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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睡孤的贵妃榻小笨蛋,到底什么时候能懂。
苏懋和太子的默契,当然是——
“找归问山啊。”
此人办事能力卓绝,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哪里都吃得开,不管什么事情交代下去,他都一定能撬开口子,自己能想办法查到的,全部查过,力有不逮的,也会说明具体问题是什么,为什么遇到了这种问题,需要怎么样的帮忙能够解决。
用他,省心。
不过这个省心的奉和宫归门正,现在正在遭遇难题。
一个虚发皆白的老太监说要觐见太子,被他拦住,正不爽的发难——
“归门正该是没瞎了眼,咱家可是奉明光宫贵妃娘娘的命,来给太子殿下送东西的,你敢拦?”
归问山面色冷肃,挡在门前:“殿下不在,你可稍后再来拜见。”
“殿下不在,东西就不能先送进去?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废物么,这点事都不会办?”
“咱家只是门正,不敢拿殿下的主意,还望贵使谅解。”
“油盐不吃是吧,你真以为太子护得住你?他连身边那个小崽子都不一定护的住!”
对方直剌剌威胁,归问山也没惧,耷拉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咱们宫人,谁没有那一天?不过是尽职尽责,为主子尽忠罢了,贵使若真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倒也不必这么多废话。”
老太监当然不敢动手。
他倒不会不敢杀归问山,明光宫靠着冯贵妃,打杀妄为的事做的还少了?做任何坏事都需要一块遮羞布么,这光天化日的,旁边不远还有殿前司值守的人呢。
不过拉扯这一会儿,时间应该也够了。
老太监正心中思忖,要不要放个狠话撤了的时候,突然不远处‘砰’的一声,从奉和宫墙内往外扔出一具尸体。
殿前提散都头向子木轻功落地,手中长刀尚淌着血水——
“殿前司铁律,无令擅自闯宫者,杀。”
他看都没看老太监,仿佛没理会到两个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只看向奉和宫门正归问山:“擅自闯功,欲行不轨,警告三次仍负隅顽抗,去问问是哪宫的人,叫来殿前司领尸。”
说完,拎起尸体就走。
归问山耷拉的眼皮终于撩了撩,微笑看向老太监:“此人咱家倒是面生,您觉得呢?”
老太监哼了一声,甩袖子就走:“你奉和宫的事,同咱家有什么关系?自己去查吧!”
灰溜溜回到明月宫,老太监小心翼翼进殿,同殿前正座的美妇告状:“娘娘……那边真是油盐不进,欠收拾的很哪。”
他添油加醋,刚刚的事说了一遍:“……人死了,事也没办成。”
冯贵妃身材窈窕,皮肤也保养的特别好,人近中年,仍然肤色娇嫩,不见皱纹,反添成熟风韵,不过这些都不算优秀,宫里的美人哪一个不好看,哪一个不苗条,她最绝的,是生了一双狐狸眼。
眼梢翘而媚,不笑时就有娇媚风情,笑了更是风情万种,引的人恨不得醉在这双眼睛里。
“死了就死了,本就是送去让奉和宫杀的,端看他们敢不敢。”
冯贵妃纤纤素指拈茶,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她做出来就是风仪万千,自带媚意:“不过这奉和宫是真有胆,连本宫的面子都不给,这般不礼貌,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她转了转茶盏,眼梢微眯:“去告诉贾鹏,让他给本宫好好表现,做的好,本宫有赏,有什么错漏本宫也能兜着,做的不好,让他趁早勒死自己,换个能干的人来!”
“是。”
“站住——”
冯贵妃看着老太监:“办事不利,去后面自己领罚。”
老太监心内道苦,主子的罚比起慎刑司不少什么:“……是。”
冯贵妃看着人走出去,扔了手上茶盏。
同样是宫里的老太监,奉和宫那个鲍公公怎么就能那么滑不溜手,什么事都能办好?一个两个都这么没用!
她理了理妆面:“来人——去通报一声,本宫要见皇上。”
冯贵妃跟皇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人知道,苏懋只知道,他和太子一回宫,就被皇上召见了。
当然,能进勤政殿面圣的只有太子,他这个小太监显然没有资格,只能规规矩矩站在殿外等候。好在皇宫宫殿建的气派巍峨,重点是够大,他在殿外,视野也很清晰,远远看到了明黄帝服下的昭明帝。
头发花白,老态龙钟,似乎连保持正坐都略艰难,背有些佝偻,一看就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殿内,昭明帝看着站在对面,年轻力壮,意气风发,再低调都隐不去蓬勃朝气的太子,心里不怎么爽快,晾了他很久,才开口说话:“朕让你办案,是予你机会,好好学学怎么做人,把你关在奉和宫这么久,你还没想清楚?可是还想像之前一样,众叛亲离,没个支持的人,最后重新被废?”
太子微垂着眸:“儿臣不敢。”
昭明帝:“那便经心些,再有错漏,朕也保不了你……”
因在殿外,有些远,苏懋听不大清父子二人具体说了什么,只模模糊糊听到了只字片语,听不清也不影响他思考,昭明帝看起来语重心长,不怒不威,实则必定话中带话,愿意给面子见太子,也是因为之前西域商图的事,但也仅止于此,如果之后太子表现给昭明帝带来麻烦,他还是不会手软。
面见完皇上,往回走时,苏懋就有些担心,问太子:“此次案子,是不是给殿下惹麻烦了?”
冯贵妃来过勤政殿的消息,其实并不机密,他初来时不知道,站了这一会儿,听听看看四周动静,也就知道了,昭明帝这一波,有点替宠妃出头的意思,是因为东厂么?
“她算什么麻烦。”
太子显然心里也门清,就着昭明帝话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宫妃而已,靠的皆是君王宠爱,无立足根基。”
皇上的宠爱难道不是立足根基?这可是皇宫……
苏懋隐隐明白:“殿下的意思是,皇上宠爱冯贵妃,并不是因为真心喜欢?”
只要找准切入口,就能随便斗?
太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眼梢微扬:“想看?”
苏懋诚实点头:“想。”
这种皇宫大戏,谁不想看?在他印象里,这位冯贵妃折腾了很久,任外面风雨飘摇,自岿然不动的,向来是她威风,用各种手段整治别人,别人整治不了她,比如长信宫章皇贵妃和四皇子母子,使了多大的劲,有外家支撑有亲儿子竞争夺嫡,都没能动得了她,他以为是皇上真情,明目张胆偏爱,难道不是?
太子:“那便让你看看。”
苏懋眼睛一亮:“真的?什么时——”
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捏住了后颈:“先回去休息。”
苏懋乖乖闭了嘴,随太子回奉和宫,刚要在门口打地铺,就被太子拎进了寝宫,扔在贵妃榻上:“睡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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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这?”苏懋一脸意外。
太子:“你在这里睡的还少么?”
苏懋:……
倒也是。
太子:“不是很喜欢?”
“喜欢是挺喜欢的……”而且将近十月的深秋,也的确有些冷,地面沁凉,苏懋扫了眼贵妃榻上的软垫,“可这是殿下的房间。”
太子垂眉:“孤的房间,怎么了?”
苏懋迅速摇头:“没什么,那我就睡这了?”
心说我是个太监,我怕什么,你不怕就行!
太子浅浅嗯了一声,就和以前一样顾自做自己的事去了,看书,画画,不靠近,也未曾远离,就好像寝宫中并没有多一个人似的,他自己非常自在。
苏懋便也很自在,自在的很快就睡着了,手中鲁班锁甚至都没拼完。
他浅浅的做着梦,在暖洋洋的春日阳光下晒太阳,整个背都很舒服,晒完背,想翻个面,懒得自己动,就招手叫远处的人,那个人的脸朦朦胧胧,看不大真切,只是觉得很帅,个子很高,手指很好看,就是有些高冷,好像不太爱理人,不过高冷的人不爱理别人,倒是没无视他,真就过来,帮他翻了个面,肚皮朝上……
苏懋有点惊讶,不太能懂自己现在的待遇,眼皮颤动了好几下,终于是没能醒来,模糊间额头掠过软软凉凉的触感,像是对方的唇。
“小笨蛋,到底什么时候能懂……也罢,再等等也好。”
这话飘渺轻柔,像在天边,又像在耳边,苏懋都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挣扎了一下,很快陷入下一个黑甜梦乡。
寝殿里,太子看着外面深深夜色,指尖从苏懋脸上离开,走到殿外:“更衣。”
鲍公公很快过来,伺候主子穿了身暗色略紧身,便于夜间行动的衣服。
“殿下欲行何处?”
