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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君 草灯大人 27673 字 9个月前

“没有啊,小琅,我们没聊什么。”叶薇可不想生日的事情暴露,她要给裴君琅一个惊喜。

小姑娘装傻充愣的模样很灵动,但裴君琅心里莫名不悦。

他难以启齿,或许是羞于启齿。

因为他发现,叶薇古灵精怪的可爱一面,并不是只有他独享。

仿佛他一厢情愿,把自己当成叶薇心里特殊的那一位。

难堪的情愫满溢,裴君琅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心尖生涩,犹如针扎的隐痛。

他抿唇,收敛了所有不该有的、僭越的情绪。

“嗯,如若没事,早些回府。”这句话是裴君琅对青竹说的。

“是,主子。”

青竹也没觉察到主子的不快。

毕竟在他心里,叶薇都亲自来关心裴君琅生辰了,两人明明蜜里调油,怎可能因为他而心生芥蒂呢?

青竹走了,叶薇站起身,拍了拍衣裙后的尘土,追着裴君琅入屋。

她刚想撩裙,迈进裴君琅的房间,小郎君便抬袖,以风挥动门板,徐徐压来。

他要将叶薇拒之门外。

幸好叶薇眼疾手快,于门缝间,卡进半只绣鞋。

紧接着,小姑娘的脑袋小心翼翼探进来。

她朝裴君琅讨好一笑:“小琅,很晚了,光线也不好,咱们不看书了吧?”

裴君琅没有转身,他闷着嗓子,低语:“有灯。”

“那……夜里你再点灯看书也是一样的,现在我们先去膳堂吃个饭?”

“不必,我不饿。”

说话间,裴君琅又从竹骨书架上捻来一本书。

清瘦的指节抵在书脊上,烛光照亮他雪白的腕骨。叶薇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原来裴君琅还是那么瘦啊。

有没有喂胖裴君琅的机会呢?

叶薇好心再劝:“就当是……陪我吃?”

“不。”裴君琅拒绝得干脆,书卷在他掌心摊开。

他是真心要看书,言语间,头已经低下。脸颊两侧拢着乌黑的发,自下颌蜿蜒至后腰。小郎君没戴玉冠,今日是用一条松霜绿的发带松松垮垮束缚。

比起平素的冷酷与锐利,很显然,眼下的裴君琅多添了一丝温软与柔和。

如果他没有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的话,那叶薇应该会更想靠近他。

叶薇总觉得,眼前的裴君琅,又变回当初那个躲着人群、燕居于偏僻小院的孤僻贵公子。

以前送糕才能讨好他,可眼下裴君琅已经不吃这套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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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该怎么办呢?

叶薇挪来一块软绵绵的毛毯,垫在地上蹲坐。

她捧脸,真诚地问:“小琅,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吗?”

裴君琅翻书的动作中止,一脸莫名:“叶薇,我没有不高兴。”

“是吗?”叶薇鼓了鼓脸,“可是,如果是从前的你,就算不想吃饭也会陪我一块儿出门的。”

裴君琅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不要流露不满的迹象。

他说:“我有时想陪你,有时不想,这是稀松寻常的事。倒是你……叶薇,你为何回回都要我陪你一起?”

叶薇翘起嘴角:“因为我和小琅关系最好啊。”

“最好?”裴君琅一怔,薄薄的纸张正好夹在两指之间。

“是。”

原本还打算生叶薇气的裴君琅,心中郁气忽然散了不少。

他脸颊生热,一团火自腹腔一路烧到脖颈。

小郎君做贼心虚地举起书页,掩饰脸上升腾的潮红。

然而,裴君琅再遮掩也没有用。他的耳尖染上了胭脂色,即便藏在乌发底下,也遮掩不了。

只可惜,他坐的位置逆了烛光,肩背坐得笔直,又有书籍掩盖,叶薇没有发现端倪。

“你……想吃什么?”裴君琅隔着书卷,语气生硬地询问。

桐花纳闷:“小姐,这是你的东西吗?”

叶薇看了一眼,困惑地掀开坛盖子,她伸手捣鼓半天,摸出一个三角符。

叶薇沉默一瞬,悄悄问:“谁啊,大白天用骨灰坛子对我下咒!”

桐花:“咳咳,好像是沈彦老师府上送来的。”

叶薇:“沈彦老师?”

