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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君 草灯大人 41482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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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天色渐渐暗沉,府邸上夜的奴仆们行色匆匆,一手执灯,另一手半拱掌心,护住那一豆幽幽的烛光走来。

今天来皇子府的世家子女多,长寿是受过宫规教导的,他知道府上哪个都是祖宗,轻易开罪不得。

夜色才刚落下来,他便着急忙慌喊奴仆们往廊桥、屋檐底下、月洞门等地方摆上石灯。霎时间,整个宅院灯火通明,驱散了雪地里那一重幽蓝色的雾霭。

外院的席面已经开始布置了,偏偏裴君琅这个主人家迟迟不露面。

青竹去请了两次,裴君琅装作没听见,闭门不搭话。

二皇子阴晴不定,不愿意见客。

宴席正尴尬,还是叶薇给众人解了围。

叶薇通过这一细小的骚动,判断裴君琅的心境变化。

她猜中了吗?

叶薇眨了一下被寒风冻得险些结霜的长睫,善解人意地问:“殿下,你要出来吗?屋里不好观烟花,约莫再有一个时辰,城外机关楼就要燃焰火爆竹了,错过很可惜。”

她猜不透裴君琅的脾气有多硬,费心问这样一句,也不过是碰运气。

天寒地冻,叶薇穿得再厚实,也不可能在他屋外游廊里等待一夜。友情都是有来有往的,他封闭心门,她敲不进去,也不强求。

静静等了一刻钟,叶薇快要放弃的时候。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内光线实在昏暗,可能只点了一盏孔雀铜灯。

映入叶薇眼帘的是,裴君琅那一双空漠漠的丹凤眼。

他抬眸,视线对上叶薇水汪汪的杏眼,似是不自在,脖颈线条微微绷直,白皙的皮肉底下埋着嶙峋的青筋。修长的手指抵在木头车轮上,要握不握。

警惕的模样,仿佛一只被小鱼干逗出来的凶恶小猫。

为了防止受伤小野猫再仓皇逃跑,叶薇决定见好就收。

她没再开他玩笑,反倒献宝似的高举起提盒,笑得眉眼成了月牙尖尖,“我带了很多甜糕哦,可以一起吃!”

裴君琅抿唇,难得说了话:“我不爱吃甜的。”

“那就喝茶,有什么关系嘛!本来带的就全都是我爱吃的。”

叶薇嘀咕一句,给裴君琅让了道。

裴君琅不再开口。他垂眉敛目,慢吞吞地推动木轮椅,驶向庭院。

趁他走远,叶薇忽然一溜烟钻入他的寝房。

裴君琅吃惊回头,高声问:“你做什么?!”

很快,叶薇扛了一条棉花锦被出来,摆在游廊旁边。

“等一下,我还要拿东西。”

说完,她不理会裴君琅震惊的反应,又钻进屋子,抬了一张小案与玫瑰雕花靠椅出来。忙里忙外三四趟,搬到庭院的东西越来越多。

裴君琅单手支起额头,太阳穴突突生疼,他闭目养神,勉力忍受她不着调的行事。

直到一层薄被覆于他的膝骨,软绵绵的锦被,替他抵御严酷寒风。

裴君琅偏头望去,长长锦被的另一端,搭在空空如也的玫瑰雕花靠椅的椅面上。

叶薇捧了红泥小火炉出来,添柴、吹火折子,还往茶炉里一捧捧塞雪块。

裴君琅神情复杂地问:“你不会是想用雪水烹茶吧?”

“是,那属下重新布置一下寝室,也好方便殿下入睡。”

“嗯。”裴君琅抚了一下身上锦被,倏尔问,“之前的糖炒栗子,还有吗?”

“啊?”青竹有点懵。

裴君琅已然避开了眼,带着犹豫,启唇:“如果没了,再买一包,送到枫华院去,顺道将这朵珠花还她。”

上次裴君琅拾到的发饰,一直没给叶薇。

青竹聪慧,一听裴君琅说“她”,猜也猜到是叶薇。

他接过珠花,颔首:“殿下怎么忽然想到要给叶二小姐送东西?”

“礼尚往来罢了。”

裴君琅不再解释,任由青竹猜。

青竹想:这包糖炒栗子,应该是回礼。主子感谢叶薇今日送糕来分食。

翌日,二皇子委派手下人给叶薇送点心的事传遍了整个叶家,就连皇帝裴望山都有所耳闻。

裴望山同身边大监笑了声:“倒是第一次看到二郎对别家孩子上心。”

……

叶薇收到那一包糖炒栗子时,明白了裴君琅的意思。

他故意给她做脸,意图再往叶薇身上下一道护身符。

至少他们在人前“打得火热”,有来有回。叶家夫妻便暂时不敢动叶薇,以免触皇帝霉头。

小子有点良心啊,不枉费她大冷天陪他看烟火一回。

叶薇翘起嘴角,和桐花、蔡嬷嬷一道儿剥了糖炒栗子来吃。

小姑娘腮帮子鼓鼓,不住咀嚼。

裴君琅上哪家铺子买的点心呢?板栗还挺甜的-

三天后,皇家启程,先回京城。

八大世家则能晚一个月再赶往京城的潜渊官学授课。

既然世家中嫡出子弟要入学官学,还有年轻有为的家族精英担任官学老师一职,世家的长辈们自然不肯再蛰居于乡下僻壤,也要一道上京了。

好在八大世家本就是协理天家治理社稷,京城早就有备好的家宅,眼下也不过是多分一批本家人赴京入住,倒也很方便。

只是,这些被老谋深算的长辈,蓄意养在地方的嫡出子弟,又得重见天日,被圈禁于京城之中了,真叫人心惊胆战。

“务必保住本家的孩子,他们是世家传承的火种。”

疑心病重的家主们一个个忧心忡忡,生怕皇帝丧心病狂,要灭他们的根。

谢家、鲁家、沈家、白家担心自家人没有投奔皇帝,成为裴望山的走狗,孩子会遭到叛徒的猎杀,势力大衰;

叶舟检查了一下山虎的伤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周铭这小子心狠手辣,用木枝子都能破开兽腹,拉出这么一道伤口。也是叶薇福大命大,没被他伤及。

叶薇摇摇头:“我们没事。”

“那就好。”叶舟皱眉,“你俩最近躲着甲班一点,尽量别出官学,在院内,我还能看顾你们一些。”

裴君琅:“多谢叶老师襄助。”

“放心吧,叶舟老师,我可听话。”叶薇走到满是兽血的泥地里,扒拉了几下草堆,捡起那一枚花币,“不过,您安排的这只山兽死了,是不是得有个其他的山兽替补?下次准备一只更凶悍的,和周家人对上,好歹要多撑上一刻钟呀?要不然您腿脚快一些……若是您上了年纪,体力不支了,那当晚辈什么都没说吧。”

她欲言又止,还挺顾叶舟脸面。

叶舟内心五味杂陈,艰涩问:“……我是你雇来的打手吗?”

叶薇眨眨眼:“我是您最疼爱的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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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及学生啊,保护我,不应该吗?”

叶舟忍无可忍:“把‘最疼爱’三个字去掉。”

“哦。”

叶舟受不了叶薇厚脸皮的德性,摆摆手,叮嘱:“你们在这里等着,天黑了,我喊学生们一起下山。”

“好的,老师。”

叶薇乖乖顺顺送走了叶舟。

叶舟一走,叶薇强撑起的一团气就散了。腿骨酸痛得厉害,她站不住了,一下坐到地上,全无淑女的坐姿。

幸好,裴君琅没有在意。

他今日话少,不知是否吹多了夜风,肤色比寻常还要苍白,覆了一层寒霜似的。一双凤眸瞥向叶薇,余光追着明丽可人的小姑娘,像在审视她。

很奇怪,寻常的姑娘家遇到生死都会吓得花容失色,偏偏叶薇没有。

她没心没肺。

“看够了?”

