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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君 草灯大人 65839 字 9个月前

可惜,眼下的情形危急,她根本顾不上考虑周全。

叶薇跑得太快,只能听到自己如鼓擂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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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冷峭的风灌了满嘴,咽喉疼得仿佛刀割。

叶薇和山庄的门仅仅有一步之遥,却因雪地蓬松,腿脚不能踏实而行进缓慢。

“小薇姐姐,快跑!”

死又何妨!!

“黑鳞蛟蛇!我叶薇,以兽主之名,召你为我所用!”

“以我血塑契,以我血塑骨!汝为吾兽,听吾差遣!”

“杀——!”

叶薇失血过多,头晕目眩,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毕竟黑鳞蛟蛇是黑蛇母的后裔,是和红豆同等强悍的存在。

她没有信心能赢,但她愿意试一试。

唯有如此,才能救下裴君琅,才能救下自己。

黑鳞蛟蛇的蛇口猛然闭合,咬住了叶薇的小臂。但很快,它的蛇眸金芒闪烁,又轻轻松开了叶薇。

蛇身一阵颠簸,叶薇重重喘息,胸腔起伏。少女气若游丝,没了力气。

她从蛇身上跌下。

然而,叶薇没有摔成肉泥。

黑鳞蛟蛇俯冲卷来,再度接住了叶薇,它恭敬虔诚地将叶薇抛到头上。

叶薇心脏狂跳不止。

她知道,黑鳞蛟蛇护主。所以,她成功了!

叶薇双手持着巨大的蛇角,遥遥指着面无血色的叶瑾。

她目光坚毅,下达杀令——

“父亲,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世家的天才?所以,不止祖父的血能够策反山兽,我也可以。”

“叶瑾,你的死期到了。”

“杀了他!”

叶瑾腿骨瘫软,没了生欲。

黑鳞蛟蛇杀心溢,来势汹汹,锐不可当。它已叛主,张开血盆大口,迅猛咬下叶瑾的头颅。

一代枭雄家主,就此没了气息。

……

夜色浓郁的山林。

御林军、部族蕃国的族人、世家子女以及长辈们,甚至是大乾国皇帝,统统赶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飞沙走石落地,血腥味散去,月华拨云,倾泻而下。

众人眉眼清明,视线豁然开朗,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画面。

只见一红、一白、一黑,三蛇缠绕成柱,高高托举起血衣凌乱、乌发成结的少女。叶薇扶着蛇首,垂眉低目,慈悲如佛陀。她就这么立于高处,坐在蛟蛇缠成的王座之上,如同降世的神女,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众人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场“成神”的异象。

蛮族小国在沙漠佛窟里看过《龙神变》的绝伦壁画,他们深知,这是神主莅临。

他们口念庇佑众生的梵语,虔诚下跪。一个跪下了,其他的也都跪下了,他们仰望叶薇,发自内心钦佩,对她俯首称臣。

唯有大乾国的世家长者们和皇帝裴望山,强忍住屈膝的冲动,没有跪地。他们神情复杂,心中百感交集,有欣慰、嫉妒、恐惧。

大家同一时间,听到了一阵黏稠的水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鼓鼓囊囊,要从那一口井里爬出来。

咕咚、咕咚,窸窸窣窣。只是叶薇身体骤然降温,太过反常了。

许是在海岛上,没有群山遮挡寒风,天气冷得如同岁暮天寒的隆冬。小姑娘太冷了,她忍不住蜷缩身体,往暖处钻。

少女偏头靠在裴君琅胸口,小猫崽子似的挨蹭,明明裴君琅身上都是血气,但她半点不嫌,仍旧用脸贴着裴君琅,埋在他温热的怀里,仍由自己被那股秋露混淆兰花的草木香味包裹。

叶薇处于昏睡状态,双手无意识地环住男人窄瘦的腰,缓缓收紧,不肯放开。

裴君琅不喜欢旁人太过亲近,正要拒绝,偏偏看到叶薇的肩膀,不住发抖。

她想取暖,她冻坏了。

“叶薇。”裴君琅没了办法,只能手臂勒紧,把她整个人捞到怀里。本该心情郁闷的小郎君,脸色却没那么难看,甚至称得上是和颜悦色。

裴君琅无奈,骂她:“你真的很麻烦……”

算了,走吧。

裴君琅给了昭昭一记冰冷的眼神,示意她跟着来海岸。

红豆都来了,想来青竹也一定收到消息了,他只需在海岛静候便可。

红豆通人性,知道裴君琅和叶薇是一伙儿的,看到小主子平安无事,它便悄无声息躲回了暗处。

一夜的争斗过去,海天一线处,天光渐起,都要熬到天明了。

刺目的光一缕缕攀上裴君琅的衣摆,白皙的手骨,以及怀中的女孩。

裴君琅浑身都是腥臭的血气,偏偏叶薇不嫌,一面熟睡,一面将他抱得很紧。狭长的眼睫被日光照成浅浅的褐色,小扇似的颤动,很惹人怜爱。

裴君琅不知受了何种蛊惑,竟抬指,轻轻触上她的脸颊。随着修长指骨挪动,那一绺被风吹到唇边的乌发被小郎君如玉的指骨,轻轻掠开。

没多久,海面上传来呼喊声——

“二殿下!”

