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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君 草灯大人 27673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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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叶薇面前,有成百上千的山狼。

它们在裴君琅的高超箭术下,近不了叶薇的身,暴作一团。

原本狂躁不堪的山兽,在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后,像是有智慧,竟放弃围攻叶薇,而是对其他官学的学生下手。

没等沈如意反应过来,一只兽爪已向他的身后偷袭,刺入腰腹,透出血肉。

“啊!”沈如意作为后勤队员,上阵冲杀从来都是谢芙和裴君琅的事,他没有沾过边,头一回受到暗袭,疼得骨头缝都酸软,人已倒在了地上。

叶薇焦心不已,高喊一声:“如意小心!”

幸好裴君琅眼疾手快,甩出细软灵活的长鞭,圈住沈如意的腰身往后带。他臂力惊人,竟就这么运用巧劲,将沈如意整个人掀翻,砸向后方蓬松的雪地里。

鲁沉山会意,急忙喊白庭正:“给如意包扎伤口、上药!”

很快,青竹带着济世医白家主白梅抵达皇子府。

白家主大驾光临,把长寿都吓白了脸。

他忙上前去,帮白梅提药箱,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就被心急如焚的长者阻止了。

“别管这些虚礼了!快去取一瓢水煎药,第一煎盛好留下,再煮一刻钟的第二煎,两碗都端来内室,快去!”白梅面露焦色,递去一纸包早已配好的药。

白梅为裴君琅配的调理止疼药方子用量太重,她得亲自诊脉,了解病情险要,才知道要让裴君琅喝哪一服。

然而,白梅一迈入内室,一望满地干涸的血迹便知,心便凉了一大截。

裴君琅的病情凶险,刻不容缓,用最重的药剂。

她扶门框的指骨几乎抵到变形,脸上浮现深重的担忧,忍不住质问青竹:“为何这么晚才喊我来?!”

少年郎的梦境断断续续,头又开始剧烈疼痛。

这一次,裴君琅想起了蛮奴死后的事。

那时,蛮奴留给他一颗红龙血眼石,以及一封信。

信上,母亲蛮奴同他说,她有个闺中好友,名唤白梅。只要他把信递给白梅看,对方自然能认出蛮奴的字迹。

叶薇在潜渊官学已学习两年。

三年为一届,再有一年他们就要从官学里出师。

周溯朝周崇丘行礼拜别。

风雪渐大,少年郎本想转身离去,临行前又想到了旁的一件事:叶薇给他送来组队消息的时候,曾经夸赞漳州的花生酥很好吃,就是不知道冬天还有没有卖。那时,裴君琅插话,说花生算当地年货特产,会囤积地窖里,待年关拿出来碾磨花生仁制酥糕,街上肯定是有卖的。

周溯笑着询问祖父:“我听同窗说,漳州的花生酥糕滋味一绝,孙儿回来的时候,给您带一些吧?”

周崇丘一怔,也笑了笑,夸赞周溯的孝心:“你有心了。”

“那孙儿告退了。”

“去吧。”

周溯恭恭敬敬地退后两步,转身离去,伶仃的身影淹没于苍茫大雪中。

没等周溯走出两步,他袖囊里的指骨钻得死紧,薄唇也抿成青白一线。

开什么玩笑,祖父竟会想吃花生酥糕?

周溯记得很清楚,在他幼时,嫌汤药苦,周崇丘便喂他吃花生糖豆。

周溯也想分周崇丘共食,可老人家却笑说:“祖父不能食花生,会引发哮疾。这是我唯一的弱点,连你父亲、二姑姑,祖父都没透露过。祖父最喜欢咱们阿溯了,你要好好帮祖父保密。”

年幼的孩子一脸郑重点头:“好,阿溯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

周溯想到那个和蔼可亲的老者,声音和样貌跟祖父一模一样,甚至连管教晚辈的语气都很相似。

周溯脸色难看,黑沉如墨。

究竟是谁披了祖父的皮,夺了他的舍?

周溯感到毛骨悚然,他几乎能肯定:周崇丘,被掉包了。

裴君琅,本就没想过长寿。

除了复仇,他再无生欲。

直到……遇到叶薇。

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妄图用一碟甜糕打发他的坏孩子。

有时裴君琅习惯了叶薇吵嚷,竟也没那么烦。

日来月往,独自在檐下看书的小郎君,开始注意身边多出来的那个女孩。

裴君琅心说,

叶薇很可恶啊,竟叫他第一次,惧怕起死亡。

或许,长命百岁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

小郎君明白的,他要永远清醒。

他心知肚明,自己躲叶薇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裴君琅作为朋友,其实陪不了她很久。

叶薇早晚会失望而归。

毕竟,在裴君琅选择修习自损的功法,承受灭顶反噬的那日起。

他就丧失了活下去的资格。

裴君琅早晚,会死的。

许是裴望山想到了过去的苦难,他难得起了怜悯之心,对小黄门道:“退下吧,今夜必有一场大雪,扫也扫不尽,不必费心思了。”