叶薇含笑,蓦然抬头,迎上裴君琅的目光。

少年一阵不适,薄薄眼皮低垂,收敛了眸色,没有回答叶薇的调笑之语。

良久,裴君琅问:“你有什么打算?”

“啊?”叶薇没明白。

“周铭不会善罢甘休。”

叶薇听懂了裴君琅的言外之意。

周铭这种天之骄子,自小天资出众,含着金汤匙出生。家中人早早为他铺好了青云路,半点挫折都不让他遇到。

眼下,他被自己鄙夷的残疾皇子与庶女联手使绊子,摔了一记大跟头,又怎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定会想方设法报复,甚至是杀了他们。

想活命,就要不留后患。

叶薇了然:“小琅,我同意你的提议。”

“嗯?”裴君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叶薇弯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斩草除根。”

裴君琅垂眸,没说什么。

迟来的凛冽山风,吹动小郎君青黑色的长发,绕上修长指骨,一团黑一团白,纠缠不休。

裴君琅最担心女子心慈手软。

幸好,叶薇没有拖他后腿-

京城的栖凤巷,是杀神周家的祖宅。

周家从古至今都是皇权的守卫者,掌天子侍卫一职,宿卫皇城,甚至把控都城的禁军军权,还与兵部的高官一齐负责地方府兵的派遣与调拨。

在裴望山没有收回周家一部分兵权之前,周家人手握重权,确实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可以称之为大乾国的天。

但周家也深知,一旦他登顶,其余的七个世家定会不满周家一家独大。

七个世家结盟,倾巢而出,攀扯与撕咬周家,那他们也没办法一直居于高位。

届时,家族间的和气便会碎裂,成了一盘散沙。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八大世家不能自相残杀,否则皇城之外的天地,有蛮族与异徒白莲教虎视眈眈,总不能让邪-教弟子侵袭大乾国。

因此,扶持一个傀儡皇帝的作用很大,至少能够安定八大家族的人心,平衡各方势力。大家没了后顾之忧,便能齐心协力治国。

直到这个傀儡皇帝裴望山有了私心,存着“以君为天”的野心,开始蠢蠢欲动试探,意图打破平衡……

偏偏他还娶了周崇丘的女儿为皇后,故意让其他世家以为这一切都是周家人的授意。

裴望山薄情寡义,明摆着是不念旧情,想把周家架在火炉上炙烤。

周老家主周崇丘在佛堂里闭目养神,心下叹气:唉,命数难测。

没等他喝完一盏茶,屋外适时响起了呼天抢地的哀嚎。

八风不动的老家主放下茶盏,以内力传音至屋外——“何事?”

周铭的生母仇夫人本就是故意惊动老家主的,听到老家主传唤,她哀切地道:“爹,铭哥儿被人打伤了,浑身是血!不过出门读个书,怎就带一身伤回来,莫不是有人欺他?”

仇夫人是想请周崇丘来为孙子主持公道的,毕竟潜渊官学是周崇丘在管,他总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任由家里人被欺辱吧?

焦凡气得踹上一脚:“你傻么?!那是沈家的易容术!他是鲁沉山!”

“什么?!我们被骗了!”

与此同时,周候也听到鲁沉山高举起传音的号角,大喊:“蠢货们,赶紧去救真正的白嘉吧!他就在正南方向的洞穴中,一刻钟内务必赶到,否则我设下的玲珑炮炸开,缺胳膊断腿是家常便饭啊!”

周候气得大骂:“可恶!可恶!”

焦凡切齿:“周候,你去救白嘉和叶星路,我和妹妹开阵对付他们!我还不信了,这是二叔赐的卦阵,他们能逃得出去!”

“我这就去!”周候领命。

焦凡眼见叶薇等人急速逃跑,急忙抄起罗盘,运起周身内力,一掌拍下。

轰隆一声巨响,罗盘大开,从中蜿蜒伸出一根纤细的锡杖,糅杂大力,直刺入地。

霎时间,雷电交加,天地震颤。

焦凡与焦雅同时双手结印,一前一后卡住锡杖,凿入地皮,重重一旋。

地面裂缝如蜘蛛网一般凌乱四起,尘土飞扬。以兄妹两人为中心支点,响应八面卦门。

此时此刻,八门阵法大开,陈列于各个卦门的暗匣,薄刃出鞘,万箭齐启。

尖锐的刃尖,朝着飞驰而来的敌人,蓄势待发。

杀——!

这是占天者焦家人最擅长的八卦阵,在战场上常常用于和谢家蛊术联手,制造御敌蛊阵。

如今,八门大开,生路尽毁,有死无归,有来无回。

除非找到生门!

叶薇暗自懊恼,没想到这些人全不顾同伴们的死活,第一时间竟是特地来对付他们!

“谁知道生门在哪里?!”谢芙见识过八卦阵的厉害,妹妹单打独斗不在话下,但她不确定这么多暗器齐发,她能拦下几个。

叶薇也心里着急,可她没有占天者焦家的朋友,对于八卦阵一窍不通。

怎么办?

上一次在蛊市里,是谁来帮忙破阵的?

裴君琅……

可他远在山下,没有参与这一次任务,又怎么可能来江湖救急?

况且,他早就和他们决裂了。

叶薇心急如焚,而机关的运作声渐重,压迫感强烈到令人头皮发麻。

他们逃不出去,必死无疑!

除非捏爆福豆,当场认输!

不可以,她不想,回到叶家只有死路一条……叶薇的心脏砰砰乱跳。

就在这时,清冷的郎君嗓音随风飘来,是用内力传音,细微到仅有三人听见——

“占天者以火灼龟壳,观裂纹卜卦。”

“如今法器入土,地壳为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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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裂经休、生、伤……”

“正北‘开门’可求生,跑!”

小郎君话音刚落,无数杀气腾腾的箭镞便漫天射来,如夜空流火坠地,避无可避。

谢芙、鲁沉山,甚至是沈如意都有内力护体,不过一瞬之间便钻入正北方向,逃出八卦阵的射杀范围。

唯独叶薇纤纤弱质,来不及闪避。

密林昏暗,唯有天雷耀目,大雨如注,哗啦作响。

两支凌冽的黑羽箭镞,风驰电掣,朝叶薇眉心直刺而来。

箭矢被电光照亮,明若星火。

叶薇几乎是被吓到闭眼……

难道她要命丧于此吗?

霎时,叶薇抵在地面的手腕,缠上了一道触感冰冷的细鞭。

闷雷轰鸣,叶薇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凌空掀起,飞出竹林。

叶薇的心脏随着身体的飞起而高悬,掌心分泌出湿热的汗水。

她等待重重砸下的一瞬间。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预想的痛感却并未传来。

再睁开眼,叶薇看到,他们已经跑出了焦家人的攻击范围。

夜里实在是黑了,若无天公降雷,他们都要看不清焦家人的所在。

鲁沉山见缝插针,赶紧砸下几枚催泪药粉的木炮,企图阻拦追兵。

许是知道叶薇等人逃出生天,如今八卦阵已毁,焦雅和焦凡没有防身的阵法,没必要紧追不舍。

总算活下来了。

叶薇心有余悸,才长吁一口气,她觉察到身下软垫的不对劲……

小姑娘颤巍巍低头,恰逢其会迎上一双冷若冰霜的凤眼。

黑袍乌发、雪肤红唇,眼尾洇着一团潮红,一颗焦茶色的泪痣若隐若现。

还有谁能有这样一副得天独厚的俊秀皮囊?