“孤的好兄弟不是被关着?应该很不甘心,寂寞难耐,孤自当探望,顺便——同他们聊些外界之事,以慰寂寞。”
西域商图一事,所有人都想要,但最后明确查出插了手的,有大四六三位皇子,可最后四皇子有章皇贵妃保着,随便罚抄了些书,就放过了,大皇子六皇子可被禁了足,还罚了很多东西,不管是谁,都不会甘心,被禁足出不去有什么关系?底下的人,手下的势力能悄悄调动啊。
太子走出殿门前,又道:“今日被窥探之事,孤已知晓。”
冯贵妃大概不是真想让奉和宫丢什么东西,只是一个试探或警告。
“孤这人呢,早年亏吃的太多,便不愿再尝,你派个人,给她送点礼物吧。”
“是。”
鲍公公立刻着手准备。
太子自小性格宽厚,看不上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不愿意使,却并非不懂,之前不动,是觉得没意思,也没必要,现在么,但凡动手,定不是小事,这派出去的人么,自然也得是实力上乘,箭无虚发的那种,再有之前的清查隐动……
茫茫夜色里,有人四处忙碌,有人焦躁不安,有宫阶染血,有人睡得香甜。
睡得正香时,苏懋感觉到一股冷香扑面,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烛光下的高大背影:“……殿下?”
“无事,睡吧。”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没有任何危机感,苏懋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太子扔了带着夜露和血色的衣服,给贵妃榻上的小东西拉了拉被角,才又离开,去了自己的床榻,躺下。
……
过了两日,阳光灿烂的午后,归问山和姜玉成分别送了消息过来,有些东西有眉目了。
比如两个死者的人际来往圈子,基本没有重合,两个人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从上到下,没有任何来往,他们的圈子重叠,只有一个点——
都是醉香楼头牌,勾蕊姑娘的客人。
“要说这勾蕊姑娘,那可是个厉害人物,在京城都红了六七年了吧,无人能出其右,以一己之力,拔高了头牌门槛,她不但能把男人勾的服服帖帖,还能和这些男人的女人们关系很好,情同姐妹,你说牛不牛?”
姜玉成不但送了消息,自己人也来了,茶都没喝,见太子不在,凑近苏懋,小声道:“要不咱们去瞧瞧?”
苏懋:“你说这勾蕊不但能把男客拢住,还能把男客的女人——家中妻妾,也关系处理的很好,情同姐妹?”
“对啊,神奇吧,世间哪个女子不妒?遇到情爱,呃,就算不是情爱,成了亲有了名分的,怎会允许自己的丈夫在别处花心?我娘说夫妻二人就是二人,是排他的,真要喜欢了,男人女人都一样,这个勾蕊能和男客的妻妾关系都好,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头牌姑娘!”
姜玉成撺掇苏懋:“去么去么去看看嘛。”
苏懋起身:“走。”
这么干脆利落的么!
姜玉成看看左右:“那太子表兄不在,你能出宫不?”
“本案发起之日,殿下就允了我便宜之权,我算是仵作,尸体停在宫外,我怎能出不了宫?”苏懋一边说,一边拿出腰间一块牌子,晃了晃。
姜玉成一看,立刻笑了:“那咱们走!”
二人还没走出宫门口呢,就被太子拦住了——
“去哪?”
姜玉成:“去醉香楼看头牌姑娘勾蕊!”
太子淡淡扫了他一眼,看向苏懋:“你也去?”
姜玉成瞬间抖了一下,感觉这一眼带着杀气,话音也是,是那种不好好回答会被咔嚓一下灭了的那种。
后知后觉想了想自己的话,他有些担心的看向小伙伴,苏小懋你可挺住啊!
哪成想苏小懋非但不怕,不惊,还微笑着邀请:“殿下要一起么?”
他竟然邀请太子一起逛青楼!
这是怎样的勇气!他太子表兄从来不会去那种地方的!太子表兄最讨厌那种男男女女的事了!
没想到今天没想到的事有点多,太子表兄竟然答应了——
“好。”
他干脆利落的答应了啊!
于是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姜玉成只盼这青楼头牌懂点事,千万别来勾搭人那一套,不然今天怕是过不去了!
可又一想,别人干的就是这营生,不练个媚骨千成,怎么做生意,怎么招揽客人?今天这事……
也不知道现在派个人回家求助爹爹,会不会有用,亲娘的鞭子实在是有点疼的。
第52章不一样的头牌姑娘女人比男人有良心多了。
为了减轻压力,姜玉成清咳两声,开始讲说案子。
“毕争庭这边呢,比较好问,因为这段时间东厂在查户部银子的事么,他又是户部侍郎,最近一个月老实的很,除了闷极了去醉香楼逛逛,基本就是正常去官署,回家,谨慎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也没干出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身边亲朋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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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没什么嫌疑……”
“礼部员外郎任永那里,其夫人于氏感觉有些不对劲,对自己和任永的部分行踪有所隐瞒,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任永最近一段时间去醉香楼太勤,太多,有点太丢人,于氏有点生气,又有点羞耻……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内宅夫人,柔弱爱哭,下面人有点不好问话,要不稍后有时间,咱们过去问问?”
苏懋:“行啊,小郡王一起?”
姜玉成:“那是当然!”
一路说着话,讨论着案情,时间过去的很快,三人到了醉香楼。
时值午后,楼里还没开始做生意,可小郡王是谁,那张脸就是招牌,他说要进,谁敢拦着?
苏懋跟随小郡王和太子,走在最后。
醉香楼装潢很是豪华,光是层层叠叠的灯笼,就不知凡几,虽现在不是晚上,灯笼都没亮,仍然能想象到到,夜色里会是如何绮丽的存在。
这里的摆设,布置,有点打擦边球,比如曼妙的薄纱女郎绢画,稍显刺激的生、殖崇拜,男人阳刚之处的隐晦表现……白日看到,显得过于大胆直白,落到夜色里,衬着层层烛影,便该是刺激挑逗了。
再走到包厢,看到勾蕊本人,这种挑逗感就更浓了。
勾蕊做为头牌,相貌肯定是不差的,杏目桃腮,肤色润粉,这样的气候里,也不嫌冷,穿着垂坠感很强的裙子,外罩薄纱,行跪拜礼时布料滑下,浑身线条勾勒的十分清晰,端的是曼妙诱人。
“奴家勾蕊,恭迎三位贵客。”
声音也悦耳动听,如莺声清脆,又润了春雨的柔,撩人心田。
苏懋感觉自己想的不错,这座醉香楼,包括醉香楼的姑娘,都在极尽描绘两个字——撩拨。
再看这勾蕊表现,看似并不急切,实则展露了自身优点,没有立刻上前,大约只是在观察,找切入时机。
“起来吧。”
太子发话,三人落座。
勾蕊自然精准的走向太子,素手执壶倒茶:“贵客寻奴家可是有事要问?不知问谁?”
姜玉成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问话的?”
勾蕊笑了下:“醉香楼里的常客奴家都认识,三位却是脸生,身上穿戴不俗,必是贵人,贵人到访,不在夜间,亦未要酒,自不是来花银子寻乐的,奴家这等人,还有什么能让贵人屈尊,想来也是这鱼龙混杂,小道消息众多的环境了。”
姜玉成抚掌:“勾蕊姑娘不愧是头牌,好生聪明啊。”
“算不得什么,”勾蕊微摇头,笑了,“奴家存在的价值,不就是让客人宾至如归,若客人所需,奴家皆能做到,便是奴家的福分了。”
苏懋感觉更奇怪了,勾蕊的低姿态,完全不符合她在这个行业的位置,不是说红了很多年的头牌,地位无可撼动,京城权贵争相追捧?
而且她很贵,想要见面,需先付出一笔价格不菲的银子,能走到这一步的头牌,多多少少都会拿捏些姿态,为何这勾蕊看起来全无傲气?
