满了血与泥的手,待到忘川河边上洗净后,再去奈何桥见她罢。
……
而如今,身前的小姑娘却微红着眼,倔强地说,要保护他。
要像蹊哥哥保护小芙蕖一样,护着他。
“世人说你冰冷无情,说你残忍狡诈,你却默默护着北疆,护着魏都,护着天下苍生。”
她于沈蹊怀里,扬起一张清丽纯净的小脸。
“被世人误解,还要护着他们,一定很累吧。”
男人垂下眼睫,凝视她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很累。
毕竟他只想保护世间这唯一一朵花。
可花儿的根.茎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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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于大魏这片泥土里。
于是乎,他也要守好这片土地,守着这世间昌平。
有风悠悠袭来,拂起男人身上清冽的冷香。兰芙蕖很喜欢闻他身上这道与生俱来的冷香,于是便将脸埋得更深了些,贪婪地吮吸着。
沈蹊下意识伸出手,放在她后脑勺处,将小姑娘往怀里揉了揉。
她的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胸膛,声音也柔柔的,带了些鼻音。
“蹊哥哥,你要是累了,记得一定要跟我说。”
“嗯,”他低低应了声,言罢,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正式,认真地补了句,“好。”
小芙蕖这才满意了。
她伸出手,环住男人结实的腰身,将脸颊压下来,抿着唇轻轻偷笑了下:
“那就说好了噢,蹊哥哥保护其他人,小芙蕖保护蹊哥哥。”
保护他,这颗坚硬又柔软的心。
沈蹊唤来下人,将药碗撤了,而后又拉着她坐在妆台前,替她梳了发。
紧接着,男人牵过她的手。
“来。”
“干什么呀。”
“不是要保护我吗,”沈蹊含笑,“我教你弓.弩,好不好?”
在清凤城买的那把弓.弩,沈蹊一直替她收着。
第一次用这东西,兰芙蕖一脸茫然。
“你握着这里,先这般举起来。”
沈蹊绕到她身后,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手心里却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兰芙蕖知晓,这是他常年练剑的痕迹。
“看这里。”
他缓缓搭了弩。
考虑到她力气的缘故,沈蹊没有教她长弓,弩.箭小巧精致,可即便如此,兰芙蕖仍感觉有些沉甸甸的。
“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射弩与打弹弓同理,拉弦,搭箭,抬臂,目对望山,指扣钩括,则箭矢出。”
所谓望山,乃弩上用来瞄准之物;钩括是弩的扳机。沈惊游话音方落,兰芙蕖只听着“咻”地一声,一支梅花从梅树上坠落。
沈蹊撤回手。
他未穿银盔,宽袖间有暗香盈盈。便是这一袭清冷矜贵的装束,让他看上去分外轻松,分外游刃有余。
兰芙蕖“哇”了一声,由衷地赞叹:“沈蹊,你真厉害。”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百步穿杨”。
小芙蕖夸人时,一双眼明亮亮的,这一双软眸流动着倾慕与崇拜,让沈蹊十分受用。
日头下,他勾了勾唇角,眉目之间的意气风发,让兰芙蕖恍然看见了青衣巷里,那一袭紫衣打马而过的少年。
他高高骑在马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故意拖长了尾音,懒懒叫她:
“小——芙——蕖——”
“小芙蕖,带你去打兔子去。”
“小芙蕖,走,带你去放花灯去。”
“小芙蕖——”
“小芙蕖,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
青衣巷的风甜腻腻的。
他一袭紫衫,乌发束成高高的马尾,一手撑着脸,歪着脑袋看她。
许是少年过于大胆赤诚,吓得小姑娘面色赤红,不敢看他。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喜欢你的眉毛,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的嘴巴……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小芙蕖,你也喜欢我吗?你想……与我成亲吗?”
“你想嫁给我吗,你想做我的夫人吗?”
“我不会再故意惹你,不会再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故意去做那些混账事,不会揪你的头发,不会下学堂去拦你。我要把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阳都给你。小芙蕖,我会把我的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付给你。”
“我的心在你手里了,我整个人这辈子就栽在你手里了。”
“我不会给旁的姑娘打兔子、放花灯、戴平安锁,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好。谁欺负你,我就欺负回去,谁让你不开心,我就让谁不好过。我知道,你又要说我心眼儿小,骂我是小人了。我就是心眼儿小,就是小人。我心里面都是你,我这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是你的人。”
“我生是你的人,就算百年之后,我与你去了阎罗殿,就算是阎王爷要欺负你,老子变成厉鬼也要与他拼一拼。”
如果没有四年前兰家那场无妄之灾。
她想,还是会爱上沈蹊的罢。
爱上这样一个单纯的、良善的、热忱的,满眼都是她的少年郎。
见她在发呆,沈蹊开口唤了声,打断她的神思。
兰芙蕖回过神,望向身侧一袭氅衣,剑眉入鬓的男人。
他成熟了许多。
眉目间的沉稳,愈发给人一种安全感。
兰芙蕖循着沈蹊的话,将箭搭上去。手指扣动钩括,箭矢却不及方才有劲儿,软绵绵地飞出去。
后果可想而知。
沈惊游揉了揉眉心。
“没关系,我们再来一次,不要着急,等箭搭稳了再发力。”
他极有耐心地教着。
这一次,箭是射了出去,落点却与设想的目标差了好大一截儿。
兰芙蕖终于明白,沈蹊为什么死活不肯教安翎姐姐鞭子了。
当师傅,着实很累人。
沈蹊从地上捡起箭矢,又绕到她身后,从后面将她的手臂抬起来。
这一道温热的呼吸,亦落在兰芙蕖耳侧,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廓。
沈蹊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
温热的触感,灼烧的呼吸,怦怦的心跳声。
察觉出她的异样,沈蹊在她耳边道:“认真,不要分神。”
这一句话他说得极淡,像是一种命令,兰芙蕖立马敛住神思,认真地咬了咬唇。
见状,耳边的男人低笑出声。
他的笑声很轻,微沉,还有些吊儿郎当的,顺着风声飘浮过来。又不过顷刻,对方又立马正色,“咻”地一下,箭矢飞出。
第二支梅花。
“三点一线,目标对准。”
她点点头。
好像稍微有了些感觉。
见她如此认真乖巧,沈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而后撤到另一边去,抱着臂,悠闲道:“你自己再试一次。”
“先把箭射出来,不必急功近利。”
“好。”
兰芙蕖就这样练习了一下午。
全程,沈蹊在一边耐心地教着,没有一丁点儿不耐烦。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他才捡起地上的箭矢,递过来一方帕子让她擦汗。
他当真是一个好老师。
温柔,细致,有耐心。
“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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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把玩着箭弩,问她。
“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教安翎姐姐用鞭。”
沈惊游扯了扯唇,笑了下:“教你一个就够累了,怎么,还要替我揽活儿啊。”
“没有替你揽活儿,现在有人在教她呢。”
言罢,兰芙蕖又低下头,小声嘀咕:“不过这样也好。”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她面色微红。
沈蹊扬了扬眉,见她这般,又忍不住道:
“兰芙蕖,你以为我真是嫌累啊?”
“不是累是什么?”
“自己想。”
“……噢。”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这些天,兰芙蕖一直跟着沈蹊学箭.弩。
作为北疆大将军,沈蹊一向很忙,除去练兵,他还要处理昭刑间的诸多事宜。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她一个人在军帐外练弩。
她学起东西来很快。
小时候,兄长就经常夸赞她冰雪聪明。
兰芙蕖站在帐子外,若是不下雪,她几乎可以练一整天。只是她力气小,体力又不支,反反复复地捡箭、搭箭、射箭,额头上已然是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她却并不怎么觉得累。
时而,安翎姐姐见了,也会指点她一番。
只是一边指点着,一边故意笑吟吟地说那些“酸溜溜”的话,诸如沈蹊只教你不教我、他只收了你一个小徒弟,沈蹊他怪会偏心你。
“应小将军也偏心郡主姐姐。”
兰芙蕖话音刚落。
她清楚地看见,叶朝媚的脸“蹭”地一下红了大半边。
女郎一身红衣,站在灼灼的烈日之下,一向潇洒恣意的脸颊上,竟浮现出羞怯的神色。叶朝媚不自然地轻咳了下,小声道:
“小芙蕖,莫要胡说。”
“应小将军他就是块木头,才不会偏心我呢。”
“那他为何天天教你练鞭?安翎姐姐,你都说了沈蹊教我是偏心,那应小将军这般费心费力地教你,这不是偏心,又是什么?”
叶朝媚摇摇头:“不一样的,他就是替沈蹊分分忧、完成完成主子布置给他的任务。只要他教我了,我就不会去缠着沈惊游,这才不是什么偏心呢。”
说罢,她轻悠悠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一支梅花“啪嗒”一声坠了下来,落在安翎裙角边。
她弯身,素指纤纤,将梅枝捡起。
有暗香袭来,盈满衣袖。
“罢了,不提他了。”
兰芙蕖瞧着,不过转眼之间,身前女郎眉眼里的郁色一扫而空。她捏着梅花枝,将其簪在小芙蕖鬓角,道了声“好看”,而后扬唇:
“小芙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些日子北疆捷报频传,圣上龙颜大悦,已经免了沈蹊水牢剩下的刑罚。”
闻言,兰芙蕖的眼睛亮了一亮。
“真的?!”
“骗你做什么,”叶朝媚道,“不过火牢之刑还要受的,虽说是在冬天,但火牢里的刑罚比水牢要更难捱、更不好受。你去和沈惊游说一声,我也在昭刑间那边准备准备,看看能不能再通融斡旋。”
一提起火牢那四关,兰芙蕖再次感到阵恐惧。
她不知晓,昭刑间的火牢是怎样的。
但她大抵多少听说过“炮烙之刑”。
这是殷纣王所创的一种火刑,即命令犯人光着脚走在被火烧得通红的铜柱上。铜柱之下是熊熊烈火,犯人禁不住灼烧,失足跌入火盆中,登时化作一缕焦烟。
朝代更迭,几经演变,这一刑罚也简化成将犯人绑在一根烧得通红的铜柱、铁柱上,或是将人关在铜器、铁器之内。
大火灼烧,再加上铜器铁器的升温,犯人哀嚎不止、痛不欲生。
叶朝媚也见过沈蹊如何处置关押在火牢里的犯人。
比起所谓的“炮烙之刑”,沈惊游的手段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无意间闯入火牢,亲眼见着沈蹊命人在战犯的头顶凿处一个小洞,而后往小洞里注入灯油。灯油点燃,焦味不止,叶朝媚险些扶着墙壁、干呕出来。
但她也不知道,昭刑间这“火牢”的第一关是什么,沈蹊将会面临着些什么。
回到军帐,兰芙蕖心神不宁。
她将箭弩藏起来,不想让二姐看见。
这些天,二姐同样在为兄长的事忧心。
兰清荷说什么都不愿相信兄长叛了国,一口咬定其间定是出了什么误会。兰芙蕖也不敢告诉二姐,兰旭如今所犯的,是死罪。
他或许,会被沈蹊亲手处死。
她不敢再往下想。
她能理解沈蹊,能理解他所谓的“心狠”,能理解他的铁面无私。但是二姐却一直与他不对付,若真是沈惊游亲手处死兄长,二姐怕是会恨他一辈子。
当然,沈蹊压根儿就不在乎兰清荷这不轻不重的“恨意”。
但兰芙蕖害怕。
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沈蹊同她道:“你莫担心,我会替兰子初求情。如若他能提供一些关于义邙的、有利的情报,我会努力给他争取活命的机会。”
只是这死罪或许能免,活罪却是要好好遭一趟的。
彼时,兰芙蕖靠在沈蹊怀里,乖顺地“嗯”了声。
见状,他不免有些讶异:“你就不想再同我说些什么,或是……替他求求情吗?”