叶薇困惑不已,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展开那张黄符纸,一探究竟。

幸好,这不是诅咒人的符箓。

黄纸黑字,赫然写着四个字:“小心君主。”

第九十七章

收到沈彦的警醒符,看到纸上的那一句话,叶薇顿时茅塞顿开。

她拥被坐起来,回想那日在红龙殿里发生的所有事。

沈追命死了、有异心的朝臣们死了、世家长者受到了惊吓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都被皇帝裴望山拿捏住。

假设罪魁祸首真如沈追命所说的那样,实情是裴望山所为……

沈追命在二十年前为了夺回红龙血眼石,确实偷运军械赠予敌国部落,并且指点格图部落攻打齐镇。

齐镇是沈家旁支镇守的藩镇,只要蛮族人凶悍,把沈家军杀个片甲不留,沈追命带援军赶来善后,自有能够掩盖那一批军需辎重的法子。再后来,蛮族手持沈家刀枪发动奇袭,沈追命就有蛮族骑兵早早掠夺了齐镇备用军资的借口,供他逃脱通敌罪名了。

叶薇本是端坐的姿势,却被荡得头晕,她腹内翻江倒海,不舒服地趴在窗边,远眺崇山峻岭。

幸好她的月事昨日就已经走了,否则再添一桩腰疼,又得遭罪。

裴君琅抬眼,凉薄的唇瓣微启,问:“叶薇,你能在外留宿几日吗?”

若是寻常小姑娘,听到单身小郎君问出这种暧昧的话,早就羞红了脸。偏叶薇不是正常人,她太信赖裴君琅,不觉得他这种守身如玉的君子会做出什么狎昵冒犯的事。

叶薇想了一会儿,说:“可以。只要给府上报个信儿就行,反正焦莲和叶心月都不在府上……唔,祖母也会帮我担待几分。”

叶薇隐隐有一个预感,叶老夫人一定会为她撑腰的。

裴君琅颔首:“既如此……明月,我们出京城。”

叶薇没有再问目的地为何处。

她和裴君琅借了墨条,往纸上涂涂画画,写下几行字:一张纸由春鹰阿娇带给箬叶姑姑,另一张纸由裴君琅的春鹰带到谢芙府上。

她借口要和谢府住几日,再和谢芙一道儿去潜渊官学。

如若叶家人问起,叶薇也有了万全之策,她让谢芙帮忙打掩护,搪塞自家人。

双管齐下,再不怕出纰漏。

叶薇松了一口气,总算有空闲问裴君琅:“小琅,我们要上哪儿去?”

裴君琅勾唇:“你上回不是说,想杀焦莲?”

叶薇惊喜:“你有计划了?”

他似笑非笑:“虽迂回点,但也算得上是良策。”

“愿闻其详。”

“官学的焦玄鸣老师是焦莲的嫡亲弟弟,也是将来占天者焦家的少家主。我用了点人,打听到他时不时会上京城外靠海的金水镇留宿几日。即便来官学授课,也十有八九抽空和其他老师调动课程,省出日子外出。”

叶薇懂了:“你猜他在金水镇定有秘辛?”

裴君琅:“嗯。如想让一个人服软,最好的法子便是揪其把柄,威逼利诱,使其从命。”

叶薇感慨:“小琅,你还真是心狠手辣呢!”

裴君琅一言难尽地看了叶薇一眼:“你是在夸我?”

“当然啦!”

“……多谢。”

“不客气,我俩谁跟谁,说这话生分了不是。”

说话间,马车已行往京城外,停在一片密林间。

原野广袤,薄霜覆路。霜白的芦苇迎风飘荡,天色暗下来,没了星辰与月亮的照耀,天地混沌一片。

然而,不远处的海面,竟有一豆渔火晃动,那一点黄澄澄的光由远及近,最终停靠至岸边。

裴君琅丢给叶薇一个可观远物的望远镜筒。

她不解地拧动镜筒,对准眼睛,朝外眺望。叶薇竟然发现坐船拢岸的人是焦玄鸣!

他把渔船拴上渡头,运用轻功,一路踩踏枝桠,往金水镇的方向飞身而去。

叶薇问:“焦玄鸣走了,我们要追吗?”

裴君琅摇头:“不必。他的东西不在金水镇里,而是在海上。”

“海上?”叶薇不明白了。

“没错,他每回来金水镇,都要坐渡船过海。”小郎君的指骨蜷曲,指尖轻敲马车板壁,“我让青竹观察过他一段时日,焦玄鸣出海,上船前却没带包袱与铺盖,轻车简从。这就说明渔船的目的地必有人家,兴许是座岛。”

叶薇回想了一下方才看到的那一艘渔船,赞同地道:“渔船很窄小,仅仅能坐两三人。焦玄鸣要去的地方应该是不远的,万一小船出海,遇到风浪便翻船了,他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那我们一起上船看看?”