虽她一举一动也运用了不少技巧,比如放在微笑时的诱惑之色,她冲的不是姜玉成,而是太子,虽然做的有些不动声色,但聪明人一眼便知。
她是有事业心的,看起来并不像被逼迫。
他想再听听看。
太子也不想说话,看起来是不大喜欢勾蕊的靠近。
姜玉成生怕不能立功赎罪呢,当然不能看着这女人染指太子表兄,手指敲了敲桌子,肃容道:“户部侍郎毕争庭和礼部员外郎任永之死,你应该知道了?你好像同他们两个很熟,来说说听听。”
勾蕊没达到目的,倒也没有很失望,继续曼妙的行了个礼,款款转回身,恭敬肃立:“不知小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姜玉成:“他们二人性格如何,平日习惯如何,最近都忙不忙?我查过,他们在出事前,都曾光顾过你这里。”
“奴家这里,本就是伺候客人的,客人自然随时想来都可以,想走也随意,小公子问他们出事前是否来光顾过,奴家倒是能记起来,来过,不过他们本就常来,倒没什么稀奇的。”
勾蕊唇角浅勾,微笑可人:“习惯么,和往常也一样,毕大人面冷,毕竟做的官大,很有些傲气,大概是寻常办事或过日子,遇到不懂事的人太多,惹他生的气太多,每次来都不会有什么好脸,奴家便多哄着些,劝着些,男人不就喜欢女人温柔小意?说句不要脸的话,奴家就会这个,毕大人虽看起来不像太多开颜,但那只不过是性格所致,不爱笑而已,他心里还是喜欢奴家的,也喜欢奴家这样伺候他,不然怎会常来?”
“任大人就不一样了,好像是寒门出身,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在外面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人就有些不大气,稍稍有些胆小,你要捧的他太高了,他反而不自在,陪他些小游戏,闹闹小性子,多支使支使他,让他为了你团团转,让他暂时忘掉外头那些纷扰,他才更高兴……”
姜玉成:“哦?你这么厉害?”
勾蕊款款行礼:“也非奴家自身之功,奴家有幸伺候过不少高官,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那些小官,或做生意的巨贾,想着和奴家一会,是人们才能享受的待遇,便也愿意到奴家这来。”
“这样啊……”
姜玉成问到这里,有些词穷,悄悄给苏懋打眼色。
苏懋便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菜。
姜玉成就问勾蕊:“此二在你这里爱点什么菜,可喜欢饮酒?”
“此楼名为醉香,醉美人之香,也醉美酒之香,来了怎会不饮酒?”勾蕊媚眼如丝,“来这里,我醉香楼的酒必点,两位客人也不例外,至于菜么,也就那些,我醉香楼从不怠慢贵客,自配的酒菜就已颇为讲究,比外面酒楼不差什么,客人们来此不是为了吃喝的,对这些其实也并不在意。”
也就是说,看不出两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姜玉成琢磨完,又想起一件让他特别好奇的是:“听说你不但同客人关系好,同客人家的内宅交情也不错?怎么做到的?这些女人真的不吃醋?”
“都是苦命人,谁不可怜?奴家只不过是撕开自己伤疤给大家看,也偶尔心疼她们,给她们提提建议。”
勾蕊微蹙眉,微微低了眸,音色里就多了几分凄楚:“若不是命不好,谁愿意做这行当?奴家有个弟弟,小时候学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弟弟,爹娘每日说的最多的,就是我得疼爱弟弟,得攒钱给弟弟盖房娶媳妇,日日年年,年年日日,说的多了,我便以为理应如此,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我任劳任怨的付出,却不想……爹娘把我卖了,养我那么大,本就是为了给弟弟赚钱,没想到长开了出落的还不错,做那些普通活儿赚的钱哪里有卖到欢场多?本来就算嫁到别人家,也是泼出去的水,不再是自家人,还要贴几两陪嫁银子,倒不如卖了更划算。”
“谁能想到呢,一个女儿养那么久,最后不过是为了卖一个好价钱。”
勾蕊叹了一声:“奴家不过是这行当里不知凡几的苦命人之一,从没想过要争抢什么,争抢也没有用,世间本就没有东西属于女人,要强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楼里的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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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还不是,多的是跟奴家一样的人,之前就有一个不信命的,要争口气,要脱离这个环境,要靠自己活下去,结果呢?她死啦。”
她微垂眸:“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奴家伺候的男人越多,越是可怜这些男人家里的妻子,平日没什么交集,奴家也不会特意出现惹人家厌烦,可若有机会,若对方不嫌弃,奴家也愿意讲一些对待男人的招数,教她们假装体贴,小意,大方,怎么快速从男人手里骗到钱,哄到话……大家都是靠男人活命的,有时候太傲气并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舍些骨气,给自己换更好的日子过。”
姜玉成下巴都要惊掉了:“你教这些后宅妇人勾引男人?”
勾蕊浅笑,大大方方:“她们同自家男人过日子,怎叫勾引呢?奴家自知身份,不是同夫人小姐们同坐并肩之人,并不会痴缠,在外面也会装作同她们不认识……女人比男人有良心多了,男人们得了奴家伺候,未必会记着,女人们受了奴家好意,不敢在外面说认识奴家,但奴家若有什么难处正好让她们瞧见了,而她们也方便,是愿意搭把手的。”
美人蹙眉,风情浅藏,端的是我见犹怜。
姜玉成:……
苏懋:“你教了别人后宅里的正妻,也教了小妾?”
勾蕊垂睫:“我只不过是想让姐妹们日子过得好些。”
苏懋停了片刻,又道:“不怕她们反过头来联手对付你?”
姜玉成感觉苏懋这个停顿有些生硬,转出来的新问题也是,但对这个新问题也很好奇,直觉地忽视了这点生硬:“对啊,你就不怕你的客人少了?”
勾蕊便笑了:“奴家这里少一两个客人有什么打紧,京城男人这么多,奴家挣谁的银子不是挣?可若有那么一两个姐妹,能因奴家之劝拴住了家里男人,自此顺顺当当,鸾凤和鸣,开枝散叶,日子能过得更好,奴家便也能跟着开心。”
气氛都到这了,姜玉成觉得自己很该夸一声伟大,风尘女也有高尚之人,可不是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些别扭,这赞美之话便夸不出来,认真想一想,又不知道别扭在哪里,整个人的表情就有些卡住,不那么自然。
苏懋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不舒服的点,不一样的驯化和社会规训方向,不过是一套新的语境玩法,往女人身上加的新一套枷锁。
“这些话,你可曾说给过任夫人听?”
“任夫人?”勾蕊浅声道,“若您问的是礼部员外郎任永的妻子,奴家却是同她见过面,也说过几句话,但只是街上偶遇,并无太深交情,别人会不会把奴家的话放在心上,又会不会照着做,奴家就不知道了……”
又问了几个问题,三人告辞,离开了醉香楼。
姜玉成挠了挠腮:“我感觉这个人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来……苏小懋你觉得呢?”
虽然太子表兄一直没说话,看起来云淡风轻,胸有成竹,他也不敢问,只能转向小伙伴。
苏懋:“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聪明,看人很细致,世情也通透,日日接客,对京城贵圈如数家珍,看起来很上进,但好像又不是那么上进,她教内这宅妇人抢男人诶……”姜玉成摸着下巴,“这样的青楼头牌,不应该把男人玩弄于鼓掌,治的男人们服服帖帖,引的女人们嫉妒恨骂,一路坏到底么?”
这勾蕊不像没心眼的人,应该可以做到啊。
苏懋:“虽我不知她具体目的是什么,但她的行为,可不像帮人那么简单。”
他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
姜玉成嘶了一声:“以话术驯化更多女子,让这些人聚集在自己身边?这是想要什么大名声,还是为以后转路子做准备?”
“……不知。”
苏懋看不透勾蕊真正目的,只觉得她用心不纯,脑中似乎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没有抓住。
“而今线索所获不多,有疑很正常,”太子稳步前行,“继续往前,去问问任永夫人于氏吧。”
反正出宫了一趟,不如一起办了,苏懋收拾情绪,跟着往前:“好。”
姜玉成:……
不是,等等,你俩别擅自行动,走的这么快啊!忘了还有一个我么!你们的小郡王还在这里呢!
小郡王不受重视,小郡王只能捯着腿追。
……
三人到任家时,于氏已经接到了信,在正厅等待。
行了礼,上了茶后,她也并未过多寒暄:“外子近来忙碌,不瞒三位,在他出事前,妾身已经有十多日未见过他了,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苏懋:“任大人公务这般繁忙?”