少女摇摇头,温声:“我相信你。”
她相信沈蹊会为她争取最好的结果。
她相信,她会一直相信。
但兰芙蕖却未曾想到,兰旭竟这般不配合。
兰子初道,自己只是一时的利欲熏心,不知晓义邙人旁的事,更罔论军.事.情.报。说这话时,他坐在昭刑间阴暗的牢房里,身披破絮,面色却是一片清淡。
似乎已经无畏生死。
又似乎在赌,沈蹊不敢动他性命。
兰芙蕖也曾去牢狱里看望过他几次。
她准备了温热可口的饭菜,走进去时,对方却只看她一眼。
继而挪开视线,闭上眼。
兄长像是在怪她。
欺骗她,利用她。
又像是真的累了,眉心微蹙着,双眉之间一片疲惫之色,怎么捋都捋不平。
兰芙蕖将饭菜摆开,无声地退出去。
昭刑间外,雪下得很大。
她不知道这场雪要下多久,急匆匆地撑开伞,任由雪粒子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
第二日,是沈蹊第一次受火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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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过后,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兰芙蕖不知道沈蹊将要面临什么,只能心急如焚地坐在帐子里,等他回来。
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炮烙之刑”残酷的场面。
她心慌得紧。
就这般,她从早上一直等到了日落黄昏,也迟迟不见对方踏着余晖而归。兰芙蕖连练弩的心思都没有了,此时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见他。
欲念有声,如山崩地裂,铺天盖地而来。
她登即动身,披上雪白的外氅,着急忙慌地走出军帐。
兰芙蕖拐去医馆买了药。
又一路小跑,微喘着气来到昭刑间的石门下。
“兰姑娘?”
守门的士卒认得她。
她将手里的药瓶攥紧,问道:“沈蹊如何了,他现在可还在受刑?”
对方先是下意识点点头,继而面露难色。
见状,她便道:“我不进火牢,我就在火牢边的耳房等他,可以吗?”
夜幕已至,点点星光落下,少女娇靥微抬,眉睫轻颤。
一张清丽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惊惶。
左右士卒能看出来,他们大将军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很上心。
沈蹊也提前说过,若是他不在时,北疆里,任何人都要顺着她的意。
所以……他们现在应该放兰姑娘进去吧?
兰芙蕖道:“你们放心,我不打扰你们行刑,我带了些药.粉,还有药膏。我就在一边房间里守着他、等他受完刑回来。”
士卒们互相对视一眼,放她进去了。
昭刑间甬道黑暗且深长,担心她找不到路,还有一人在前面引着她。
她路过熟悉的地牢、水牢,紧接着……就是火牢。
对方指了一间屋子,道:“兰姑娘,您就在这里面等着吧,我们大将军受完刑会过来更衣。”
兰芙蕖点点头:“多谢。”
紧接着,她推门而入。
入目的是狭小黑暗的房间,屋里并无床榻,反而立着了一排排的铁架。
铁架子上是一排排刑具,她光看了一眼,就看到手铐、脚链之类的铁具,还有一排架子上专门放着各式各样的鞭子。
兰芙蕖绕过这一排刑架。
她回想起来,先前沈蹊告诉她的:昭刑间每个刑室都有耳房,作为督刑官监听、休息之用。而沈蹊更是有独属于他的独自的耳房,房间直连着各大刑室,他经常坐在耳房里,听着刑室里面的动静,面色平静地抄录卷宗。
这应该是沈蹊的私人休息之所。
也不知这间耳房,又连通着哪里的刑室。
事到如今,兰芙蕖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查究,找了一圈儿,终于在一侧的刑架边,找到一对桌椅。
她将药瓶放上去,心急如焚地等着。
……
且说沈蹊这一边。
他受了刑,行刑的狱卒显然是留了一手,并没有加多大的火,也没有让他受多少罪。
整趟下来,相较于先前的地牢之刑,这火牢于他而言显然是松松皮。
即便如此,受罚的过程却也是要一道不差地走完的。
比如——在受这道火刑之前,有狱卒颤颤巍巍地,捧来一碗热茶。
“将军,请用。”
沈蹊知道这是什么。
秦楼楚馆、烟花柳巷之地,使人烈火灼心的春.药。
昭刑间的火刑与旁的火刑不同。
每个犯人受刑之前,都将饮上这样一碗“药”,受刑时,药效恰好发作。外有烈火炙烤,内有肺腑灼烧,二者齐齐发力,更能令受刑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蹊受完了刑罚,披上衣服,问狱卒要解药。
对方愣了愣,结结巴巴道:“将军,此药……无解。”
昭刑间从未有过此等先例,自然也从未准备过此药的解药。
沈蹊右眼皮跳了一跳。
见其面色不虞,对方慌忙道:“不过您放心,此药无毒,就是要稍微地忍上一忍……”
……
罢了。
沈蹊忍住心头燥热,咬了咬牙,系好衣带往火牢外走。
为了折磨犯人,狱卒准备的药都极烈,沈蹊刚往外走了几步,就感觉有点头重脚轻。
随着步履动,那股感觉更像沸水一般,在四肢百骸间滚烫。
他气息微粗,照例走到那一间房外,丝毫未察觉房间里还亮着灯。一手扶着门框,“嘎吱”一声,入目一排刑具,他头昏脑涨地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要来啦!你们都懂的~
第68章
兰芙蕖只听见一声门响。
紧接着,便是沉甸甸的脚步声。
对方的步子不太稳。
她知道是沈蹊回来了,赶忙攥住药瓶,从冰凉座上起身去迎。不知为何,沈蹊的步履沉重,呼吸听上去也不甚顺畅,兰芙蕖没有多想,拐过这一排挡在眼前的刑架——
忽尔一尾幽香。
她身上的味道很甜,这是一种清甜的香气,自少女的双袖间袭来。沈蹊刚将房门闭上,立马被这香气侵袭,扑面而来的除了这道人为的香囊香,还有少女身上独一无二的味道。
宛若潮水而至。
在这一瞬间,冲上沈蹊脑海。
几乎是同时,他闭上眼,感觉自己的理智如山倒一般轰然坍塌。待看清楚身前之人,他愈发觉得口干舌燥。沈蹊知道——这不仅仅是那一碗药的作用,更是他的本能,是他的欲想。
是他的贪念。
“沈……蹊哥哥?”
小芙蕖被他吓到,愣了下,“你怎么了?”
他额上冒出细汗。
那细水从他的鬓角流下,蜿蜒成一道不甚明显的水痕。暗室幽灯,屋内一片沉寂。对方亦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这灼热的吐息于堆满刑架的、逼仄的刑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兰芙蕖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瞬。
望入男人这一双微红的眼。
他像是竭力忍耐着什么,道:“出去。”
声音喑哑,带着涩意。
沈惊游的眼睛很漂亮,眼尾狭长,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冷冽感。他眯起眼时,精细的凤眸里又带着几分考量,令人望而生畏。
但小芙蕖现在知道,这不过是假象。
他的眸光是冷的,神色是冷的,甚至连唇角边噙着的笑也是冷的。
但他的一颗心却是滚烫的、柔软的。
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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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见沈蹊赶她,兰芙蕖以为他是受了刑、不愿被她看见。
于是便耐心地温声道:“我在医馆买了些治烫伤的药膏,你可是哪里疼?我替你擦一擦——”
话音未落。
沈惊游握住她的手。
兰芙蕖不备,整个人被他一下拖拽入怀中。
他的力道大而狠。
像是穷凶极恶的饿狼,饥肠辘辘时见了柔弱的羔羊。男人衣带未系,随着动作,氅衣“唰”地坠落。
与昏暗的灯火一道,落至脚边。
“沈、沈蹊?!”
兰芙蕖惊地叫了一声。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男人倾身吻下来。
如恶狼啮咬羊羔,沈蹊吻着她的唇,吐息倾覆而下,一切突然得让兰芙蕖没有丝毫准备。
她下意识地哼了声,仰起脸。
在沈蹊面前,她一向很乖。
她起初也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地吻。可越往下,她越发觉得心慌——不对劲,沈蹊他太不对劲了。
他的呼吸,他的啮咬,还有他掐住她腰身、扣住她后脑勺的力气。
兰芙蕖有些慌张,着急问:
“蹊哥哥……蹊哥哥,你怎么了?!”
他将头深深埋下来。
前阵子,兰芙蕖趁着练弩休息间,给自己绣了个小香囊。香囊里装的是梅花,将其绑在腰间,衣服上残存下一道沁人心脾的梅花香。衣衫之下,是少女独有的、极淡的体香。
沈惊游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吮吸了一口。
香气扑鼻,顿时在口齿之间充斥、盈满。温热的茶水化作了火,在五脏六腑中翻滚。兰芙蕖脖颈上一痛,下意识地仰起脸。
她的脖颈纤细,白皙。紧接着,便是那一双精致的锁骨。
兰芙蕖逐渐体力不支,右手下意识地扶住身侧之物,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身侧的刑架被她推得一晃儿。“咣当咣当”地,一双手铐掉下来。
没有人去捡。
或是说,夜色寂寥,暗灯昏暗,兰芙蕖耳边只剩下双方的心跳声,她轻轻推了身前之人一把,对方却将她钳制地更紧。
“蹊……蹊哥哥,你做什么?”
她真的害怕了。
沈蹊将她抵在刑架侧面,稍用些力,刑架就像要散架似的发出吱吱呀呀地声响。兰芙蕖心中也像是有蚂蚁在爬,悸动的痒意啮咬在心窝上,让她惊惶之余,感受到无比的情怯。
还有羞耻心。
她已然不是单纯的小姑娘,很明白,沈蹊如今有多么危险。
怎么突然……像发了疯一样?