叶薇的脊骨瞬间僵滞,她认命似的缓缓矮下身子,和裴君琅视线平行。

直接斟满一杯葡萄酒,高举着敬众人:“这杯酒敬我们遇到漳州敌袭,有红龙神主护体,逢凶化吉!来者是客,不要拘束,咱们开席吧!”

叶薇话音刚落,屋外就适时响起骨碌碌的声响。

大家回头望去,不远处的庭院,裴君琅推动木轮椅,冒雪而来。柔软的雪絮堆积在他肩上的狐毛斗篷上,好似一簇簇柔软的蒲公英。

第一百零二章

当雕花窗棂外的天光漫进居室,叶薇从宿醉里醒来。

她脑子涩涩的疼,隐约有几个唐突裴君琅的画面,但实在记不清。

叶薇做贼心虚,还以为自己仍留在裴君琅的府邸。直到她趿鞋下地,撞见端水进屋的桐花,霎时间呆住,瞠目结舌。

桐花惊喜:“小姐,你可算醒了!头疼吗?要不要奴婢给你端醒酒汤喝?长寿公公说你昨晚喝什么都吐,酒也散不去,今早肯定会犯头疼。”

叶薇迟疑地问:“我们在二皇子府过夜的?”为了防止误伤,丁班的孩子们都留在屋里,而是镇守玻璃窗外,静静看护入梦的夙瑶。

叶薇朝夙瑶姐姐笑了下,无声哄她:“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里。”

夙瑶看到孩子们担忧的眉眼,微微一笑,手也不自觉抚上小腹。

她不害怕。

……

夙瑶顺利入了梦。

第一眼看到的,是很美的草原。一望无际的原野,漫山遍野都是绿茵,牛羊在不远处的溪池里饮水,牛尾不断摇晃,胡乱拍着那些四处嗡嗡乱飞的蝇虫。穿着异族服饰的牧民驱赶牲畜,远远看到了夙瑶,摘下头上戴的瓜帽,朝她问好:“小公主,你怎么来军营了?”

小公主?夙瑶懵了,她什么时候成蕃国部落的公主了?

但很快,她听到她用染了浓浓笑意的娇俏声音,欢快地说:“我来见见哥哥。”

夙瑶记起来了,她是朵雅部落的小公主苏瑶。朵雅部落与其他蛮族大部落联手,意图南下,攻入大乾国边境,掠夺更多的粮食。

她也知道这样以武力欺压边关百姓不对,但兄长说,若是大乾国缺粮缺水,而他们游牧部落的草场繁茂,那么被猎捕的食物也会变成他们。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时代,谁都没错,谁都没得选。

为了他们的子民有粮食吃,牛羊不会在凛冬来临的时候忍饥挨饿,他们必须在春夏季就发动袭击,尽可能获得更多的物资。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养育自己的族人,才能让苏瑶新抱来营帐里的那一只羊羔有草粮吃。

苏瑶想到自己养的那只小羊,还有那一匹五个月大的白马“珍珠”,慢慢接受了兄长的想法。

但她爱好和平,若是有更好的,能够和谐共处的机会,她也会去积极推进。

即便这些想法,在骁勇善战的勇士们眼里,很软弱。

小姑娘把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说给兄长听,哥哥一边高举酒樽,一边哈哈大笑:“阿瑶知道大乾国有多大吗?若是想和那些狡猾的中原人交好,恐怕就要我们付出一些代价了。”

苏瑶不明白:“代价?什么代价?”

“譬如,把你献给八大世家联姻和亲,看在我们有心送出嫡出公主的份上,或许那些傲慢的中原人会同意和我们做交易。”

苏瑶脸都要吓白了,吱哇乱叫:“我才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当然了。”哥哥宽厚的手掌拍了拍苏瑶的头顶,“就连格桑王子和我讨要妹妹,我都没答应。我宁愿派出更多的勇士支援战事,也不想我的小公主嫁给一个陌生人。”

格桑王子是大部落可汗的嫡长子,往后最有可能继承王权。

没有人会拒绝大部落的恩典,哥哥的做法在家臣眼里一定很愚蠢,但他仍是以一己之力,保护了苏瑶。

他没有选择以大局为重。

苏瑶知道哥哥疼她,感动得眼泪汪汪,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脖颈:“哥哥对阿瑶最好了。”

“我就你一个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呢?”兄长温柔地拍了拍妹妹的头,“好了,阿瑶都是大姑娘了,别在我帐篷里撒娇,哥哥要和部将商讨军务了。”

“好。”苏瑶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一步三回头,走向阳光明媚的草原。

她不打扰兄长行军布阵,而是牵着自家的珍珠,一路朝覆满春草的山丘跑。

镜湖那边的草场有珍珠最爱吃的牧草紫花苜蓿,每次珍珠都会带她去那里玩。落了雨的草场,一地迷滂雨意。

苏瑶生来就来马背上长大,她很擅长骑术,即便半眯眼打瞌睡,也完全不怕珍珠会把她抛下。

然而这一次,珍珠来到紫花苜蓿最多的一片旷野,却迟迟不敢上前。

珍珠是难得的良驹,鲜少会因地势凶险而心生怯意,特别是前方只有浓密蓊郁的牧草,并没有潜伏什么居心不良的野兽。

苏瑶迟钝地抬手,顺了顺白马柔顺的鬃毛,温柔哄劝:“别怕,没事的。”

但是珍珠依旧引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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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马蹄践踏野草,原地打转,怎么都不肯上前。

为了打消珍珠的疑虑,苏瑶只能翻身下马,扣紧了腰上的红宝石弯刀,缓缓往令人不安的河边靠近。

这把弯刀,兄长赠她的防身之物,如今的状况,正好派上用场。

苏瑶一脸严肃,小姑娘伸手,蜷曲指骨,轻轻撩开长至大腿骨的杂草。

越往草垛子深处去,她越能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刺鼻的气味,一股脑儿钻进苏瑶的鼻腔,惹得小姑娘皱起眉头。

就在她上前再探路的一瞬间,鹿皮矮靴底下的牧草忽然无风自动,吓得苏瑶疾疾后退两步。

不过一瞬间,她的脖颈已经勾过一截健硕的臂膀。血腥味的源泉霎时间来到她的身后,淹没苏瑶的口鼻。

没等她大声呼救,女孩一阵天旋地转,径直被一具沉重的身躯压制在地。

一柄寒光凛冽的刀,顺势抵在她白皙的下巴处,紧紧扣住少女的咽喉。

刀刃上沾了血肉,是开锋的利器,一刀封喉。

苏瑶心跳如擂鼓,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的眼皮被夕阳照得刺目,闭眼一片红。小姑娘屏息以待,大气不敢喘。

敌袭吗?她遇害了?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既要寻人庇护,少说些舍己为人的屁话,事后给些酬劳才是真心。

她不是冤大头,叶家的堂弟们也不是!