“好像也没有……”于氏眼皮颤了颤,握紧了手中帕子,“他便是回了家,也只在外院,饭在书房用,睡也睡在书房,都不会想见妾身一面,不回家就更是,妾身都不知道在哪里找他,根本不知他行踪,不知他在做什么。”
姜玉成稀奇:“你不是同醉香楼勾蕊学了怎么对付男人?为何丈夫仍对你不上心,是那些招数没用?”
于氏眼神微闪,头垂的更深:“妾身感谢勾蕊姑娘提点,也知那样做应该能留住夫君一时半刻,可妾身……妾身自幼长在深闺,家中教养实在同那些背道而驰,勾蕊姑娘的那些技巧,妾身委实坚持不下去……”
姜玉成就有些尴尬了,这是个要脸的,那他刚才那么问话,就有些轻挑了。
“你丈夫平时都与谁多有来往?”苏懋接过姜玉成话茬,又问,“户部侍郎毕争庭尸体被发现,和你丈夫在同一日,他们可有什么交集?”
于氏咬唇:“应……应该没有?外面的事,妾身并不太清楚,但平时家中与毕家并无拜帖来往,也未串过门。”
房间一时陷入安静。
太子突然问:“家中近来可是遇了事,银钱不丰?”
苏懋一怔,环视了下四周,的确有些朴素,但一般厅堂用来招待客人,都会稍稍有些空阔,太子是看到了什么……正想着,他目光一顿,注意到了一个角落。
按理说左右对称,左边的花瓶高大华美,右边空无一物,地上却有东西挪动过,未被挪进来补充的痕迹。
于氏耳根有些红:“夫君做生意……赔了些银子,一时不凑手,叫几位见笑了。”
苏懋经太子这么一问,注意力稍有转移,视线落到了门外,看到了引他们进来,现下正守在门外的管家。
“你家管家受了伤?”
露出来的手背上有浅浅伤痕,苏懋进大门时就看到了,但这种小伤一般并不紧要,寻常人偶尔也会因为意外受些伤,这里所有人都经归问山和姜玉成双重排查过,这管家显然有明确不在场证明,并不在嫌疑人范围内,他起初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可能有原由。
于氏浅叹:“前几天家里出事着急,管家不小心摔了一下。”
“出事,着急?”
这两个词碰到一起,明显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于氏赶紧道:“跟夫君的死没关系,是在夫君死之前,家里不是银钱不凑手么,妾身想让管家去寻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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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着急,出门时摔了一下,挂到门边,就擦伤了。”
第53章跟踪偷听跟这样的人见面,也值得躲着人么?
问完想问的事,比如补充于氏近几日行为,不在场证明,三人就从任家离开了。
刚出大门口,姜玉成就拽了下苏懋袖子:“你刚刚明显藏了话没说对不对?那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那可不是摔了一下的擦伤。”
苏懋想起伤处表现:“未有刮擦拖痕,那是被重力击打,或者不小心自己大力,撞到什么硬物上,才会出现的青淤痕迹。”
于氏不解释它是擦伤,他还没正经怀疑,这么一解释,事实就更明显了,这里头绝对有事。
可于氏方才表现并不相信口开河,随口扯一段谎言,描述的很细致,时间地点姿势,连被门边擦了一下这样的细节都有,又并不像空穴来风。
苏懋思维发散:“她刚刚说家中银钱不凑手,厅堂明显搬了东西出去,比起碎了,我怎么感觉卖掉换钱的可能性更大,这么着急,难不成有欠款,甚至这欠款归还日期有时限?”
“你的意思是任家欠了外债,没及时还,被人打上了门,管家还因此受了伤?”姜玉成感觉不可思议,“可我们没查到这条啊!”
死者的人际关系,平时的熟人往来,这两天他和归问山盯着底下的人查,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错漏不知道啊……任永穷是穷,寒门出身,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是个人都知道,但他好歹是个官,怎会混到这种地步?
太子却看了看任宅的墙:“有疑虑,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指的这个看看,是运上轻功,带苏懋一起,迅速游走任家墙头观察,尤其是倒座,下人住的地方……
姜玉成:……
行叭,他早知道,他就是被忘掉的那个。
任宅不算大,一圈下来非常快,墙外的小郡王甚至没有等多久。
“怎么样怎么样?”他丢开手里百无聊赖拿着玩的小石子,小跑着过来。
太子微点了点头。
苏懋道:“任家下人里,有十来个手上脸上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或淤伤,不重,但很明显。”
非是管家一人受伤,还是一群,伤多还不太重,不致命……
“那没跑了,一定是被人催债,动了手!别人要债为的是钱,不是命,动手也只是为了教训威胁,不想要人命!”
姜玉成拳砸掌心,眼睛睁圆:“那于氏见过这阵仗,可能也亲眼瞧见谁这个过程中不小心摔倒,挂到了门边,但她不想这件事被别人知道,就撒了谎……可要说任永家没钱,穷,我信,我自己都查出来了,他们家是不宽裕,可要说谁那么熊心豹子胆,敢催一个官的债,还这么上手打,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他突然又想到了个方向:“不会是下人私自借着主人的名头,在外头引来了什么祸事?”
“你的意思是管家?”
苏懋只顿了片刻,就摇了头:“不大像,管家权力大,或可有能力做出蒙骗家主之事,但毕竟是下人,应该很难聚集到府里大多数力量,只为他一头出头?”
这么多下人一起打架,看起来更像是为了维护整个府邸的利益,而非单个人。
姜玉成就更迷糊了:“可这么明显的事,为何我和归问山都没有查到?”
苏懋顿了下,转向太子:“我记得归问山送过来的卷宗里,好像提了一笔,说任家和西厂的人曾有过来往?”
太子颌首:“西厂番役李德来,有人证见过他和任永避开人说话,不过仅有一次,结束的也很快。”
任永在朝为官,跟什么人见到,说话,都不算稀奇,何况只有一次,归问山只是习惯事无巨细记录,并不是觉得可疑,苏懋最初看到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个案子发展的方向越来越微妙,不得不思维跟着发散,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了。
如果这不是什么巧合,是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而东厂西厂一向不对付,东厂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从最初开始就带着微妙,捂了太多东西不想被人看到,会不会这里面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
“要不要去问问这个李德来?”
太子看了看天色:“还有些时间。”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去啊,苏懋和姜玉成根本没有二话,直接和太子一起,重新转了个方向,去往西厂所在,找李德来。
姜玉成还想着,太子表兄的身份,有点不大好大张旗鼓直接进去召人问话,毕竟案子还要破么,要不他低调一点,悄悄的把人引出来……
结果根本没来得及发挥,他们三人还没走到西厂地界,就看到了这个人,他被西厂追上来的小吏喊着名字,塞了一样东西,而后转身进街,似要外出办差。
“怎么办?”姜玉成看着李德来背影,“是把人直接扣下来问话,还是跟一跟?”
苏懋想了想:“跟吧,先看看他要做什么,万一与案子有关,便是我们的大收获,无关,可以到时候再扣下问话。”
“就是这个理!”姜玉成直接去揽苏懋的肩,“苏小懋咱们走!让你瞧瞧小爷的跟人本事!”
结果肩膀还没揽着,小伙伴的腰就被扣住,下一瞬,被太子表兄抱上了墙。
“此人会武,性谨慎,还是暗潜跟踪的好。”
姜玉成着急,原地跳了一下,两下,跳不起来。
他不会轻身功夫啊!
早知道小时候该听娘亲的话,不赶走武师父的!
小郡王一脸不甘心,奈何身体不争气,又不敢大声骂人,最后只得跺了跺脚:“你们不讲义气,扔我一个!”
太子不为所动:“孤臂力有限,仅能带一人。”
姜玉成才不信,他这位太子表兄可是曾经在敌军中杀人无数,来去自由的,连牺牲阵前的老将尸体都能带回来,怎么可能只带得了苏小懋一个?这人瘦的跟猫似的,根本用不了多大劲,再加上一个他怎么了?
太子表兄就是故意的!故意宠爱苏小懋,不稀罕他!
太子一点都不体贴表弟,也没管表弟在想什么,顾自说完就带着苏懋往前借力纵跃了,那架势好像在说——孤没说不行,你有本事就自己跟上来。
苏懋:……
他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哪敢做太子的主,可此情此景,不做点什么好像又过意不去,太子飞的太快,他受了惊,嗓子有些卡,说不出话,情急之下,只来的及折了枝小树杈扔了出去。
姜玉成:……
好你个苏小懋!不但不讲义气的扔下我一个人,还支使我!