借着灯火,她终于看清了沈惊游的眼睛。
他凤眸依旧精致美艳,只是一贯清明的眼底,蒙上了一层迷迷离离的雾气。他眼底有情动,有痴贪,有凶恶的占.有欲。忽而,眼中雾气消散,沈蹊猛地回过神。
他在做什么?!
他左手扶着刑架的手臂上青筋爆出,右手已从她的衣摆下探进去。男人生得极高,屋子狭小,使得那灯光轻而易举地打在他的脸上。下一瞬,沈蹊看着眼前这一张楚楚动人的小脸,咬牙解释道:
“我中了药。”
他命令:“兰芙蕖,离开我。”
他很危险。
不止是危险。
沈蹊如今更像是在受着那第十三道酷刑,额上汗珠滚落,他紧蹙着眉心。
像是……生不如死。
兰芙蕖刚准备走出房间的脚步一顿。
就是在这一瞬间,她从内心深处涌上一个大胆的想法。下一刻,站在光影中的沈蹊震惊地看着,小姑娘咬了咬唇角,继而迎上来,捧住他的脸、吻住他的唇。
她见不得他这样受难。
她见不得他这般,在自己眼前受难。
这一星微弱的火苗,在寂寥的暗夜里,迎上狂风的呼啸。火势与心跳声一并愈演愈烈。
这一回,烧得一片天昏地暗。
……
兰芙蕖从小跟着兰夫人,学《女戒》《女训》《女德》。
即便她是庶女,兰夫人也在很认真地教她这些书。对方说,她是兰家的女儿,要学会敬、慎、淑、贞。要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可逾矩,不得越界。
彼时她还是小小一只,乖顺地坐在桌案前,仔细地听着。
每每讲到那个“贞”字,小芙蕖总会觉得羞耻。她别开脸,手里紧紧攥着笔杆子,不敢多落下一个字。
兰夫人教诲,在与夫家成婚之前,断不可与外男过分联络。不能与外男单独见面、幽会,更罔论亲密之举。
即便是与其有了婚约,只要有一日未成婚,就不可逾越了规矩。
她很乖顺,记得很好。
知道这些都是不应当的。
故此,在沈蹊解她的衣裳时,少女的身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退。可身后是那一排冰冷的刑架,她抵在上面,迎上对方深沉的一双眼。
她知晓,只要自己不想做,沈蹊就不会强.迫。
但若是……她也想呢?
若是她也想,化作飞蛾,扑入这一场大火呢?
于是她没有喊住沈蹊。
看着他的目光逐渐混沌,兰芙蕖知道,那药的劲头完全上来了。
她从小听着父亲母亲的话。
做一个乖顺的庶女,要好好读书,不能给兰家丢脸。
不能与沈惊游玩耍。
沈家那个小纨绔,不成器。跟他一起玩,不光名声会被败坏,还会学到其他的劣习。
因为沈蹊,她躲了无数次,也跪了无数次。
可这每一次跪,分明都不是她的错。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与沈惊游都没错。
可父亲还是看不惯他。
大魏重武轻文,父亲先前入仕时做了文官,常与朝堂上的武将不对付,总说他们净逞匹夫之勇。
政途上保守迂腐的思想,让他对沈惊游这个“不学无术”的少年有了许多偏见。
可事实上,兰芙蕖知道,沈蹊既没有行偷盗之事,也没有杀人放火。
他只是单纯地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在青衣巷里恣意潇洒地打马穿梭。
有时候,她也会羡慕沈蹊。
许是他在家里排行老小,沈家男儿众多,家里人也不怎么束缚着他,任由他这般胡乱“造次”。也许在沈老爷看来,沈家其他几位公子已光照门楣,至于这个最年幼的孩子,便由着他去闹、去玩罢。
只有她,一直被束缚。
一直被父亲、母亲、兄长姐姐说:你以后要找一个何等的夫君,不能与这样卑劣之徒往来。你须得记牢自己的身份,你是兰家的女儿,是兰青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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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乖,你须得记住这些,不得去碰那些……
如今,昭刑间里。
她被沈惊游按在那里,后背贴着冰凉的刑架。
刑架之上,是镣铐,是枷锁。
可她竟感觉十分轻松,内心深处,隐隐有得以释放的叛逆感。
坦诚之下,她抱住沈蹊的后背。
沈蹊是习武之人,她知道对方的身量比一般男人要强壮一些,却未曾想过,他的腹部竟是这般结实有力。借着昏暗的灯火,兰芙蕖看见他腹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不由得又感到心疼。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
可沈蹊却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
几乎是同时,少女的身形一颤,紧接着那手指还未碰到疤痕,指尖便是一阵蜷缩与颤抖。这种陌生的、突然涌入的感觉,让她额上亦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她下意思推了一把对方的腰腹,力道却是出奇地绵软。
他的腰身很是坚实。
像一块墙。
身后亦是有刑架组成的“墙”,兰芙蕖的后背贴在上面,登时便被这刺骨的凉意吓得一缩。衣衫除却,这凉意更甚,兰芙蕖曾在驻谷关里见过沈惊游的腰腹,就觉得很有力气。
如今,她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习武之人”。
沈蹊迎上来,她往后靠去,刑架已温热,其上的刑具跟着一摆,又有什么叮铃哐啷地掉下来。
兰芙蕖没有去看,也没有精力去看。
她哼了声,黑夜被撑开一个极大的口子。
有蛇爬行,钻入这漆黑的夜色。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兰芙蕖见过水牢里的蛇。
受刑时,她曾透过冰凉的水面往下望。
蛇群蜿蜒而过,蛇身黏腻,游过她的腿,只一下,便让人通体生寒。
而如今,黑夜里的蛇身却是热.烫的。这不是柔弱无力的小蛇,而是一条成熟的、凶恶的猛蛇。比先前水牢里的那些,要坚.硬、要来势汹汹得多。
沈蹊睁开眼,看着她。
夜色本就昏沉,狭小的刑室内灯盏更是晦暗不明。沈蹊将她眼前的光尽数遮挡住,只余一缕极微弱的寸辉,光亮微薄,她却不敢看向身前之人。
她怕蛇。
却又偏偏,不受控制地迎上来。
男人手掌宽实,辗转到她的面颊之上。沈蹊抚摸着她的脸颊,掌心处有一块厚厚的茧。仅是轻抚了一瞬,对方又撑下去找支点,刑架猛地一震,她叫出声。
那条长疤在他腰腹间。
收拢,舒平。
再收拢,再舒平。
无边的黑夜被扯开了一个口子。
有什么倒灌进来。
兰芙蕖这副模样,沈蹊先前也见到过。他没有同她说,之前在左青坊里发生的一切。他害怕她会感到耻辱,感到被冒犯。毕竟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还是花一般的年纪,他怕会让她难受。而现在,他真真正正冒犯她时,小芙蕖却说不出什么了。
她只咬着唇。
沈蹊见过青衣巷的花。
见过京城的花。
也见过清凤城的花。
江南的花清丽婉约,京城的话尽态极妍,清凤城与北疆的花却时常受着风雪的摧残,被拍打,被折损,却依旧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这是沈蹊第一次见眼前这朵芙蕖花开。
第一次目睹这种,无法名状的美丽。
往先的种种景色,在这一刻都黯然失色。
她面容明明是清丽的,这一朵芙蕖花却开得饱满、尽态极妍。少女鬓角碎发黏着细汗,更显得她愈发妩媚动人。几经摧折,她发出些声息。她的呼吸是脆弱的,却又带着强劲的生命力。刹那间,她盛开到了极点。
沈蹊将这朵花抱住,又被这朵花裹挟。
幽暗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还有狱卒懊恼的言语:“早知道,就不应该给将军上那一碗药。安翎郡主都吩咐咱们悠着点儿行刑,那药可比映春营里的药烈多了。咱们将军正是年轻气盛,又怎么能受得住。”
“都怪你,非要说什么过一过流程,既然是走个过场,随随便便应付一下便行了。若是将军责问起来,可有我们好果子吃的。”
兰芙蕖不知道沈蹊受不受得住。
她只觉得,自己将要没有好果子吃了。
……
刑架吱吱嘎嘎。
沈蹊平日里,鲜少来这间屋子休息——这间耳房通连着火牢,但一般犯人受十二关时,往往坚持不到火刑。故此屋内没有摆床,只摆了一双桌椅。
沈惊游站着,将她抵在刑架之上。
刑架上摆满了一排排铁具,鞭子、手铐、脚链、圆环、烙铁……透过这些刑具,兰芙蕖仿佛能看见沈蹊平日里一袭氅衣,立在昭刑间。他是北疆的大将军,是昭刑间的主人,于外,他铁面无私,冰冷残忍,不近人情。
偏偏是这样的人,却在这逼仄的刑室里,与自己做着这样的事。
兰芙蕖忍不住去想。
若是他们被发现了,会这么样。
沈蹊下次审讯犯人时,会不会记得这间刑室里的温存?
惊险之余,她竟觉得刺.激。
好像自从认识了沈蹊,她就经常与他做一些刺.激的事。
见她这般,沈惊游显然有些不满,用力了一下,“认真。”
她的脚离地了一瞬。
膝盖微微弯曲,她听见沈蹊淡声道:“还有心思想去分神?”
他好像恢复了神智。
方才那一场解.放,让他的药劲得以缓冲。兰芙蕖看着,面前的男人平复了面色,眸光也逐渐清明。
相较于兰芙蕖的迷离,他显然更加镇定。
小姑娘的身子软趴趴地,抱着他,仰脸咽了咽口水:“没、我其实也挺认真的。”
这不是停下来了么?
她出会儿神,没关系吧?
沈蹊短促地笑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狼藉,回想着方才的事。实际上,他的头仍有些疼,但如今已好受上了许多,方才他也一直隐忍着,怕她会受不住。
所以动作都很轻。
他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轻声说了句:“我先抱你去另一间屋子。”
“不用,”她仍是喘着气,摆了摆头,“蹊哥哥,我自己能走的。而且我的身子也没有那么娇弱,我觉得我还有些力气。”
沈蹊挑了挑眉。
她没看清男人的神色,站稳了身子,小腿仍有些酥.麻,但还是强撑着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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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蹊“哦”了声:“是么?”
她顾着傻乐呵:“嗯呐!”
这一个“呐”字刚离了嘴。
她的腰被人猛地一揽,紧接着,再度被人抵在刑架之侧。
对方再度吻下来。
兰芙蕖原以为,之前是一个极点,却未想到,那只是一个开始。
只是一个牛刀小试。
呜呜呜,她再也不想跟练武的人玩儿了。
小芙蕖的身子一颠儿一颠儿的,手指蜷缩,眼底也蓄满了泪。
她伸出手,有气无力推了沈蹊一下。
推不开。
男人声音里似乎带着促狭的笑,落在她耳边:
“挑衅哥哥是吧?”