众人被叶薇骂得羞愧,纷纷开口:“是,待回到潜渊官学,我们会以钱帛酬谢你……多谢小薇姑娘今日召兽之恩。”

“嗯,很好。”叶薇不再争辩什么,她朝前一步,少年人不由自主被她的魄力所摄,让开一步。

叶薇没再理会这些道貌岸然的世家人。

她喊来几个小堂弟,放血召兽。

就在叶樛木、叶雷、叶星路三人割肉滴血的时刻,叶薇轻声道:“若是觉得身体不适,立即停止,你们的性命很金贵,自己要珍视。”

“知道了!”叶家几个孩子本来就是笨口拙舌,被裴凌一番为国捐躯的大义逼迫,骑虎难下,只能放血,如今二姐姐替他们争来一些钱财上的好处,已是心满意足。

叶心月不屑于和叶薇为伍,她独自在侧放血,嘴上还要冷嘲热讽两句:“诸位同窗不必给我什么钱财好处了,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战役,互相帮助很正常的。”

她要装好人,叶薇也稀得理她。

和跳梁小丑争什么高下?声音无比熟悉,一下子惊扰到一旁观礼的叶瑾。

父亲一双锋锐的眼扫来,叶薇一下便猜到缘由。

嗯?看叶瑾的样子,似乎祖母赠她古物,父亲并不知情。

难道,这是祖母独独待她的恩典吗?叶薇若有所思。

很快,她捂住了手腕的玉铃铛,朝叶瑾一笑:“父亲,女儿行过及笄礼后,便长大成人了。”

叶瑾被乖女娇润的嗓音提醒,迅速回魂,不再用敌对的眼神打量叶薇。他难得装了一回慈父,抬手抚了抚叶薇的头:“好孩子,往后要牢记家训,一言一行以维护叶家的颜面为首要,不可令家姓蒙羞。”

“小薇明白。”叶薇行了礼,被叶瑾轻飘飘放过了。

二女儿一走,叶瑾小声询问叶老夫人:“您怎会把父亲的兰玲镯赠予叶薇?”

这件法器,是叶瑾从前想要的,可母亲却不肯给的。

叶尘夜生前,便是用兰玲镯召唤黑鳞蛟蛇的。

叶老夫人自然不会说实话,她只哼了一声:“你倒有脸来质问我这个做母亲的!”

叶瑾惊慌失措:“娘何出此言?”

“小薇已是清容县主了,你不多加看顾,还纵容枕边妻子谋害她性命。若我不用兰玲镯拉拢,教她同本家一条心,恐怕往后,又要分出一部分势力出去。你当你父亲挣的家业那么殷实,给你们这些子孙随意败的么!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我给你留了颜面,你也不要再闹出事端,让我老了还烦心家事。”叶老夫人的话威压甚重,儿子也不是蠢人,一下子便知关窍。

他拧眉,从来没想过焦莲竟是如此不知分寸的妇人。

叶瑾羞惭地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定会好好告诫莲儿。”

经叶老夫人一打岔,叶瑾也一时之间忘记长辈对庶女的偏疼,只记得焦莲看起来德言工容,却背地里做些小家子气的阴司事,令他丢了大脸。

叶瑾回去提点了妻子一回。

焦莲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为求夫君原谅,她悉心叨念这些年操持家宅的辛劳。

叶瑾念在她是焦家嫡女的份上,往后也要占天者焦家的帮衬,只能轻拿轻放此事,不再苛责。

如今叶薇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如有一点闪失,焦莲便是众人怀疑的对象。

她不会再轻易下手了。

然而,焦莲再如何投鼠忌器,对叶薇的杀心也满溢。

这夜,她抱住不安的女儿叶心月,语重心长地说:“无论如何,此女不能留了。”

这句话,既是说给叶心月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便是在家中动不了手,焦莲就算求着她的嫡亲弟弟焦玄鸣,也要杀了叶薇。

否则……她定会死在叶薇手上!-

今夜,整个营地都在庆贺孩子们的及笄礼。

四处架起了树状的高台,拢共十几层,堆叠了一盏盏精致的花灯。为了防止风雪吹熄灯火,还用上马灯的玻璃罩子防雪絮浇灌。

入目,一豆豆明火,好似老檐堂会上挂的彩灯,绚烂夺目,灯火如昼。

夜里止住了雪,皇帝裴望山知道许多山兽都是夜里出游,而世家子女们各个英勇,很喜欢在林中夜猎,熬到天明才归。

孩子们很有先祖们的血气之勇,裴望山赞叹不已。

他特地拿出一条当年鲁家用深海鲸骨所制的细鞭作为彩头,赠给夜猎到最大体型的山兽的孩子。

除了这一条坚韧如磐石的骨鞭,世家孩子更想在裴望山面前露脸。

毕竟丁班的小子竟在红龙谷试炼里进了禁军的队伍,成为天子的御前近臣,往后前途无量,怎能不令人眼红呢。

他们也想啊。

于是,交好的小郎君小姑娘们又组成了几个小队,先团队配合,再进行个人的竞技,不求获胜,只求能得天子青睐。

裴凌自然不会错过这一次夜猎行动。

只是,他在启程前,倏忽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立于煌煌火光之下的叶薇。

声色犬马的红尘,伶仃纤瘦的女孩被兔毛斗篷裹挟,如同一枝格格不入的白梅。

她干净如雪,周遭万物窥见她的一瞬,黯然失色。

而叶薇的身旁,坐着的人是裴君琅。

小郎君今日黑氅白袍,眉眼冷峻,面对叶薇时不时的招惹,既不耐烦,又没有说重话苛责。

两人在人前,真是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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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快的登对。

裴凌微微眯眸,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浮起寒意。

他忽然起了念头,大郎君一挽缰绳,“架”一声高呵良驹。黑马拔蹄,气势汹汹,急急朝叶薇冲杀而去-

那边,叶薇正在想如何哄裴君琅吃一口酸到倒牙的蜜桔。

她强忍住酸意,眼泪汪汪,和小郎君说:“真的,特别甜……”

裴君琅凉凉瞟一眼泪花满眼的叶薇。

她明明被酸到含泪、鼻尖子都一团潮红,还要昧着良心说“不酸”。

可怜兮兮的小狗模样。

裴君琅一时不知,是该如她所愿,接一口蜜桔瓣儿入嘴。还是戳破女孩的不良居心,让她多练几遍演技再来献丑。

思忖间,小郎君白皙如玉的指骨已然递出:“拿来。”

没等裴君琅接过蜜桔,一匹高大的骏马已然扬蹄停在两人面前。

一部分学生感激叶心月的付出,另一部分以鲁终风为首的世家子弟则围绕叶薇左右,以玲珑炮庇护这些放血召兽的叶家人。

鲁终风:“我知道小薇姐姐的难处,本来就不该无条件帮衬我们,能得到你的襄助已是万幸了。小薇姐姐,还有几位叶家哥哥放心,我们会尽力保护你们的。”

鲁终风是丙班的孩子,他和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一齐想法子守着叶薇他们。其中有济世医白家的两个小郎君,白嘉与白庭正。

白嘉:“小薇姐姐,星路弟弟,你们放一阵血后便休息一下,我有祖传的血气丸,你们服下,以免失血过多导致气血亏空。”

白庭正:“我帮忙如意哥哥做点驱兽的药粉,看看能不能防御一会儿阵法。”

孩子们都找到了该做的事,一时间忙得热火朝天。

山庄的后头,厮杀与打斗声不绝于耳,很显然,老师们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否则也不会无瑕顾及学子的生死。

然而,战况依旧危急。

叶薇的皮肉一割开,寻常人并未觉察出其中端倪,但山兽们却因这股浓香血气而振奋不已。山狼们阴森的目光很快转向叶薇,龇起兽齿,长嘴发出压迫感十足的嘶吼。

同伴们不知这一切异象因叶薇而起,还当是叶家子女血肉特殊,不仅能召唤山兽支援,还能诱发这些已经有主的山狼们的贪婪之心。

裴君琅靠近叶薇,低声道:“他们不知你的骨血可以策反山兽叛主,此为世家秘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

叶薇握紧了手掌,殷红的血一滴又一滴,落到雪地里,如红梅初发。

“若是我暴露了秘术,会怎样?”