裴君琅点头:“嗯,走。”

他召出青竹帮忙划船,两人一起上了船。

焦玄鸣留下的那一盏马灯还未熄灭,火光幽幽,照亮黑峻峻的海面。

海上潮重,叶薇提着一盏马灯照明,一叶带篷渔船在海上随波逐流,驶向远方。夜海辽阔,一眼望不到边际。

叶薇掌心沁满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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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担心,自己的判断太浅薄,会出现差池。

幸好,小半个时辰后,她看到了一片比海面颜色更深的沙洲。那是一座海岛,岛上隐约有烛火亮起,住着一户户人家。

叶薇松了一口气。

到了岸上,她率先跳下渡船,青竹则恭敬地抬下裴君琅的木轮椅。

裴君琅命令下属:“青竹,你把船划回去,免得打草惊蛇。”

青竹挠挠头,担忧地说:“二殿下,可是属下留你们两人在这座孤岛上实在不放心。”

“无碍,我自有打算。”裴君琅环顾四周,发现岸边还有几艘荒废已久的渔船,盘算好了之后的退路。

叶薇对足智多谋的裴君琅倒有一种天然的信赖,她帮忙打圆场,招呼青竹:“没事儿,回去吧,我会帮你看顾好小主子的。”

听到这话,青竹对叶薇一抱拳:“嗳,那就有劳叶二小姐了。”

渔船渐渐行远,叶薇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灯火:“小琅,我们找一户人家先落脚?”

“好。”

裴君琅下意识要推动木轮椅,然而叶薇答应了青竹要看顾他的主子,自告奋勇帮忙推车:“我来吧。”

裴君琅眼睫低垂:“多谢。”

木头制的车轮滚过密林里堆积的枯叶,发出嶙嶙的碎响,这里的路径长了一丈高的野草,仿佛没有人踩踏往来过,实在荒芜偏僻。

薄暮冥冥,远处的烛光被雾气笼罩,好似一团团皎洁的月。很快,分不清是树的浓荫还是乌云遮蔽了天上皎月,夜晚暗到出奇,叶薇的视线又变得昏暗,行路忽然困难起来。

叶薇小声嘀咕一句:“该不会下雨吧?”

“今天中午有白菜炖冻豆腐,阿姐吃吗?我问过白家的郎中了,他说你伤情未愈,不能吃荤腥。你先忍忍,下一次,我再和你一起出门去味美斋吃全鸡宴吧?妹妹还有小薇姐姐都爱吃,我把大家一起叫上。”

谢道玄一怔。

她竟能和谢芙心中第一梯队的妹妹、叶薇并列了?

长姐伸手,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髻,丝绦底下挂着的铜钱叮当作响。

谢道玄目光柔和,第一次对妹妹和颜悦色。

她拉住谢芙的手,对她说:“好。”

家人怎会记仇,谢芙永远是她最亲的小妹。

第九十八章

坤宁宫,一片寂静雪。

春鹰嘹哨,有序地落于飞檐鸱尾放置的招鹰架上。像一只只眼睛,专心致志帮周婉如盯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往来宫掖间,还有一批她亲自掌控的暗卫,眼下正悄无声息巡逻,戒备森严。

上一次,周婉如用来护名的第一团影卫,尽数命丧裴望山之手,每每想起来她都心有余悸。山庄的主院,灯火通明,风雪砸门,发出哐哐的响动,今年的冬天是真的很冷。

千面郎沈家主沈追命闭目养神,待一缕幽幽的茶香钻入鼻腔,他总算睁开眼,笑着对一旁的管事老黄道:“这么多年,还是你最懂我的口味。”

老黄奉上茶汤,笑道:“能为主子排忧解难,是奴才的荣幸。”

沈追命掀了掀茶盖子,扫去浮沫,淡然问:“当年的事,查得如何了?”

老黄偏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确认门板合得严丝合缝,他才收敛尽脸上的笑,低声开口:“二十年前的阳关之战,祁镇那边,确实留有活口。”

茶盖子重重落在茶碗上,茶水溅上沈追命的指骨,他不觉得烫。

想到当年镇守阳关祁镇的那一支沈家旁支军队,沈追命面色铁青。

他冷笑连连:“也是命好骨头硬,那么多的格图铁骑,竟没能踏碎他们的筋骨。活下来的人,是谁?”

老黄擦了擦额上的汗:“老奴不知,老奴还在查……”

没等老黄说完这句话,他的脖颈已被一只铁手辖制住。铁钳似的指骨,卡在他的咽喉处,一寸寸收紧,似要当场折断他的脖颈。

老黄瞪大双眼,悬于半空的足尖不断踢腾。他咬着牙关,与眼前瞬间变脸的男人对上视线。

沈追命眼底饱含阴翳,笑容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溢出的恶意与杀心。

叶薇没想到小郎君会主动和她讲话,昨日的那场谈话的尴尬,在他一如既往的淡然语气里,渐渐消散。

叶薇回过神,也拿捏好了和裴君琅融洽相处的度。她从善如流地点头,问:“小琅吃了吗?”

裴君琅抿唇:“吃了。”

“那我们待会儿守城试炼见。”

“嗯。”回到洞穴,叶薇看到了缩在角落里战战兢兢的沈如意。

他看到叶薇,喜极而泣:“小薇呜呜,幸好你回来了!我看你们出去一个没一个,吓都要吓死了!”