她错了。
“蹊哥哥、蹊哥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蹊哥哥——”
“蹊,蹊哥哥……”
她就是朵小白花。
一朵没经过什么风吹浪打的小白花。
一朵根本不知道世道险恶的小白花。
她哑着声音,软绵绵地哭喊了许久,指甲陷入对方的后背。黑夜里的痛楚让她的声音愈发放肆,终于,沈蹊餍.足地松开她。
小白花可怜兮兮地抽搭了一下。
她虽是落着泪,但并不觉得难过。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异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将要变成一块糖、一片云,就这般融化在沈蹊的怀抱中。
兰芙蕖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觉得,自己好像要晕死过去。
小白花浑身蔫蔫儿的,花叶也要散架开,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小心翼翼问道:“蹊哥哥,够了吗?”
“没,”他道,“架子太散了,要起来不得劲儿。”
小芙蕖:……QAQ
诚然。
刑架吱吱呀呀,跟她的骨头一样松散。沈惊游都不敢用多大劲儿,生怕会将刑架弄倒。
于是乎——
小芙蕖被他抱着,从刑架侧,转到了墙壁一侧。
她的头发全散了,钗子也摇摇晃晃的,沈蹊所幸将她头上的发簪拔了,小姑娘如瀑一般的青丝倾泻下来,搭垂在她光洁白皙的肩膀上。
愈发衬得她楚楚可怜。
第三次——
兰芙蕖想起来,青衣巷里,沈蹊带她骑马。
那时候她的身形比现在还要瘦小柔弱,面对这样烈马“庞然大物”,她心里自然充满了恐惧。一侧的沈蹊却是十分游刃有余,他吊儿郎当地把玩着马鞭,同她笑:
“不要怕,小芙蕖,这匹马很亲人,很好玩的。”
“来,我扶着你。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伤着。”
那是一个春天。
她第一次坐上马背,紧接着,身后的少年也靠上来。
空气中有青草味道,他身上传来清淡干净的皂角香。
对方带着她,在小道儿上狂奔,逃出青衣巷。
风声呼啸在耳边,马蹄哒哒,二人衣袂交织,少女鸦发松散。
沈蹊就这样,带着她跑。
逃出兰家,从青衣巷到青衣山,马蹄应和着鞭声,阵阵落在她心坎上。
她的心软绵绵的,身子骨更软得像一滩水,就这般趴在马背上,好半天都坐不起来。
见状,少年轻轻扶了一把她,道:“坐直,不然会栽下去。”
“你说过我栽不下去,伤不着的。”
他便笑出声:“小芙蕖,我说了,你就听呀。”
她脸红了,没回应对方的话,看着眼前穿梭的花草、树丛,忽然感觉无比的畅快。
沈惊游说,如若高兴,就喊出声,不必藏着掖着。去喊,去叫。
兰芙蕖鬓角边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细长的脖颈上亦是细汗。刑室里,灯火昏暗,她紧紧闭着眼,不敢看沈蹊。终于,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极诱人的一声。
沈蹊一愣,动作顿住。
没想到一向乖顺、清纯的她竟是这般……妩媚近妖。
紧接着。
兰芙蕖的脚跟就离了地。
她的脚尖不自觉地踮起,连膝盖都打着颤。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墙面,感觉到一阵失重后,双脚已失去了站立的作用。
眼看着少女软绵绵的,就要滑跪下来。
沈蹊一把将她捞住,摆放好。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了,咬着牙,声音却情不自禁的流溢出来。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直接扑上去抱着沈蹊的脖子,喊出来。
沈惊游也没见过这架势。
但他隐约觉得,小芙蕖是在给自己打气。
于是他也不藏着掖着了,一手抬了抬少女的腰身,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得跟紧些。
……
兰芙蕖感觉太阳快出来了。
然,刑室密不透风,她压根儿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终于,耳畔落下低低一声:“别叫了。”
真的很要命。
沈蹊又压低声音,“隔壁有人。”
“啊——唔?”
什么人?
兰芙蕖回过神。
二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如今身处在昭刑间刑室的耳房,这间耳房不仅连通着火牢,更连通着另一间刑室……
也就是说,如果那一间刑室里面关了人,对方也许听了他们一整晚……
身前男人垂下眼帘,看着她涨得通红的小脸儿。
“我想想。”
“……”
“是你兄长。”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兰旭在隔壁听了一整晚。
起初他听见异动,虽觉得奇怪,但也未往其他方面去想。自从他受刑后,便被沈蹊关押在间密不透风的牢狱里。
周围皆是铜墙铁壁,只有一面连通着耳房,隔壁的声响清晰可闻。
有拍击声传来,夹杂着细微的水声。
落入兰旭耳中。
他自幼养在兰家,被兰青之教养得很好。
知廉耻,守礼节,懂进退。
如今听着隔壁龌龊不堪的声响,他微蹙眉心,只觉得不齿。
可没多久。
隔壁传来极虚弱一声:“蹊哥哥……我遭不住了。”
兰旭身形一下顿住。
他没有听错。
这声音的主人,是他的小妹——那一向乖巧懂事、从不逾矩的兰芙蕖。
这一声娇滴滴的哥哥,仿若下一刻就能从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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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里掐出水来。
柔肠百转,千娇百媚。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好似悬浮在夜色上空,透过这坚实的、冰冷的铁墙,弥散在兰旭周遭。
与之一道的,还有沈惊游的低笑:
“什么遭不住了?”
少女支吾,不敢言语。
隔壁那间屋子,吱吱呀呀。
立着的刑架好像要散架。
兰子初闭上眼,竭力克制着情绪。
可那两道温热的、缠.绵的吐息,却轻而易举地穿透这堵铜墙铁壁,清晰地飘进他的耳朵里。
落入他的思绪中。
小芙蕖在唤别人,哥哥。
唤他,蹊哥哥。
唤得很是亲.密。
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娇柔妩媚,先前在兰家时,小妹也喜欢黏着他撒娇。小姑娘的声音甜腻腻的,唤出的却是那一句端庄尊敬的“兄长”。她好像不喜欢叫他“哥哥”,兰旭也觉得这一句“兄长”要比“哥哥”听上去规矩些。
可如今。
她却在隔壁,隔着一道厚厚的墙,呵气如兰地娇唤:蹊哥哥。
兰旭走到墙边,想说,放开她。
不过片刻,似乎某种感应,沈蹊抱着小芙蕖压上了他正对着的那一堵墙……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
她的身体离自己,仅是一道薄薄的铁墙。
兰旭张了张嘴唇,却发不出什么声音。他将手掌僵硬地放上去,能感受到从对面传来的拍打的震动。她的声息随着拍打声轻颤,呼吸压下,短促而柔软。
他掌心被震得微麻。
那道酥.麻之感从手掌、传到小臂、再到他的肩胛骨……一路游走而上,让兰子初咬紧了牙关。
昏黑的夜色里,他垂下一双黯淡的眸。
长夜如磐。
兰芙蕖感觉眼前一片天昏地暗,压根儿分不清如今是什么时辰。
她的呼吸软绵绵的,身子也软绵绵的,任由沈蹊用氅衣裹好,抱着去另一间屋子冲水。
全程,她像个破布娃娃,被人一扯一动。在澡桶里,她忽然感觉四肢发软,不禁抱住身前男人的脖颈。
“沈蹊,我好累啊。”
“我好想睡觉啊。”
男人低下头,仔细地给她擦洗着。
闻言,又温声哄她。
兰芙蕖便懒洋洋地趴在浴桶里,心想,到底是谁放出谣言,说沈蹊冰冷自私不近人情的。
简直是胡说八道好嘛。
一边想着,她一边又伸出手,搂着男人的脖子猛亲了一口。沈蹊被她亲得双手一顿,抬了抬眼皮,“还想要?”
“……”
小姑娘赶忙将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不想不想。
她会死的。
……
第二天,兰芙蕖彻彻底底地累瘫在了床上。
这一瘫,就瘫了整整三天。
她浑身像散架了一样,连人带骨头拼凑在床榻上。
这几天兰芙蕖也不能练弩了,索性便窝在榻上编织起香包来。她的手很巧,针脚细致绵密。她一开始想在香包上绣一朵芙蕖花,后面也不知怎的,竟不知不觉绣成了一对鸳鸯。
二姐端着药走进来。
见状,兰芙蕖赶忙将香包藏在枕头底下。
二姐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还以为她是受了风寒、染了病,赶忙去医馆给她卖药、逼着她喝下。
面对这一碗碗苦涩的汤汁。
迎上二姐关怀的目光。
兰芙蕖一咬牙,无奈将其一饮而尽。
对方这才满意,收了碗,离开了。
不过一会儿,帐外又传来脚步声。
这一回,沈蹊掀帘入帐,看见男人,小芙蕖的脸“腾”地一红,拘谨地直起身子。
他带了些补药。
坐到床边,沈蹊打量了她一会儿,脸上满是歉意,小声问:
“小芙蕖,你……还疼吗?”
疼,怎么不疼。
那后劲儿,她直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
她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
沈蹊慌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凶狠的。下次,下次我会注意的。”
兰芙蕖瞪大了眼睛。
什么?他还想有下次??
她憋起气来,像一只圆滚滚的豚鼠。
看得沈惊游心窝儿痒,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小手,问:“小芙蕖,你的身子什么时候能养好呀?”
