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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 的卢 42150 字 9个月前

秦衡倒是看出来了陆绥显然对他那痴心的小表妹没兴趣,冷冷淡淡打发了人也是好事。

只是把随从留给她,就有些小题大做,值得细细琢磨。

元宵节的长安街,四处都是人。

城里当值的守卫,都比平日多出几倍。

他的表妹一身贵女打扮,便是有不长眼的怕也不敢招惹她。

陆绥这出貌似是有意要将自己的随从给支开,可他这样做对自己又没什么好处。

秦衡没琢磨出深意来,索性也懒得想了。

他自己还心烦意乱着呢。

心上佳人,还未寻到,吃也不想吃,睡也睡不好,脾气还见长了很多。

秦衡同他们打了声招呼,随便扯了个借口:“我身体不太舒服,便先回去了。”

竺玉看着他气色尚且不错的脸,耿直的开了口:“秦兄,我看你脸色还不错。”

秦衡瞥了眼这没眼力见的小太子,都不知该不该说她笨,连借口都听不出来,他有些不耐:“殿下可能看错了。”

这句话说的有点冷。

语气也僵硬。

总归不是很待见人的那种样子。

竺玉是有些迟钝,但又不是极蠢,听出了他的不高兴也就不会再继续不识趣的问下去。

她客气道:“秦兄回去好好休息。”

她既然这样,秦衡也客客气气的:“多谢殿下关心。”

秦衡一走。

好端端的元宵节,便只剩下竺玉和陆绥两人独处。

一时安静了下来。

竺玉也想找个借口跑了,她同陆绥相处总是没有旁人那么自在。

桥边人群拥挤,身后不断有人不小心撞到她身上,她体型弱只,身材纤细,好几回都被撞得往前踉跄了两下。

不偏不倚,刚好撞在陆绥的背上。

他什么都没说,她自己都难为情。

忽然间。

男人捉住了她的手,拢住她的手掌,抓得用力,不许她躲似的。

她被他牵着往前走,兴许是他看起来就冷冰冰,没人胆敢往她身上撞,只是时间长了。

她的骨头感觉都被他抓痛了。

她抬起脸,看向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忍不住说:“陆兄,你抓得太紧了,我骨头疼。”

两人已经穿过人最多的那条街。

河的对岸,安静人少。

悬在屋檐下的灯盏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好似夜空里连片烧起来的点点繁星,赏心悦目。

陆绥慢慢皱起了眉,过了会儿,他松了些力道,却依然没有放开她的手,他说:“李裴平日也是这样抓着你的手的。”

陆绥见过许多许多次。

李裴同她总是拉拉扯扯,她从来不会计较。

好脾气的容忍着李裴的粗鲁。

为什么他就不可以。

陆绥承认自己方才的确忘记收起力道,但他也是刚才才发现,自己无法控制。

陆绥抬眸,定定望着她:“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竺玉没想到陆绥平时还会观察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甚至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可眼前的他看起来分外计较,认认真真,好似连一分一厘都要掰扯的清清楚楚。

她刚张嘴,就被打断。

陆绥眼底一片漆黑,暗不见光,他吐字问道:“你喜欢他?”

竺玉感觉陆绥凝望她的眼神有些阴郁,这四个字明明说的很平静,但她愣是听出了几分暗藏的咬牙切齿。

一件芝麻大点的小事,被陆绥闹出了好像天大的阵仗。

咄咄逼人,步步紧逼。

平静之下剑拔弩张的态势仿佛她是他那红杏出墙的妻子,背叛了他似的。

竺玉蹙眉,尽管略有不解,还是认真回了他的话:“我同李裴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好像这句话让陆绥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扯起唇角,笑中带着几分对自己的嘲弄,他和他的父亲是一样的人。

他已经开始疑神疑鬼。

内心的嫉妒是无法控制的。

再怎么装也会露馅,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所以她和李裴很早之前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丝毫不错。

风遥遥吹来。

呼啸而驰的冷风荡起凄凄的声响,砸落悬挂在头顶的灯盏。

纸糊的灯笼从她身后落下,不经意间挂落她发间的玉簪,长发顷刻如瀑落在身后。

更衬得她的脸小小的、软软的。

陆绥垂下眼眸,感觉自己慢慢变成了一个怪物。他想把她咬碎了,吞进肚子里,把她血和骨头都融进他的身体里,这样也算寸步不离。

他早就知道动了心以后会是什么德行,患得患失,形影不离。

一遍遍强迫她接纳他。

从身体到灵魂都刻在一起。

他骨子里的恶悄然冒了出来,他说:“李裴喜欢你。”

李裴仗着好友的身份,正大光明缠在她身边。

捅破这层窗户纸,谁都别想自在。

竺玉心里压根就没想那么多,把陆绥口中说的这种喜欢当成了朋友对朋友的赏识。

她刚想点头。

陆绥幽幽道:“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竺玉愣了一下,接着笑了笑:“陆兄,你误会了,李裴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陆绥看她傻乎乎的样子,偏要打碎了她的无知和侥幸,烛火湮灭后,隐在暗处的脸庞看着都有几分阴冷:“我有没有误会,你一试就知道。他就算没看穿你的身份,也没有把你当成男人来看。你何曾见过他与别人那么亲近?”

竺玉沉默下来。

陆绥的指尖蜷了起来,忍着才没有去碰碰她的小脸,他接着说:“不信你亲口去问他,是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

李裴的心思,昭然若揭,太好看穿了。

况且他本来似乎也没打算遮掩,不怕被人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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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还傻傻被瞒在鼓里,以为是知交好友。

她若是去问。

李裴定然坦然认下,她只会疏远了他。

而李裴这些年被她惯得莫约是容忍不了她有意的远离,刁蛮任性的脾气发作起来,只会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就像上次。

李裴将那名外院的那名学子砸打的头破血流,酷烈的手段宛如要当场索了那人的命。

她也是接受不了的。

不过陆绥也没觉得李裴那件事做错了,换做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他不会让她看见。

既是只见不得血的心软小兔子,那些事情大可以背地里再做,免得吓跑了胆儿不大的小姑娘。

李裴不懂这个道理。

陆绥当然不会提醒,那日就更不会多管闲事。

竺玉有点没底气,从前的事,模糊又清醒,仔细去回想一番,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对劲。

陆绥心思细腻,又是局外人,看得兴许是比她清楚一些。

“这事难免尴尬,我还是不问了。”

往后多注意分寸就好。

装傻也是个好法子。

而且就算李裴真的喜欢她,他又能喜欢一个“男人”多久。

想通之后,竺玉就没有刚才那么慌乱,她抬起脸:“谢谢你提醒我这么多的事。”

陆绥对上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打算一直装傻充愣下去。

她不该聪明的时候倒是聪明的很!