“小薇姐姐!”

“我们在这里!”

嘈杂的喊声震耳欲聋,裴君琅不悦地抬眸,恰巧迎上了丁班伙伴们热切且担忧的目光。

居然是谢芙、鲁沉山、沈如意!

裴君琅眸中寒光浮现,瞥向前来复命的青竹:“他们怎么来了?”

青竹做贼心虚:“谢小姐担忧叶二小姐的安危,在咱们府外蹲点许久,还特地拦截了归巢的春鹰,一路根据鹰隼的踪迹,寻到金水镇。属下没想到他们会来,一时没设防,教这些人跟上了……”

最主要是青竹觉得这三人和小主子关系匪浅,不敢动粗,也就任由他们来当帮手。

谢芙不耐烦青竹和裴君琅叽叽歪歪这么久。

她看到叶薇浑身都是血,吓得目露凶光,大声质问裴君琅:“你到底在搞什么?把小薇姐姐害成这样!”

谢芙想要放出妹妹和裴君琅斗一场,幸好鲁沉山当机立断拉住谢芙,把小姑娘拦下了:“别冲动,小薇的伤肯定不是二公子搞的。”

“当务之急,还是快点送小薇去疗伤吧。”沈如意看到小伙伴受伤,心急如焚,他朝裴君琅伸手,“二公子,我来帮你抱小薇。”

裴君琅看了一眼热情伸手的沈如意,完全无视小公子脸上的善意。

他单臂把叶薇揽得更紧,冷淡拒绝:“不必。”

他不喜欢沈如意离叶薇太近。

沈如意被裴君琅寒飕飕的眼风扫得心里发毛,他没机会展现同门间的友谊,只能摸了摸鼻子,自告奋勇帮裴君琅推车。

推车一事,裴君琅倒没拒绝,沈如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下的台阶了……

木轮椅才推动一会儿,裴君琅忽然对青竹道:“后面还有两名女子,带回皇子府,严加看管。”

青竹是合格的暗卫,不会去猜裴君琅的用意。

他奉命行事,朝昭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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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手:“两位,请吧。”

昭昭明白,今天她是插翅难逃。但乖乖听话,裴君琅看在叶薇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为难她。

毕竟,叶薇为了保护她们,都豁出性命迎敌了。

昭昭点头,老实地驮着夙瑶上船。

几人上了渔船,总算有惊无险地离开了古怪的海岛。下午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皇子府。

府邸总管长寿早早就听说今日会有二皇子的朋友登门,他激动得老泪纵横,喊灶房里的御厨一定要好好准备吃食,招待贵宾。

毕竟裴君琅面冷心冷,偶尔出于礼节才会露个笑脸,他麾下的人都十分担心主子孤独终老,巴不得主子能多多交友……

就在长寿让仆妇们捧着鲜花站门边夹道欢迎的时候,大门被一股澎湃的内力震开了。

入目第一眼,就是鲜血淋漓、宛如恶鬼降世的裴君琅,以及他怀里抱着的奄奄一息的女子……

仆妇们吓得腿抖。

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像丧心病狂的主子手痒出门宰人玩,回府还意犹未尽,想找下一个倒霉蛋。

众人纷纷看向长寿,悄声问:“公公,二殿下他……”

长寿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内心呐喊:“都别问!他也不敢问主子发生什么事了啊!”

裴君琅环顾四周,寒声:“去医堂拿止血疗伤的药,再准备一间烧了地龙的客房,多摆几个炭盆。”

二皇子有吩咐,长寿不敢怠慢,拔腿就跑。

裴君琅吩咐完,又眼神示意青竹:“把那两人关押到客房里,设下暗卫,防止她们出逃。吃喝上不必苛待,再熬两剂安胎药送去。”

沈如意听到“安胎药”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瞠目结舌,看向裴君琅:“二公子,这孩子该不会是你……”

沈如意没谢芙和鲁沉山那两个愣头青这么傻,他总觉得叶薇和裴君琅或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亲昵关系。

井口边沿,一团黑色的东西逐渐探出了头。

是一只不知名的怪物。

它浑身上下覆满了湿滑的黏液,有爪、长尾、背上插着一对翅膀。

叶薇心里惊骇,嘟囔:“这是……红龙?”

裴君琅看了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勾唇。

“原来,有人借着红龙谷的风水宝地,养了这玩意儿。”

叶薇不解:“小琅知道这是什么?”