她红着脸想了想:“其实……其实养得大差不差了。”
实际上,她偷偷用了芍药姐姐塞给她的药膏。
起初她还不知道怎么用,捧着瓶子发了好一会儿的愣。后面干脆一咬牙,用手指挖出一块乳白色的膏体抹在疼处,不过少时,只觉得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生生压住了那道灼烧的感觉。
沈蹊高兴地命人给她上菜。
菜品丰盛,都是温补之物。
对方坐在床边,看她吃完。而后凑过来,给她仔细地擦嘴。
兰芙蕖被他盯得十分不好意思,“我自己来。”
沈蹊一把将她抱住。
“小芙蕖,我好高兴。从今以后,你全须全尾、彻彻底底都是我的了。等这场仗打完,从此你在那儿,我便去那儿。我沈惊游对天发誓,我要一辈子跟着你,护着你,宠着你,绝对不干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如有半句假话,我不得好——”
兰芙蕖惊恐地捂住他的嘴巴。
“呸呸呸,又要胡说了。”
他微垂下眼,笑着“呸呸呸”。
她养身子的这些天,沈蹊和义邙人又打了一仗。
他大胜而归,回来抱着她好一顿亲。
兰芙蕖终于能下了床。
五天后,是沈蹊第二次受火牢之刑。
她在帐子里踯躅了好半天,回想起先前沈蹊中了药后,竭力隐忍着的神色。
终于,她还是不忍心,披上衣服,走出军帐。
帐外日头未落,她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赶忙折回身。小姑娘坐回妆台前,抿了抿唇,取出胭脂水粉。
末了,又觉得自己的妆容有几分刻意。她转过头,找了方小帕子沾了水,将口脂擦淡了些。
而后裹紧了棉袄,往昭刑间的方向走。
她到时,沈蹊刚好受完了刑。
有狱卒对刑室内正在系衣带的男人传报道:“将军,兰姑娘她又来了。”
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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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蹊仅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
紧接着,他弯了弯唇角,唤来今日行刑的狱卒。
“今日我未饮药之事,不许同人说。”
狱卒们觉得上一次,自家将军遭的罪有些过,于是这次用火刑之前,并未让其饮下那碗春.药。反正安翎郡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圣上嘛……大将军捷报连连,圣上定舍不得沈蹊在此时身体出了毛病。
闻言,狱卒虽不解,却也不敢多问,连连应道:
“将军您放心,小的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还有后几次行火刑,也莫要与旁人说我未喝药。”
“是。”
沈惊游这才满意,抬了抬手:“你们都下去罢。”
“那兰姑娘……”
“领她去水牢左边第二间私室。”
下人点头:“是。”
兰芙蕖被狱卒引着,七拐八拐,于一间刑室外停下。
把她送到了地方,对方赔着笑说了几句奉承话,而后离开了。
她推门而入。
这一次的房间,与上一次很不一样。
虽说依旧有刑架,刑架依旧很挤,其上依旧有令人心悸的手铐、脚链、小鞭子……
但这间屋子,总归有了床。
床榻干净,被褥整洁。
兰芙蕖想起来,先前沈蹊同她说过,他有时在昭刑间忙到很晚,所幸便在牢狱里住下,也方便他半夜起来处理公务。
看见那张床,她脸上的热意更甚。
她不敢再靠近床榻半步,只好守着门,听着脚步声。
终于——
一阵纷乱的步履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对方力气依旧很大,兰芙蕖的身形被人一带,猝不及防地跌入到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他身上,是温热到灼烫的气息。
只迎上这声息,兰芙蕖的腿就软了。沈蹊抵着她的身形,轻车熟路地将她按在墙上。
“在等我啊。”
微弱的灯火从侧面照落来,他垂下眼睫,用手轻轻挑起少女的下巴。
她抿着粉.嫩的唇,亦微垂着眼。
这张清丽的小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沈蹊忍不住笑了下,表扬道:
“好乖。”
而后,他直接将衣带解下,抱着她上榻。
昭刑间的床,比一般的床要硬些。
沈蹊压下来,亲吻她。
兰芙蕖的头发一下摊开,鸦发铺散了满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轻轻推了他一下。
沈蹊不解,半撑起身子来,看她。
男人的身形强壮,手臂发力时,胳膊上隐隐有结实的青筋。兰芙蕖红着脸,指了指墙壁。
他反应过来,笑了声。
“放心,这回隔壁没有人。”
这一回的沈蹊,要比前几次更为轻.佻。
兰芙蕖不知道他究竟是清醒着,还是晕着。只觉得那一双瞳眸精细,唇角也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许是看她今日精心装扮了一番,沈惊游时不时微侧开脸打量她。打量着她的表情,她的神色。
她愈发觉得难耐。
终于,紧靠着床榻的刑架受不了他们,嘎吱一声,接连着便是“咣当”一声响。
一对手铐落下来。
她下意识,小声提醒道:“手、手铐。”
沈蹊:“喔。”
他歪了歪身子,从地上将其捡起来。
紧接着——
“咔哒”一声,沈蹊给她戴上。
小芙蕖:?
……我是让你给捡,不是让你给我戴。
作者有话说:
沈蹊狗东西
第71章
然,不等兰芙蕖出声,沈蹊已压下来——
她手腕上带着这道“枷锁”。
铐链不算很沉,却让她很难再去推开身前的男人。她的嘴唇被人堵住,紧接着,对方极为自然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举过她的头顶。
她的双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被他牢牢按着,动弹不得。
昭刑间的灯火一直很暗,四周都是冷冰冰的铜墙铁壁,给人一种逼仄的压迫感。沈蹊更是压迫着她,周遭气息流动,这一场雨又落下来。
狂风呼啸。
梅枝摇摆。
刑室摇曳着的灯火明灭恍惚。
兰芙蕖双手越过头顶,随着动作,腕间的铁链发出叮铃桄榔的响声。那声响与男人的呼吸一同拂下,她咬着牙,颤动一路蔓延至舌根。
她在心里偷偷骂了句。
狗东西。
跟没吃过肉似的。
……
两个人折腾到很晚。
直到她累得受不了了,沈蹊才停下,抱她去洗澡。
全程,她乖巧地窝在男人怀里,像一只听话的小猫儿。
第二日。
她醒来时,沈蹊已不在身侧。
对方替她备好了梳洗的物具,又在桌上放了几块点心。兰芙蕖揉着腰下床,看着桌案上的槐花酥饼,抿唇笑了下。
她笑起来时,唇角边有一对很浅的小梨涡。
沈惊游曾跟她说,很喜欢她这对梨涡,正说着,又抱着她深吻下来。
彼时,小芙蕖被他亲得意.乱.情.迷。
根本没有机会同他说:我也喜欢你!我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的嘴巴,喜欢你——
这一次次地深入中,她将沈蹊的被抱得愈发紧,也愈发觉得,自己这颗心在与对方紧紧相连。
她爱沈惊游。
爱这个将全部柔情都给了她的男人。
兰芙蕖收拾好,又将衣领子往上拉了些,遮挡住脖颈处的绯痕。
不用想,昨夜那一场鏖战,定然在她身上留了不少的“印痕”。
即便沈蹊会顾及着她的感受,也没有一下使用出全身力气,但她的肌肤实在是太娇嫩了。兰芙蕖还想起来,小时候自己经常被父亲罚跪,无论罚跪的时间长与短,她的膝盖处总会留下红红的痕迹。
走出刑室。
她循着记忆,往外走。
忽尔,听到几道鞭声。
兰芙蕖侧过头,只见一间行房里透着幽暗的灯光。刑室房门敞开着,不一阵儿,便是犯人痛苦的哀嚎。
他们说的是义邙话。
昭刑间新抓了几个义邙人,如今沈蹊正在刑室里审讯。
从门口掠过,她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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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立在屋内的男人。
他一身玄黑色的衣,庄严而肃穆,即便是一个背影,也让人看出他那不可侵犯的威仪。听着刑架上那人说话,沈蹊歪了歪头,百无聊赖地转了下扳指。半晌,待屋内重新恢复沉寂时,他平淡道:
“拖下去,埋了吧。”
兰芙蕖不知道那义邙人说了什么话。
听见那一句“活埋”,她吓得呆愣在原地。须臾,一尾清冽的冷香至,有人摸了摸她的脑袋。
“怎么醒得这么早。”
沈惊游声音明显温和了许多,“吃东西了吗,要不要再让北灶做点儿?”
“喂,小芙蕖?”
她回过神,摇摇头:“我吃了,不饿。”
见她这般,沈蹊微微一愣,旋即道:
“抱歉,以后我会关着门,尽量不吓到你。”
“没事的。”
兰芙蕖回想起来,从前在驻谷关,柳玄霜定罪后来抓自己裙角时。
对方也是这般温柔,弯下身,为自己擦拭去其上的血与泥。
沈蹊牵着她,走出昭刑间。
昭刑间外虽然刮着冷风,但周遭却没有那么冷了。恍然间,兰芙蕖才发觉,自己来北疆已一月有余。
春天快要来了。
“也不知,你与义邙这场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一句无心感叹,竟让沈蹊目色顿了顿。
他说,等平定了义邙之乱,便会带她归京,而后回江南。
八抬大轿,迎娶她进门,让她做沈家的夫人。
“对了,”沈蹊转过身,又轻轻捏了下她的手指,“你兄长的罪证我已呈到京城,应该过几日,我便要派人押送他入京受审。你这几日……可以多去看看他。”
在北疆,沈蹊可以因为她,留着兰旭一条命。
但他身上毕竟担着职责,为了北疆和大魏,他不可能知情不报。
一但兰旭被押送回了京城……
生死难料,前路未知。
可能眼下,是她与兄长最后相处的机会了。
她点点头,道:“我知道的。我会说服兄长,坦白从宽。”
沈蹊亦是颔首,不知怎的,面上依稀有疲惫之色。
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还不等沈蹊派兵押送兰旭回京,倒是有人先一步来到了北疆。
对方一袭锦衣,打扮得奢华贵气,腰间别着一块令牌,自高高的马背上一跃而下。
“襄北侯沈蹊听旨——”
是从京城来的人。
兰旭的卷宗呈入了京城,引得天子格外关注。罪臣之子叛国,其中可否又有旁的牵扯?圣上登即派了钦差大臣,日夜兼程赶往北疆。
此人名叫郭琮懿,手里捧着皇诏,许是奉了圣命,他看上去有几分趾高气昂。
沈蹊跪下,听完旨后,平静地接了诏书。
“沈大人,”对方朝他笑了笑,“承让了。”
沈蹊没怎么理他,神色是一贯的冷淡。
郭琮懿表情一顿,脸色沉下来。
从前在京都,他就与沈蹊有些过节。
郭琮懿惯会投机取巧、趋炎附势,而沈蹊向来不喜这般不入流的手段,一来二去,便在京城中得罪了不少事。
当然,这些小事,沈蹊都记不得了。
郭琮懿却记得一清二楚。
他咬了咬后槽牙,看着双手接过皇诏的男人,忽然道:
“沈大人,还有一事。圣上这次派下官前来北疆,除了押送犯人,还要在北疆督查沈大人接下来的刑罚。”
督刑?
一侧的叶朝媚蹙起眉头。
“圣上已经派了本郡主来北疆督刑,就不劳郭大人费心了。”
“那可不行,”郭琮懿道,“毕竟是圣上派下官来的,这天命,在下也不敢违背。”
接着他转过头,唤来左右,问:“沈大人的十二关,过到哪一关了?”
“回钦差,还剩……两关。”
“行,就剩两关。恰好本官后日带着兰旭归京,这剩下来的两道刑罚,就在今明两日受完罢。”
沈蹊的眸光冷了冷。
闻言,叶朝媚更是出声制止:“郭大人,您怕是不知晓这昭刑间的火刑有多熬人。圣上先前已给了沈蹊三个月的时间来受完这十二道刑罚,如今还有一个多月,时间绰绰有余,您也不必如此催着沈蹊受刑。”
郭琮懿便笑:“安翎郡主,下官从未犯事,自然是不知道昭刑间有何等刑罚。至于先前圣上如何说的,在下,在下只知晓,圣上此次派下官来,就是为了两件事。一是押送通敌叛国的罪犯,其二,便是督查叛旨之人用刑。”
“郭琮懿,你不要欺人太甚!”