陆绥的脸庞罩了寒霜,没能如愿以偿后已然扭曲的咬牙切齿,还得装得不染尘埃般的清冷克制:“先生让我辅导你的课业,我就算你的半个师长,你不用同我客气。”

不知为何。

竺玉感觉陆绥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这句话,每个字都染了怨气。

听起来,还真有点怨气冲天的错觉。

第57章[VIP]第57章

夜雨沉沉,天色宛若浸透了墨水般的阴沉。

几声雷响,轰然砸下,劈开几道猝然锋利的电光火石。

雨势越来越大,男人立在窗前,落雨凶猛砸在窗台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宛如玉珠落盘般嘈杂。

随风低着头,将昨夜才拿到手的欠条交了上去。

“这是赵嬷嬷那位胞弟十几年前在赌坊里欠下的债条,欠了一百两银子,还是十两金。”

赵嬷嬷的家里人,稍稍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她这个弟弟,嗜赌成性,多少年了也没变过,欠了赌坊的银子更是家常便饭。

烂泥扶不上墙。

这样一个游手好闲又滥赌的人,还得起账、还能有余钱养儿养女,就很奇怪。

周淮景常年穿着一身黑,他常要下狱,再小心衣裳上难免都会沾上血,血浸透黑色的锦衣倒是不太容易看出来。

屋子里烛火晦暗,这一身黑几乎要融于漆黑的夜色,他问:“他还债的银子从哪儿来的?”

随风恭敬回道:“不知道。赵嬷嬷这么多年一直在宫里,属下在赵家守了一段时日,也不曾见过有可疑的人。”

这银子来路不明。

也不能一定说是就是宫里的人送出来的。

若是只有这几百两银子,赵嬷嬷变卖了身上值钱的物件也能凑得出来,毕竟他的姑母不是个会苛待下人的主子,甚至很是大方。

若她要给他平账,一次可以,两次也行。

三次四次,十几年不知道多少次,不是她想供就能供得起的。

周淮景面无表情:“你去查查赌坊背后的主人是谁,蛛丝马迹都给我查清楚了。”

赌鬼是戒不了赌的。

供着他,才是最一了百了还万无一失的法子。

“是。”

周淮景这个年过得比平时还忙,整日都是早出晚归。

忙中还要抽空叫随风混进赌场里,让他故意输了几千两银子,这次扒出一点儿赌坊主人的面貌。

是世代经商的王家的儿子——王奇阳。

祖上是淮阳王家,曾经也是显赫过的世家贵族。

王奇阳的姐夫,有个亲妹妹,许多年前嫁进了陈家。

哪怕嫁的是个庶子,还是个继室。

这关系扯得是有些远了。

但周淮景和陈家人打过几次交道,他们做事说话都是这般谨慎小心,活像那阴沟里的蛆,守在暗处的蛇。

阴沉沉的。

不声不响的。

正是这亲戚关系隔得远,才不会被人察觉。

陈皇后一句话,王家的姐夫肯定要仔仔细细叮嘱自己的小叔子,说到底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王奇阳顶多觉得有些奇怪,却不会多问。

周淮景心中已经有了论断,可这点证据也不能证明太子说的就是真的,万一就是有那么凑巧呢?

唯今只有将赵嬷嬷严刑拷问,才能逼得出实话。

拿她弟弟的性命要挟,不怕她不开口。

周淮景手里就没有能守口如瓶的犯人,可这般也会打草惊蛇。

于是,周淮景又让随风多守了几日,暗中算了比账,短短几天,赵家这个输了三百多两,打了欠条。

赌坊的掌事待他还是笑眯眯的,好吃好喝让人伺候着,末了还要让人再过来。

随风这些天被掌事当成了冤大头,随风装得愚笨,故意问道:“他都没银子付,家底也不够厚,掌柜怎么还叫他来玩?也不嫌要债麻烦。”

掌事吃了酒,有点醉,又因眼前的傻子给送了不少的钱,话也就多了些:“怕什么?有人买账。”

他笑了笑:“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了。”

随风不动声色:“谁还这么好心,给赌鬼还账。”

掌事又没全醉,眯着眼睛,要说不说。

随风接着笑了笑,将看不起人的嘲弄演得很像,这种样子还是他和主子学的。

每回主子在狱中嘲讽那些个蠢人时,便是这种表情。

“掌事的别嘴硬,在我跟前吹牛,哪有蠢东西会给别人赌钱收拾烂摊子,家里最亲的人未必都能做成这样。”随风接着煽风点火:“我知你心里头苦,这些天咱们也算一见如故,半个朋友,你别在我面前逞强嘴硬了。回头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也难受。”

掌事果然上了当,气不过。

他附在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我告诉你吧,这赵世和贵人有…反正就是有贵人瞧上了他,我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十来年都没要弃了他,我怀疑是有不能外人道也的关系。所以说人命好,做什么都有人心甘情愿的兜底。”

掌事摸了摸随风的脸:“我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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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也不差,你以后走投无路也去巴结个贵人。”

随风忍着恶心,好似心动了的模样:“真有这种好事?谁家的?”

掌事的心里有顾忌,不太想说。

随风看出了他的摇摆,继续道:“往后我发达了,也忘不了你的好,我长得不比那已经人老珠黄的赵世好多了。”

掌事的盯着他这张英武俊朗的脸,过了会儿,偷偷摸摸同他说:“是陈家的。”

他说:“你长得是比他好多了,他现在也三四十岁,没你年轻,体格看着也不如你,长得更不如你。”

说着,掌事就将自己的算盘摆了上来:“你可得说到做到,别忘了我。”

“定然。”

随风这边知道消息,立刻就回了府,天才刚蒙蒙亮。

清晨还能听得见鸡打鸣,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主子。

周淮景嗯了嗯,还真是陈家的手笔,而不是什么巧合,这人埋的还真够深。

他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倒清醒。

哪怕是知道真相,脸色也阴沉。

陈皇后做的还真是…真是那看起来不会咬人的蛇,动了口就要人命,她这招偷天换日,还真叫她伤到了肺腑。

院子里吵吵闹闹。

周淮安昨夜宿在兄长的院子,今早起得迟了又被母亲提着耳朵给骂了。

春假已经结束了。

上学的头一天,就这么懒散,是该挨骂。

周淮景走进院子里,叫住了他那被母亲揪了耳朵正在生闷气的弟弟:“淮安。”

周淮安在兄长面前就很乖:“二哥。”

周淮景垂眸扫了眼他:“要去上学了?”