叶薇微笑:“放心啦,要死一起死,我会拉你一起垫背的呀,怎么可能舍下你呢?”

沈如意:“……嗯?”有点感动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叶薇没再理他,她取出茶饼和羊皮水囊,煮沸茶汤,备好一人一碗。

没多时,裴君琅也回来了。

小郎君果然淋了雨,外袍湿透了。

剔透的玉珠顺着裴君琅鬓边乌浓的黑发滚落,沿着轮廓分明的下颚,缓缓坠入衣领。

少年雪白的喉结颤动,似是发抖。黑尾翎似的睫毛也被打湿了,结成绵密一络络松枝。垂眸时,足以尽数遮住他黯然的瞳仁。

少年一副畏寒怕冷的可怜相,惹人怜爱。

但叶薇不打算同情他,决裂后的关心会显得她很伪善。

于是,叶薇把茶汤递给沈如意,抬了抬下颚,眼神示意他:端给裴君琅,免得冻死了。

沈如意诧异地回看,眼神沟通:你俩不是关系最好吗?凭什么我去?我会被暗杀的小薇妹妹!

叶薇:速去!少啰嗦!

……

裴君琅抬头,冷淡扫了一眼眉来眼去的两人,心里冷笑。

叶薇果真是重利的女子,舍下他这个靠山,转头就兜搭上其他世家子弟。

偏他刚愎自用,以为她有几分交朋友的真心,最终被骗得团团转!

“阿凌有事吩咐?”

“谈不上吩咐……”裴凌笑了下,“方才的春鹰播报,你听到了?”

小姑娘蹲下身子的时候,比裴君琅矮上一头。

五人在外露宿,基本都和衣而眠,至多褪去碍手的外袍。叶薇穿得并不单薄,可光凭背影,就让人觉得她如此纤弱、削瘦,经不起一丝风吹雨打。

裴君琅垂下雪睫,凤眸正好映入叶薇凌乱的乌发。长长的、油光水滑的黑发如云倾泻后脊,看起来很软,很好摸。

他无措地错开眼。

不应该领叶薇的情。裴君琅本该丢弃叶薇递来的衣,可暖和的衫袍盖上无知无觉的双膝,有效缓解了仍有痛感的大腿骨的折磨。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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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兰的指节在衣上抚动,缄默不语。

裴君琅如鲠在喉,有话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是皱眉,又看了姣美的女孩一眼。

“二公子,你不必厌恶我的自作主张。”叶薇善解人意,先替他圆了这一次的亲昵。

叶薇俏皮地眨眼:“今夜的好意呢,只是为了还你此前关心我腹痛的,那一次恩情。理应如此的。”

说完,她不再留恋,小心翼翼告退,走回了洞中入睡。

唯独裴君琅一人在洞口守着天明。

但幸好,身上盖了厚厚的衣袍,一点都不冷。

他还是睡不着,却不是因为腿骨酸疼。

裴君琅抿唇,想到叶薇方才说的话。

叶薇如他所愿,还了裴君琅每一次善意与看顾。

丝毫不留。

她是真的……要与他两清。

裴君琅顿了顿,没多说其他话。随后他的修长指骨抵上木轮椅,缓慢行向雾气湿冷的雪天。

木轮椅一动,滚轮吱呀作响。

雾霭浓密,碎雪如雨,纷纷扬扬,翩跹而至。

叶薇忍不住用目光,去追小郎君劲瘦如竹的背影。

幸好庭院里的雪都被仆妇们扫走了,即便还堆积了一层雪垛子,倒也不至于卡住木轮。

裴君琅离开得很顺遂,不需要她帮忙。

那一瞬间,叶薇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裴君琅看似冷淡,与人相处时,身上散出的凛冽威压,也总是如山倾倒,令人不安。

他既远又近,若即若离,正因性子孤僻,被人不喜,这才每每独自一人于冷冽风中穿行。

所有好意或者恶意接近他的人,都不把裴君琅当成一个普通人看待。而他的残缺病体也时刻提醒,他与常人的不同。

叶薇作为裴君琅的朋友,其实不该把他当成需要照看的病人。她自以为是的善意,会令自尊心强悍的少年感到难堪。

所以,裴君琅才会离她越来越远。

小姑娘心尖微微刺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胀情愫涌上心头。

叶薇唇腔发苦,满是咬了一口青梅后的苦涩余韵。她鼓了鼓腮帮子,叹气:她其实,也不想和小琅形同陌路。

饭厅里,谢芙他们已经吃饱了饭,先去药堂准备药品,留下叶薇一人用早膳。

叶薇平时是个饭量很好的人,今日这一顿吃得没滋没味,她食不知味的样子,倒让自家二叔连连称奇:“你不是早饭都能吃三个大肉包么?怎么今天喝一碗奶羹就不吃了?”