就在安翎要发作时,沈蹊伸手拦住她。
他眉目平淡,缓声:“无妨。”
“可是——”
“不过两道火刑,我受得住。”
就在方才几人斡旋之际,沈蹊回忆起些往事。
他依稀记着,眼前这名杂碎之所以敢如此嚣张,不光是受了幼帝旨意,而且他似乎还是郢王的人。
沈蹊与郢王更是一向不对付。
沈蹊受幼帝之命行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与郢王互为桎梏。
接下来的两天,他几乎都在昭刑间度过。
有郭琮懿在一边盯着,狱卒自然也不敢再放水。男人一身素白薄衣,坐于刑架之上,头发披散下来。
郭琮懿在一侧悠悠地喝着热茶。
看了沈蹊一会儿,得意道:“时辰到了,上刑罢。”
安翎皱起眉头,示意狱卒不要上茶。
那一簇火,在铁器上炙烤开来。
没一会儿,男人汗如雨下,他紧闭着双眼,嘴唇抿成一条线,双拳攥着,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见他这般受苦,安翎不忍再看,便转过头,兀自发了会儿愣,又走出昭刑间。
火刑从下午,行至深夜。
又是一整个晚上。
兰芙蕖在军帐里久久等不到沈蹊,发现了异样。
于是乎,昭刑间外,安翎忽然看见一点人影自不远处中跑来。她穿着厚厚的袄,浑身上下毛茸茸的,像一只白兔。
“安翎姐姐!”
兰芙蕖也看见了她,率先出声:“安翎姐姐,你知道沈蹊在哪儿吗?”
小姑娘的声音又甜又软,只是此刻听上去,又有些着急。
“我找了他许久,他一整夜未归,我便找到这里来了。安翎姐姐,你可知沈蹊现在在何处,他可是在督刑?”
安翎看了一眼她,不知怎的,神色有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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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了抿唇,觉得此事终究也瞒不过她,便将对方的胳膊拽过来,道:
“小芙蕖,朝廷那边派人来了。”
少女仰了仰脸,显然没明白她这是何意。
安翎压下声音:
“沈蹊他,如今正在受刑。”
受刑?
“受什么刑?”
可是……沈蹊不是前几日才刚刚受过刑吗?
兰芙蕖记得,圣上那边的旨意,要沈蹊三个月受完这十二道刑罚便好,而如今只过了一个多月呀。
安翎眼睫垂下,第一缕晨光落下,红衣女子眼下一片昏黑之色。叶朝媚也是一整宿未眠,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的神色亦十分不忍:
“不知沈蹊是不是先前得罪了他,那人非要他将剩下的两道火刑连着受完。如今正在行十二关的最后一关。”
紧接着,她满脸歉意,又道:“对不起,小芙蕖,我拦不住他……不过你放心,刚才我走的时候,偷偷将他的茶换成了沈蹊的。哼,他敢欺负沈惊游,本郡主也要让他不好受!”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对不起,小芙蕖,我拦不住他……不过你放心,刚才我揍的时候,偷偷将他的茶换成了沈蹊的。哼,他敢欺负沈惊游,本郡主也要让他不好受!”
叶朝媚说的那碗“茶”,自然是昭刑间行火刑之前,递给犯人的那一碗春.药。
昭刑间的药比青.楼的还要烈。
服下之后,烈火焚身,极难忍耐,除非能寻得个女子……
叶朝媚凝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快意。
然,兰芙蕖却不想知道那杂碎的死活,一心全在沈蹊身上。见她要走进去,安翎慌忙拦住她。
“小芙蕖,你还是别进去了吧。”
里头确实……还挺吓人的。
叶朝媚道:“如今朝廷派了人来,你最好先不要露面。你放心,即便是有那狗官看着,刑狱里都是沈蹊的手下,他们不会太让沈惊游遭罪的。”
兰芙蕖不安地咬了咬下唇。
她知道,安翎姐姐是在安慰自己。
“那我不进去,我就在耳房里面坐着等他,可以吗?”
叶朝媚凝眉,看着她。
神色严肃,让兰芙蕖想起来学堂里那些夫子。
她只好乖乖地从袖间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安翎姐姐:“那……郡主姐姐,麻烦您将这瓶药膏转交给蹊哥哥。”
叶朝媚接过。
掌心除了一个药瓶,还有一颗酥糖。
“劳烦您将这个也转交给他,跟他说,我在军帐里面等他回来。”
叶朝媚点头,道了声好。
兰芙蕖拢了拢袄衫,循着路往回走。
今夜并未下雪,路上仍有寒风,拂得她发丝翻飞。少女伸手将碎发拢至耳后,忽然看见地上那一袭人影。
明月星火。
将地上的人形拉得老长。
那人就这般,不近不远地在她身后跟着,脚步有些跌撞。
兰芙蕖又试探性地往前快步走去。
果不其然,对方又疾步跟上。他的目标很明显,寒风袭来,兰芙蕖的右眼皮跳了一跳。
不远处,就是沈蹊的军帐。
沈蹊喜净,周围并未设有大营,甚至没有其他帐子。如果她此时开口呼救,不仅喊不来其他人,说不定还会激怒对方、让他做出更出格的事。
他是谁?
为何跟踪自己?
可是朝廷来的那一批人?
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军帐就在面前。
狂风呼啸,寂寥的夜色朝她涌来。兰芙蕖心跳声怦怦,听着那脚步声也愈来愈近……
就在五步开外——
兰芙蕖“腾”地一下掀开了帐帘,从右手边的桌案上摸出一把弓.弩。
无边漆黑的夜色里。
她终于看见了那人的面容。
看见她手上的武.器时,郭琮懿显然一愣神。紧接着,不屑的笑意在他唇角边扩大。
“哟,还挺硬气。”
“小美人儿,这把弩有多沉,你举得起来吗?”
夜黑里,少女一双瞳眸清澈而倔强。
郭琮懿打量了她一路。
方才在昭刑间,他无端觉得心头无比烦闷,身子里似乎有一道燥火上下乱窜着,让他走出昭刑间外透透气儿。这一下,便看见刚离去不远的兰芙蕖。
少女一身雪白的袄。
这般厚实的衣裳,依旧难以遮掩她姣好的身材——那楚腰纤细,盈盈不堪一握,腰肢再往上些……
郭琮懿口干舌燥。
而如今,这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妹妹,手里正举着一把沉甸甸的箭.弩,对向他。
郭琮懿嗤笑了声:
“小美人儿,别闹。当心自己被这东西给伤到了。”
兰芙蕖:“站住。”
明明是一道厉斥,却因为她软绵绵的声线,显得并没有多少气势。对方俨然也未被她威慑住,扬了扬眉毛,轻.佻地朝她走过来。
他的眼里,燃着同沈蹊一样的火。
大火燃烧之下,却分明是两种不一样的情愫。沈蹊是欲念,是占有,是爱意汹涌;而面前此人,贼眉鼠眼里只流露着令人作呕的贪意。
她举平了箭.弩。
命令道:“别过来!”
郭琮懿不以为意,调笑着:“你知道这东西怎么玩儿吗,要不要本官来教你——”
下一瞬。
“蹭”地一声——
利器划破黑夜。
郭琮懿的话登时卡在了喉咙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兰芙蕖赶忙捧着箭弩,往后退了半步。
“你个小浪.蹄子,胆敢伤了老子。”那一支箭擦着他的大腿而,刺得并不深,对方捂住了伤口,愤恨地过来抓她。
吓得兰芙蕖赶忙举起箭弩。
——“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射弩与打弹弓同理,拉弦,搭箭,抬臂,目对望山,指扣钩括,则箭矢出。”
——“小芙蕖,不要怕,先将胳膊抬平,对准目标。”
“蹭——”
钩括震动,她的手指也感觉到一阵颤意。
下一刻,她看见男人面色一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扑簌簌而下。
……
叶朝媚放心不下兰芙蕖。
她匆匆朝沈蹊军帐这边走,临近帐子时,突然听到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她心头一紧,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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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士兵快步跑过来,只一眼,便看到眼前血流一地的惨状。
倒地的竟是郭琮懿。
安翎目瞪口呆。
紧接着,她冷静地指挥左右将郭琮懿抬走。
“小芙蕖,”安翎姐姐走过来,“小芙蕖,你……可有伤着?”
兰芙蕖这才回过神。
她捧着箭.弩,面容白得宛若一张单薄的纸。少女垂下颤抖的眼睫,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这一片狼藉。
“安翎姐姐。”
她的声音亦打着颤,“我,我好像惹事了。”
叶朝媚柔声道:“不会的,沈蹊会处理好的。况且这也并不是你的错,小芙蕖,只要你人没事就好。”
“安翎姐姐,”她咬了咬下唇,心惊胆战道,“那个人他会死吗?”
她是不是杀人了?
“你先不要想这些,我去让人将此地处理干净,”迎上这一双惊惧的软眸,叶朝媚又捏住她的胳膊,安慰道,“方才我进来时看过了,你虽然射了一箭,但他的气息尚足,不会死。”
“可是……”
小芙蕖顿了一下。
“我好像……我好像射到了他的那里。”
“哪里?”
“就是那里。”
兰芙蕖咬了咬牙,匆匆往下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叶朝媚愣了愣,参悟过来后,她惊得险些跳起来。
“那里?!!”
安翎又瞪大了眼睛。
“……嗯。”
她埋下头,声音小小的:
“我也不是故意往那儿射的,安翎姐姐,我射不太准……”
“不,不是不准,”谁知,安翎竟赞许她,“小芙蕖,你射得太准了。以后你要是再遇见坏人,就往那儿射。嗖嗖嗖,保准儿一发毙命。”
一发……毙命?
兰芙蕖连忙摇摇头:“我不想杀人。”
“你这招不是杀人,胜似杀人,”叶朝媚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她脸上怯意消散,才感叹道,“不得不说,沈惊游教你箭.弩还是很有用的。对了,你刚才有没有被箭.弩伤到?”
“没有。”
“那便好。”
正说着,几名军卒前来,将地上的血渍处理干净。叶朝媚又哄了一会儿她,见小芙蕖不再后怕,才靠在椅子上放肆地大笑了声:
“也不知那个姓郭的,现在是什么感受。”
刚体验极致的燥火焚身,立马又体验断子绝孙。
“可他毕竟是钦差,我这般……会不会牵连到蹊哥哥?”
闻言,叶朝媚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少女的手指很软,细白修长,每个骨节都精致得恰到好处。
“就这点破事儿,还能难倒他沈惊游不成。”
不过就背地里使些手段。
反正对方也不知这射箭之人姓谁名谁,到时候随便抓个犯了重罪的替死鬼,应付一下便是了。
再者——
“说不定郭琮懿都不愿深究此事呢。”
小芙蕖不解地眨了眨眼:“这又是为何?”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射死的那玩意儿,不光是男人的命根子,更是男人的面子。今日你若往他身上其他地方射了一箭,他或许会大张旗鼓地处罚你,可你却不偏不倚,恰恰好射死了那东西。是个男人,谁会告诉旁人,我没了儿孙,成了个阉人?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他的面子往哪儿搁?就算别人明面上不说什么,但也肯定会在暗地里头笑话他。”
“郭琮懿不敢明面上抓你,就只能背地里面耍些手段,暗害你。但很可惜,他玩阴的是玩不过沈惊游这等小人的。”
听了这话。
兰芙蕖终于“噗嗤”笑出了声。
“笑什么?”