裴君琅勾唇:“怀璧其罪。”

世家仰慕天才,也畏惧天才。叶薇既是美玉,被世人所察,便不知是毁还是留。

叶薇不敢赌。

况且,这些是下了嗜蛊的山狼,万一她的血肉无法策反它们,反倒助长了山兽的扑杀能力,那么全员俱灭。

叶薇抹干掌心的血,她不能让这些发狂的山狼们舔舐到分毫。

山狼们通体都是被卦阵划开的伤痕,它们已无所畏惧,奔杀追逐,环绕住放血的叶家人。

然而,每一只试图挑衅叶薇的山狼,都被裴君琅挽弓,一箭射倒。

哗啦,一地血迹,山兽们多有忌惮,但又蠢蠢欲动,一心上前。

光洁的雪地里,浓郁的血腥味吸引来越来越多的山兽,有的从洞穴中复苏,有的被同伴惊扰。

它们奔走相告,穿行于簌簌雪夜间,所有的山兽都为叶薇而来,无数的黑点冲锋陷阵,沿着雪脊,直逼山庄巢穴。

叶薇被包围了。

学生们渐渐意识到不对劲,甚至连老师们也觉察到异常。

叶舟皱眉,问谢道玄:“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谢道玄:“山兽好像往前院去了,不过白莲教还派出了傀儡邪师,路数是我近几年没见过的,你当心御敌。”

“好。”叶舟的手臂刚被围攻的山狼咬下一块血肉,血流不止,他也需要疗伤。

“我去看看情况,你再撑一会儿。”

谢道玄:“好。”

……

山庄前院。

叶薇凝望眼前以身护她的裴君琅。

小郎君临危不惧,凤眸锋锐。戴着翡翠扳指的指骨紧紧拉弦,风雪拂上他如雪胜玉的侧颜,眉眼清致,乌发如瀑。

霎那间,叶薇的心上被勾了一下,泛起不易觉察的涟漪。

裴君琅犹如一尊巍然不动的山,护住她,避免她被风雨浇盖,又冷待她,拒她于千里之外。

叶薇看不懂他,但不妨碍她亲近他。

一瞬间,叶薇想明白了很多事。

都说“烈女怕缠郎”,裴君琅也不外乎是。

即便小郎君心里有别的姑娘,意识混沌间的吻也是想给旁人;他刻意冷落她,渐行渐远,若即若离……又有什么关系?

今日裴君琅拦在叶薇面前,护的人是她,守的人是她。

他发自内心,替她撑腰。

他心里有她,惦念着她。

叶薇想,她两条腿跑的,追着裴君琅岿然如山的背影追,总有一日,她会跑到他的跟前。

她不贪心,能和小郎君,并肩走一段路,这就尽够了。

苏瑶怔怔出神,一双圆溜溜如黑曜石的鹿眼微抬,细长睫毛发颤。下颚被迫抬起,正巧和挟持她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是个年轻男人,他不讲男女有别的礼制,蛮横地压在她纤弱的身上,眼底满是肃杀的神色,冷峻如冰。

他颊骨削瘦,划了好几道血迹蜿蜒的伤痕。特别是一身残破不堪的甲胄,血液蔓延了一身,垂直滴落到苏瑶的眼角眉梢。

这是大乾国军士的打扮。

怎么会有人涉足朵雅部落腹地?

苏瑶悸栗栗地发抖,好半晌,她用蹩脚的大乾国语,问:“你……受伤了吗?我有带药膏的,可以给你疗伤。”

苏瑶这句话没有撒谎,她的皮肤细嫩白皙,是成日里喝羊奶作养出的。任何一点锋利的草叶都能割伤她的皮肤,因此侍女会给她随身带上一些疗伤的药膏。

苏瑶几乎要哭了。

她默默祈祷:看在她能治病的份上,这个可怕的男人,能不能放可怜的朵雅部落小公主一马?

桐花傻呆呆地答话:“没有呀!昨夜四更天,二皇子亲自将您送回府上的,您还吐了他一身呢!”

一想到爱洁的小郎君被她搞得这样狼狈,叶薇一阵做贼心虚。

那看来,昨晚她一定是醉酒看错了。

裴君琅看她的眼神,估计不是怜惜与疼爱,而是风雨欲来的杀意……

叶薇欲哭无泪。

她果然又一次得罪小琅了!

第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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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是红龙神诞日,世家人都要准备自家的祭祀大典,就连皇族也要办国宴与拜龙大礼,因此潜渊官学放假几日,叶薇也顺道居家休息。

焦莲死后,后宅没有主母坐镇,丫鬟与婆子都放松不少,隆冬天里也不急着扫雪,先堆两个雪人,拿给叶薇看,凑个冬趣儿。

叶薇待人和气,没觉得和奴仆们嬉闹有什么不妥当。她笑吟吟点了一下雪人的萝卜鼻尖,道:“桐花,你去取把金锞子来赏给丫鬟们,之前年节没在府上过,我连利是红包都没发呢。”

仆妇们诚惶诚恐:“这怎么使得?给二小姐捏的雪人不过是戏耍的小玩意儿,都没什么苦劳,奴婢们不好邀功讨赏的。”比赛期间,会有春鹰实时传话播报每个小组的持剑数量。也好引诱其他小组前往出口附近埋伏,抑或是抢夺。

当然,为了防止学子们太过于暴力,闹出人命,老师们给每个学子都配备一枚福豆。遇难时,只要捏爆福豆,便会有香烟上升,春鹰嗅到以后就会飞出场外喊老师领走学生。

而组员的自行退赛,代表了一个小组人数减少,守护宝剑的能力也会衰减,便更容易比赛失败。因此,所有小组都会团结一致,尽量保证整个队伍的安全,如此,小队才能顺利拔得头筹。

这是潜渊官学第一次举办大赛,民间与江湖都有所风闻,东西南北四个坊市甚至开了赌局,等七个小队公开名单以后,用来压宝竞猜。

就连皇帝裴望山都来凑一脚,添个彩头:“朕觉得周老将军举办的红龙谷试炼十分有趣,既如此,朕也得捧个场,卖老将军一个薄面。这样吧,夺魁的队伍,凡是世家女子赐县主头衔,而世家郎君则擢升为御前亲卫,学成后可入京营亲卫队,为内廷近御之臣。”

皇帝这招可算是把世家长老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几个不亲皇权的世家本意是想借试炼的机会,慢慢减少世家子弟入学的数量,也好守住自家的传家术。

怎料皇帝更狠,直接把能够赢得比赛的精英弟子打上皇权的烙印,孩子的毛都没长齐全就被皇帝收入麾下。

这下可好,皇家同世家的后辈绑定得更深了。

谁看了不说一句“姜还是老的辣”呢?然而大比日期都定下来了,也轮不到世家长者们痛心疾首懊悔了。

大人们的忧虑并未影响到官学的小子们。除了叶心月、鲁沉山这等占了本家既嫡又长的孩子能直接继承家主之位,其余的嫡出子弟,再厉害也不过是旁支,若能得到君王青睐,那他们往后的路便更顺畅了。