这哪里是什么顺手折的树杈子,这是告诉他——别歇着,继续查!
瞧不起谁呢?哼,你们等着的,看我怎么出这口气!不行,我得查点更厉害的东西出来……
小郡王转了转眼珠子,决定先回家吃顿饱饭,问问娘太子表兄怎么回事,以前也是这种恶劣性子么?还是这里头有事……可不是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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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表兄对苏懋这么好了。
再看看今天剩下来的时间能做点什么,今晚不睡了,就不信找不到厉害的线索!
苏懋和太子跟着李德来,就见这人游鱼似的在街上穿行,看似不疾不徐,和普通人逛街没什么两样,但他其实有很强的目的性,不管中间怎么曲折,最终方向始终没有变过。
这个人很年轻,看起来将将及冠的样子,人略瘦,相貌普通,气质也普通,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来跟太监有什么关系,出这样的路线,明显为人很谨慎。
但也就是这样曲折的路线,让苏懋和太子更加认为,他接下来办的事,绝非一般。
走了很久,李德来终于停下了,折到一处环境并不怎么好的巷子里,和一堆小混混见面。
也不能说是混混。
苏懋被太子揽在怀里,安静停在不远处墙头。走了这么久,天色已暗,借由夜色笼罩,他们只要不停在特别显眼的地方,不大声说话,就不会被发现。
他看着这些人,很快就发现,这些人只是气质穿着不怎么讲究,看起来像混混,但又不是普通的街溜子的那种,他们有头领,下面的人很听话,看起来像小有组织……
其实这样的小组织,哪个城市都有,做的事并不光彩,可能坑蒙拐骗偷无所不干,但大都比较狡猾,知道官府底线在哪里,只要不犯大事,官府就不会太较真,哪怕被抓进去了,也不是重罪,关几天就能放出来,很多时候正经执法拿他们还真太多没办法。
但是……
苏懋悄悄凑近太子:“跟这样的人见面,也值得躲着人么?”
东西两厂什么层次,天子直辖,行秘密事宜,所作所为是可以不择手段,适当嚣张的,看东厂的得瑟样子也能知道一二,西厂办事,不值得这么小心吧?
太子紧紧箍着怀里人的腰:“嘘——听听看。”
苏懋不是第一次被太子护抱,往常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事急从权么,顶多不太好意思被人看到,可这一回,他似乎感觉到了哪里不太一样……可又说不出来。
怎么说?他能说太子这回太用力了么?能说太子手放的位置有点太靠下么?能说两个人呼吸太近,都能感受到太子体温了么?
明明太子面色肃正,认认真真办事,非常正经,是他的思想不正经……吧?
太子应该不是故意的?
未免胡思乱想太多,苏懋拉回心神,全神贯注看向前方,仔细观察,也就没看到在他偏开头的瞬间,太子微侧首,视线落在他脸上,一直未有移开。
“……查两个人动向……钱……教训……”
距离有些远,以苏懋耳力,听不到太多,但大致也明白了,听完也更不理解了。
照两方的姿态谈话,看起来应该是比较熟悉的人,这个小团伙,有点像这李德来发展的下线,或者说,西厂发展的下线,李德来今天过来就是例行下命令的。
以西厂权责,查东西查人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手段略脏也不是不能操控,只要不过分就行,但还是那个问题——这并不算什么大事,为什么一定要避着人,还在外面曲曲折折逛那么久,生怕有人跟踪看到?
两边说完话后,李德来很快开离开,并未都要留多久。
苏懋靠近太子,小声问:“要截了李德来问话么?”
双方的这个接触,起码现在看起来,好像跟案子没什么关系。
“不。”太子摇了头,“我们去跟这群人。”
苏懋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太子意思,还是那个道理,李德来是西厂的人,早点问晚点问没什么区别,不会跑,此间之事,可能有什么动作,机会难得,跟上去就能看到,如若与案子无关,顶多浪费些时间,如果与案子有关……
事就小不了。
苏懋看了看天色:“回去只怕会晚。”
太子:“怕?”
“怕倒是不怕,”苏懋笑出小虎牙,“不是有殿下在?”
太子慢条斯理嗯了一声:“嘴再甜些,殿下保你无忧。”
苏懋:……
能不能别用正经样子说不正经的话!有点吓人啊!
这些混混似乎并不着急,原地分了些银子,出了巷子口,转去一家饭庄,吃饱喝足之后,拿起了棍棒……
“棍棒?”
这是要打架?
太子揽紧了苏懋:“抱紧孤。”
苏懋从善如流,直接上两条腿,紧紧盘住了太子的腰。
没办法,这男人武功太高,纵跃的太快,自己不当回事,他却有些不适应,视野转换太快,时不时有失重感,他实在有些条件反向的紧张。
因太过于关注下方,他没有看到太子的唇角,从刚刚开始,一直是翘着的。
很快,苏懋就知道这群人去干什么了。
他们拿着棍棒,非常有目的的,熟练的敲开别人家的门,刀架在脖子上,问钱筹好了没,再欠利息还要滚,今日敢不还一点,就要了你的命……
竟然是讨债!
而死者任永家曾经被讨债……这西厂莫不是债主?任永借了多少,账怎么走,归私还是公?
“这事西厂知道么?”
李德来的行为是个人行为,借身份接的私活,还是西厂惯例行为?
苏懋相当意外,他们是不是又不小心,打开了什么潘多拉的盒子?
“此案不简单,”他想起另一个死者,看向太子,“毕争庭丢的东西,可能未必是简单的檀木盒子。”
会不会也和这些线索有关?
如果真是债和钱的纠纷,加入了东厂西厂……他们也算找到了关键所在。
太子颌首:“嗯,剩下的稍后细查。”
小混混们看起来只是要吓唬人,最多打一顿,不会闹出人命,那他们也没必要打草惊蛇,非在这个时候管,倒不如多看看,多品品,这个盘子到底有多大。
二人往回走时,已经过了子时。
苏懋终于能双脚落在地上:“现在还能回去么?”
太子:“害怕?”
“我倒不害怕,倒是宫墙……可比外面这些高多了,还有殿前司守卫,”苏懋很有些犹豫,“一路那么长,殿下会累。”
太子垂眸看他:“心疼孤?”
苏懋认真看了看自己的腰,腿:“我有点重的。”
太子挑眉:“你觉得孤力气不足,抱不动你?”
苏懋就下意识看向太子臂膀,腰腹,这些是发力核心区域——
岂知还没说话,太子就被他看的蠢蠢欲动:“今晚不回,孤在宫外在私宅。”
苏懋瞬间松了口气:“那可太好了!殿下不早说!”
不过很可惜,两个人终究没去得了这个私宅,大半夜的,姜玉成就把他们拦在了半路上,跑的呼哧带喘:“找,找到了!另一具尸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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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这觉也别睡了,大家一起继续忙活吧。
苏懋和太子立刻转了方向:“在哪发现的,谁发现的,地方可远?”
“就在城里,倒是不太远,至于谁发现的……这不巧了么你说!”
姜玉成有些得意:“不让我跟着,不知你们两位跟踪出来什么线索没有,我倒是没跟踪那李德来,他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回的尸体,就是他发现的!”
第54章活埋没有人和东西两厂对付。
“这李德来,说是大晚上的出任务,也不知道什么任务非得黑经半夜悄悄干,总之就是,他一个人去了近效的偏僻荒凉之处,还运气十分不好,倒霉的踩中了不知道谁挖的抓猎物的陷阱,‘咔’一下,给他掉进坑了!”
姜玉成手舞足蹈描述:“我正在外头,找了五城兵马司的人看有没有新线索呢,结果就接到了求助,跑到现场一看,不少的街坊邻居被惊动了,正在那帮忙挖人,不知怎么的,顺便就挖到了一具新尸体,我瞧着这事不对劲,现场反正得忙活好一会儿,我叫人盯紧了,赶紧过来找你们……还好你们没回宫,不然我都找不着!”
苏懋和太子对视一眼,感觉也就是一个字:巧。
姜玉成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饶有兴致继续说:“你说这李德来大半夜的到底要去哪,干什么,你俩刚刚跟踪他来着,有没有问到什么话?”
苏懋:“尚未问话。”
“尚未?”姜玉成震惊,“那你们两个都在干什么?从下午到现在,几乎小半天的工夫呢,话都没来及的问,就顾抱在一块飞这飞那儿了?”