裴君琅微垂凤眸,讽刺地说:“这些……都是饲养失败的赝品罢了。”

第四十七章

古井的骚动不绝于耳。

庞大的怪物步步紧逼,每一丝一缕的动静,都似踩在人的心弦上,危险迫在眉睫。

可裴凌还要再斗。

他甚至认为今时今日是除掉裴君琅的大好时机。

便是他杀了二弟又如何?

裴君琅死在地道里,旁观者只会叹一句可悲可怜,只会以为是怪物出手,才害皇裔丧命。

父皇即便疑心他本就居心不良又能如何?裴君琅死了,皇帝膝下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红豆在恐吓它。

它蛇尾焦躁地拍打叶薇小臂,分明也很害怕黑蛇!

黑蟒低头,看了一眼叶薇袖囊里的东西,身体僵直住了。

“斯斯!”

倒不像被红豆吓退的样子,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

最终,黑蟒服了软。

它伏低了身体,又原路缩回草丛,消弭无踪。

叶薇受了惊,双腿发软,冷不防瘫坐在地。绵密的汗跗骨而生,直钻脊髓。

这一下,摔得倒不疼,只是力气卸下,叶薇浑身都发起燥热。

刚才的凶兽是什么?

黑蛇头顶有角……蛟蛇之中,黑鳞为尊。

它是黑蛇母?不对啊,黑蛇母只在紫金山里生存。

那么它和红豆一样,都是黑蛇母的孩子吗?

叶薇的疑问很多。

但她似乎明白了,这条黑鳞蛟蛇应该也是府中某个人的本命兽。

最可能,是她父亲麾下的山兽。

叶瑾的实力竟然这么强悍……

叶薇不由蹙眉,希望黑鳞蛟蛇不要同父亲告发她拥有小蛇王的秘密。

否则,她会没命。

叶薇胆战心惊等了两日,幸好,府上无事发生。

她猜到,黑鳞蛟蛇应该什么都没通知主人,否则凭叶瑾和焦莲的性子,不可能不来找她。

叶薇困惑不已,又想到黑鳞蛟蛇看到红豆的那一幕,心中隐隐有个猜测……难道,它在保护红豆?

叶薇不由自主又想到取蛋那一日。

满山的蛇潮如山倾颓,意图吞噬叶薇,制止她带走小蛇王。

蛇群众志成城,合力连成防线,只为了保护黑蛇母之子。

甚至,无惧生死。周溯是怕冷的猫儿性子,他双手对抄进袖笼里,站在门外,朝内喊:“各位同窗,如不介意,烦请出门吃一口糕吧?我特地从食味斋买来的见面礼,往后大家一块儿在官学上课,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甲班的白檀和白戎很卖周溯面子,姐弟俩联袂出门,和周溯打了招呼。

其余的学子,则看大皇子裴凌的脸色行事。

若他接纳了周溯,那么他们也会对周溯笑脸相迎。

周溯在屋外等了一会儿,万卷阁里还迟迟没有动静。

周溯明白,这位天家的小表弟,似乎在无声反抗,对他表达不满。

少年嘴角上扬:“大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言,裴凌冷着脸,从书阁里走出。

他果然能听得见,周溯微微一笑。

裴凌和周溯一块儿走到僻静的假山后。

还没等周溯找到可以落座的石凳,裴凌已然冷不丁揪住他的衣襟,大发雷霆:“你为什么背着我去和裴君琅讲话?!你不知,我同他是死敌吗?!”

裴凌的温润气度,都是展现给外人看的。

他心狠,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半道上杀出了一个似敌似友的周溯,打碎了他的全盘计划!

周溯呼吸不畅,他微微拧眉,无奈道:“表弟,你勒着我了。”

“你少和我耍花招,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嗯?表弟难道不知,拉拢人也需要和风细雨讲话么?你对我太凶了,我嫌你不够好,自然会逃。”周溯仍是一副逗孩子的笑模样,全无兄长的脾气。

周溯油盐不进,裴凌不能拿他怎么样。

两人僵持一阵,裴凌终是松开他,忿火中烧地道:“母后是你的姑姑,她代表周家站在我这一边,周溯,你不会和我作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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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溯只笑不语。良久,他歪了一下头,问:“可是……杀神周家何时让一个嫁到天家的外人来掌了?表弟如若想得我襄助,你就得全力讨好我啊。”

“周溯……”红龙仿佛还认主,风雨兼程,一路飞到东宫。

它收起肉翅,匍匐在地,到处探出蛇信子嗅味,用蛇腹紧贴地面,一路朝前蜿蜒。

直到红龙看到了一座晶莹剔透的冰棺。

无数白色的凛凛寒雾从棺材四周散出,红龙飞速地游向棺材,一双红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冰面底下的小姑娘,随后贴上蛇头,不断地磨蹭。