“奴才遵旨。”小黄门感激涕零地退下。

琉璃飞檐底下,鹅毛大雪飞扬。

一只春鹰清唳,破风冒雪而来。

这是裴望山亲养的鹰隼,是春鹰一类中难得的异化猛禽。

他抬臂去接,春鹰轻车熟路地旋入内殿,落于裴望山的臂膀。

裴望山从荷包中取出药丸,喂春鹰吞食,唯有如此,鹰隼才能出声传话,不至于被人捕了去,泄露皇家机密。

春鹰清了清嗓子:“咕咕,漳州求援,沈家事成。”

裴望山了然,他抚了抚春鹰厚重的羽毛,挥臂扬手,放它归去,消失于茫茫夜雪中。

这日,皇帝收到“漳州有白莲教逆党起事”的密告,连夜下诏,请周老将军亲自上点将台,燃放烽火,借用火光,一座城池往下一座,不断传讯,如此,便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将军令传递至漳州,再配合春鹰的密告,便能让各地官吏以最快的速度,调兵遣将,传递军令。

地方官吏闻讯,连夜派遣漳州以及附近州府军士冒雪登山,即刻支援山庄。他们听从皇命,会竭尽所能保全世家子女,歼灭异教叛军。

这夜,裴望山睨了一眼荜拨作响的铜雀烛台,心想:山庄已被围困一日,不知死伤境况,但愿他两个孩子平安无事。

第九十二章

这夜,万籁俱寂,唯有屋外绵绵不绝的冬雪飘零。

叶薇蜷缩于西番莲纹的床架旁闭目养神。

本想随便睡一会儿,结果和衣歪着,耳畔传来裴君琅清浅的呼吸声,门帘被寒风吹来的雪絮萦绕,凝结成硬挺的布干,啪嗒啪嗒拍打。

周遭都是琐碎而平常的声响,叶薇感到无比安心,竟这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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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女孩儿被细碎的天光刺痛眼皮。她轻阖双目,人还懒倦,没有睁眼的意思。直到细微的动作摩挲过鬓边那一缕咬到唇间的碎发,偶尔不经意间的触碰,温热的指腹清浅触及,又涟漪一般散开。

余温残留。他疼爱周溯,却又包庇弟弟周铭对兄长下手,保住周家家辉。一如如今,他全盘接受周溯回府,对周铭的下落,不闻不问。

不仅对大房如此,周崇丘对待儿女也是一样。

他不在意周婉如的野心,即便自己只想当天子的家臣,而周婉如却一脚迈入后宫,拉周家下水,想做人上人。

周溯明白,周婉如压的宝,是大皇子裴凌啊。

那个心狠手辣的少年郎。

他弯唇一笑,问周崇丘:“祖父,您的鸡蛋,要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吗?”

周崇丘诧异地扬眉,慈爱望向孙子:“怎么说?”

“皇后姑姑要扶持大表弟上位,把周家一脉全系在他身上。可是,往后如无意外,周家的家业会尽数传给孙儿吧?”

“是,你父亲临终前,我许诺过,会让他的儿子掌家。”

周溯了然:“那孙儿想未雨绸缪,给周家再多添一条路。”

周崇丘品出一丝端倪,他静静端详周溯许久,问:“你接触过裴君琅了?此子如何?”

“他很聪慧。”周溯想到狐黠的叶薇,以及热热闹闹的鸡腿饭队,“他的朋友也很有趣。”

周崇丘颔首:“你年纪不小了,应该开始学习掌家了,此事你来办吧。”

“是。那么,孙儿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布弟弟周铭已死。”

周崇丘诧异,他不知周溯胆大包天,竟敢动周家的局面。

可是,这个家早晚要传下去。

周崇丘还没想好,是支持女儿,还是孙儿。

既如此,他就静观其变一会儿。

年迈的老者抬指,轻轻叩了两下梨花木太师椅的扶手,叹息:“随你吧。”

“多谢祖父。”

周溯得偿所愿,退出了内院。

没两日,周家便传出丧讯——嫡孙周铭死于一场山洪,已在收殓下葬。幸运的是,周家嫡枝一脉,还有后代。周铭那位早夭的双胞胎兄长周溯竟死而复生了。

原来,周溯早年是被人谋害,幸而服用假死药物才逃过一劫。

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周家一直将他藏匿于山中寺庙修行。

如今周铭死了,少家主之位空悬,自然要接嫡长孙周溯回家,继承家业。

仇夫人知道这件事,看到大儿子周溯的眼神,简直要杀人。

她的花钗凌乱,人也疯疯癫癫。

见周溯走来,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一下子掐住了长子的脖颈,气得美目圆瞪:“你、你这个恶鬼修罗!是你杀了你弟弟!”