苏懋:……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别扭?
太子却从容淡定的很,视线缓缓扫过姜玉成:“这么晚了还敢往外跑,不怕姑母骂你?今日课业可完成了?夫子可有谢过,家中庶务可有过问,汤药可用了?”
姜玉成立刻蔫了:“……对不住嘛,我的错,我不问了总成了吧?”
太子不置可否。
姜玉成大着胆子跳过来:“你们的事我会保密的,劳烦太子表兄帮我在我娘那说句话行么?我是真的吃那个药吃的都快吐了,多少年了,我整个人都腌入味了,多熏的慌,不信您闻闻您闻闻!”
太子一个眼色,就让他钉在了原地,没再上前。
姜玉成:……
小郡王委屈,小郡王难受。
太子:“孤有何事需要保密?”
姜玉成眼睛倏的睁大,眼神扫扫苏懋,再看看太子,意思很明显——就,就你们的事啊。
“所以不用保密的?”
小郡王后知后觉的咂么过味儿来,是他领会错了?
“那我以后帮忙宣扬!”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叫你宠人宠的大大方方!
太子又说话了:“孤的事,需要你帮忙?”
姜玉成:……
那自是不用的,太子什么身份,想干什么干不了,用得着他瞎帮忙?
“那我……祝殿下棋开得胜,水到渠成?”
太子浅浅颌首,嗯了一声。
终于是满意了。
姜玉成抹了把额角汗,回过神来,却见苏懋正直直看着他。
“怎,怎么了?”
这苏小懋怕不是也看出什么了……不对啊,这位兄弟看起来聪明,实则碰上案子的事,也的确聪明,但情爱这种事就迟钝了很多,应该还没意识到?
苏懋还真没注意两个人打什么哑谜,小郡王向来闹腾,在奉和宫和太子也是,跟壮着胆子的耗子对上猫似的,挑着陡峭角度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理由不要紧,随便扯,重要的是这个过程,这好像是他们表兄弟之间表达亲近的方式。
他现在只关心一个点:“你日常在吃药?”
天天吃,是生了什么病?
“也不是天天吃,”姜玉成摆摆手,一脸不在意,“小时候冬天掉湖里,差点淹死,病情有点重,养了很久,那一年大夫三五日就要上门,方子不知开了多少,药材用的怕是得用车装,临了还留了养身方子,说我得再用两年才能痊愈,还多嘴说了句,那方子温和,不伤人,用多一点也不打紧……结果我娘就听进去了么,让我一直吃到了现在!”
“其实我早好了,她又不是没寻过大夫给我捏过脉,不知怎的就是担心,非要时不时煮点让我吃,那药苦的很,可到底是亲娘,我就为了让她安心,就偶尔意思意思喝两碗。”
苏懋:“原来如此。”
小郡王倒是孝顺。
话还没说完,就听姜玉成继续:“不行就让我爹跟着帮我喝,反正养生嘛,他也到年纪了,我问过大夫,寻常喝几碗也没事,强身健体……没办法,我娘那脑子,那眼睛,能找到所有府里被倒过药的地方,可会检查了,抓住了要连坐的!我和我爹只能把药灌到肚子里……”
苏懋:……
算了,还是说案子吧。
“新发现的死者叫什么名字,可知晓了?”
姜玉成一脸‘你说这个我就来劲了’的兴奋:“你猜怎么着?先前两个都是官么,我以为这个也跑不了,可并不是,此人名王成天,无官无职,甚至无德无行,是个催债的头头!”
苏懋和太子对视一眼,眸底反应一模一样——
“催债?”
这可就有意思了。
姜玉成看看苏懋,再看看太子:“不对劲……你俩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苏懋:“此前我们跟踪西厂李德来,他也去找了催债的混混。”
“啊?”姜玉成嘴巴张大,“他找人……去帮忙要债?那他招供了没有?”
苏懋摇头:“暂时还未,稍后正好问询。”
“这里头肯定有事啊……”姜玉成拉着他往前,“走走,咱们快点,就快到了!”
三人一路说着话,从日常闲聊到案子细节,很快到了现场。
“人就在这里!”姜玉成头前带路,指着李德来的方向,“跟案子有关系,又发现了新死者,我一品就觉得有问题,当下就让人给按住了,没让他走!”
苏懋却看到了另一个人,五城兵马司的隋开济:“你也在这里?”
隋开济抱手行礼,一脸倒霉的样子:“今日我轮值夜班,被人喊来帮忙,也不知最近怎么回事,总撞到这些事。”
姜玉成看着另一边的李德来:“行了,能主事的人小爷也给你找来了,说说吧,黑经半夜的,来这里干什么?”
看到太子,李德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脸上却没更多表情:“办事。”
姜玉成:“办什么事啊,这么秘密?”
“西厂特殊任务,不便告知。”
李德来垂着头,对着太子方向,再次行礼:“与殿下查的案子无关,小人今夜到此,确系巧合。”
姜玉成瞧这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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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就来气,还不等发出来,另一边隋开济说话了:“你知道殿下在查什么么,就敢这么说?你今晚办的事可能无关,你最近办的其它事,却未必,殿下驾前,还敢诡辩!”
“哟,”姜玉成看了他一眼,“你很懂嘛。”
隋开济行礼:“抱歉,卑下失礼,实是京城各种各样的事看到的太多,东西两厂作为实是令人不齿。”
他还瞪了李德来一眼,明目张胆,看来之前对东厂厂公的无礼并非个例,他对这两边的太监都没什么好感。
苏懋靠近太子,低声问:“五城兵马司与东西两厂是不是不对付?”
是私人因由,还是立场问题带来的摩擦?
太子:“没有人和东西两厂对付。”
苏懋微微一怔。
太子并未多说,只是借宽大袖子遮掩,捏了捏苏懋的手。
苏懋竟也明白了太子的暗示。
近日听到的消息,刚才看到的事,东西两厂的人很嚣张,从上到下都是,只是下面人嚣张的不明显,遇到贵人知道弯腰行礼,但隐在暗地里的事……
这些人办事并不守规矩,看起来像是官方的人,实则更像养的爪牙,野蛮霸道。
苏懋很想问一句,他们这样,皇上知不知道?
又觉得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在装不知道,这些霸道和野蛮,本来就是被纵容出来的。
姜玉成悄悄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你说给我听听呗……”
苏懋:“先验尸吧。”
姜玉成知道他擅长验尸,做这件事时就很谨慎,吩咐别人面积往大了挖,不准伤到一星半点,如果有疑问也可以暂停,等着苏懋来,遂现场挖的有点慢,到了现在,才算挖的差不多。
死者的头脸很有特点,面方且大,厚唇,右鼻侧有颗痞子,非常好认,怪不得身份好查,只要认识的人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现场也很容易分辨,挨着的两个坑,一个坑是刚刚挖开,尸体所在之处,另一个坑是陷阱,痕迹很旧,不知道什么时候谁设的,可能主人自己也忘了,坑壁光滑,苔藓丛生,坑底有腐败的落叶和小动物尸体,加之落下的雨水浸泡,观感并不怎么好,而且很深,很滑,若是不小心掉进去,没有一定的武功,是爬不出来的,需要别人帮忙。
显而易见,李德来不小心落入陷阱后,自己出不来,高声呼救,正好附近有人经过,听到了,喊来了更多的人帮忙,帮忙的人寻来绳子,要把他拉出来,既要拉出来,定是要用力的,手上用劲,人往后踩,力气大了,难免会踩到浮土,另一边埋的很近的死者王成天尸体,就被碰到了。
姜玉成指挥着底下人:“快快,抬出来——掌灯,不对,灯什么灯,不够亮,火把移近些!”
尸体很快放到平地。
苏懋走近,仔细看验——
“死者颜面呈铅灰色,唇色微紫,面部有明显散在出血点——这是窒息死亡的重要特点,尸僵不明显,眼底黏膜浑浊……”
他很快给出了大概的死亡时间:“埋在土里的尸体腐败程度,会比地面上慢好几倍,此人尸体看起来尚算新鲜,实则死亡时间,大约在五日之前。”
“五日之前?”姜玉成算了算,“那不就是差不多毕争庭和任永死的时候?他们几个前后脚遇的害?不对等等——”
姜玉成低头看着尸体,一脸惊骇:“你说这人是窒息而亡,而他被埋在坑里,难不成是被活埋的?”