红龙许久没有休息,它长长的蛇尾卷住冰棺,美美睡上了一觉。

裴君琅原本不喜欢有人靠近叶薇,但今日红豆盘踞于冰棺上的画面,一如从前叶薇当初还活着的样子。

裴君琅有一瞬恍惚。

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月夜下的女孩。

月华如水,清辉披满她一身。

叶薇张开手臂,似一只展翅翱翔的白鹤,红蛇在她身上游走,犹如缥缈仙逸的披帛。

叶薇和蛇共舞,轻灵的笑声传进屋舍。

裴君琅坐在窗前,目不转睛看着她和红豆嬉笑。

叶薇玩累了,又回到屋里,她对他从来没有半点防备,枕着盘成一团的红豆,睡得很香。

裴君琅至今还记得叶薇轻颤如蝴蝶的眼睫,她背对着烛光,黄澄澄的暖色照亮她后颈的绒毛,看起来既乖巧又柔软。

她一直很讨喜,她一点都不讨嫌。

明明最乖巧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偏偏最懂事的人万劫不复。

天地为何独独待她这般不公?

裴君琅替她感到委屈。

凭什么、凭什么不幸的只有叶薇。

她究竟何罪之有!

裴君琅心脏撕裂一般地疼痛,他开始后悔了。

后悔与叶薇相遇,后悔接下她的甜糕,后悔带她去找蛟蛇,后悔帮助她进入潜渊官学。

他应该忍住所有的悸动与思念,他应该婉拒所有的好意与恩赐。

他千不该、万不该,将叶薇带进这一场杀局。

裴君琅曾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他自负自私自利,所以老天要惩罚他,罚他永世不得所爱,罚他孤独一生。

“叶薇,我后悔了……”

究竟在悔什么,裴君琅也不明白-

潜渊官学又迎来了新一届的大比。

整个官学都是新入学的十二三岁的世家孩子,许是出过叶薇这一株庶出的好苗子,如今世家少年们入学,也不再以嫡庶区分。

不少人将叶薇视为自己仰慕的前辈,悄悄将她的画像绘出,挂在寝院激励自己。

裴君琅不喜欢外人私下收藏自家妻子的小像,带着御林军毁过一次院子里的库存货物。他不过数月没查岗,又掀起一阵妖风。

裴君琅带兵来潜渊官学搜剿画像。

进入官学后,他远远看到桂花树下站着一个女孩。

她梳着双环髻,耳朵坠着一枚泪珠白玉,乌发缚着长长的槐花色丝绦,发带随风轻扬,携来一阵熟稔的桂花香。

她的身侧还坐着一名小郎君。

小姑娘聒噪,喋喋不休和小郎君说悄悄话。

少年郎明显不耐女孩讲话,皱着眉躲开她,低喃一句:“你话好密,真吵!”

那一瞬间,仿佛岁月重合,裴君琅顷刻间想到了叶薇。

一样的发带,一样的衣色。

他一如眼前的少年郎一般倨傲,对喜欢的女孩子百般不耐。

裴君琅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幕,直到女孩转头,是一张和叶薇完全不像的脸。

裴君琅急速跳动的心脏骤然变寒,他垂下眼睫,指骨轻轻撬动木轮椅的扶手,说出的话也冰冷刺骨。

“谁教你们搭的这一身发饰与衣香?”

他很不喜欢,很厌烦别人模仿叶薇。

孩子们看到冷着脸的太子,立马瑟瑟发抖,说出沈如意在外贩卖叶薇相关用物与画像的生意,他还往几家铺子里投银子,专门用来和孩子们做这些私下的生意。

沈如意简直是掉钱眼里了,竟然教人仿制叶薇的衣裙以及装束,谎称有样学样便能得到红龙神主庇佑,他捏造了一堆故事来哄骗少男少女,以此牟取暴利。

裴君琅向来冷酷无情,涉及叶薇的事,他半点不留情面,当天就杀向市井店铺。

任掌柜的说什么“大人不能拆啊,我们沈老板上头有人”,裴君琅也没有心慈手软,直接命令御林军砸店,半点都不犹豫。

掌柜简直要哭了。

他找到隐居山中的刘嬷嬷,他将她带回了宫中。

两年前,自从裴君琅从刘嬷嬷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以后,他便给了刘嬷嬷一大笔傍身的钱,将她送走了。

刘嬷嬷离开了留给她只有伤心记忆的京城,回到了乡下。她隐世而居,自力更生,直到青竹再次找了过来,他说老祖宗有事要问她。

刘嬷嬷早早听说裴君琅如今贵为太子,他身上令人胆寒的威慑力更重了,只面无表情地看人一眼,也会让人觉得威压如山倾颓。

刘嬷嬷给裴君琅行了礼,低着头落座,问老祖宗:“太子殿下寻老奴回京,可是有什么事?”