周溯白净的脖颈被母亲死死掐住,整个人僵硬如行尸。

他看着心里只记挂弟弟的仇夫人,看着她怒火滔天,一心要掐死长子。

周溯失望极了。

明明他和周铭长得一模一样。

明明仇夫人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两个儿子谁是谁。

可她身为母亲,就是有资格去唾弃其中一个儿子。

因为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两块肉。孩子天生要受母亲管教。

只要仇夫人想,她就能站在道德制高点,厌弃周溯、抛弃周溯。

周溯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他眼角流泪,整个人如落地的瓷器,几乎要碎了。

“母亲啊……”

他叹了一口气。

仇夫人死不悔改,还是想要掐死周溯。

算了,何必强求呢。最终,周溯的心死在母亲温热的手掌里。

他以内力逼退了仇夫人。

“把夫人送入佛堂静修佛理。”少年郎下令,抹去眼角的泪花,再没看她一眼。

周溯和仇夫人正式决裂了,但他也获得了所有想要的一切。

周铭的尸体被周溯从赫连古宅挖出,厚葬于祖坟之中。

待弟弟的棺材被一抔厚土掩埋后,周溯笑着斟酒。

白皙指骨间,摇晃一只酒杯。

周溯以烈酒喂养弟弟的石碑,他温柔地道:“弟弟,欢迎回家。”-

周家的时局骤变,也影响到了宫中处事不惊的皇后周婉如。

她身披一件丁香淡紫色的薄衫,指尖把玩着梳妆台上护肤的瓶瓶罐罐。

思忖多时,妩媚的女人还是起身,指肚扫过所有琉璃香露瓶子,逐一撞倒它们。

“我大哥,真是生了一双讨人喜欢的儿子。”周婉如嘴上这样说,美眸里却不存丝毫笑意,“只可惜,大哥已经死了。”

她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穹,走向辽阔的宫阙天井。重檐底下,夜风吹动宝莲纹瓦当,发出呜呜咽咽的响。

周婉如柔顺的乌发,如墨倾泻,霎时间张牙舞爪,迎风散开。

她忽然笑了下。

叶薇睁眼,对上一双怔忪又空漠的凤眼。

披着单薄中衣的小郎君,已用臂骨撑起了身子,他斜靠上暗花纹软枕,衣襟散开,露出线条流畅的腹腔肌理。每一寸皮肉都被白色布带收得严密紧实,衣裳不能拉拢,为的是防止裴君琅牵扯到伤口,再次流血。

看到裴君琅醒来,叶薇惊喜。

第九十三章

也不知一颗糖果,有什么值得他想这么久。

最终,裴君琅还是接过糖丸,含在唇齿间。腮帮子微鼓起小丘,少年老气横秋,一脸肃容吃糖。

叶薇眼睛一亮。皇后周婉如与大皇子裴凌设下家宴,邀请驯山将叶家人来宫中享用酿成的青梅酒。

今日春雨缠绵,雨水啪嗒啪嗒砸向殿宇四面的砖墙。

主桌背后的那一面墙,镶嵌一块一丈高的花色玻璃。利用五彩的构图,绘制出一枚血红色的眼睛,血丝遍布,映衬天家贵胄明黄色的礼服,压迫感十足。

雨水顺着玻璃不断滚落,于血眼最中央蜿蜒下一道水迹。

淅淅沥沥,仿佛泪痕。

红龙殿是数百年来,八大世家与皇族设宴的圣殿。

如今周家人掌控皇权,自然可以明目张胆拟天家的旨意,邀请挚友来殿内吃席。

焦莲今日为了见皇后,不仅新裁了一条织金阑干裙,还打了一整副崭新的红宝石头饰。可她知道,再如何打扮体面,也及不上周婉如通体的贵气。

她和周婉如自小便相熟,都是世家女,焦莲从不觉得自己矮她几分。

直到周婉如嫁给了天子,鸟兽凤冠、百鸟朝凰纹霞帔大衫,一朝麻雀变凤凰,而她成了皇帝家臣之妻,尊卑规矩拉开。

焦莲才后知后觉明白,有些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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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不认就不存在的。

权力是个好东西,能打折人的骨头,磋磨人的傲气,将全天下碾在脚底。

她没有机会了,好在女儿是个福禄双全的孩子。她和大皇子裴凌接洽,定能助他们叶家与焦家高升,往后的皇裔,都会染上他们几个世家的血液。

思及至此,焦莲脸上的笑更真挚了。

她浅尝一口青梅酒,笑说:“娘娘赐的酒,清甜可口,果然与众不同。”

周婉如闻言,抬指掩唇,轻轻笑开:“阿莲还是一如既往爱说好听话哄本宫开心,今日请叶大人、叶夫人二位来红龙殿吃这青梅酒,内里深意,总归不必本宫多说吧?青梅酿酒,竹木盛酒器,好一个青梅竹马的寓意,本宫呢,是真心实意想同二位做儿女亲家的。”

叶瑾为人老道许多,他忙行礼,恭敬地道:“臣等不敢同天家攀亲,娘娘能瞧上臣的女儿,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周婉如很满意叶瑾的自谦。

她放梯子给人搭,底下人想登青云梯,也得好好琢磨琢磨自个儿够不够分量。

周婉如浅尝一口酒,摇晃青铜三足酒樽,笑道:“叶大人这话倒是生分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然今日的官宴,本宫也不会只宴请叶家。说起来,本宫记得叶家还有个次女?是叫叶薇吗?”