“我在笑,你说蹊哥哥是小人。”
“他本来就是小人。”安翎倒了杯水。
兰芙蕖抿唇笑笑,没有再接她的话。
少女回想起来,方才郡主姐姐谈论到的“命根子与面子”。
她认真想了想。
沈蹊的面子,好像还挺大的。
……
茶水是凉的,叶朝媚见她安然无事,便留下几个人照拂她、自己起身往昭刑间督刑去了。兰芙蕖将他们驱退到帐子外,偌大的军帐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小姑娘站起身,将箭.弩重新取过来。
且说这一边。
安翎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刚把沈蹊从刑架上放下来,就将今晚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干净。
她的声音激动,且高昂。
于是乎,全昭刑间的人都知道,沈大将军喜欢的女子,也跟他们的沈大将军一样勇猛过人。
一把弓弩,一发即中,让那狗官断子绝孙。
着实是……女中豪杰啊。
沈蹊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紧接着,他无奈垂眼,道:“扶我出去罢。”
受了整整两日的火刑,他的身子很是虚弱。
出了刑室,男人迎着陡峭寒风,走回军帐。
一路上,他都在思量,一会儿见了小芙蕖该如何安慰她。
正想着,他一手掀开帐子——
帐子内少女正把玩着箭弩,没想到有人会在此时走进来,几乎是同时,将其缓缓举起——
沈蹊步子一顿。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护住了那处。
作者有话说:
老婆,别走火了。
第73章
兰芙蕖呆呆地看着身前之人,眨巴了一下眼睛。
然,不等她多反应,对方的身形晃了晃,扶着身侧的帐,好似下一顺就要倒下。
兰芙蕖忙放下手里的弩,前去扶他。
“蹊……蹊哥哥!”
他受了整整两日的火刑。
男人的乌发只用一根带低低束着,大氅之下,是极单薄的素衣。帐外风声不止,兰芙蕖将他带入帐,扶到床边坐下。
“我给你擦药。”
“欸——”
不等沈蹊拒绝。
兰芙蕖“唰”地一声,扯下对方的外袍。
沈蹊有些无奈,将她的手按住:“不必,我自己来。”
男人手指修长,泛着些凉意,像是一块冷玉。
兰芙蕖知道,沈蹊是害怕自己的伤会吓到她。
少女轻轻推了推他的手,道:“无妨。蹊哥哥,我给你涂。”
后背有些伤他也难自己涂抹上药。
沈蹊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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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拦她。
兰芙蕖并膝坐在床边,手指解开他的衣带,揭开他的衣裳。
少女葱白的手指置在对方腰间。
她能感觉出来,沈蹊的呼吸明显重了一重。
有绯意漫上面颊,叫兰芙蕖轻轻咬了下唇瓣,绵软的布料坠下来,她挖了一块药膏。
面前,男人后背有被灼烧的痕迹,洇红一片。
看得兰芙蕖既心疼,又心悸。
“蹊哥哥,我给你上药了。我不怎么知轻重,若是你疼了,就跟我说一声。”
“嗯。”
男人声音里有沉沉的鼻息,于沉寂的夜色间氤氲开来。兰芙蕖手指探上他后背,对方肌肤很烫,触及生痕。
药膏冰冰凉凉。
兰芙蕖垂下眼睫,手指微抖,耐心地轻抚着他后背的伤疤。
不止是烫伤。
不止是这几天那新鲜的烫痕,沈蹊背上,还有许多旧伤疤。有的还刚刚结痂,有的已在岁月的冲洗下褪了些颜色。却无一例外地让她心口微钝,一颗心就这般柔软地塌陷下来。
她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其上一道长痕。
“这是鞭伤吗?”
伤疤颜色很重,应是新伤口。
当她的手指触碰上去的一瞬,男人的腰身微僵,须臾,沈蹊低低一声:“嗯,是鞭伤。”
在北疆,一向都是沈蹊用鞭子伤别人。
若是想问他什么时候被旁人用鞭子伤过——定是在昭刑间地牢了。
他的声音很淡,语气也很轻松。
仿若这本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泪水蓄满了少女的眼眶。
看着他后背的伤。
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兰芙蕖垂下眼,光影在她睫羽上轻颤,于她眼睑处投落一片淡淡的翳。
有暖风袭来,炉间生香。
她忍不住低下脸,看着那伤痕,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
肉眼可见地,他后背上的肉紧了一紧。
男人后背灼烫,兰芙蕖的唇瓣亦是温热。她的嘴唇轻蹭着那道伤疤,细密缠绵的气息喷洒上面。
沈蹊不备:“兰……小芙蕖。”
他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哑了下去。
兰芙蕖就这般,亲吻着他的伤痕。双唇如一剂温柔的良药,抚慰着他的伤痛,让他下意识闭上眼。
一朵花在后脖处盛开。
男人的衣衫叠在腰腹间,露出他结实富有力道的上半身。空气中游走着暧昧而又躁动的气息,片刻,他低低一声:
“痒。”
“哪里痒?”
兰芙蕖还以为,他的“痒”,是伤口的“疼痒”。
于是红着脸,坐直起身子,伸出手探往他的腰腹。
少女的手指细软。
被她触碰过的地方,更是酥酥.麻麻的。
像是一场春雨簌簌而落。
沈蹊喉间一涩,终于道:“别摸了,再摸……我就真忍不住了。”
忍不住什么?
不等她的手撤开他的腰腹。
对方转身倾压下来。
她一惊,毫无防备地、身形已被人牢牢禁锢住,顷刻之间便动弹不得。男人眸光亦落下来,幽深寂静的夜色里,他美艳精细的凤眸中汹涌着如潮水般的爱意。
“你……你的身子。”
他刚受了刑,还是连着受两道火刑!兰芙蕖记着,安翎姐姐曾同她说过,昭刑间的刑罚极为残酷,特别是火刑,单单是受一道便足以让人生不如死,更何况是两道火刑连着受?
她知道沈蹊身体好。
但他毕竟也是肉体凡胎,如今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
似乎瞧出了她的心事。
沈惊游咬住她的耳朵,“干得动你。”
衣料簌簌然而落,她满脸惊恐地被男人捉了去,床边的药瓶“叮铃桄榔”落了一地。
一场春雨落尽。
兰芙蕖小腿微微颤抖着,推了身前之人一把。
“沈惊游,你不要命了吗?”
她的呼吸急促,气息不平。
方才她来不及拒绝,就被男人按在床板之上。她甚至来不及说一个“不”字,话语刚到嘴边,又情不自禁地软了下去。
男人下巴上的汗滴在她锁骨上。
沈蹊头发微湿,少女脖颈上亦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蜿蜒成一片水渍。
听了她的话,沈蹊垂下眼睫,也问了句:“你呢,你还要么?”
“我要!”
她当然要命。
沈蹊点头:“好。”
紧接着,她的腰身又被人一提。
兰芙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不是这个还要!
她的浑身都要被汗水浸透了。
头发也湿得不成样子。
渐渐的,这一双软眸再度弥散上一层迷离的光泽,她檀口微张,吐露着声息。如若不刻意去想,兰芙蕖早就忘了身上之人刚刚受完刑罚。
二人抱得极紧。
直至天明。
第二天,郭琮懿果真没提及昨夜的事,兰芙蕖也不敢走出军帐,生怕遇见对方、再想起些不好的事。
她也不知道,那狗官到底有没有像安翎姐姐说的那样“断子绝孙”。
皇命在上,期限已至。即便是带着病体,郭琮懿也不得不艰难地入京复命。
兰子初就这般被押送上刑车。
他的手上、脚上,戴了重重的镣铐。深冬腊月,他就这般立于寒风之中,衣料极为单薄。
兰芙蕖前脚刚送别了兄长。
后脚又回到帐中,安慰已哭成泪人的二姐。
时至如今,二姐依旧不肯相信,兄长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可证据如山,沈惊游也不会故意冤枉他。
但令兰芙蕖存疑的一点是,自己自幼与兄长一齐长大,青衣巷里,兄长是人人交口称赞的、风光霁月的兰公子。无论是才学,或是秉性,兄长都是极好的。不过短短四年时间,他又为何通了敌、判了国?
直觉告诉她。
其中另有蹊跷。
可究竟是什么蹊跷,其中又有哪些玄机?兄长不肯说,沈蹊无论施以何等的重刑,也审问不出来。
这可能是沈蹊这四年来,遇到的第一个,令他感到棘手的犯人。
车队是下午走的。
她安慰完二姐,从帐里走出来时,夜色深深。
沈蹊昨夜十分有劲,异常凶狠,今日再见时,面上依稀有了些恹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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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色。他裹着玄黑色的氅衣,迎风轻咳了几声。就在兰芙蕖准备说活该时,对方又望过来。
接连两天受刑,昨天又做了一通宵。
他这身体,不倒才奇怪。
沈惊游走来时,带了一尾温和的风。
对方知道她难受,伸出手,将她轻轻抱住。
兄长被郭琮懿带走了。
北疆之外,生死难卜。
见她满脸忧色,沈蹊微垂下眼睫,声音平缓:“京都那边我打点好了,他在刑狱,不会受太多的苦。”
兰芙蕖点点头,靠入他怀里。
沈蹊的怀抱很香,很暖,和宽实。
她贪婪地吮吸着对方身上的味道,心底隐隐有安心之感。
对方任由她抱了一会儿,又牵着她入帐。
“陪你用完晚膳后,今夜我要早些休息。”
他按揉了一下太阳穴,又温声问道,“小芙蕖,你是睡这里,还是回去睡?”
“我回去睡罢。在这儿我怕打扰到你。”
他笑了笑,“好。”
谁知。
二人前脚刚用完了膳。
后脚,应槐着急忙慌地入帐。
“主子,大事不好了!”
沈蹊放下筷子,目光凛了一凛。
“发生了何事?”
应槐:“您派去的探子将才回报,郭琮懿的车队刚出了北疆,六矾山下突然冒出来一大群人马,将马车劫了去。那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别的没劫,光劫走了、劫走了——”
兰芙蕖忍不住从座上站起身,着急问道:“劫走了什么?”
“劫走了兰旭的刑车!!”
听见此话,兰芙蕖脑子里“轰隆”一声。
如有雷劈。
沈蹊亦是蹙紧了眉头,追问道:“只劫走了兰旭?”