周淮安点点头:“嗯。”

周淮景现在也不打算把事情告诉他,将来也没这个打算,这件事哪怕是真的知道的人也得越少越好。

他说:“你在国子监少惹事生非,也不要总是看人不顺眼,多交朋友。”

周淮安觉得兄长话里有话,但是也没多想,刚要点头。

就听见兄长若无其事地说:“太子心性不错,性子弱了些,既然这样,你刚好多照顾着他一些。”

周淮安都想问他的兄长是不是疯了。

要他照顾谁?

太子?

周淮景装作看不见弟弟眼里的质疑,帮他整理了衣裳:“行了,去上学吧。”

周淮安路上都还皱着眉在琢磨这个事,他二哥这人他是知道的,心眼多,笑面虎。

但是不会把他在外头那套用在家里人身上。

而且刚刚那话听起来也不像是反话,好像出自真心,语重心长的吩咐他。

到了国子监,周淮安还是满腹的怀疑,这份怀疑一直到太子进了屋子,还未打消。

以至于他从太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就直勾勾盯着他。

想看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他二哥那样的人都帮起太子说话了。

脸还是那张脸。

模样还是那个模样。

很讨人喜欢吗?也没有啊。

不过要说多讨人厌,也没有。

周淮安上前去,挡在她面前,他没忍住:“殿下,你给我哥下迷魂药了?”

竺玉被问得迷茫了下,“啊?”

周淮安又自言自语说算了,看她这个样子想来也问不出什么。

秦衡今日没来,请了病假。

李裴昨晚吃醉了酒,今早头疼,他在床上赖着,底下人还真就不敢叫他,等他睡醒,已经姗姗来迟。

自从陆绥在她面前挑明了李裴的心思,她同李裴的相处就更怪异了,没有从前那么自然。

无意识的避开他。

肢体上的牵扯就更少了。

李裴在她身上,有时是极聪明的敏锐,有时候又是极其愚钝的,好似被蒙蔽了双眼。

她避着自己,他一眼就看得出,还以为自己昨晚喝醉之后惹了她:“我昨晚说什么了?”

竺玉摇头:“没说什么。”

李裴盯着她:“那你为何躲我?”

被一语道破了心思的竺玉非常尴尬,还得装样子,死鸭子嘴硬说自己没有啊。

她装得像,李裴也就被糊弄过去了。

接着就毫不害臊和她说起昨晚自己做了个梦,梦里两人是如何如何的冒险,感情是多么多么的深厚。

竺玉算是发现了,要想疏远李裴是很难的事情。

他太难缠了,情绪又敏感的很。

她还不能做的太明显,也不能很果断,免得招出更大的事情。

陆绥从前是不会管他们两人说什么、做什么。

即便是看,至多看一眼就收回了眼神,一种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今日,一反常态。

清冷的眼瞳定定看着他们俩,他也没吱声,就只是看着。

她装傻这套,果然已经用得炉火纯青。

陆绥默默地想,这样也好,讨巧、卖乖、敷衍、撒谎、贪婪、又有点小叛逆,她以前就是如此。

这样他根本就不必担心她会在旁人跟前露出马脚。

总能用她那乖软的笑,糊弄过去。

他本就不该关心她的事,他之前就是自作多情。

只会惹得自己心烦意乱,反反复复。

而她该如何,还是如何。

衬得因为她而情绪变化多端的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陆绥深吸了口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本正经地谴责:“李裴,你真的很吵。”

第58章[VIP]第58章

李裴这才止住了他滔滔不绝诉衷肠的话来,他皱着眉头看向陆绥,看对方脸上的表情的确不是多好看。

但也不觉得自己很吵闹。

就陆绥话少事还那么多。

竺玉心里虽然没有觉得李裴很吵,但也想快些脱身,不然李裴说着说着就又要与她勾肩搭背。

她可不能造孽,若是害得李裴从此喜欢上面容清秀的少年,有了那断袖之癖,可真就是她的罪过了。

因而这会儿,她的内心也有几分对陆绥的感激,不管是有意无意,也多亏了他说了这么句话,李裴总算没再缠着她。

竺玉看向陆绥,他绷着张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哪怕被吵到了耳朵,看起来也情绪稳定。

李裴不满道:“我同殿下说话,你不想听,可以不听。”

陆绥看他一眼:“我是不大想听,但你声音聒噪,由不得我听不听。”

李裴一双丹凤眼,眸色锋利,偏女气的脸平添几分冷厉,他面无表情哦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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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觉得陆绥没安好心,但拿不出证据来。

陆绥平日里多是置身事外的那个人,眼光高的出奇,别说是吵到他了,就是有人死在他眼前,他也懒得多看多管。

李裴眯起了眼睛:“你别是嫉妒我同殿下说得上话。”

这话他自己也知道说出来幼稚可笑。

不过李裴本就是为了出口气。

陆绥说:“与其有时间同我浪费唇舌,不如多读几本书,也省得秋闱进场不入。”

像他们年纪这么轻的就下场考试的人也不多。

能在榜上位列前茅,就更是凤毛麟角。

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小郎君,谁也不想屈居人后。

李裴被这句话堵住了嘴,的确,嘴上赢了什么都算不得,将来在考场狠狠把人压在后头才解气。

竺玉倒也聪明,在两人针锋对麦芒的时候,安安静静的蜷了起来,免得殃及池鱼,又扯到她身上来。

上午的课。

听得人犯困。

竺玉也不敢打盹,认认真真的听学,只是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似的盯着她。

她忍着才没有回头,等到快下课,她才忍不住了,往回看了眼,就撞上周淮安那张削瘦锋利的脸。

她最近有招惹她这位小表哥吗?

也没有啊!