她忽然望向裴凌。

长子一怔,下意识点头:“是,母后。”

周婉如扬唇:“本宫听说了,这个孩子也是十足乖巧伶俐,改日有空,也把她带到宫里坐坐。既是你们叶家的孩子,本宫自是一脉相承的疼爱,又岂会厚此薄彼呢?”

“是,小薇能得皇后娘娘垂青,乃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叶瑾从善如流地应下,决定给庶女这个体面。

而焦莲和叶心月却对视一样,如坐针毡。她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仓皇与不安。

叶薇野心勃勃,不是个省心的孩子。

焦莲蹙紧了黛眉,心道:这个次女,何时攀缠上皇后了?竟把算盘打到宫中来了……不过是上了半个月的官学,居然闹出了这么多的幺蛾子,够厉害的。

不行,不能放任叶薇蹦跶下去。

她女儿入主东宫的事,绝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叶家人吃完席面,由宫人打伞,各怀心思出了宫殿。

雨势减弱,铁包金树上的红果子被打落了不少。

雨水把殿外的麒麟石墩洗得发亮,不少水珠砸在兽爪上,激飞入檐,淋湿了厚厚的宝相花羊绒毯子。

红龙殿内,唯有周婉如和裴凌还在静坐。

裴凌今日不过是奉母亲之命作陪,他对这种应酬的兴致不高。

甚至对于叶心月,他也没有过多的想法。

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合适的世家女,至多救过他一命成全了一段佳话,别的再无不同之处。

他既为皇子,为了来日的宝座,定要娶妻的。

既如此,不如娶一个对他争权夺势有用处的女子。

裴凌放下酒杯,想到方才的小插曲,淡漠地问:“母亲为何提及叶薇?叶家庶女在宅院中并不得主母喜欢,儿臣唯恐您所说的抬举,会成为叶薇的催命符。”

上一次,裴凌登门叶府便瞧出端倪了。

叶家大夫人焦莲对外宣称疼爱次女,实则巴不得人离得远远的,否则怎会两个女儿一道儿回家,她只对叶心月嘘寒问暖,连一碗热茶都不送给叶薇呢?

也正因如此,裴凌很识相,不想令叶心月疑心,就再没有提起叶薇。

至少,他要拉拢叶薇的话,便不会蓄意杀死她。

母后不至于想不到这一层。

可她偏偏在焦莲面前抬举叶薇,把这个女孩架在火上烤。

分明是,有意为之。

面对儿子的疑问,周婉如唇角轻翘。

她探出纤细的玉指,耐心帮裴凌整理了一下衣襟,慢条斯理地道:“若叶薇油盐不进,你也拉拢不了她。那么让叶家人关起门来处理家事,也是很好的选择。如此,不必脏了你我的手,很轻便,不对吗?”

周婉如了解焦莲的脾气,也知道叶薇这一次,必死无疑。

裴凌没有多说话。

他明白了,母亲一如既往下手狠厉。如果叶薇不能为他们所用,那就杀了她。

横竖不过是一个没有价值的庶女。

只是她此前和裴君琅交际,落入父皇的眼里……裴凌和裴君琅是兄友弟恭的好兄弟,这等恶人,便不能由他和母后来当了。

裴凌摩挲了一下酒杯,心里即便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也不会贸贸然出手。

唔,闲在含糖的小郎君看起来,格外可爱、好亲近。

许是看出叶薇眼里的调侃之意,裴君琅悄悄蹙起眉峰。

随后,他故意捉弄叶薇似的,咔嚓一声,凶恶咬碎了糖,雪丘消除。

小郎君恢复成一贯高冷不可亵玩的模样。

叶薇意兴阑珊收回视线,狠狠搅动汤勺,慢悠悠喝起粥来。

小姑娘的坏心计被拆穿,顿时变得很老实。

余光间,裴君琅瞥一眼难得安静的女孩儿,嘴角几不可察,于暗处稍稍上扬。

第九十四章

正月十五,潜渊官学的师生带伤回到了京城。

马车驶进城门的那一瞬间,学生们不约而同放松了心神,久违的安全感又回到了身上。

叶薇没有回家,她和叶舟打了招呼,径直跟着裴君琅的马车,往他府上赶。

众人都看到了裴君琅以身御敌的那一刻。

若非他以命相搏,争取来时间,援军也无法及时控场,救下所有人。

无论他们承不承认,都是裴君琅竭尽全力,救了他们的命。

而这些世家子女,即便他们嘴上不说,但心里或多或少都蔑视过裴君琅。

“一个双腿残废,靠皇裔身份,开后门进潜渊官学的废物罢了。”

“他要去给药房找花椒、八角、桂皮,也好给他专属菜缸添添料。”

叶舟:“什么是专属菜缸?”