苏懋指着尸体手腕:“不是都看到了?”
姜玉成的确看到了尸体反绑住的手腕,和同样被绑了绳子的脚踝,而且刚刚他和所有人一起,亲眼看着尸体被挖抬出来的整个过程,对于体位姿势也是知道的,不是没有猜测,可猜测是一回事,事实是一回事——
“我还以为,凶手这么绑着,是有利于抛尸呢……”
“其实想要更加一步确定,也不是没办法,”苏懋认真道,“剖开死者肺部,看有没有泥土进入就知道了。”
和溺水死亡一样,死人溺水,安安静静,没有呼吸,口鼻间不会吸进东西,肺部也不会有大量的水或者藻类,活人就不一样了,会挣扎,会呼吸,会呛水,每一个动作都会为身体带来不同表现,同理活埋也是。
“被活埋,是我理解的,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苏懋眼梢微眯:“你会清晰的感觉到土落在自己身上的沙沙声响,感觉到它们的重量,埋到脚时还好,如果埋到腰,你会抬不起腿,感觉像被什么重物压着,挣扎不动,土埋到脖子,你会吞咽困难,呼吸受阻,不小心撒到眼睛里,眼睛会痒,会痛,但你的手够不着,揉不到,不管怎么挣扎,都只能在手指附近抓出个小坑,起不到什么作用。”
“你会听到头顶泥土落完的声音,这时候你还没死,你会先咳嗽,将部分泥土吸进肺里,可不管怎么努力,都呼吸不到空气,你喘不上气,慢慢窒息,大脑得不到足够供氧,慢慢死亡……”
苏懋垂眸,视线滑过地上尸体:“如果我是凶手,不给死者一个痛快,故意让他慢慢感受这个死亡过程,那么我对他一定是非常仇恨的,不允许他痛快的死,他不配。”
“嘶……又是带着恨意,”姜玉成倒吸一口气,“所以这三个人,都是同一个人杀的?他们同时得罪了凶手?”
苏懋:“眼下还不能笃定,但三个死者相交的点,不是已经出来了?”
姜玉成眼睛睁大:“你的意思是……”
“催债。”
苏懋沉吟,死者任永是被催债的人,今天坑里这个王成天是执行催收债务的人,那债主是谁?户部侍郎,不差钱的毕争庭?
可如果就是整条线的链接,那它是一个闭环,东厂西厂为什么会掺和进来?
第55章来自宠妃的警告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肖想。
苏懋感觉触碰到了这个案子的关窍之处,一定与‘债’之一字有关,但也由此产生了不解的疑惑,比如东西两厂的加入,催债的组织。
今日他和太子一起,跟踪西厂李德来,见过这个组织里的混混,这些人明显自成一派,看起来不是西厂的人,双方不是从属关系,更像是合作,至于东厂,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表明与这个组织有关。
一个在暗地里发展的组织,不受东西厂辖制,又能悄悄勾连,凭的是什么?谁是这个组织的靠山,经营一切的人?
若只是偷鸡摸狗,偷骗几个小钱的街溜子,有个自己的小头头就足够了,犯不了多大的事,官府也懒得管,可这组织已经壮大成这样,都能和东西两厂合作,暴力催债了,官府竟也没半点反应,没发现有任何不对么?
这些人催债的目标,可不只是平头百姓,还有任永这样的官,纵是寒门出身,进了官场就不一样了,礼部员外郎虽不算忙,却也是正经实差,外头谁见了,多多少少都得给个面子,这些催债的人怎么敢这么大胆?
市井良民尚且怕官,这群混混为什么不怕?
苏懋想不通。
天色太暗,尸体进行过粗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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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也查画了一遍,人也问了话,该干的事都差不多了,姜玉成招呼着人们小心谨慎的收尾,大胆的撤,最后才跑到苏懋和太子跟前,神神秘秘的说了自己想法。
“你们说这是不是东厂西厂在斗法啊?这两边一直不对付,会有西厂,还是皇帝舅舅架不住百官谏言,说东厂太跋扈霸道,没个监管,将来必成祸患,才重新拉了个西厂出来,让两边互有监督,互有竞争……”
这两边人的立场,没别的,就是对立,你受了宠我必定在皇上面前被你压一头,我干的好皇上嘉赏,才好踩你一脚,这些人的顶头上司都是太监,好多太监在宫里办事,嘴里口口声声都是规矩,早没了风骨,也忘了正义,很多时候做的事并不是应该,或者自己想,而是看你这个死对头想干什么,我就偏不让你干什么。
苏懋知道小郡王在提醒什么,目前证据不丰,倒不好做更多联想,但两边不对付这件事——
他心中一动,是不是可以利用?
比如打个信息差,从这边撬另一边的话,或者从另一边撬这一边的话?
他看向太子。
“我也就这么一说,仅作参考,哈——”
姜玉成打了个哈欠,这回是真没精力理会两个人的眉眼官司了:“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先回去休息?再不睡天都要亮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呢。”
他没再捣乱,也没心情捣乱,招手叫来自己家的马车,爬了上去,也没意思意思问一下,好兄弟和好表兄要不要一块走。
当然也不用他问,太子都安排好了。
一天经历这么多,苏懋也有些没精神,跟着太子上了另一辆马车,聊了几句案情,自己都没注意到什么睡着了,再醒来时,竟然是在奉和宫,太子寝殿的贵妃榻上。
阳光灿烂浓烈,时间也已不早,都近午了?
他腾的坐起来,这才发现太子就坐在不远的案几后,手上拿着毛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醒了?”
“醒,醒了,”苏懋揉了揉脖子,站起来,“殿下带我回来的?”
不是说去什么私宅么,怎么直接回了宫?宫门早已下钥,那么严密的守卫,怎么进来的?
“某人睡得像个小猪,做梦都不忘拽住孤的袖子,说要吃鲍公公备的好吃的,孤还能怎么样?”
太子执笔写字,姿势优雅极了,神色端肃极了,好像在办什么国家大事,这些听起来不太正经的话,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一样。
小猪……非要拽袖子……要吃的……还能怎么样……
苏懋捂脸,这是他干的事么!
他的确梦到了美食,但那都是在梦里啊……
“殿下……怎么回来的?”
宫门是不是不好闯?
“算不上闯,”太子终于放下笔,松袖,“在宫门口小候了一会儿,天亮就进来了。”
天亮才进来,那哪里是小候,分明是等了很久啊!
苏懋有点不落忍,惭愧道:“谢殿下……殿下其实不必这样的。”
“也不但是为了你,孤还有别的事,”太子看着他,墨色眸瞳迎着阳光,少了霜色,倒显的暖了,“不是想知道东厂西厂的事?用完午饭,随孤出去一趟。”
苏懋立即点头:“好!”
看太子这架势,一点都不像随兴而为,该是有准备?
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事?
苏懋没多想,太子做事一向靠谱,心神很快放倒了午饭菜单上,做梦都梦到吃的,就是因为饿了么。
鲍公公也不负众望,端来的菜式那叫一个丰富,冷热汤点,什么都有,口味还十分不错。
一顿舒舒服服的饭吃完,苏懋有点坐不住,见太子也没歇着的意思:“殿下,咱们去哪儿?”
太子站起来:“去看看二皇子。”
深秋的阳光仍然灿烂,却失了夏日灼灼温度,这个时间晒在背上倒是舒服,暖洋洋的,走路都快不起来。
苏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慢慢思量东厂西厂的事。
如姜玉成所言,东厂成立在先,之后再建一个西厂,是皇上架不住朝臣劝诫,又实在不想放下得心应手,指哪打哪的私下势力,干脆又组了一支,然而两个相似的势力,必有竞争,不管皇上是否提前想到,是否要的就是这个制衡之道,底下潮流暗涌都少不了。
前边两个案子里,他已经看出来不少东西……
已知东厂已经悄悄靠近后宫,和冯贵妃结盟,那西厂呢,会不会也想给自己身上加筹码,寻根大腿抱呢?如果想的话,抱谁合适?
纵观这后宫之中,当然是章皇贵妃看着最金光闪闪,家世本就出色,族人在朝堂为官的不少,还育有四皇子,夺嫡有望,可这样的人,未必瞧得上西厂这份不大的买卖,就算瞧得上,也未必是优先级,能一过来就成为别人的心腹,而且章皇贵妃和冯贵妃斗了那么多年,哪怕西夏有个皇子,都没赢得了,看起来就略逊色了,并不划算。
那转向谁呢?