莫名其妙。

真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周淮安本来就阴晴不定的,感觉没有哪天是他高兴的日子,就没个心情好的时候。

晌午休息的时候。

祭酒带着两个身量轻盈的小公子从思学堂的长廊外经过,竺玉正巧往外看了眼,看见那张熟悉的侧脸才想起来这位小公子是谁。

李裴说:“是金陵的小郡王。”

年前就说要进京,过完了年才上京,前几日刚到京城,听闻光是行李就拉了几十箱。

也是金贵得很。

竺玉收回视线,“嗯,是他。”

她小时候有段时日身子骨弱的在病床上起不来,几次起死回生,太医胆颤心惊的给她开了药,治病养病。

若是她那时候没能活下来。

指不定这位受宠的小郡王能受封太子之位。

竺玉也知道她这个堂兄,在父皇跟前有多受宠的。

每年上京都神气得很,比起她的唯唯诺诺,他就十分的嚣张跋扈,父皇每每听了他做的那些作弄人的事情,只抚掌大笑,并不会责怪他,反而觉着他这般才像个小郡王的样子。

“我看他也不是个好的,先前是山高皇帝远,看什么都觉得顺眼,等他在金陵做的那些混账事发生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很快也会厌了他。”

曾经的传言,传得满城风雨。

李裴他们也不是没听见过,李裴说的这番话,还挺好听的。

尽管秦衡不这么想,但是和嚣张跋扈、奢侈无度的小郡王相比,眼前脾气好没骨气的小太子可就太顺眼了。

秦衡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口安慰道:“再怎么样,殿下您才是正统。”

仿佛从前咬牙切齿盼着他尽快被废的人,不是他们。

那时候巴不得他从储君之位上被拽下来。

李裴点点头,说:“秦衡说的没错,金陵来的又算什么东西。”

金陵城风水好,又富庶。养出来的小郡王嚣张乖戾,在京城估计也不会乖乖夹着尾巴做人。

犯了事儿,也就被发落回金陵了。

竺玉没想到他们还会安慰自己,她心中暖暖的,沉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不怕小郡王来同她争抢什么,上辈子父皇驾崩之后,并未留下遗诏。

小郡王还是小郡王。

她依旧是太子。

*

下午,是武先生的骑射课。

竺玉骑术尚可,只是在马上的时间久了,大腿也会磨得生疼,第二天更是酸软胀痛。

骑半天的马,屁股也痛。

偏偏武先生觉得她太过娇气,总是故意要锻炼她,盯她盯得十分紧,她想浑水摸鱼都难。

每次从马背上跳下来,腰杆子疼得都像是被人给折成了两段。

久而久之,她就有点发憷。

不过好在今日的骑射课,武先生更多的想试试他们射箭的准头。

空旷的广场,立了六七个靶子。

几人都已经换上了干净利落的骑装,圆领窄袖,袖口佩戴了冷硬的护腕,额前是两指宽的黑色抹额,长发高高束在头顶,衬得五官英俊逼人。

竺玉站在他们冷峻锋利的人群里面,就显得很秀气。

不过她这样穿戴起来,也是很利落好看的装扮,像立在松柏群里的清瘦笔挺的小竹子。

竺玉和陆绥分到了一组。

她得站在靶子后,给他看着点数。

陆绥拿着重重的长弓,抬起手臂,面无表情,三箭齐发,蹭蹭蹭的声响好像琴弦断裂般的利索,三支箭先后正中圆心。

他方才拿起弓时,周身的气度好像就变了。

杀气腾腾的,竺玉感觉他射的三支箭力道重得像是要穿破圆靶。

不过别的不说,她是有些敬佩他的。

敬佩中又带着点羡慕,羡慕里又有点不甘心。

她觉着自己也行。

只是她的力气没有他那么大,这把弓就沉得很,拿起来的时间久了胳膊发酸,她放箭的准头不差,就是力道不够。

长箭落在圆心,刺进去的声音听起来不够浑厚肃杀。

在场的人,不说六艺俱全,大多都很擅长。

打小就被家中介于厚望的孩子,早就开始培养,但凡家中教养的严格,现今就都拿得出手。

武先生看着几人中耙的位置,眼神欣慰,却又不满。

若是夸了他们,这些个本就矜傲的小子怕是更要目中无人、不知谦虚起来。

武先生拍了拍她的肩:“沉肩,拿稳。你的箭准头虽然好,但杀伤力度却不够,再多练练。”

说着他又看了看她身边的陆绥,年纪轻轻,既没有上过战场杀过人,也没经历什么血腥的事情,方才无意中透出来的平静的杀意倒是骇人。

他同太子说:“还不懂的话叫陆绥教教你。”

竺玉不好意思麻烦陆绥,而且她觉得也不用他教,她就只是力气小,若是有和成年男子一样的力道,她和他们也没什么分别。

陆绥好像不嫌麻烦,嗯了声,还真认认真真充当起了老师的样子。

男人站在她身后,眼神淡淡,看不出几分私情。

他的气息难以忽略,从身后笼罩着她,她愣了下,手腕就被人轻轻往上抬了抬。

她站在他前面,身形比他要小,看起来好像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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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在了怀中。

陆绥面色从容,镇定的、秉公无私的开始教她射箭,低沉的嗓音沉沉落在她的耳边,没什么起伏,如出一辙的冰冷,他说:“稳住力气,手腕不能抖。”

他似乎很认真的在教她。

既没有敷衍,也没有刻意的照顾。

好像换成其他的任何人,他都会是这种态度。

正是他这种一视同仁,让竺玉放松了下来,陆绥还是从前的陆绥,也还是把她当成了从前的太子,并没有因为她是男还是女,态度而发生转变。

陆绥:“专心。肩膀发力。”

竺玉敛神,眼神也认真了起来,盯着靶子,手上绷紧了力道,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直到肩膀沉得发不出多余的力气。

手中的弓弦才骤然一松。

犹如一支穿云箭,蹭得就射了出去,“挣”得一声嗡嗡,连靶场上的其他人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正中靶心,锋利的箭头扎在里面差点拔不出来。

竺玉不禁笑了起来,眉眼舒展,弯得像漂亮的嫩牙儿,犹如春日里最宜人的那阵风,柔软的、温暖的,叫人看着都会喜欢。

扶光落下少女柔白的脸庞,浓密的睫毛跟着笑意轻轻的颤,灵动又轻柔,好像所有的戾气都化解在这抹笑中。

竺玉一时高兴,抓着他的手腕,“你快看!”