沈柳老师打了个哈欠:“哦,这个我知道。就是把缸子外贴个符箓,上面用朱砂笔写上名字,如此便能知晓都是谁亲手侍弄的腌菜。自己亲力亲为腌的菜,等开缸的时候不是很有惊喜感么?”

千面郎沈家的老师一口气暴露了太多讯息,实在惹人怀疑。

他的哈欠打到一半,缓慢缩回了伸懒腰的手:“唔?你们怎么这样看我?”

叶舟冷笑:“说吧,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柳是沈追命的庶弟,也是七位老师里年纪第二小的,第一小是谢道玄。

沈柳刚刚三十岁出头,连家室都没有。他玩心重,实属正常。

果然,沈柳慢吞吞开口:“好吧,我确实也订了一缸,不过符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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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没写名字了,只是画了一枝柳,这你们都能发现吗?!”

鲁浮舟叹气:“你分明是不打自招。”

沈柳摸了摸鼻尖子,没有说话。

一贯面瘫的谢道玄终于开口了:“嗯……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讲。”

叶舟:“什么?”

“昨晚,阿芙向我借了藏尸库的钥匙,说要挑选尸人。但,她用妹妹打架多年,从来不肯换武器……此事好像听起来疑点重重。”

此言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这是被偷家了啊!

果不其然,等大家伙儿赶到藏尸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所有尸人被一具具累积于墙角,而藏冰的库房,摆满了腌菜的大缸……

当天下午,叶舟就把叶薇拎出来示众。

叶舟:“凡是参与腌菜一事的学子,都给老子、咳,老师站出来!”

学生们本想抵赖,后来想到那些大缸上写满了他们的名字,根本躲不掉。

他们一砸摸,顿时品味出叶薇的“良苦用心”——原来她是故意用这种“自家腌菜才好吃”的说法,骗他们写上名字让老师抓个正着的!亏他们还花了市价买了腌菜呢,叶薇的话果然不可信。

没多久,经过老师们的仔细调查发现:丁班和丙班全员沦陷,乙班留了几个没能竞价买到腌菜的“幸运儿”,而甲班看不起下等学子的所作所为,全员幸存。

最终,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还是传到了周崇丘的耳朵里。

腌菜?想当年他在外征战什么没吃过,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吃太好了,不知道忆苦思甜!

周崇丘还当什么事儿呢,他懒得多管,和气地安抚了两方人——给老师们多添了禄米与牛羊肉,又将涉事的学生们罚跪了一个时辰。

此事便轻飘飘放过了。

不过学生们外出用膳竟能闹出这等大乱子,咋咋呼呼的也不是个办法。

周崇丘一思量,决定禁止学子们外带膳食入官学。

此等政策下来,赵管事微皱的眉峰又舒展了,瓜果蔬菜重新回到膳堂,又成了有钱孩子们的抢手俏货,盛销无阻。

也不知叶薇是不是打着这个算盘。

总之她的腌菜成熟以后,很受学子们的欢迎,大孩子时不时会同她买一两斤来炖个胖头鱼佐酒吃。

就连周溯也和她买了半斤,炖了一锅豆腐尝尝鲜。

长这么大,头一次吃腌菜,口味怪新鲜的。

周溯一面斯文扒饭,一面感慨:“叶小姐果然很有趣呢。”

而叶薇得偿所愿,赚得盆满钵满。

叶薇手上有了闲钱,捉摸着再存一些置办点商铺,或是在京外买价格便宜一点的宅子。

思来想去,她决定在花钱之前,先办另外一件大事。

她记得青竹说过,裴君琅自打母亲离世以后,再没有办过生辰宴。

他只是一个失宠的皇子,待生辰那日,顶多宗人府的官吏记得皇子记于玉碟上的出生年月,上折子请皇帝派一些赏赐。

可是这些礼物都只是走个过场,维持皇家颜面。

裴君琅心思纤敏,他深谙人心,自然不会领情。

这天,正好撞见青竹来给裴君琅送些衣物行囊。

潜渊官学平日不让府上奴仆入内,如要送东西,都得和赵管事报备,并且由哑奴引路才能入内。

今日正巧撞见办完事的青竹,叶薇朝他招招手,喊他来楼道聊几句话。

叶薇问:“青竹,你之前说,很少人记得小琅公子的生辰。既如此,他每年生日都如何过的呢?”