“嗯。”周溯颔首,“这样吧,规矩就从你喊我一句‘表哥’开始吧,我们周家,最重礼数了,即便你是天家的孩子,也不能忘本啊。”

裴凌明白,他是想逼他僭越君臣的礼制,以周家为天。

周溯怎么敢的……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真该死!

裴凌没有理会周溯,他传唤哑奴,行使皇子的特权。

他和周崇丘告假,打算要离开潜渊官学一日,进宫里见母后。

裴凌想,周婉如,定不会允许一个小辈对皇权无礼。特别是一个很可能听信谗言、是非不分的小辈!

然而,就在裴凌入宫,摔了无数瓷器,怒发冲冠同周婉如叫嚣着定要杀了周溯的时候,母亲一反常态,没有及时安慰他。

周婉如稳稳走来,高抬起玉雪漂亮的手掌。

一记毒辣且响亮的耳光就势摔在裴凌的脸上。

啪嗒一声,响彻殿宇。

也一巴掌砸到裴凌的心里。

少年郎的脸一偏,嘴角沁出丝丝斑驳的殷红血迹。

裴凌难以置信地回望皇后,墨瞳里全是震惊与恼怒:“您……”

周婉如一向和颜悦色,鲜少有对裴凌动粗的时刻。

可是,母亲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身着雍容华贵的皇后礼服,乌发高髻戴满翠钗珠玉,每走来一步,都带着上位者应有的气势。

裴凌顷刻间明白了,他的母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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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需要皇后之位来虚张声势了,她也开始有畏惧的事情了。

他们母子……不安全了。

裴凌从善如流地跪下,朝母亲低下高傲的头颅:“阿娘,不要生气。”

周婉如知儿子聪慧,一下子就开了窍。

她轻哼一声:“所有不忠你的人都要杀吗?普天之下,这么多人,你杀得过来吗?”

裴凌双手紧攥,良久开口:“儿子……失言了。”

周婉如心疼地抚了抚裴凌红肿的脸,打在他身上,痛在她心上,她怎么不难过呢?

可是她的儿子要长大,否则被人碾压,踩在脚底,迟早要受千倍万倍的痛。

她就这么一双儿女,她要教裴凌所有长存之道。

周婉如:“为君者,从来不怕忤逆之臣。你要做的,是用心计与手段,诱骗这些佞臣为你所用。拿捏他们的把柄,让他们不得不奴颜婢膝讨好你。臣子不忠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不敢背叛你,那就够了。”

皇后的话,如雷贯耳,重重击在裴凌心上。

是呢,只要那些人不敢翻了这天,他能压住他们便好了。

“儿子受教了。”

裴凌忽然明白了母亲这般着急部署的原因,他颤巍巍地问,“是不是父皇……”

“凌儿。”周婉如抱住孩子,温柔地抚摸他的乌发,如同对待小时候的儿郎,“从今以后,母后只有你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的父皇,选择了那个废物。

裴凌被舍弃了。

为什么?为什么?

裴凌觉得脸上的痛感加倍,疼得他浑身发颤-

上京那天,叶瑾给叶薇准备了一个挂了铃铛的金手镯。

镯子也有四季花的样式,只不过绘的是春天开的山茶。

而叶薇,并不是生于春天。

算了,她也不指望叶瑾能记得自己的生辰。

“你上潜渊学习驯兽术就用这个金铃镯,届时,如何使用它驯兽,你二叔会教导你的。”

叶薇咬了下唇,故作懵懂地问:“女儿能否和大姐一样,跟父亲学习传家术?”

听到这话,叶瑾的眉峰几不可查地皱了下。

似乎是在怨叶薇的不识趣。

但看次女懵懂无知,他又觉得女孩子年幼不懂事,情有可原,没必要苛责。

于是,叶瑾淡淡道:“你同二叔学也是一样的。”

一句话,轻飘飘地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叶薇明白,叶瑾就差没指着她的鼻子说,凭你也配叶家主亲授传家术了。

幸好,她只是为了巩固众人眼里那个“有些小聪明但不多”的庶女形象,她没有感到失落。

叶薇识相地屈膝行礼,对父亲虔诚道谢:“多谢爹爹。”

“嗯。”

叶薇小心翼翼踏着脚凳,上了车厢。

叶家的马车是由机关客鲁家改造过的,一共内外二层。

外层有石青缎饰荷花纹帘子防风,可供随行的仆妇端茶递水、准备茶点;内室则嵌一扇透光明纸与湘妃竹制的推拉门,主子在里头小憩,也不怕被人惊扰。

叶薇不信任蔡嬷嬷,因此内室,她只带了桐花一起待着。

桐花小时候命苦,爹娘不疼,闹饥荒了还要把她发卖出去给儿子攒聘金,是叶薇半道看见了,将她卖下,带在身边。

两个年纪相近的女孩子相依为命长大,桐花在心里,早僭越尊卑,把叶薇当成血浓于水的姐妹。

她愿意誓死效忠叶薇,也会对外隐瞒叶薇所有秘密。

叶薇知道桐花的秉性,在她面前放出红豆也无所畏惧。

于是,叶薇抖了抖袖子,哄劝红豆游出来见人。

小粉蛇一现身,桐花被虫蛇吓一跳。

她下意识捂住嘴,小声问:“小姐,这条蛇就是您出门寻的山兽吗?”