陆绥并不关心靶子,他静静看着少女脸上的笑意,像那看不透的蒙蒙月色,只想剥开了、再剥开,好叫她打开内里最柔软的心给他看看。

她的指尖,暖暖的。

手指头也很软,抓着他的手腕,似乎很激动,也很迫切的要炫耀自己的成果。

这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全无防备。

对他渐渐有了更多的信任,她好像真的将他那句话听了进去,也没有在骗他,把两人从前的不快大度的给忘了。

陆绥对上这双信任的眼睛,想得却是得寸进尺的事情。

他已经很克制,不想越界。

偏偏这人该守规矩的时候不守规矩。

陆绥心里乱糟糟的一片,混乱的不成章法,脑子里许许多多可怕又杂乱念头,全都被压了回去。

他先拿开了她的手,而后回应了几个字:“看见了。”

竺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时激动冒犯了他,又记起来这人有洁癖,她万分抱歉,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陆绥见她很有眼色的往后退,默默垂眸,抿直了唇,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第59章[VIP]第59章

竺玉看着陆绥这张沉下来的、情绪不太好的脸庞,心里生出几分惭愧来。

陆绥对她这么客气,还帮她指点了一二,她反而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他是个不喜欢旁人触碰的人,十分的爱干净。

若是他上辈子是只品种高贵的猫,怕是无时无刻都在打理自己的毛发,洁癖严重。

竺玉方才也是无意,她怕被他误解,讷讷地像个笨嘴拙舌的老实人,有些笨拙的为自己解释:“陆兄,我刚刚一时高兴,失了分寸,却不是故意的。你莫放在心上,往后我会多多注意。”

陆绥皱起眉头,靶场上的微风拂动着她额前落下的碎发,阳光自头顶如潮水倾泻。

少女是娇养长大的小姑娘,虽然有些时候娇气的让人无奈,但她的心地常常出奇的柔软。

她垂着眼睛,浓黑长翘的睫毛在眼睑落下蒙蒙的阴影,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真的很惭愧,心里头还有些紧张和不安。

每回安安静静的模样,都好像是极乖巧的人。

笑起来也是,柔软的、那种仿佛同你推心置腹般的天真。

陆绥的心里好似那春风翩跹,干涸贫瘠的内心犹如被春水滋养过后,根深蒂固,蛮横的长了起来。

陆绥忽然想起来他同她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好的时光,她那时候就很胆小,像只不合群的、无处可去的小野猫。

拖着尾巴怯生生的跟在他们身后,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她总是后知后觉,哪怕是要确定是善意还是恶意都要耗上臂旁人更多、更多的时间。

小心翼翼的确定好自己不会受到伤害才会试探性的伸出柔软的爪子。

只是先前的防备谨慎,终究是让人不快的。

就像是挑选伴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往皇后的身后躲,没人会喜欢被当成瘟疫似的避之不及。

所以每每当她试图融入,总是晚了。

换成旁人,听了几次似讽非讽的话,又被回绝了几次,便不会再眼巴巴的往他们跟前来凑。

她却不是那样的。

没有假清高的骨气,每每总是笑着,眼睛里总有明媚春光般柔软的笑意。

眼睛如月牙儿弯起来,眼底的流光溢彩仿佛随着她的情绪而跃动,那种样子其实是很动人的。

陆绥回神:“没关系。”

他顿了下,兴许是觉得自己这三个字太潦草,亦或是太生硬了,他说:“你学得很快。”

她学得是还挺快的。

方才肩部发力,比起手腕更有力道。

竺玉抱着怀里的弓,站在陆绥面前,比他矮了有一个头,她仰着脖子看着他,毫不吝啬自己脸上的笑,连眼睛也笑弯弯的,她说:“多谢你的提点。”

陆绥现在在她心中就是大大的好人。

可能是上辈子,两人身份尴尬,她怕他想要将她除之后快,惶惶不可终日。

而陆绥对一个没什么用的小皇帝自然是没有耐心的,短暂的几个月,两人也不是很合得来。

看来她上辈子对他有误解啊!

陆绥对她好像也没有藏私,刚才更是毫不保留的教了她,她从内心已经将他视为半个小师傅了。

她本就是个认生不认熟的性子,将陆绥视为朋友之后,在他面前连话都变多了许多。

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的男人有多危险。

她叽叽喳喳的,以前有什么不明白却又不太敢问的事情,通通都张了口:“陆兄,你是天生力气就这么大吗?还是后来跟着师傅练的?”

竺玉也想当个力大如牛的人。

起码碰到什么危险的时候,能拿得起那沉沉的刀子,保护自己。

陆绥耐着性子回她:“天生如此。”

竺玉闷闷不乐:“哦。”

她接着又有了精神,继续问:“那你说我能练出你这么大的力气吗?”

陆绥沉默住了。

紧接着低沉的嗓音毫无波澜的落下:“我不知道。”

竺玉哦了声,她其实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琐事想问陆绥,但是看他那一脸淡色,就不太敢张口了。

因为他看起来不是很耐烦的样子。

好像耐性也的确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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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玉很识趣的也也闭上了嘴,也没发现陆绥的目光一直在她身后,恰好望着她的头顶,视线顺着往下,看着她柔嫩的小脸。

陆绥记得很清楚,她很久没有和他主动说过这么多的话。

在此之前,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小,他们年纪也不大。

李裴作死似的将她偷偷摸摸从皇宫里骗了出来,去了宁香山后面,随他们一同进山去打猎。

那时候本来就是好玩。

野性难驯,又多有几分桀骜。

一声不吭就钻进猛兽成行的深山老林,什么都没猎到,还得带着个小跟屁虫。

偏这个跟屁虫也不知天高地厚,兴许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乖乖就跟在他们身后,寸步不离。

走得累了,也不叫累,可能是不敢。

听见老虎的吼声,既害怕又好奇,陆绥将她塞进了背篓里,几人轮流带着这个累赘,束手束脚,很怕她出什么事。

她探出脑袋来,听见野兽的叫声,耳朵都竖了起来,忍不住的好奇:“方才是老虎叫吗?”

陆绥背她的时候,是非常不愿意和她说话的。

话多显得蠢,不过她那时候本来就很蠢。

哪怕无人应答,她也能怡然自得自顾自说:“老虎离我们远不远?你们真的要去打老虎吗?还是不要了吧,很危险的。”

陆绥那时面无表情的听着,有几次都想将背上的人给扔上去,嫌她聒噪。

这会儿同当时,也是如出一辙的话多。

但是陆绥却不觉得聒噪的惹人烦,反而…越听越觉得顺耳。

陆绥想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远远看着就行,离得太近,难免什么时候就失控了。

他不想要有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那样总归没有那么安心。

他心里想的是远离她,脚下的步子却诚实的往前了两步,碰了碰她的手腕,捏了两下,“你要练力气就要吃很多的苦。吃不吃得下来,谁也说不好。”

她的手腕捏起来也细细软软的,不刻意使劲儿的的时候句像抽走了枝干的软绵绵的细条。

拿捏在手里,是很容易的。

陆绥停顿稍许,接着说:“你不用练这些,将来有人会为你上战场。”