青竹绞尽脑汁也没想到,略带歉意地回答:“抱歉,叶二小姐,属下实在记不得主子有没有过生辰了。但他不重口腹之欲,连长寿面都不吃。哦,真要说的话,主子会在庭院里静坐一夜。”

“坐那里干什么?”

“属下不知……可能是看星星?”

叶薇想到清隽的小公子,独自一人坐在轮椅上赏月看星星。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和他说话也定要被毒舌小郎君的言语刺伤。

她真是……既心疼裴君琅,又觉得他很可爱。

叶薇唇角上翘,想到裴君琅畏寒的双膝,不由问:“虽是夏夜,但也风大,夜凉如水……你家主子,是不是还在膝上盖毯子?”

青竹奇道:“叶二小姐真神了,你怎么知道?”

果然,小郎君再如何厌世,也断不会委屈到自己!

叶薇想到性子矛盾的裴君琅,忍笑忍到肩膀发颤。

青竹不知这话哪里有趣,纳闷地问:“叶二小姐,你笑什么呀?”

裴君琅心思细腻,他明明很想和她一起观雪。

可小郎君胆怯,他不想被叶薇看到衣下的伤痕累累。

他逃跑了。

当她问起他的行踪,他又戴上冷漠的面具,恶言相向。

明明,他很想和她一起看雪,想和她说话,想和她闲谈、相处。

裴君琅。

小琅。

天底下最笨最笨的小郎君。

叶薇鼻尖涩疼,她下意识抬头,忍住眼泪。

怎么回事啊。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爱哭。

第九十五章

夜风萧瑟,霜白雾浓。

岑静的山峦,被铁骑的扬蹄嘶鸣声惊扰,号角与纵马的声浪,震耳欲聋。

刘都统率领精锐前锋,先行涉过结冰的河川,赶往起伏的山丘深处。

半道上,刘都统碰见骑马赶来的谢道玄。

他大喜过望:“谢少家主!”

谢道玄为了杀出重围,不得不近身敌军。几支箭矢贯穿她的肩臂,鲜血淋漓。

谢道玄像是不知疼痛一般,披星戴月,双肩覆雪,固执地紧攥缰绳前行。

她看到了不远处的大乾旗帜,成百上千赶来救援的援军,唇角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阿芙,有救了。”

待车帘卷起,一阵寒风,连带着雪絮沾上裴君琅秀拔的鼻尖,小郎君吃了一嘴风雪,冻得木然,心生憎厌。

凤眸再次睁开,裴君琅睇去极其清冷的一眼,问:“你们是拖家带口来蹭我的车?”

车帘打开,月华清辉倾泻车内。

裴君琅的眼前,整整齐齐站着五个人。

叶薇、鲁沉山、沈如意、谢芙,甚至是周溯,全爬上马车了。

他的车是什么?!客栈吗?!谁都要来留宿一夜?!

叶薇眨眨眼:“我们小琅心地善良,肯定会允许我们和你共乘一车的,对吧?”

裴君琅言简意赅:“你们最好识相,在我生气之前,统统滚下去。”

“……”众人一抖。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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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落,叶薇蠢蠢欲动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讪讪一笑:“小琅也太紧张了,我是那种下手没分寸的人吗?”

裴君琅没有被她说动,一双凤眼尽是阴鸷,冷冷回答:“你是。”

“唉,我本想沏一壶奶茶给小琅暖暖身子,但你做事太瞻前顾后,这不允、那不让的,那我想给你准备惊喜都找不到时机,更没法子讨好你了。”

叶薇失落地收回了器具,连垂涎已久的奶糕子也放回袋子里。

她本来想着,喝一口咸香的奶茶,佐着一口甜腻的奶糕子,该有多么惬意。如今,美梦落空,叶薇也不会傻到揽全责。她要故意让裴君琅以为,她心心念念都是他,全为了他好,这才失落不已。

果然,裴君琅瞥见小姑娘低落的眉眼,信以为真。

他抿了下唇,难得良心发作:“待会儿会有驿站落脚,你若是真想喝奶茶,到客房的时候,可以差人去煮。”

叶薇还不知道这么快就能找到留宿的驿舍。

她满怀期待:“那敢情好呀!之后我们再点些夜宵吃吧?小琅,你比我们年长,老师管不了你。到时候,你再点一壶酒来,让大家尝尝鲜?”

裴君琅挑眉:“你不是想喝奶茶吗?”

叶薇:“此一时彼一时,能喝酒谁还稀罕奶茶啊!”

裴君琅回过神来,咬牙切齿:“所以,你想喝奶茶是假,寻一样饮品在我车上点火燃炉是真?”

全是为了玩儿?亏他还于心不忍!

叶薇被裴君琅阴森语气吓了一个激灵,缩了缩脑袋,嘀嘀咕咕:“这不是……没成么?”

“叶薇,再有下次,你给我立刻滚下车去!”

“嗳,如有下次,我一定马不停蹄滚远,绝不碍眼。”叶薇畏畏缩缩,“那方才说的酒?”