对于他们来说,红龙谷的比试,不失为是一个亲近天家的好机会。众人们跃跃欲试,立志要在大比中崭露头角,一个个开始拉帮结派,提前组建实力过人的小队。

一时间,济世医白家的孩子人人哄抢,盛极一时,各个小组都想笼络一位医者参赛,这样一来,在红龙谷内遇到打斗便能有大夫及时疗伤。

占天者焦家旁支的儿郎焦凡,他想到红龙谷山兽遍野,叶家的孩子可能用处也很大。于是,焦凡大胆去邀请表妹叶心月组队,然而叶心月和大皇子裴凌绑定很深,她温婉地推拒:“抱歉,表哥,我已经组了大公子的队伍了。”

焦凡组不到叶心月,他想到叶薇也算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妹,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去给叶薇递消息。

可惜,叶薇这几日都在忙着培育蛊虫,压根儿堵不到人。

焦凡没办法,只能另辟蹊径。他想到裴君琅和叶薇关系匪浅,打算找这位阴郁的二皇子帮忙递一下消息。

少年郎客气地道:“二殿下,你、你同二表妹相熟,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她?”

裴君琅瞥了一眼干净的信纸,轻轻挑眉。

怎么?这年头还搞起表兄妹在学堂里私相授受?

他嗤笑:“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和叶薇关系很好?”

裴君琅嘴上讥讽,手上利落接信,当着焦凡的面,把信纸撕成了碎屑。

“二殿下……”焦凡吃惊。

“滚,你碍着我的眼了。”后来裴君琅觉得惩罚太轻了,适才想起南疆王虫这一出。

当然,这些心路历程,裴君琅不会告诉青竹。

不然这位忠心耿耿的部下,一定会哭的。

花厅里,等叶薇吃完第七块芋粉花糕时,裴君琅换好了衣,从珠帘后的内室缓缓推车过来。

今天,裴君琅穿了一件云杉绿圆领袍。

因是夜里,小郎君畏寒,还在衫袍外多添了一件披肩的卷草纹大裳。原本松散的乌发被高高束起,扣了一支翠竹簪,一贯懒倦不想烘的发尾,也用熏香铜炉烘干了。

在叶薇眼中,出浴的裴君琅云山缭绕,衣袖生香,简直是入世谪仙。

香喷喷的小郎君啊。

她狐黠一笑,夸奖:“小琅这一身真好看。”

裴君琅怔忪,他显然没有被女孩子夸俏丽的经验,当即偏过头去,没有对上女孩的杏眸,耳垂生起一团薄红。

少年抿唇,不喜她赞赏的打量:“你好多话。”

叶薇不再打趣裴君琅,而是端着快要吃完的芋粉花糕,问一旁侍立的长寿:“长寿公公,府上这份芋粉花糕如何蒸的?我吃得挺好,想着讨一份点心方子,也好回去让厨娘学着蒸糕。”

语落,长寿心里暗道不好。

要是给小姐学会了糕,往后不来府上吃可怎么好?

他轻咳一声:“这点心方子是府上老御厨的秘法,不好对外传授的。”

“这样呀……”叶薇略失望。有时候,叶薇真的很想敲开叶心月的脑袋瓜子,看看这些世家礼制教养出来的儿女是不是和常人有异。

一个没了母亲庇护的孩子,不知藏锋敛锐,竟还敢急赤白脸来叶薇面前跳脚。

她究竟是依仗什么?

叶薇这一次没有退缩。

她接过侍女手提的风灯,高高举起,煌煌的光,霎时间照亮叶心月的脸。

突如其来的雪亮烛光,刺痛了叶心月的眉眼。长姐如芒在背,不由后退一步,大声质问:“你干什么?!”

叶薇扬唇:“我不过想看看,阿姐究竟是不是个蠢货。”

“你!”叶心月平白被羞辱,她咬牙切齿,“叶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伎俩,我母亲不可能舍下我赴死,其中一定有你的手笔!”

叶薇仍是笑:“真敏锐呢。但,你又能怎样呢?”

叶心月没想到她竟没有反驳这句栽赃的话,难道她的母亲真的……

叶心月头皮发麻,血气上涌。女孩发了狠,全力晃动金铃,企图召唤山兽,扑杀眼前这位令她恨得入骨的庶妹。

然而,不知院落四周环绕何等强悍的驱兽大阵,夜风呼啸的一瞬间,驱兽药粉如烟雾一般四面飘荡,浓烈的馨香钻入肺腑,让所有山兽望而却步。

叶心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豢养的山狼凄厉哀嚎,却无法召唤它来身前护卫,近身攻击叶薇。

是了,这是箬叶姑姑镇守的院子,有祖母下达的防护命令,她伤不了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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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分毫。

叶心月的眼眶骤然生潮,心脏宛如被人挖出来似的疼痛。

这种不甘险些将她击溃。

叶心月失去了好多东西,母亲、权势、尊严……这一切拜叶薇所赐!

“叶薇,你该死!”

闻言,妹妹叶薇只是笑。

她早猜到叶心月无能为力,毕竟在叶老夫人的地盘,没人能够撒野使坏。

叶薇难得心善,没有反唇相讥,她静静地注视眼前痛不欲生的嫡姐。一双杏眼冷静深邃,仿佛能洞悉人的心事。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哭泣。

小时候,叶薇亲眼看着母亲徐灵雨死在面前,看着她所拥有的一切温暖过去,在焦莲手下毁于一旦。

当时的叶薇,也应该如叶心月一般悲痛吧?

可是,没有人同情她呢。

也没有人可怜她。

徐灵雨死后,叶薇甚至不能为她收殓尸骨。

弱者就该遭到欺压,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对的吗?明明大错特错!

为什么到了叶心月这里,叶薇就要悔过,就要难受?她母亲的命,绝不比焦莲的贱!

妻也好,妾也罢;嫡也好,庶也罢。都是鲜红的血,滚烫的肉身,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她从前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情与怜悯,叶心月也不配!

“阿姐,你是不是很不甘?你如今受到的冷落与屈辱,也不过我从前的十分之一,你这就受不住了吗?”叶薇第一次卸下喜面人的面具,冷漠地讽刺,“如果我是阿姐,我就会心怀感激。毕竟阿姐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但我对阿姐还很仁慈,暂时没有起杀心。”

“感激我吧,叶心月。”

叶薇平静的话一寸寸凌迟叶心月的心。

叶心月怒目而视:“你不过是个庶女,不过是个半路捡回来的野种!”

叶薇怎敢用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同她这个未来少家主说话。

叶心月搡开要来劝架的仆妇,她咬牙,恶狠狠地落下一句:“叶薇,我早晚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好啊,我拭目以待。”

叶薇盈盈屈膝,目送叶心月离开。

她允许丧母的孩子复仇,但最终,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秋末冬初,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绵绵的雪絮飘散人间,洁净而柔软,覆于湖沼溪流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面。稻米早早成熟,水田里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稻杆以及没被捞进酒楼当菜的瘦螃蟹。

叶薇想着上个月刚吃过的蟹黄饭,食指大动,打算待会儿到潜渊官学的膳堂里再点一道腌制糖蟹,用来佐餐。

身披抬手一捞,雪花消融于温热的指尖。

叶薇下课后,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雪人,行色匆匆跑回寝院。

女孩身披猩猩红提花绸的斗篷,走动间,衣袂蹁跹,那一抹灼灼似火的红,于雪地间明艳照人。

叶薇今天的课业和裴君琅不同,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间隙,她连阿芙的邀饭都没回应,先去找的裴君琅。

叶薇想让裴君琅第一时间看到雪。

然而,当叶薇拾阶而上,却发现裴君琅住的房间虚掩,却发现里面没烛光,像是空无一人。

小姑娘低喃一句“得罪”,抬臂顶开房门。风雪兜头卷入屋舍,雪花落到地砖上,很快融化成细小水洼。

屋里空空如也,小郎君不见踪影。

叶薇举着雪人茫然无措,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不过呢,叶小姐如若喜欢,可时常来府上吃糕。想来、想来二殿下也不会介意的。”长寿自作主张帮裴君琅作答,心里慌得要死,生怕主子怪罪。

可是,当长寿偷偷窥裴君琅一眼,发现小主子好似不像在生气……他、他今日琢磨对主子心思了?