“对,它叫红豆,可乖了,咱们拿糕喂它。”

叶薇很有护短的心理,凡是她麾下的人,都要竭力庇护。

桐花初见小蛇,还怕红豆发狂咬人。但看它与众不同,竟在小姐掌心茹素,桐花明白了,这是神兽,和寻常的虫蛇不一样的。

裴君琅欲言又止,不由抬头,看了叶薇一眼。

小姑娘的兴趣转变好快,她立马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屋檐底下的春鹰身上。

她吹了口哨,又摇起山茶花金玲手镯。

女孩兴致勃勃教春鹰学舌:“听我的话,传下去!鸡腿饭队,最强!”

春鹰阿娇终于“出狱”,兴奋地哇哇大叫。

它的叫声最嘹亮,听主人的话,不断重复:“鸡腿饭队,最强,咕咕!”

裴君琅举目仰望。

今夜,月亮皎洁,圆圆玉盘,高悬于苍穹。

孤独的一汪白华,落于叶薇发顶,如同神明发间的光。

娇俏的小姑娘欢喜起舞,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明眸善睐,似星辰,似皎月。

裴君琅从来不爱赏月。

可今日,他却目不转睛,盯着那一轮月亮,看了好久好久。

第四十八章

入夏,天气燥热。

坤宁宫早早用起了冰,机关水车不住盛水流动,旋钮转动,带起硕大的芭蕉扇。

冷风吹过澄澈的冰山,漫灌冷冽凉风,芭蕉扇将风吹入殿宇。

明明是日照充足的厅堂,今日也一如秋天,凉爽宜人。

大乾国皇后周婉如歪在红漆桃木美人榻上小睡,猫儿似的怕热,一到炎炎夏日就没食欲,什么都不想吃。

心腹宫女飞燕见主子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焦心不已,小声哄劝:“娘娘,御膳房前些日子进了肉肥的海蚬子,还猎了一批山里跑的野鸭,肉不老,炖汤可鲜甜。要不奴婢差小黄门去给您炖一碗蚬子鸭汤润润嗓?”

飞燕是家生子,签的死契,从小到大都跟着周婉如过活,忠心耿耿自不必说。

周婉如施施然睁开眼,她吹了吹新染的藤萝紫指甲,懒倦地道:“把门迎开吧,凌儿等会儿会来。”

飞燕诧异:“大殿下今日要来宫中给您请安么?可是他不曾递牌子约时辰呀?”

雪絮累积了满满一肩。

进门前,裴君琅的指骨勾在下颌处,轻轻解开了系带,遮风挡雨的斗篷卸下,堆叠了一地,他没有去捡。

炭盆的火苗在烧,荜拨作响,白雪消融,湿漉漉一地。

叶薇依旧在睡,呼吸声很细微,脸颊浮上一层驼红色,这是在散喝下去的酒。

宽肩窄腰的小郎君,经过两三年的成长,变化好大。

脸颊轮廓变得更为深刻分明了,唇峰一如既往冷硬,鼻梁高挺,那一双漆黑的凤眼不含情愫,眼尾狭长,因受风咳嗽,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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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潮红,沾了一点焦茶色的泪痣,总是一副柔心弱骨之姿。

叶薇越看越近,半个身子撑到了裴君琅的膝骨上。

她挨靠着他,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数他的睫毛。

裴君琅头疼欲裂,又怕叶薇的莽撞被人瞧见。

思索一番,他扬袖,内力震荡,掩上了门。

又一次动用内力,心腑刺疼,但他面不改色。

叶薇已经跨坐于他腰侧。

裴君琅不能推开她了。

叶薇不怕他,她低头,细心地观摩裴君琅的沉沉黑眸。

小郎君鸦羽似的眼睫变得纤长,指尖触到,痒痒的。

她看过他眼睫挟雪的样子,既脆弱又清冷。

柔软的指腹轻抚上裴君琅的下颚,沿着他的脖颈缓缓下移,停驻突起的喉结之上。

她不肯走了,触碰他的喉骨,依依不舍地打旋儿。

脊骨僵硬,前所未有的悸动,令裴君琅无措地皱眉。他紧紧扣住叶薇伶仃的腕骨,声音里压制了一丝怒火。

他隐忍怒火:“你疯了不成?”