“你想得美。”裴君琅冷漠拒绝。

叶薇呶呶嘴:“看来我只能去问问阿溯小公子了……”

这时,裴君琅才想起周溯也和他们组队,并且往后有的是朝夕相处的时间。叶薇知道他不肯帮忙,竟退而求其次,去恳求周溯?

明明她不烦他是一件好事,可裴君琅为何心里又平添几分憋闷呢。

一贯寡言少语的小郎君,难得又开了口,话中有不易察觉的憋闷:“你总是打扰外人做什么?”

叶薇眨眨眼:“阿溯也是我们的队员了,不算外人吧?小琅倒是提醒到我了,我总这样麻烦别人也不好,既寻阿溯帮忙,还是要给他点好处的。这样吧,等到了漳州,我请他吃顿饭,或是送点小礼物好了。”

还偏偏选在今晚大义灭亲!

“……”死一般的寂静。

鸡腿饭队的成员目光游移,一个个呆若木鸡。

叶舟咬牙:“你们几个,都给我滚到后院来好好跪半个时辰!不许披大衣,不许偷偷塞手炉,冻上半个时辰再滚回去睡觉!”

“是……”众人语带哭腔。

而裴君琅的目的达成,竟还敢来凑热闹,在一旁观赏他们被罚的样子。

等叶舟老师罚完他们走后,裴君琅打一巴掌给两颗甜枣,递给每个人一个暖身的手炉。

鸡腿饭队的队员普遍愚钝……不,单纯,立马又对裴君琅笑脸相迎,完全忘记他就是那个害他们受罚的罪魁祸首。

叶薇冷眼旁观,心里不得不承认:……裴君琅果然是芝麻馅儿的汤圆。

裴君琅拎了个手炉吊在叶薇面前,犹如恶鬼悬挂于蠢驴脑门前的那一根萝卜。

他勾唇嗤笑:“往后还敢在夜里饮酒么?”

叶薇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她冻得打摆子,连连忏悔:“……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裴君琅目的达成,冷哼一声。

本该回房入睡的小郎君,今晚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故意监督他们受罚。

竟也在廊庑底下陪五人受冻。

他从袖中拿出一卷书,细细翻阅,时不时无意识地念诵几句浅显易懂的书中段落。

寒冷的仲冬,院墙远处的雪峰壮丽,庭院银装素裹。夜空无星,唯有一片昏暗的幽蓝色。

狭小的庭院里,少年郎的诵文声不绝于耳,清朗动人,驱散了彻骨的严寒。

有了裴君琅的伴读,五人的困意消散不少。

本就是皮糙肉厚的年轻人,如今怀抱手炉,耳边听裴君琅念书,别有一番趣味,仔细想来,倒也没觉得哪里吃了苦头。

除了叶薇,其他人有点遭不住裴君琅杀人的目光,纷纷找借口离开。

沈如意:“要不坐我家的车,我那车位置大!阿溯,你跟我来,你是刚入队的,我可不能冷落你。”

周溯和气地笑:“我都可以。”

鲁沉山:“就是就是,咱们换一辆车,免得打扰二公子休息。”

谢芙抱着妹妹噘嘴:“我车上都摆满了你们的尸人棺材,没有坐的位置了!可是我也不想和裴君琅共乘一车,他脸好臭,阿芙不要挨骂。算了,我跟你们走吧。”

鸡腿饭队的几个队员说定了,陆陆续续走人。

唯有叶薇不知死活,靠近裴君琅,叹气:“唉,小琅,你真是太不可爱了。”

裴君琅抬眸,狭长凤眼勾人,“不好意思,我说的‘滚’,也包括你。”

说话语气邪性十足,似笑非笑。

但是叶薇脸皮厚,她权当没听见:“我不下车,要是被赶走了,我女孩家的颜面岂不是扫地了?小琅既在人前招惹了我,总不能背信弃义,弃我于不顾吧?”

她一番反客为主的诬告,教裴君琅哑口无言。没见过这种死皮赖脸要往身上缠的女子,他懒得和她计较,冷道:“若要留车上,你就老实点,别吵闹。”

“好的,我一定当个乖巧安静的世家淑女。”叶薇老老实实捂住嘴,作出一副十足乖巧的模样。她从善如流挪来坐垫,倚窗坐好。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叶薇果真闭嘴,一点声音都没出。

这么大一个活人杵着,裴君琅也不自在。

他偏头,余光扫去。

叶薇没出声,她只是双手托腮,盯着车厢天花壁板上吊着的玻璃风灯出神。

冬天也有趋光的飞虫,在灯壁上一撞一撞,啪嗒作响。

暖融的灯光流光溢彩,落于她纤翘的眼睫,那黄澄澄的烛火,又似一层轻纱,罩上叶薇乌黑的发髻,整个人都裹在雾海里,圣洁而美丽。

裴君琅一怔,薄唇轻抿。

他昏了头么?竟觉得叶薇也有女孩家的娇俏……

一刻钟后,马车终于开始出发。

风灯摇晃,叶薇盯得眼晕。

她不再看无聊的飞虫,而是鬼鬼祟祟从荷包里摸出炒到焦香的西瓜子,小声磕了起来。

磕完西瓜子,叶薇尝到了甜头。

她意犹未尽地摸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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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冬瓜糖以及糖花生。

裴君琅:“……”叶薇怎么吃个不停?