帝王总是坐在高台之上。

只需要拆迁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不惧生死的忠臣即可。

竺玉感觉有点奇怪,他的指腹贴在她的手腕内侧,不轻不重的捏了两下,也没有任何戏谑之意,淡淡的,好像只是试试她的力道而已。

她也不好抽身,愣了下说:“我就是…就是想做的更好。”

不想总当最差的那个了。

陆绥默了片刻,缓缓松开她的手腕,接着说:“不用着急,慢慢练就是了。”

竺玉抬起小脸,对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陆绥盯着她湿软的唇看了半晌,漆黑深沉的眼神慢慢往下,扫过小姑娘细细的喉咙,接着就好似无动于衷般挪开了眼。

两人站在一起说了这么久。

李裴在那边看得早就坐不住,几次都想往这边来,被同为一组的秦衡给拦住了。

秦衡是出自好心,李裴这样被太子勾了魂似的状态可不对劲,他按住他的肩膀:“太子殿下又不是归你一人所有,你这样沉不住气很像个要争宠的小妾。”

李裴挥开他的手臂,到底是摁住了脚下的步子,“他们俩有那么多话可说吗?”

李裴方才还担心太子会被陆绥刻意刁难,但是这会儿瞧见两人迎面而立,相谈甚欢的样子显然就是她多想了。

李裴既放下了心,又有点不痛快。

等到骑射课结束了,李裴马不停蹄就往那边跑了过去,警惕的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吃醋了似的问:“你们方才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竺玉被他拽着胳膊,悄悄的挣开,她一五一十和李裴说:“陆兄刚才教我射箭了。”

年轻气盛的少年也不怕攀比。

更不想服输。

“我射箭也很好!我也能教你!”

这事竺玉也知道,只是李裴每次和她凑在一起,两人往往做不了什么正事。

她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时间一长,就想浑水摸鱼。

李裴也不会制止她,只会跟着她一起偷懒。

不想学就不学了。

不想练就不练了。

口头禅便是:“往后你还有我呢。”

有了上辈子的教训,竺玉也知道自己靠不上其他人,谁知道会因为什么小事就翻脸呢。

尤其李裴又是锱铢必较的性子。

“今天练的胳膊痛,下回吧。”竺玉轻车熟路的糊弄了过去,李裴只要她不和陆绥靠得那么近,就怎么着都行,于是他点点头,“行,那就下回。”

*

上学没几天,京城就开了春。

雪意消融过后的春天,百花争先盛开,尤其是太子别院里的那些争先恐后开了花的白玉兰。

高高伫立枝头,一枝比一枝清丽。

纯净透彻的嫩白,花瓣开得正好,院子里唯余浓香。

以至于竺玉每日去上学,身上好像都还有淡淡的玉兰花香。

春天本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天气好,按理说人的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只是长元帝久违的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几近震怒,冷着脸要处置了吏部新替上来的侍郎宋岿言。

宋岿言年纪很轻,长得一表人才。

上届春闱考了第七名,进士出身,又颇得皇帝的赏识,才进了翰林院不久,步步高升。

从毫无实权的编修到吏部。

与他年纪相仿的,不可谓不羡慕。

宋岿言这次触怒是天威,也是事出有因。

长元帝已是中年,忽然开始迷信道家长生,炼化丹药不说,还动了要以活人祭祀的念头。

事情还没办。

宋岿言就站了出来,引经据典,在早朝上极力劝阻,用词犀利,长元帝脸上不好看,又感觉被人阻了长生,自然是心头怒火难消,当即就将人给下了狱。

竺玉听说这件事后,也没觉得奇怪。

上辈子也有这出,宋岿言最后被削去了官职,贬为庶民,他家中还有个久病难医的妹妹,得的还是富贵病,每个月光是吃药就要花好几十两银子。

他的日子捉襟见肘,妹妹病死了。

宋岿言死的也蹊跷,死在长安街的大路上,心头插着根簪子。

竺玉不忍心宋大人重蹈覆辙。

况且宋岿言是周家的学生,她的小舅舅,并未从军,这么多年四处云游野鹤,收了不少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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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岿言便是其中之一。

上辈子父皇还曾怀疑过是周家要阻拦他长生的路,是顾念着对贵妃娘娘的感情,才将宋岿言和将军府的这层关系给压了下去。

后来,陈皇后去请了白云观的道长来,为其炼化丹药。

父皇才勉强消了气。

人老了都会怕死。

父皇妄求长生,这才叫陈皇后有了可趁之机。

传说中白云观的道长隐匿江湖,不入世,陈皇后上辈子找来的道长未必是货真价实的道长。

竺玉觉得她的父皇也不是糊涂的人,若是有人肯多劝劝他,让他看清他每日吃的丹药不仅无用,还很伤身。

他兴许就打消长生的念头了。

竺玉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想着事情,整个上午都没怎么出声,认真思索着怎么才能让父皇知道丹药无用。

一直等到傍晚下了学,她也没想到很好的法子。

但是她得先去给宋大人求情,不然晚了就来不及了。

长元帝沉溺道法,连太子也很少见。

以前竺玉巴不得父皇不要召见她,这回主动求见还吃了个闭门羹。

刘公公压低了嗓子劝道:“殿下还是回去吧,陛下正在气头上。”

竺玉却不想走,她干脆在殿外就跪了下去,双膝落地,磕得用力,隔着殿门,字字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父皇,宋大人也是关心则乱,若您活人当炼药的药引,怕是会寒了大烨子民的心。”

“且不说那丹药有无效用,即便真的能长生,那道士为何自己不吃?”

里头鸦雀无声。

过了会儿,小太监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叹了叹气:“殿下,陛下叫您回去。”

竺玉也想用长跪不起这套。

可她的父皇压根不吃这套,不能硬来。

她觉得她日日来求情,父皇听得心烦可能也就消火了。

太子给宋大人求情了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宫外。

李裴这天正好请了她到自己家中来做客,他也不明白好端端她要给毫不相干的人求情。

李裴明面上是请她过来赏花,其实还是想让她过来看看他偷偷摸摸买的那两箱子衣裙,都是给她买的。

李裴到现在还记得积善寺里,她穿着女子衣裙的模样,盈盈动人,时常入梦,他梦得次数多了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时间长了,也想再看看。

就看一眼。

总归他家里也不会有外人在,她也能安心的穿着,不用害怕被别人看穿,更不用再委屈巴巴用面纱蒙着脸,怕被人给瞧见。

李裴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偏有人不让他如意。

秦衡自己情场失意,找不到意中人,就故意来破坏他的姻缘,更是见不得他好,得知他请了太子赏花,也厚着脸皮无耻的说要过去。

周淮安还没弄明白兄长对太子特别的关照,于是不假思索当即表示要跟着一起去。

陆绥好像闲得发慌,默了许久,装模作样演得还真像清清白白毫无私心的样子:“明日正好得空,我也去。”

李裴:“……”

他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请他们一同前去。

他们是喜欢赏花的人吗!?