叶薇正巧邪火没地方发呢,叶舟倒撞枪口来了。她翻了一记白眼,瞪叶舟:“我吃三个大包子,碍着二叔了吗?”

这一瞪眼,正好对上房梁悬挂的堂灯烛光。

明炽火烛一照,叶薇的杏眼被光刺目,眼眶酸溜溜的,一下子盈满了眼泪,鼻尖子随着泪意泛起红晕。

像是在哭。

叶薇多坚强的一个孩子,竟被叶舟三言两语弄哭了。

膳堂不少学生朝他们打量,在旁看热闹。

叶舟手足无措,这才想起她也是个女儿身,女孩家肯定是在意身量体态的。

他如临大敌:“嗳,我没说你吃得多的意思,你看起来那么瘦,吃多点不正好么?胖点好,冬天多养肥膘,抗造。”

叶薇不说话,只低头啜泣,小心翼翼抹眼泪。

叶舟见状,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挠了挠头,为自己小声辩解:“为师、啊,为叔真没那个意思,我说错了还不成吗?”

叶薇也觉得自己这一哭来得莫名其妙,她捂脸,知道自己吓唬住叶舟了,当即顺杆往上爬,朝人伸手:“要我别哭也行,随便拿个十两银子搪塞吧,学生很好哄的。”

叶舟一听就知道她又在琢磨坏点子,但他理亏在先,也不好和叶薇计较,只能从荷包里抠搜出十两银子,塞到叶薇手里。

“别敲诈了,我身上就十两,真没多了。”

“行,够了!”叶薇擦干净眼泪,破涕为笑。

她心情好了,不再搭理老师。小姑娘郁气发泄完了,肚子就饿了。紧接着,叶薇的筷子伸向擂成山高的羊肉包子盆里,夹了三个,美滋滋佐粥吃去了。

叶舟:“……嗯?”这像是没胃口的样子吗?明明是还没来得及开始干饭!他就不该多这个嘴!

算了,当破财消灾吧。

屋内,银盆里燃起几径沉香白烟,熏上神龛里的红龙神像。这是用红龙谷怪物的肉身制成的泥胎神像,虽说是个赝品,但好歹有几分红龙的神魂,没准能招来天神真主本尊。

周婉如盘动手里的白玉持珠,唇瓣翕动,念念有词,她念的是经文,寻求红龙庇佑的梵文。

前几日,红龙殿血流成河。

她端坐高台,看着眼前的屠杀,竟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死了的人,有朝堂阁臣,有幼时抱过她的世家长者。不止对周婉如有恩惠,其中一部分长辈,甚至对从前还是质子的裴望山也温声软语礼待有加,涉足朝堂争斗,彼此有了利益冲突,裴望山就能眼睛都不眨一下,设计借势将他们一个个铲除。

第九十九章

叶薇看起来很高兴,他不想扫她的兴。

裴君琅早早知情,反噬之症,无药可医,梅姨所配备的药汤,也只是暂缓痛感的辅药。

叶薇看着他一日日强装精神,她以为他慢慢好起来,殊不知他的心腑衰竭,命数垂危,不过是强撑苟活。

既无计可施,裴君琅又何必陈述病情,徒增叶薇的烦恼。

况且,小姑娘那样爱哭,他可不想,再骗女孩家的眼泪。“如果我在勾引小琅,你当如何?”

叶薇一点都不畏惧虚张声势的裴君琅,她甚至觉得他有趣,总想逗他玩。

此话一出,裴君琅错愕地眨了一下长睫,没有说话。

若叶薇的风情是对寻常年长一点的郎君展现,那么兴许真会给外人品出一丝暧昧的气氛。

偏偏她对他搔首弄姿……

裴君琅是个废人。

即便他平时从不提及,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这具残缺的身体,早早和人欲割席。

叶薇忽然想起那日在祖宅里的见闻。

裴君琅城府深沉,其实一点都不好欺辱。他能示弱,一定是故意为之。

裴君琅不置可否。浸满露水的绿枝,迎春花黄蕊新发,润了一重水意,娇嫩欲滴。

叶薇有闲情雅致,房里的花换成了幽香的桃花。

小姑娘长得快,十三四岁便是分界点。

叶薇的身子骨抽条,五官也长开了。她褪去玉雪可爱的稚气模样,脸上丰腴的婴儿肥消下去,有了鹅蛋脸的匀称轮廓。

桐花摇摇头:“小姐,那是家主让你带到潜渊官学里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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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物。”

“嗯?”叶薇懵了,“官学?”

“对,奴婢也是刚听蔡嬷嬷讲。潜渊官学里建造了学舍供学子们入住,每半个月才能归家几天。”桐花叹气,“二小姐,奴婢要好久见不到你了。”

叶薇一愣,她还真不知道这一茬。

她安慰桐花:“没事,也就几天。你在府上事事小心,等我回来。”

“嗯,奴婢会听小姐的话,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等你回来住!”