最受宠爱的大皇子?还是看起来最小,什么势头都没起来,灶都没人烧的小皇子?
不不,也都不划算,这后宫之中,不就天然有人身份高一级,能压下所有妃子么?
太后如今,可是健在呢。
太后年纪大了,爱好礼佛,深居浅出,早就不管后宫的事了,对所有孙子也都一视同仁,唯有对小时候养过一段时间的二皇子会多看两眼。
二皇子呢,没家世,没背景,连钱都攒不下,身体还不好,没准什么时候就得完,这难道不安全?
西厂只说自己孝敬太后就行,至于二皇子,将来若有那福分,他们就有从龙之功,若没有,他们也可以说来往不多,只要不得罪别的皇子不就行了?
前前后后捋清楚,分析完别人的想法动机,苏懋觉得这皇宫里头活着,真是累。
“想什么呢?”
手被握住,耳边传来太子的声音:“再走神,就无礼了。”
苏懋抬眼,看到了二皇子的宫门,还真是不能再随便了。
“谢殿下提醒。”他抽出手来,认真行礼。
太子垂眸,看了眼面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空茫手心握成拳,负到背后:“走吧。”
经人通传,进了院子,二皇子就坐在石亭边:“三弟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他穿着一身素净宽袍,只是身体不是着了风,还是怎的不舒服的,拳抵唇前,清咳了一声:“也未提前来支会一声,为兄倒是怠慢了。”
“二皇兄不必忙。”
太子带着苏懋走过去,施施然掀袍坐下。
二皇子眉梢微扬:“三弟有话要问我。”
太子:“你知道孤在办什么案子。”
二皇子垂眉,执盏浅饮:“想要让我帮忙解答西厂的问题?”
太子:“二皇兄可有话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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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懋看的很是震惊,不知道要为谁的直接惊讶,聪明人都是这么聊天的?还是这些东西根本不用藏,大家早心知肚明?
“我与西厂其实也没有多亲近,能让外人知道的,你也查得到,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二皇子淡笑,“我也不知道呢,委实爱莫能助。”
太子唇角掀了下,微摇头:“孤此来,并非想要什么答案,只是想劝你一声——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肖想。”
二皇子手一紧,像被人触碰到了逆鳞:“上天掉下的东西,又没明确指给谁,凭什么就不能是我的?”
太子看着他,墨色瞳眸流转,静如寂夜:“是你的么?”
二皇子笑了一声:“你竟觉得,会是你的么?”
太子:“孤言尽于此,你多保重。”
直接起身,带着苏懋离开了。
苏懋有些不明白,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语双关的威胁,两个人都好像要拉开架势打了,戛然而止?而且他们过来不是要问话的么,这么快就……
接下来转过弯,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冯贵妃,他就立刻明白了,重点是在这。
东西两厂有争斗,两边的靠山自也看彼此不顺眼,时时注意,日日提防,他们来找二皇子,东西两位厂公不方便出现,冯贵妃可不得看看情况?
起码得试探试探,他们和老二这头,有没有结盟。
冯贵妃风姿卓约,玉手扶了扶发鬓:“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本宫的面子也不给,左请右请请不来呢。”
“娘娘的面亦难见,”太子道,“今日截孤在此,可是孤的礼物合了娘娘心意?”
冯贵妃眯了眼梢,哪里是什么礼物,分明是杀了她的人,拿走了她的东西,这个太子,看似君子,性子实则野的很,别说东厂了,连她这个贵妃都没看在眼里!
“你这般妄为,不怕你父皇降罪?”
“哦?”太子表情未变一分,“娘娘这般说,可是准备去告孤的状了?”
冯贵妃冷了脸:“本宫今日来此,是想提醒太子,别惹本宫的人,否则后果么……”
太子:“孤承圣旨,所行所为皆是办案所需,倒不知谁是娘娘的人?”
冯贵妃就哼了一声,莲步轻移,往前走了两步,视线掠过二皇子,或者说,二皇子背后的慈宁宫——
“你想知道什么,本宫可以告诉你,不过是一二放贷之事,有钱人最喜欢玩的印子钱,算不得什么秘密,顶多再加上里头来来往往那点男男女女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为这点东西就来寻二皇子,太子可是小题大做了些。”
苏懋:……
不愧是太子。
利用东西两厂的信息差,从这边诓那边的消息,从那这诓这边的消息,他昨晚才想到的主意,太子太子不但提前很久想到,还用上了。
冯贵妃话撂的这么干脆,来的这么急切,想来太子的‘礼物’,并不简单。
太子眉梢微抬:“孤方才从奉和宫出来,能面得圣,上得朝,娘娘当知,现在什么对孤来说最重要,这点东西,可不够。”
“呵,功劳。”
冯贵妃往前一步,话音低到暧昧:“想要以此立住脚,可以啊,你让西厂就此消亡,本宫允你无上荣光,如何?”
太子:“孤的荣光,娘娘确认给的起?”
……
两个人的话点到为止,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冯贵妃很快离开了,仿佛这只是一次不期而然的偶遇,苏懋和太子自也转身,走向奉和宫。
“冯贵妃这般重视这个案子,恐怕不仅仅因为殿下去往二皇子处,似有意有和西厂交往,”苏懋没提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事,直觉这件事有点太深,只谈案子,“她本人是不是和放贷一事有关,甚至从中得利?”
如果有高高在上的贵人为这件事背书,那就难怪那些小混混组织天不怕地不怕,连官府的人都敢惹了。
太子:“本来孤也只是有疑,现在……确定了。”
苏懋忍了忍,没忍住:“殿下送了她什么礼物?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忌讳。”
太子眉睫微敛:“杀了她一个人,本来无关紧要,甚至算不得什么心腹,她这么跑过来,这么着急的拉拢警告,孤倒是明白,此人有多重要了。”
苏懋:“所以冯贵妃为的也不是案子本身?”
“无论她为什么,总之,”太子微侧头看他,唇角微扬,“你想要的答案有了,不是?”
苏懋:……
的确有了,放贷,印子钱,冯贵妃卖了面子,东厂接下来想必也不会那么不配合,案情进展有望,可太子做这一切,甚至提前谋局,就是为了帮他破案么?
右手抚胸,心尖微暖,是个人在太子的眼神下,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那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嘘。”
太子眼神却突然凌厉,揽住他的腰往侧边一跃——
苏懋就看到,方才他所站之地,大剌剌多了几枚暗器。
有人刺杀!还是在宫中!
第56章孤又没有亲到你刺杀危机。
莫名出现的暗器很快,太子的行动更快,转瞬间,苏懋就收到了一波暗器步步紧追,但每一次都会落在脚跟后的极致体验。
此时是下午最安静的时候,白天大部分该忙碌的工作告一段落,傍晚前的工作还未开始,不管各宫主子还是宫人,整个皇宫的气质,都透着一股慵懒闲适,本该是最惬意的时光。
可就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大胆行刺太子!
这些人是闲的难受,还是根本不怕事?
苏懋快速看了眼四周,二皇子因病,住的略偏,这里的守卫不太多,适才皇上宠妃冯贵妃又来过,本就清过场,短时间内除了每隔两刻钟会出现的巡逻禁军,根本没有别人。
天然的刺杀良机,被刺者孤立无援。
危险步步紧逼,刀刃泛着寒光,刀光剑影交织,苏懋连对方过来了多少人都看不清。他知道太子很厉害,也见过太子身手,可现在对方实力不明,他有些担心太子力有不逮,万一呢?万一太子危险了怎么办?
他快速思索,这波刺杀到底是冲着谁来。
如果是冲着太子,他怎么想都白想,不能帮上忙,甚至会拖后腿;如果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太子多无辜?
他为什么不和太子分开,跑向另一个方向?
如果是前者,刺客们会缠住太子,他可以快速跑出去搬救兵,如果是后者,他会将所有刺客吸引到自己身上,太子就安全了,太子搬来的救兵,难道会比自己少?
想到就干,苏懋立刻推开太子,冲了出去。
却并未看到,他冲出去的瞬间,太子眯了眼:“回来!”
苏懋是借由旁边亭树视野遮掩跑出去的,并未立刻遇到生命危机,听到太子低压的声音有些意外,这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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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了?
不过这短暂的瞬间,也足够他看清楚来人,一共有两拨,有人冲着他,有人冲着太子……竟然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