他买的两箱子衫裙,又要继续压箱底了。

根本找不到机会拿出来。

赏花这日,李裴怨气冲天,竺玉出来解闷,心情开阔,没发现李裴怪异的心思。

一行人刚到李府的后花园,隔着假山就听见一阵哭叫。

“奴婢再也不敢了!公子饶我这次吧!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哭叫声有几分凄厉。

听起来就很可怜,那少女接着好像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被迫止住了声音。

管家压低了嗓音,冷冷的:“快些给压下去,叫人牙子过来把人给带走,可别让主子回来还听见这些晦气的话。”

小丫鬟被人捂住了嘴巴往外拖。

哪怕走了后门,还是叫竺玉给撞上了,那小姑娘看见她身边的李裴,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力挣脱了捆住她的人,双膝跪地,用力磕头,连声求饶,只说自己绝不敢再犯。

不会再生出非分之想。

这个小丫鬟新来不久,有几分容貌,家里从小又惯着,一时落魄才将她卖进了府里当丫鬟。

她还不懂规矩。昨夜以为主子喝醉了,不甘心一辈子当个伺候人的小丫鬟,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爬床,结果不成反而被发落了。

李裴压着冷眼,面无表情,耐心到了头:“拖下去。”

竺玉怔怔望着少女被拖走的背影,李裴知道她这是又犯了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可勾引主子的奴婢向来都是留不得的。

换做旁人,早就给打死了事。

竺玉回过神来,轻轻抿了下唇,她问:“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李裴冷嗤了声:“我有那么蠢吗?”

一个上不台面的奴婢,她是也想救人于水火?

竺玉闭上了嘴,没有再多嘴。

原本刚刚这句话她都不该多提的,李裴处理家事,还轮不着她来插手。

相处的日子久了。

她总以为李裴是最好糊弄、相较而言心慈手软的那个。

其实都一样。

说穿了都是冷血无情的小郎君,将规矩看得极重,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不容僭越。

一时无言,静了下来。

陆绥的视线悄然落在她身上,不声不响,不动声色。

少女攥紧了指尖,白嫩柔软的手指头掐得醉人的粉白色,她低着头,长发垂落,侧脸柔白,唇瓣看起来潮湿柔软,很好亲的样子。

洇红的唇看起来很软。

其实那粉嫩的舌尖也很柔软,亲得狠了,细细的喉咙还压抑着可怜兮兮的呜咽声,仿佛吞不下那炙热浓烈的吻。

第60章[VIP]第60章

李裴倒是想改改她心慈手软的毛病,什么阿猫阿狗只要落了难,她瞧着都有几分怜惜。

说到底还是奴婢先坏了规矩,主子要怎么处置都是应该的。

李裴见她垂着眉眼不作声的样子,心头起火了似的,他说:“德行不端的人留在身边将来迟早招来祸害。你若心软,往后底下的人有样学样,日子就没个安生。”

竺玉轻轻嗯了声,她说:“我知道的。”

她知道。

只是每次听见求饶声,就想起来很多年前陈皇后处置宫人的手段。

那时候她还小,很多事情也不太懂。

只记得那个小宫女长得有几分姿色,父皇难得去陈皇后那儿一次,多扫了眼递茶的小宫女。

隔天早晨,她就看见小宫女被捆到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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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随意寻了个罪名,罚了五十个板子。

三十个板子就够要人的命了。

五十个,是真的没有让她活。

尤其是内务府的小太监得了吩咐还特意下了狠手,板子重重砸在小姑娘的后腰,惨叫没几声,人就没力气叫了。

背后血淋淋的。

鲜血很快就浸透了衣裳,粉白色的衣裳染得通红,比那春日里开的杜鹃花颜色还要浓几分。

肉都打烂了。

太监还没停手。

人也早就断气了,偏要打足这五十个板子。

很长一段时间,竺玉做梦都是那血淋淋的一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样子,在她的噩梦中挥之不去。

李裴听着她嘴上说的话,知道她就是在哄他呢。

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她在先生面前也是这般阳奉阴违的,叫她做什么都乖乖的说好,但是她若是真的不想做,定然是不会做的。

她只不过是不想争得太难堪。

李裴心里冷冷的,想起刚刚被拖走的小丫鬟,长得有几分美艳,太子莫不是看上了?

看上了也没用。

已经被发卖了。

李裴这样想着心气儿才顺了些,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嘴脸有点难看,她一句话就踩中了他敏感的痛脚似的,害他龇牙咧嘴,面目可憎。

他缓了缓语气:“外头太阳晒,我们去亭子里坐坐。”

竺玉听出来他有意在哄她,似乎也不想和她闹得太僵硬,她点了点头:“好。”

接着就想起来了今天的正事:“你不是请我们来赏花的吗?花开了吗?”

李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后花园里精心娇养的花枝大部分都还没有到花期,这会儿过去是看不到花团锦簇的画面的。

他厚着脸皮:“开了吧,等会儿再看。”

他也得先把在场的另外几人给打发了。

李裴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将他们支开的机会,几个大男人硬生生凑在一起,很难煎熬。

不过这里只有李裴觉得难熬,秦衡从始至终就是来看戏的,本就是不怀好意,如愿破坏了李裴的算盘,心里自然觉得有趣。

周淮安也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没人同他说话,他也能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多说。

至于陆绥就更不必说,是那闷葫芦,什么境况都能泰然自若,好似周遭发生的所有事与她无关。

而竺玉自小经历过许多这般尴尬的处境,现在甚至已经能够觉得没什么关系了!

不就是没人说话吗?