“桐花好乖。”

今日是叶薇第一次上官学,为了给同窗留下一个好印象,她挑了一身雪色桃花纹的春衫。

为了方便官学里的生活起居,叶薇的宽袖用柳绿色丝绦收紧,白皙腕骨上,轻盈的带子垂落,被风吹起,举手投足间都带有少女的明媚与灵动。

叶薇收拾妥当,出了叶府。

她站在马车旁边静候仆妇们搬运箱笼,等待启程。

百无聊赖间,却听到一声声细微的啜泣,原来是她的小堂弟们对父母亲哭鼻子。

一侧的角门,还有焦莲与叶瑾簇拥着长姐叶心月出门。

叶心月牵了一头白狼崽子,一面勒住绳索,一面与父母亲悄声交谈,语笑嫣然。

不必说,一定是家人叮嘱她许多上学的注意事项。

叶薇眨了眨眼,抬头的一瞬间,正好应上叶心月冷漠的目光。

她朝阿姐微微一笑。

叶心月没有回应。

叶薇收回了目光。

想来其实很讽刺,她也是叶瑾的女儿,待遇却完全及不上嫡长女,甚至不如叶瑾对其他外人亲厚。

她真像捡来的孩子啊。

叶薇指尖绕着发带,一偏头,又看到叶舟。

他抱胸,立于旁侧。似乎很不耐烦兄长和长女的父女情,眉头紧锁,指尖一下又一下敲打手臂。

见状,叶薇亲亲热热喊了声:“叶舟老师早上好啊。”

“……”叶舟受了惊,低头一看,竟是大哥膝下那个厚脸皮的侄女。

“嗯,早上好。”叶舟摸了摸鼻尖子,不免感慨:这丫头入戏可真快啊。

叶薇和叶舟的对话,总算终止了焦莲他们的亲情戏码。

五个孩子各自上了马车,在叶舟的带领下,缓慢驶向皇城脚下的那一座潜渊官学。

叶薇猜测,官学之所以要闭校留人,也是为了防止传家术被闲杂人等偷学过去,流传于民间坊市。

不过幸好,即使独自一人生活,叶薇也不在话下。

她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母亲在世时,也教过她许多独立生活的技能。

叶薇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小口啜饮。

还没喝完多少,车便停了下来。

“小姐公子们,下车吧,咱们到了!”车夫在马车外高喊了一声。

叶薇撩帘,跳下车。

她环顾四周,发现官学外围拢的都是她不认识的少年少女。

今日,裴君琅肯定也在吧?

叶薇下意识去找好朋友的身影。

左顾右盼半天,她终于看到了不远处被青竹推动木轮椅走近的裴君琅。

近乎一个半月不见,裴君琅似乎也变了点样子。

今日,他穿了一身黑缎江崖浪花纹衫袍。腰身被一条细细的雪色衣呆束缚,肩上披一件轻薄的鹤纹大袖衫。乌色长发束于白玉发冠间,剑眉凤眸,薄唇朱赤。

小郎君除却眉眼凶悍冷漠了些,看着生人勿进,其余容貌还真是一如既往,漂亮到令人发指。

叶薇见到旧友,心里十分欢喜。

她原地蹦跳,朝裴君琅挥手,亲昵喊了句:“二殿下,好久不见!”

按理说,裴君琅当众送过她糖炒栗子,应当不会跌她的面子。

怎料今日,裴君琅一反常态,冷冷瞥了一眼叶薇,一句话没说。

甚至命令青竹,推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只是慵懒地瞥了叶薇一眼,警告:“你很聪明。不过,风声传出去之日,便是你身死之时。你我的关系……还没好到我能纵容你背叛。”

叶薇深谙裴君琅疑神疑鬼的性子,她点头,笑眯眯地说:“小琅放心,我这个人呢,最惜命了。”

荒废许久的古楼,到处都是灰尘,又哪里来的人声?!

叶薇的汗毛倒竖,忍不住倚靠到裴君琅的身边。

她半点没有女儿家的矜持小意,怕到极致,竟敢轻轻拉住裴君琅的小指,怯怯地开口:“二殿下,你胆子大,你去探探路好吗?如果撞鬼了,你就提醒我一句……我,咳,先跑出去给你寻援兵。”

裴君琅不好骗,他讽刺地道:“你的意思是,我留在此地葬身鬼腹,拖延时间,你则开溜逃难,不管皇子死活?”

“别说得这么难听!”叶薇拍了拍胸口,“臣女不是那样的人!臣女手脚轻便么,比、比您逃跑的速度快。”

“叶薇……”裴君琅忽然钳住她的下巴,凤眸里满是厉色,“谁给你的胆子,讥讽我不良于行?”