听到这话,叶薇一脸可怜兮兮地凝望裴君琅,眼神迷蒙,好似小狗乞怜。

女孩娇滴滴地恳求:“小琅……”

裴君琅皱眉:“随便你。”

叶薇欢呼:“小琅心地善良。”

裴君琅:“……”一碟糕就能哄骗的傻子。

两人你来我往斗嘴,耽误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启程。

月牙初露尖尖角,枣树的青色枝干上结了一串串密密麻麻的小花。

叶薇坐在马车里,撩帘就能看到枣花。

她想,再过几个月,就能吃到清甜的枣子了。

红枣晒干可以泡茶,现摘的青枣可以直接塞嘴里咬,脆甜脆甜的。

不知裴君琅爱不爱吃,她可以分他一些。

叶薇胡思乱想了很多以后的事。

三月有枇杷,七月有荔枝。要分裴君琅吃什么、喝什么,她构想的所有日子都有小琅的存在。

好朋友不就是事事想着对方吗?

小姑娘不由弯起唇角,她好像真心实意把裴君琅当朋友来处了-

等叶薇和裴君琅赶到味美斋的时候,已经是酉时。

谢芙、鲁沉山以及沈如意,他们不像裴君琅那样,和潜渊官学告了假。

两个时辰后,官学宵禁,他们必须要回去的。

一见裴君琅,少年少女们七嘴八舌嗔怪:

“来得太慢了!菜都上好了!”

“就是!你俩先去哪里玩了,让我们好等!”

“快上楼,妹妹要吃鸡!”

这是大家第一次在外聚餐,一个个都很兴奋。

谢芙想把妹妹放出来见见世面,鲁沉山赶忙阻止:“别、别!千万别!你放出来,我饭都吃不下了。”

谢芙怒目而视:“好你个鲁沉山,你敢嫌弃妹妹!”

沈如意打算用财力打圆场:“没事,我给妹妹单点一桌好吧?”

谢芙:“哼,还是如意对妹妹好!”

鲁沉山:“如意,你别惯着阿芙……”

几人吵吵闹闹走向包厢。

叶薇是第一次来味美斋,看什么都新奇。

京城上等的酒楼果然不同凡响,没有喧哗的厅堂,也没有穿梭不止的人潮。

饭馆被分为两层楼,由无数间厢房隔开。

各个角落都挂着名家的书法与丹青,长颈花瓶里移植花枝,清幽典雅,景色宜人。

叶薇惊讶发现,二楼洞开的一间厢房门内,竟然坐着甲班的人。

大皇子裴凌似乎看到了她,举起酒樽朝她温文一笑,打了招呼。

叶薇费解不已,她和裴凌没什么交情吧?他用得着和她示好么?

难道是她最近腌菜赚钱的事,太出头冒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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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想不明白,但不妨碍她礼数周全,对大皇子含笑点头。

她很快跟着朋友们进包厢了。

裴君琅对周家人和兄长尚且需要装柔弱,可面对其余不算占势的世家子弟,特别是旁支家的孩子,完全无需客气。

“是,我不打扰二殿下了。”焦凡只是想送一封邀请函,哪知这个计划胎死腹中,他莫名被甩了一次脸色,尴尬地离开了。

经此一役,焦凡也深知丁班学子一个个刺头,不大好惹,遂熄了招揽叶薇的心思,另寻门路去了。

叶薇忙好自家尸人小王的准备工作,终于想起红龙谷大比组队一事。

夜里,她抱着一份点来的酸梅糕找上裴君琅。

叶薇坐在寝房前的石阶上,一面递糕,一面问:“小琅找到队伍了吗?”

她郑重其事的提问,倒惹得裴君琅发笑。

“你觉得,还有谁会和我组队?”

这次比试至关重要,没有人会选择一个可能拖累自己的残废。

叶薇听到这一句自嘲的话,忽然抬头,望着裴君琅。

她的杏眼里并无揶揄的取乐,而是格外专注、凝重,衬得少年方才吊儿郎当说出的话格外轻浮。

裴君琅不由收敛了唇角若隐若现的笑意,雪睫微微一颤,偏头看屋檐上皎洁的圆月。

接着,他听到叶薇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要是他们知道小琅有多厉害,一定会前仆后继来找你。不是你不好,是他们没有眼光。”

叶薇在竭力安慰他吗?

裴君琅心神微动,薄唇抿成一道苍白的雪线。他淡淡道:“你不必安慰我,也无需念旧情和我组队。你知道的,比试里有大哥,我只能是个废物。”

也就是说,裴君琅不可能在人前展现精湛的传家术,因此,和他组队的队员只会受他带累。

“那又如何呢?”叶薇笑眯眯地说,“小琅也太小瞧我了吧?如今我也是可以保护朋友的人了。”

“朋友?”

“对呀,我们不是朋友吗?”叶薇似是怕裴君琅反驳,她又坚定地说了一句,“我们是朋友。”

“哦。”裴君琅抬手,屈指抵在颊侧,掩饰他泛红的耳根。

他似乎已经能坦荡承认,叶薇和他的确是朋友的关系了。

叶薇没和裴君琅多说上几句话,转头谢芙就回来了。

她今日刚刚给妹妹做了一具铁棺材,也好在比赛里保护尸人。

谢芙前脚来,鲁沉山后脚到。他还给叶薇带了她定制的三十枚子弹:“你看看,尺寸是不是合适。”

“小山做事,我很放心。”叶薇付了剩下的钱,没舍得试枪浪费任意一枚子弹,只比照了一下口径和填弹的凹槽,正正好。

叶薇捉摸着今晚就塞进早早备好的致幻蘑菇粉,这可是保命的东西,不能乱丢。

谢芙抱住冰凉凉的铁棺材,说:“小薇姐姐,我下午也帮你们去大姐那里登记了队名,还领了五份粮草辎重回来,我看别的队伍拿了伤药,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特地拿了五份!”

叶薇揉揉谢芙的头,夸赞:“阿芙干得好。”

裴君琅旁听了许久,第一次在人多的时候主动开口:“队伍组好了?”

叶薇点头:“是呀。我、你,谢芙,鲁沉山,还有沈如意,队名的话,我起了个朴素一点的,叫‘蜜汁鸡腿饭’队。”

叶薇取名的品味堪忧。

裴君琅头疼欲裂:“你们三个也就罢了,沈如意为何要加入队伍?”

叶薇抿唇一笑:“难得有这份逗我高兴的诚意,我又怎能不领情呢?你们别推辞了,拿了钱,沽两壶酒、切两斤猪口条佐着,往后我不在府上的时候,惦记我的好,帮衬桐花看好院子才是真!”