他是养了一只偷吃的耗子么?咔哒咔哒的声音,吵得裴君琅头好痛。

这时,杀人视线扫射过来,目光如炬,灼得叶薇头皮发麻。

她迎上裴君琅冰冷如雪的凤眸,讨好一笑。

“您也吃。”叶薇小心翼翼挪去一块点心,作为蹭车的好处。

看到小姑娘诚惶诚恐地讨好,裴君琅又觉得大冷天赶她下车,是不是有点丧尽天良。

算了。他忍。

然而,裴君琅的温柔,就是叶薇得寸进尺的依仗。

叶薇吃完了点心,裴君琅刚想松一口气,就见她兴致勃勃,从包袱里翻出小型茶炉、火绒草、火镰与火石。

叶薇竟还想在他的车里煮咸口的奶茶!就连奶糕子和茶砖都备好了。

裴君琅忍无可忍:“叶薇……你是想烧了我的车,好和我同归于尽吗?”

裴君琅还是那么冷,幸好手脚是柔软的,没有变得僵硬。

他缓慢呼吸,气若游丝。

黄澄澄的光,落在裴君琅卷翘的眉眼,照得他满身煌煌,穆如清风。

叶薇手背抹去眼泪,哄小孩似的开口。

“小琅,你要快点醒来。我带你吃很多甜糕,还有出门游春,这次,你再嫌我烦,我也不会负气走远。”

她满心盼望裴君琅尽快苏醒,骂她“好吵”。

叶薇抿唇,心里念佛祷告:人美心善的小郎君,没道理英年早逝啊。

第九十六章

京城的冬天苦寒,清晨没多少小摊贩与货郎拉车卖货。集市也因积雪深厚,闭了坊市。幸好皇帝裴望山还是个仁厚的君主,他体恤百姓生活的不易,趁着年关挨家挨户发了津贴与菜肉补给,衣不蔽体的流民也得到了皇家的眷顾与恩惠。

京城外市有专门为流民开设的粥棚与落脚的茅屋,官吏甚至许诺来年会有修葺宫阙、官道、河渠的招工,如此一来,青壮年都能有口饭吃,足以让穷苦百姓熬过漫长的隆冬。

不少人感念裴望山的慈悲心肠,明白他与寒族站在同一阵营的,是天下太平的救星。而割据一方的世家贵族只知穷奢极欲,难怪治下懒散,路有冻死骨。

红脸都让裴望山唱了,八大世家又不能违拗皇权,只能唱一唱白脸。殊不知,皇权与世家本就相辅相成,看似剑拔弩张、短兵相接,实则两方同气连枝,谁也离不开谁。百姓富庶有世家一份功,动荡也有君王的一份力。

既然明面上好人都让裴望山做了,那也代表天家第一次压制住世家了。

那个从前仰人鼻息的东洲裴氏质子,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宫掖禁中,熹光喷薄,白皑皑的雪垛子铺地,太监宫女们执着扫帚走走停停,积雪怎么都扫不尽。

夹道两侧,红纱灯笼被风吹得咣当作响,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宫人瑟缩脑袋,不约而同抬起头,眺望远处巍峨的龙头殿宇。目光所及之处,是千山暮雪,红龙建筑昂首匍匐,钟鼓齐鸣,红龙殿的审判会议开启了。

红龙殿内,麒麟咬珠铜制烛台,灯火荜拨作响。

大殿很深,两侧坐着无数朝堂的阁臣、武将、世家贵族。雪光透过彩花玻璃墙,折射出雾蒙蒙的华光,众人眼底一派肃穆。

皇帝裴望山的左手边,坐着皇后周婉如,右手边则是那个,早已被掉包的世家长者之首周崇丘。

裴望山放下掌心盘动的菩提持珠,长叹一口气。

裴君琅意识到,他停留太久,得离开了。

然而木轮滞留太久,掌心一撼便发出“吱呀”的响动。

楼道里的两人被惊动,很快探出叶薇的小脑袋。

她望着想要落荒而逃的裴君琅,欢喜地喊:“小琅!”

裴君琅身体前倾,本想离开。可惜他没走远,叶薇就认出了他。

小郎君的背影有几分狼狈,他勉力掩饰,一如寻常那般冷漠回头:“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想追问一个答案,或许是他多心。

只可惜,今日诸事不顺意。

“主子,我们只是……”

青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叶薇就疯狂对他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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