“小琅,你对我有些误会。”叶薇捂嘴,掩饰自己的口无遮拦。

“算了。”裴君琅撇开她的脸,碰过女孩的手指抵在衣上仔仔细细擦了擦,“推我过去。”

“殿下?”

“表忠心的时候到了,且让我看看,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一场误会。”

“是,臣女遵命。”叶薇蔫头耸脑地照办。

她明白,裴君琅最讨厌别人骗他。今日行动,他能主动喊上她实在大不易,叶薇不应该辜负裴君琅要带她一起送死的良苦用心。

于是,叶薇一如闲庭漫步般,优雅地推动木轮椅,靠近了隔壁的房门。

红门被人从外头锁住了,屋里虚弱的人声渐渐清晰。

“门锁了,不如我们出去先找一个擅于此道的工匠,再……”叶薇委婉地劝。

然而,“叮”的一声,门锁落地。

是裴君琅拿出一柄火铳,径直射出一枚威力巨大的铁弹,直接击碎了锁扣。

“开吧。”裴君琅说。

叶薇没办法,只能轻轻推门,一探究竟。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一幕,吓了叶薇一跳,就连裴君琅也忍不住轻轻挑起眉头。

洞开的红门,光线落入。昏暗的烛光,照亮了屋舍每一个角落。

哗啦、哗啦,铁链震颤。

只见房间四面八方都牵了一条长长的锁链,好像一张粘满毒液的蜘蛛网,束缚住一个少年郎的脖颈与手脚。

待食的猎物,是毒蜘蛛豢养的孩子。

少年低着头,他的呼吸很弱,时有时无,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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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地,干燥、凌乱,已经许多年没有修剪过了。

郎君的衫袍似乎也不合身,下摆高高吊起,露出满是血污的脚踝,脚背上全是小刀拉开的伤口。

听到有人来了,他浑身一颤,继而缓慢抬起头。

叶薇和他对上了眼,心脏忍不住狂跳。

他竟然和周铭长得一模一样!

叶薇呆若木鸡,小声问:“你是……周铭?”

少年郎听到这个名字,身体骤然一怔。

接着,他弯眸,眼里是周铭不曾有过的圆融温和。

郎君牵起柔和的微笑,轻轻开口——

从前,裴君琅无知,故而无畏,如今他拜叶薇所赐,有些想活,竟心生起怯意。

他命理天定,注定无果。

因此,裴君琅不敢和叶薇走得太近,也不能贪恋更多。

若他心生牵挂,便无法安心赴死。

裴君琅,不能想活。

第一百章

叶薇请了一堆潜渊官学的小伙伴登门。

好歹是世家子女,来府上做客,一个个还是知道礼数的,大多数都带了登门礼。

白玉杯、夜明珠、奇花异草、产量极低的地方贡果……

每收一样,叶薇就回头,小心翼翼窥探裴君琅的态度。

小郎君端坐木轮椅上,如玉琳琅的指骨把玩一盏饮尽了的茶碗。

他神色寡淡,心如止水。只偶尔瞥来一眼,凤眸里的凌厉寒意,比风雪还要冷。

但也没有半点嫌恶。

沈追命:“你知道的,沈家不留废物。”

几乎是在瞬间,老黄想到了尸横遍野的祁镇。到处是腥臭的血、哭嚎声、马蹄声,蛮族胜者持刀屠杀藩镇大乾子民,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如同猪狗一般,任人宰割。

死在蛮族铁骑之下的尸骨不计其数,那一战,守住藩镇的军将全是沈家的旁支。

援军迟迟不来,偏偏蛮族人骁勇善战……只能等死,全军覆没。

那一日,远赴战场的沈家旁支,没能守住祁镇。

特别是他们在死之前,还发现了另外一桩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沈追命,罪该万死!

身为本家家主的沈追命为了世家长存,他眼睁睁看着族人赴死,从不后悔,也不会动容。

沈家不留废物,一切都为了家族峥嵘。

为了荣耀,族人们做点牺牲,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就是这样心狠手辣的恶鬼。

压迫感寸寸凌迟老黄的神志,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脖颈上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渐渐的,他连门外的风雪声都要听不到了。老黄为了活命,勉力挤出一句:“奴、奴才会查,会尽快查……”