话说到这份上,再傻也回魂了。

这是帮桐花立威做人情,往后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小丫鬟跟前也有个使唤的人。

桐花感动得眼泪汪汪:“小姐……”

第一百零四章

“小薇,祖母的话,你要牢记于心,千万不要和任何人暴露你血肉的秘密。”

“如若有人对你起了贪念,不要让步,无论是多好的挚友,你都得杀了他。”

叶老夫人明白的,最开始那些人可能是奉上金银珠宝、粉宅豪奴来换血,态度恭敬,言语谄媚。久而久之,他们拿不出财物,就会起炽烈的杀心。

叶薇护不住自己,她会成为任何人的禁脔,会被世家大族、宗室皇裔,乃至蛮夷番邦瓜分。

他们会争夺她、占有她,甚至将她视为予取予求的专属物。她被困樊笼,没有自由,她生不如死。

叶薇决不能沦落至此。夏风渐劲,连带着叶薇嫣红的发带一块儿飘荡。今日的绸带没绑结实,风一灌就松开。

叶薇发上的红带子落到低垂的花枝上,长长的发带穗子,正好轻轻擦过裴君琅的手背。

像一条月老的红绳,高高悬于两人之间,红艳一片。

对于裴君琅而言,又如同上天警示他的一条天堑。他和叶薇分别在两端,永远不能交汇。

裴君琅明白,他不该有任何妄念。

也不能因旁人的任何一点垂怜,便神不守舍。

小郎君低下头,细心地分辨叶薇眼角洇出的红、言语里满溢的心疼。

叶薇的善意,不过是对他悲惨过去的怜悯。

只是一种施舍。

他不能误会这一份神圣的情谊,也不可将其私有化。

即便他今日真的很不像自己,胸腔里总有一种澎湃的情潮渐涌,久久难以平息。

裴君琅如梦初醒,指腹的温度滚烫,如炽热的炭火在缭烧,他终于蜷回了帮叶薇擦泪的手指。

叶薇茫然地仰首,望着少年:“小琅?”

裴君琅的柔情不复存在,他低语了句:“别哭了。”

“唔?”说明他被囚禁于此很久了。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好声好气和他们讲话?

除非,他本就不是正常人……

叶薇毛骨悚然,摸了摸手臂浮起的鸡皮栗子。

裴君琅见状,饶有兴致地翘起唇角:“我听说过周家的一桩旧事,听闻周家大房原本生出的是双生子——周铭与周溯,但很不巧,周溯病重早夭,周崇丘老家主又失去了嫡长子,膝下唯有一个嫡长孙周铭。若这事是真的,那么你便是那个本该离世的周溯?”

“公子好聪慧。”周溯即便听到了这番话,脸上也没半点异样,他依旧风轻云淡地道,“依我猜测,两位能堂而皇之步入赫连家的旧宅,应当也不是泛泛之辈吧?只可惜,我离京城喧嚣太久,已不了解如今的局势,何时出了新鲜的大人物,又有哪些世家子弟拔得头筹……若周溯招待不周,还望你们海涵。”

叶薇不喜欢听这两人你来我往地过招。

她心知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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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周溯能被周铭囚禁在这里,必定是一件秘而不宣的秘辛事。

倘若被周铭发现了,他们铁定吃不了兜着走,保准引发一场恶战。

此地不宜久留。

叶薇:“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周溯像是被叶薇的问题惊讶到了,他轻轻“啊”了一下,噙笑:“因为这是赫连家的老宅,机关遍布,不熟悉这里的来客都会死在途中,最安全了。”

叶薇问的明明是他们家族恩怨,可周溯却四两拨千斤,只聊起赫连家古楼固若金汤的防御机制。

她无奈地摊手,和裴君琅咬耳朵窃窃私语:“这个人很奸猾,要是我们这么走了,他保不准把你我的行踪告知周铭,还是杀了他吧。”

“嗯。”裴君琅难得认同叶薇的话,点了一下头。

听着眼前两个年纪稍小的孩子正大光明密谋杀人计划,周溯不由自主笑出声:“你们真有趣。”

叶薇抖了抖。端丽清贵的小郎君原本不想搭理,奈何她的兴致不减,喊出了趣味,喋喋不休地嚷。

裴君琅深吸一口气,乌浓长睫睁开,目露寒光。

他打帘,薄唇紧抿,下颌骨微微绷紧,冷冷地扫向叶薇。

今日,阳光灿烂。

黄澄澄的光,漏过飞翘的车檐楼下,如光漏过扶疏花木,一点点光斑,散在叶薇挺翘的鼻尖以及水汪汪的杏瞳之中。

她高高举手,兴奋地和裴君琅打招呼。

晴山蓝色衣袖垂下,露出一小节雪白的藕臂,晃人眼睛。

傻子么!也不怕被人看去。

裴君琅莫名不喜,他轻声道:“明月,停车。”

叶薇深谙小郎君别扭性子,能逼迫他停车已是极大的让步。

小姑娘忙喊停了自家的马车,吩咐车夫紧随裴君琅的车后,她要去和二殿下打一声招呼。

大乾国民风开放,没什么男女大防的说法。

因此宗室世家的少年少女们只要自个儿不介意,彼此关系亲昵一些,实属寻常事。

叶薇不请自来,还敲了敲裴君琅的车壁,忸怩地道:“小琅,你让明月放个脚凳下来,我上不去。”

裴君琅没作声,但也没喊明月“快走”。

明月近日和青竹取经,早学聪明了。反正遇上叶薇,一应事都说“好”便成。

很快,侍卫递来脚凳。

叶薇踏上凳子,从善如流钻进了车厢之中。

她左右环顾,看到角落里单手撑头,观赏窗外风景的矜贵少年,眼睛一亮:“小琅!”

裴君琅斜睨她:“你来做什么?”

叶薇双手托腮,眨眨眼:“我怕小琅一个人坐车寂寞嘛,特地来陪陪你。”

他冷嗤:“多管闲事。”

“但你没拒绝。”少女得逞地耸耸肩。

裴君琅耳根生热。

他抿唇,偏开头,低语:“滚下去。”

叶薇猜他被戳中了心事,笑眯眯地说:“晚啦!”

接着,她扭头,朝车外大喊:“明月,快启程!”

“是,清容县主。”明月利落应声。

裴君琅难以置信,明月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听命于叶薇。

还让她这般得意。

裴君琅沉下脸:“明月,归府以后,自去领罚。”

“啊?属下错了!!”

“晚了。”裴君琅淡淡答。

“属下领命……”明月没想到小主子心思这么难猜,他竟惹恼裴君琅了么?

侍卫顿时蔫头耸脑,沮丧得一路无话。

虽然,后来明月前往刑堂领罚,告知青竹前因后果。

青竹哈哈一笑:小主子说罚你,但没说怎么罚,你只要面壁一个时辰就好了。

明月纳闷:这么轻?

青竹:当然!

也是那时候,明月才知道,伺候主子原来有这么多门道,话得反着听啊-

宫中这场宴,叶薇他们吃得很顺畅平静。

没有风波,也没有哪处刁难,周皇后也没有因裴凌而迁怒叶薇与裴君琅。

她近日生了病,来红龙殿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回坤宁宫了。

谢芙不喜欢在宫里多待,她和叶薇约好过两天回潜渊官学再见,便跟着长姐谢道玄先行回府了。

而鲁沉山和沈如意也因家中长辈担忧,没有久留宫中,吃过官宴也逐一告退。

唯有叶薇不想回家。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期待回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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