“还有些金银钱财。不过属下以为,对方劫走钱财,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沈蹊从桌上抄起长剑。
兰芙蕖赶忙追上前,“蹊哥哥,你要做何?”
“去六矾山,追人。”
沿着北疆到六矾山的路,前去追回逃犯。
“可是你——”
沈蹊转过身,安慰她:“你放心,我回追回你兄长,我也不会出事。小芙蕖,你就在这里等我。”
他穿上银盔,涌入茫茫夜色中。
……
这一夜,兰芙蕖担惊受怕到了极点。
一方面是担心兄长,不知兄长被何人所劫。
另一方面,她担心沈蹊。
他依旧好几夜未合眼。
她坐在床边,心里头算着时辰。
突然听见帐外响起一道脚步声。
“沈——”
她赶忙掀帘出帐,令她意外的是,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沈蹊,而是一个军卒打扮的人。
他穿着军装,身形有些矮小,上下打量了兰芙蕖一眼,道:“你就是兰姑娘罢。”
夜色深深。
只一眼,她看见深沉夜色里,对方那双瞳色显然要暗于常人的瞳眸。
她警惕地望向对方。
如若她没有记错。
沈蹊曾告诉她,这种瞳色较常人而言深一些的……是义邙人。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兰芙蕖不知道对方是怎样潜伏进北疆的。
夜色深深,将那人的瞳眸衬得愈发暗沉。
兰芙蕖的右眼皮跳了一跳,下意识去摸藏在帐子后头的弩。
不等她碰到那冰凉的弩身——
对方立马出声:“兰姑娘莫要惊惶,在下前来,是带姑娘去见一位故人。”
细细听,他的中原话还是有些蹩脚。
故人?
什么故人。
不等对方回答。
有人踩着水洼,翩然而至。
他穿着一身玄黑色的斗篷,篷帽宽松地垂搭下,尽数遮挡住他的面容。远远望去,只见其步履平稳,身形颀长。月色倾洒而下,散落在他周遭。
冷风拂动他的袖摆,玄袍微展,像一张精细的、密不透风的大网。
兰芙蕖的呼吸一下顿住。
紧接着,先前那名士卒利落地转身,用义邙话与对方交谈。来者轻轻“嗯”了声,立马望向她。
望向呆愣在军帐前,已将箭.弩攥紧了的少女。
她面容清丽,小脸素白。
被冷风侵蚀着,少女鸦睫打着颤。
男人的步子顿了一瞬,紧接着,摘下篷帽。
“小妹。”
月色之下,兰旭完完整整地露出这一张脸。
在昭刑间受了这么多道刑罚,他的面色仍发白。冷风一吹,斗篷之下男人轻咳了两声。他嗓音微哑,眉睫低垂着,一双眸安静地瞧向她。
兰芙蕖这才发觉——
他的瞳眸乌黑,这色泽,介乎与中原人与义邙人之间。
兰旭的瞳色,较中原人的瞳色重些。
但也不比义邙人眼眸幽深。
即便先前兰芙蕖就发现了兄长的瞳色。
但她也并未往其他方面去想。
每个人的瞳眸有深有浅,况且兰旭的瞳色也没有那么明显。
他从小在兰家长大,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父亲在大街上随手捡的乞儿。
那时候的兰旭,确实也是个乞儿。
那一个个谜团终于有了结果——兄长为何通敌,为何投靠了义邙人,为何……
一颗心一寸寸发冷。
到最后,少女眉眼里似乎闪烁着寒光。
见状,兰旭眸色微动,他似乎想解释什么,终也是无力地张了张嘴唇,发不出声音。
兰芙蕖站在原地,望向他。
攥着箭.弩的手紧了紧。
兰旭俨然也看到那箭.弩,片刻,黯声:“小妹,我知道你有许多困惑,日后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好吗?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二妹,你跟我走,我带你们去义邙。”
“去义邙干什么?”
少女倔强地看着他,“当逃兵么?”
对方顿了顿。
“不是逃兵。”
兰旭轻声:“这些战乱,本应该与你无关,我不想让你也牵扯进来。我带你去义邙,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可我是大魏人,不是义邙人。我有我的家乡,有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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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芙蕖道。
“况且,沈蹊说过他会保护我,我跟他在一起,就不会不安全。”
见其这般,兰旭轻轻蹙了下眉毛。无乌黑的瞳眸中是一片黯淡的翳影。他的瞳色稍深,这使得男人的目光愈发幽暗,愈发晦涩不明。
“若我说,”他一沉吟,“他此刻,不一定安全呢?”
“什么意思?”
她后背一凉。
“义邙的人已经去围堵他了,我想他如今的状态很不好。纵是沈惊游有百般能耐,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兰芙蕖的右眼皮突然跳得飞快。
诚然。
兰旭说的是实话。
她的眸光骤然变得锐利了些,兰旭站在月影之下,怔忡地看着身前之人——小姑娘明明是微红着眼眶,眼神中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锋芒。
她将箭.弩攥得更紧了些。
兰旭直觉,她在恨自己。
心口处忽然撞上一道钝意,不过须臾,身后又小跑过来一行人。
“还不走?”
那人睨了兰旭一眼,流利地与他交谈。
“你大费周章地闯进来,就是为了带走一个女人?”
“磨磨唧唧像什么,来人,给我把她绑了——”
“怎么,不让绑她,心疼了?”
“你看上她了?”
对方叽里呱啦,像个炮仗。
兰旭没应答几句,微垂眼帘,似乎在思索什么。
“好了,放心。我们主上既然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这个女人,还有你在魏都的那个老头父亲,主上都会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别磨叽,主上还等着呢!”
兰芙蕖听不懂那义邙人的话。
只听见兰旭淡淡应了声:“好。”
对方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
紧接着,他绕过兰旭,饶有兴趣地走到兰芙蕖面前。
弯下身,眯着眼打量着她。
“哟,长得还挺俊。”
对方仍是一口义邙话,兰芙蕖听不懂,只是从他的神色间猜测,他应当说了什么不好的词。
不然,一侧的兰子初怎么突然将眉头皱起来。
那义邙人啧啧了声:“难怪,让我们兰大公子动心。”
“不是动心。”
兰旭纠正:“是妹妹。”
“是妹妹你脸红什么。”
义邙人嗤笑了声,扬了扬手,“带兰大公子的妹妹走!”
……
兰芙蕖就这般被他们“押”上了路。
她知晓,如今自己势单力薄,不能冲动行事。
北灶以北的树林外停了架马车,马车简陋,拉车的马匹却有些高大。她看出来,这是义邙那边的马车。
“兰姑娘,请吧。”
她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马车里,听见马车轱辘滚动声。
寂寥的夜色,无边的黑暗,狭小的、逼仄的马车,未知的道路。
还有马车前,高昂坐于一匹马上的,她从未看清过的“兄长”。
兄长是义邙人。
父亲在江南,捡了个义邙小孩。
她回想起来,兄长刚来兰家时,身上脏兮兮的,瘦得像个猴子。没有人察觉出来他并不是中原人,他虽少言寡语,但也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再加上他不深不浅的瞳眸。
所以……
他应当是中原人与义邙人生的孩子。
方才兰旭又说,蹊哥哥怎么了?
她闭上眼,竭力平复着心情,呼吸却不可遏制地发急,发促。
一颗心跳得很快。
马车之外,那义邙人仍喋喋不休。
“喜欢她啊,中原女人,也可以,长得是不错……什么?不喜欢,兰大公子,你就别骗我了。若是你真的喜欢她,到了我们义邙,让主上赐个婚,也不算什么难事。”
“就是中原女人,娇气,没有我们义邙女人得劲儿。怎么啦,兰大公子生气啦?行行行,我不聊她了。我们就来聊聊,抓了沈惊游,一会儿怎么去主上面前邀功。”
马车行了许久。
兰芙蕖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就在一行人越过一个山岗时,车帘子被人从外掀起。映入眼帘的是兰子初那张儒雅温和的面容,他声音很轻,问她:
“你还好吗?”
她如何能好?
兰芙蕖咬了咬下唇,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
兰旭又捏了捏车帘,低低道:“快要到了,你别怕,有我护着你……”
不过少时。
马车终于停下来。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日头何时能亮起来,兰芙蕖走下马车,被人引着,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义邙这里,也建造着一顶顶帐篷。
这里的风沙要比北疆大得多,帐篷亦高大上许多。高大的人和马,一望无垠的土地,时不时有羊群穿梭……
“你现在这里休息,好吗?”
兰旭带着她于一间帐篷里坐下,“我先去处理些事,一会儿会有人上饭菜。你莫怕,若是需要什么,直接拿着这个令牌来找我。”
紧接着,他跟着那名义邙人走出帐。
先前伪装成北疆士卒的义邙人走过来,不知在对方耳边说了些什么,帐外响起一声震愕:
“什么?她是沈惊游的女人?!”
兰旭:“……”
“你他娘的大费周章,就为了救沈惊游的娘们儿?!!”
对方激动地跳脚。
“兰旭,你行,你真行!你可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们主上的!你给我们主上想要的东西,待主上攻占魏都、成就霸业,到时候我们自会给你你所想要的东西。如今仅仅只抓住了一个沈惊游,兰子初,你千万莫要以为自己姓兰,就被旁人牵着鼻子走了。”
男人眉目淡淡,似是而非地“嗯”了声。
不等对方再开口。
一名身形强壮的中年男人,被一群人高马大的义邙人簇拥而来。
一见到那男人。
左右立马恭敬地行跪拜礼。
跪拜礼,是义邙人面见他们的主上、他们的王时,必须要行的礼数,以此表示对主上的尊敬。不过顷刻之间,在场的人通通跪拜了一地,唯有一人除外。
他身形笔直,从容拱手,行的是大魏的拱手礼。
夜色透过寒枝,薄薄的一道光洒落在兰旭安静的面容上。
见其这般,有人不悦地蹙了蹙眉头,刚准备出声呵斥什么,却见他们的主上淡淡一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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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行礼了。”
义邙王望向兰旭。
后者淡淡颔首,声音平稳地没有多余的感情:“舅舅。”
义邙王“嗯”了声。
“沈惊游呢?”
“在刑室。”
“帐子里面是谁?”
他都看到了。
他的侄儿,带回来了一个中原女人。
兰旭这回只垂眼,不答。
“不能说?”
对方依旧不答。
“喜欢的姑娘吗?”
义邙王笑了笑,“有喜欢的姑娘,是件好事,不若领着本王去见一见,本王也好放心,将自己的侄儿交到那姑娘手里。”
正说着,他欲往帐内走。
兰旭侧身拦住:“舅舅,她身子不适,如今已歇下了。”
“也好,那本王今日便不打扰她了。”
男人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改天令我见见,若是合适,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恰好过几日是我新纳侧妃的日子,双喜临门,不若一同将婚事办了罢……”
紧接着,他迈步走向刑室。
“我去会会那个乳臭未干的中原小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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