闻言,沈追命骤然松了手,任老黄如同一滩塌皮烂骨的肉,跌倒在地。

沈追命连茶都没喝,大步流星走出了厅堂。

唯有老黄还跌坐在地,心有戚戚。

他的脖颈几乎骨裂,疼得钻心。

他想,沈家的日子,真不是人能过的。

老黄是山庄的管事,被主子打脸,那是失了颜面,他不愿意被外人瞧出来。于是,老管事低眉垂眼,灰溜溜地跑回了屋里。

刚关上房门,屋内就响起了“斯斯”的恐吓声。

老黄回头,看到那一条半臂长的白色蛟蛇盘在桌案上,死死盯着他。

他明白,是裴君琅来讨回信了。

老黄想到裴君琅的冷酷无情,一时间骑虎难下。

两头都不能得罪啊,他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老黄哭丧着脸。

他也不是生来便知晓背叛主家,阳奉阴违的,实在是没法子啊。

时至今日,老黄还记得当初他在私宅里逍遥快活时,屋舍骤然出现裴君琅与青竹的情形。

明明是芝兰玉树的小郎君,噙笑的模样却那样骇人。

裴君琅淡淡开口:“老管事体恤体恤本殿下,出京一趟可不容易。你这座山庄的造价应当不菲吧?还比着沈家老宅来搭建的,可见你想取代世家主子的勃勃野心。”

老黄一下子猜到裴君琅的身份,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你、你是二皇子?老奴、老奴不过是私下建了个家宅,老奴不偷不抢的,有什么好对不住主子家的地方?”

“哦,看来你问心无愧。既如此,此地暴露出去,应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我知道沈家主一贯疑心病重,若知你有反心,你猜他还会不会重用于你?”裴君琅嗤笑一声,“毕竟,你也应该没自己想象的那般至关重要?”

老黄心里也知道,沈追命将很多事告知于他,不过是看在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除此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关照的心思。

沈追命若是真抬举他,又怎会把他丢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庄里,为沈家守家宅?他不过是就近控制老黄罢了。

要是让沈追命知道,老黄在外也有建造一处和沈家祖宅一模一样的山庄,自个儿还在里头豢养妻妾奴婢,那他的好日子一定到头了……

老黄两股战战,半晌不语。

见状,裴君琅猜到自己打蛇打到了七寸。

小郎君凤眸微抬,讥讽一句:“若你懂事,我倒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老黄听他的话音儿,知道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大喜过望。

然而他实在高兴得太早,裴君琅的“恩情”,也就是给他服下秘制的奇毒,若他不乖巧,不出三日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他得唯裴君琅马首是瞻,替二皇子卖命。

……

想到这些陈年烂谷子的旧事,老黄忍不住发抖。

皇宗世家里头的人,一个比一个鬼精,一个比一个有手段,他能斗得过谁呢?还是安安心心当墙头草,两边倒吧!

老黄没了法子,他长叹一口气,只能在蛟蛇白刃的摔尾巴催促之下,把今日的事记录于绢布上,给裴君琅通风报信。

“好同僚,你可要为我好好美言两句,咱今儿的脖子都快被沈家主拧断了。”

老黄将布条塞到蛟蛇的血盆大口,目送白刃一头钻入雪地里,消弭不见-

腊月隆冬,山丘起伏,绿植荒芜,唯有稀疏几棵雪松孤零零地伫立山脊,一片萧索雪意。

距离年关只有五日的时间,山庄各处都开始挂上过年用的红纱灯笼,屋舍的门板两侧也贴上红彤彤的对联,铁画银钩的隶书,墨香氤氲,叶薇一起床就闻到了。

今年果然有一场雪灾,山庄外的雪积到膝盖高。叶薇说皮实,但遇到极寒天气也还是怕冷的。幸好来漳州之前,她特地准备了一身漂亮的珠糕袍子,再戴上帽檐围着白毛的风兜斗篷,胳膊大腿都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冷。

今天是守城之战的重要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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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薇担心待会儿打起来,下手没个轻重。于是束发的时候,她只编织了两条麻花辫,再用红缎带盘成一左一右的小球发髻。

叶薇看了一眼铜镜,嫌红丝绦太寡素,考虑片刻,又取来两朵茉莉绒花簪在发髻边上,淡雅的花搭配明艳的红,丰姿冶丽。

刚拉开房门,叶薇已经听到不远处拖动板车搬运炸药的声音了,学生们为了晚上的守城之战做准备,一个个睡醒了便摩拳擦掌,建造雪墙战壕去。

唯独丁班人一如既往懒散,起得比他们迟,试炼将近,还有心思先去花厅吃一顿饱饭。

叶薇经过走廊时,恰巧和裴君琅撞上。

她错愕,下意识低头,不想和小郎君对上视线。可刻意装作视若无睹,又显得她很无礼。

犹豫间,裴君琅替叶薇解围:“花厅里有你爱吃的羊肉馕饼,牛乳粥,以及肉馄饨,你想吃哪样早食,喊管事的给你端来热一热。”

廊庑底下。

梅花甜糕还是被潇潇冷风冻硬了。

叶薇一时不察,手里的糕点落了一地。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捡起来。

糕身沾上污泥,无论怎样都擦不干净。

叶薇的指腹被雪泥冻得通红。

花糕脏了,不能再吃了。她好像也没理由,再去找小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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