叶薇可怜兮兮地鼓了鼓腮帮子,细声细气地说:“会动。”

“什么?”少年郎被弄懵了,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她在调戏他啊……

在裴君琅没注意到的时候,叶薇已经爬到了他的膝上,衣襟皱皱巴巴,头上的发髻也歪歪斜斜,她睡得一塌糊涂,却信心满满地勾引他。

裴君琅忽然很想笑,她到底哪来的自信?

“叶薇,你真的很烦人。”他责骂了一句,可偏偏又不再动弹了,他容忍叶薇在他怀中作威作福。

直到叶薇也抿唇一笑,杏眸发亮,星光点点。

她凝望小郎君的修长指骨出神,看他松懈下来的、略带慵懒感的凤眼,随后,她像是笃定裴君琅不会发火,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地、紧紧地蹭了一下。

“小琅。”密林里,无意间听到这些奇闻异事的甲乙丙三班学生,齐齐陷入了沉默。

原来……如此。

铃音蛊术根本不是什么辛秘蛊术!害他们白感动了!

叶舟把孩子们骗,咳,指引到深山老林以后,他屈拳抵唇,轻咳一声:“好了,大家的驯兽药都带了吧?”

“叶老师,我们都带了。”

“好。如今已近黄昏,山中野兽四伏,很合适你们用驯兽药驯兽!”叶舟欣慰地道,“希望你们不负师长众望,人人都能猎一头山狼回来。”

闻言,学生们齐齐陷入沉默。

叶薇先问:“叶舟老师,您刚才说什么?猎山狼?”

叶舟点头:“对,驯兽药喂了还不服的,你们就把它打服了,一般打到半死再喂药就没什么问题了。”

谢芙皱眉:“可是妹妹不喜欢狼皮,好臭,妹妹不要打狼。”

鲁沉山:“有没有可能,现在不是猎狼的问题,而是老师想我们死……”

鲁沉山说的很对,四个班的学生,除了几个武艺高超的孩子,无一人脸色好看——妈的,这是要他们的命吧?家中大人果然没有说错,别家的老师就是心狠手辣呢。

叶舟其实只是吓唬孩子们玩,毕竟他哪能真让这群兔崽子出事呢?

若他们真被山狼咬了手脚,父母亲问起,还得讨个全尸。他上哪儿去找吃了他们孩子的山狼?那不是大海捞针么!净瞎折腾!

叶舟也没为难他们,只给学生们派了自认为简单的一个任务:今日若想下山,务必要驯化一只比小臂长的山兽,不然一整夜都留茅山吧。

谢芙、鲁沉山、沈如意昨晚没睡好,都缺觉,他们和叶薇拜别,先一步去找山兽,等任务完成再回头帮她和裴君琅。

临走前,鲁沉山想了想,裴君琅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大哥,怎么可能沦落到要他们帮助的地步?

反倒是他们要小心山林里的野兽吧!

叶薇对此,无异议。于是,他委婉地劝谢北门:“叶心月说了,只要我们对付叶薇就好。至于谢芙,不过是个诱饵。她有谢道玄老师罩着,咱们不能伤她啊。”

谢北门小小年纪,眉眼间却含了一股难言的厉色。

他讽刺地开腔:“你怕什么?只要帮了叶心月,咱们就算搭上了叶家本家以及东宫,有大人物作保,还怕这些小辈吗?何况,叶心月说过的,她会帮我们谋求一个好的前程,甚至还能干涉世家继承人的位置……你也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吧?”

周峰沉默。

确实,他们愿意帮叶心月处理叶薇,一个是利用了红龙谷比赛的规则,试炼里允许学生们彼此厮杀;另一个则是他们知道叶心月有望成为东宫太子妃。

倘若她往后成了皇家的人,那么他们在世家的路就会顺很多了。

毕竟旁支家的小子,生来就注定和家主之位无缘。

平心而论,周峰和谢北门,都很羡慕谢芙这种生来就血脉高贵的本家孩子。

周峰不再说话了,他默许谢北门要做的事。

只要废了谢芙的手,她就再也不能操弄傀儡尸人,成为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了。

而叶薇和谢芙都受伤出局,队伍就剩下一个残疾皇子与两个没有武功的世家孩子,绝无获胜的可能。

他们五人,会尽数出局,被赶出潜渊官学!

周峰和谢北门商量计策。

他们没料到的是,叶薇早就醒了。

少女闭目养神,听完这两个坏小子的窃窃私语,不由翘起嘴角,讽刺:“原来,你们的心这么黑啊。”

柔媚的少女嗓音传来。

谢北门闻言,眉眼顿时变得凝重,他冷嗤一声:“本来想迟点再对你动手,可你不识相,那就休怪我手黑了。”

谢北门没和叶薇废话。

他说战就战。

小郎君的十指翻飞,数十根坚韧的丝线眨眼间从他袖中杀出,绕上脚边的尸人娃娃。

丝线像是活的,蛇一样,一圈又一圈缠住尸人苍白的四肢。

喀拉、喀拉。尸人的骨骼开始迅速运作,发出脆响。

娃娃腾空跃起,负于身后的双手,忽然一左一右抽出了两把凛冽大刀。尖锐的刃,如河鱼最亮白的鳞腹,一下晃到叶薇身前。

“噌”的一声,刀尖刺空。

原来是叶薇侧身一滚,翻到了角落,避开了偷袭。

叶薇警惕地环顾四周,察觉到尸人小王不在此地。

想来也是,谢北门怎会愚蠢到留下隐患呢?肯定是丢弃了她们的尸人。

叶薇坐直了身体,又是轻轻一笑:“啊呀,谢家的尸人……不过如此嘛!”