她反正也不喜欢说话。

这般僵持了小半会儿,直到李裴的庶妹被故意使唤到这边来,才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

李裴的妹妹今年刚好十六,到了婚配的年纪,李裴的母亲也不是个会苛待庶女的主母,将人低嫁,面上难看。

况且府上的姨娘都老老实实的,多年来都不敢作妖,为的就是女儿们的婚事,将来都能顺利。

主母能多怜惜几分,给她们嫁个好人家。

府上来了人,李夫人就想趁此难得的机会,叫府里的几个女孩儿在贵客跟前露露面,留个印象也好。

若能碰上合眼缘的,凑上一门婚事,就更好了。

小姑娘是来这边递话的,她抬眸匆匆看了眼就低下了眼,脸色微红,却也不是羞答答的小娘子。

她同兄长说:“哥哥,前头已经备好了席面,母亲让哥哥不要怠慢了客人。”

李裴也知道母亲将妹妹使唤过来打的什么主意,他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

李裴虽然和这几个人,关系不怎么样。

然而平心而论,他妹妹若能嫁过去,这辈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竺玉多看了眼李裴的妹妹,长了张圆圆的小脸,皮肤柔白,眼睛润润的,稚气未脱般冰雪可爱。

可惜秦衡有了心上人。

周淮安看起来凶巴巴的,不太像是会疼老婆的好男人。

嫁人还得是要嫁个知冷知热的贴心小夫君。

她看陆绥就很不错,面冷心热还护犊子,他家里那几个妹妹,平时有什么事,都是他照看着的。

是个稳妥的、靠谱的、能负得起责任的好兄长。

几人去了前厅。

桌上已经布好了菜,席面精致,可就李府的厨子是费了心思的。

精巧的菜色装点在粉彩银器餐具里,格外讲究。

李裴不断的往她的碗里夹菜,生怕她吃得少了:“你多吃些,鹿尾最是滋养身体了。”

竺玉碗里已经满了,她摁住了他的手:“我自己会夹的。”

李裴挑眉:“你不知道哪样好吃。”

他执意如此,说了也不会听,很是固执的一个人。

竺玉吃的最后肚子都圆了,李裴还嫌她吃得不够多,还说她过了个年还瘦了。

竺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啊,我胖了的。”

宴会上少不得要吃吃喝喝,如此便日渐圆润,原本清瘦的脸倒也还真的看起来圆了一圈。

却也因为睡得足够,皮肤看起来更好了。

又软又白的。

饭桌上的人不禁都朝她看了过去,黑沉沉的目光盯了她好一会儿,像是被海味山珍滋养得无比娇气的幺儿。

白腻诱人。

漂亮的不得了。

她茫然费解又有点自我怀疑的眼神,看着好似依稀透着蒙蒙的光,浓黑的双眼里装了几分粼粼的水光。

秦衡本来还只是懒洋洋的看戏,唇角噙着的笑意慢慢淡了回去,他抿起唇,神色渐渐变得冷肃。

他望着太子眉眼拢着的神色,尤其是这般茫然无辜的样子,十足十像那日他在积善寺撞上的小姑娘。

秦衡并非一惊一乍的人。

只是方才那个瞬间的神态太像了。

他沉住气,冷冷的像难不成是他太多疑了?连日来都找不着人才害得他现在逢人就觉得相像?

如此荒谬。

秦衡沉默着,黑沉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半晌,觉得相似,又不敢确定。

怕是自己的草木皆兵。

竺玉还不知道自己快露了馅,还傻乎乎的觉着鹿尾难吃,炖得软烂,还是不太好吃。

等她后知后觉被他们盯着看,才觉得不自在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软软的,是长了肉啊。

怎么长胖了也是多稀奇的事情吗?

竺玉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秦衡也吃不下去了。

陆绥心细如发,秦衡方才目不转睛盯着她,目光如炬的审视,分明是起了疑。

陆绥垂眸,心中不动声色就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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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消秦衡的疑心却也不难。

只要让他找到他想找到的人就是了。

与她身形、眉眼都有几分相似的少女尽管难找,也不是找不到的。

午膳过后,又得了闲时。

竺玉还有事情想单独同陆绥说,宋岿言这个人,她是一定要救下来的。

若是让陈皇后寻来的道长博取了父皇的信任,届时做什么事情都迟了。

做虚弄假向上谄媚的道士只会害人,救不了人,也无法让人得道成仙。

上辈子父皇听信谗言,最后真用了活人来当祭祀的诱饵,被活生生献祭的人何其无辜。

竺玉站起来:“我想去解手。”

她看向陆绥,给他递了个眼神,生怕他看不出来,又问:“陆兄,你要不要陪我一道去?”

陆绥看出她有话要说,沉默半晌,低低嗯了声。

两人穿过雕花抄手游廊,等到周遭无人,才缓缓停下。

陆绥也没先开口,男人沉沉的视线不动神色看了她半晌。

将她脸上的纠结看得清清楚楚。

他也不做声,只等她开口。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就再也忍不住,仰起了脸来,唇点绛色,缕缕的金光落在她绛色的唇瓣,好似透着薄薄的月光,莹润诱人。

像乖巧的等着人来亲。

她纠结良久,张了口:“陆兄,你知道宋大人的事情吗?”

陆绥一点儿都不意外她说的这件事,但平静的内心还是有种被她利用的冷怒,好像每次都是有什么事,求到他面前,或者需要他施以援手时,她才会眼巴巴的来找他。

和他多说两句话。

陆绥抿起唇,心头不悦,嘴上仁慈:“知道。”

他补充了几个字:“父亲同我说过。”

竺玉扣紧手指:“宋大人说的话不无道理,你觉得呢?”

她便是求他办事,也循循善诱的,一点一点的得寸进尺,还以为自己做的不明显。

陆绥开门见山:“那又与我何干。”

竺玉被他一句话给堵住了后路,紧接着又听见男人冷冰冰地问:“殿下叫我出来,只是为了宋大人?想让我父亲帮宋大人求情?

竺玉眨了眨眼,有些勉强:“也不…不止是如此。我是真的想去解手,又怕李裴他们要跟过来。”

她说着又对他笑了笑,这个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一直以来,她就觉着对人笑,再盛气凌人的也会消了火。

“如今我能信得过的只有你。”竺玉感觉他身上就像积蓄了千万年来的寒霜冰雪,冷得不近人情,她只能捡着好听的话,一说一箩筐:“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少女的脖颈仰起漂亮的弧度,唇瓣红润,抹了会生香的浆果汁水似的,饱满诱人,她可能也心虚,声音越来越低,还扯住了他的袖口。

撒谎,骗人。

骗人都不会诚心骗。

陆绥不想再上这种当了。

他也不会把她随口说的几句好听的话当真。

陆绥没让她松手,也没提醒她正揪着他的袖口,他说:“我也信你所言非虚。”紧接着,男人语气和缓:“父亲那边,我会替你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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