“你找死!”

一个无用庶女的挑衅,成功激起了谢北门的怒火。

他抬臂,拦住想要上前帮忙的周峰。

谢北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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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筋骨,一双眸子黑而沉,直勾勾盯着叶薇:“只是一个废物,让我来解决她。”

他走向叶薇,大有要大开杀戒的气势。

叶薇淡然看着他走近,没有求饶,也没有退缩。

即便她明白,谢北门的传家术精湛。

他的狂妄是有资本的,她在他眼中,也的确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一只。

而现在,谢北门牵动手里的丝线,或挑、或勾、或收、或拉,他的动作优美至极,牵引的尸人如同发狂了一般,双手挥刀,笑着冲杀过来。

谢北门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他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叶薇一个教训!

他要她死!

尸人娃娃随着主人的意念行动,它的身手敏捷,凌空跃起。

两把大刀犹如螳螂的臂刃,闪烁夺目的光芒,由上至下,朝叶薇的眉心袭来。

可就在这时,一阵悦耳的铃铛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叮铃、叮铃。”

一道黑影如风般,从尸人娃娃的左侧迅速掠过。

不过眨眼工夫,娃娃不见踪迹。

谢北门错愕,偏头望去,却在山洞的岩壁上,看到了最为骇人的一幕——他的尸人娃娃,竟被小王持刀拦腰截断,成了无用的尸块!

怎、怎么可能?

谢北门震惊:“你的三清铃,我明明毁了。”

他们知道叶薇修的是铃音蛊,他特地毁了她的三清铃与尸人,才敢把人劫持到隐秘的山洞里。

谢北门错愕间,周峰已经眼疾手快,夺走了叶薇腕骨上的驯兽铃铛镯子。

他狠狠摔了金镯,咬牙道:“叶家女果然卑鄙!你根本就不是用三清铃驯蛊虫,而是用叶家的铃镯法器驯的!”

叶薇点头:“还是周峰聪明……这才叫把传家术融会贯通不是吗?”

谢北门抱住最宝贝的尸人,眼中杀意毕露:“你无耻!”

“彼此彼此。”

谢北门指示周峰:“杀了她!阿峰,你杀了她!为我的孩子报仇!”

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和裴君琅一起搭伙儿找山兽蛮好的。

顺道可以寻求裴君琅的庇护。

谁让她现在还只是一块废物点心呢,要变得更强才是。

裴君琅微掀雪睫,睥了叶薇一眼:“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

叶薇眨眨眼,昧着良心,说:“我怕小琅一个人留在深山老林里害怕,特地来陪你的。唉,我这拳拳爱护同窗之心,你要珍惜。三两吧,给我三两,我就原谅你践踏真心的绝情。”

听到这话,俊朗的少年郎顿时拧紧了青色眉峰,他困惑地问:“你是什么守财奴么?天天都讨钱。”

叶薇被他奚落一句,倒也不恼。

她不急着找山兽了,转身寻了一块布满青苔的大石头,拍了拍堆积其上的杂草,坐下,慢悠悠地说:

“母亲死后,我被父亲与嫡母抛在乡下,虽然有吃有喝,可那些刁奴看我没长辈撑腰,贪心四起。一碟花生,一钱银子;一碗米糕,二钱银子,府上的老奴们和我说,吃食都是要花钱买的,本家留下的钱财压根儿不多,我若是想吃,就要另外出钱垫上,这是联手欺我年幼无知。”

虽然后来,叶薇慢慢掌了自己的奴仆,有了心腹丫鬟桐花。

她把日子越过越好了,知道钱财在手的重要性,也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裴君琅薄唇紧抿,他第一次听叶薇说这些。

为什么苦难的过去,却能被她用轻描淡写的笑语讲出来?

叶薇从未自苦过。

“对不起。”他无心伤她,“若你有一日急需钱财……”

这是要给替她撑腰的许诺吗?

叶薇一怔,鼻腔发酸:“小琅……”

“我可以借你。”

“哦。”

少女语塞,顿时一句话不想说了。

月色正好,叶薇也不打算和裴君琅原地干耗着。

她环顾四周,见同窗全不见踪迹,打算慢吞吞推动裴君琅的木轮椅,往别处找一找山兽。

可没走多远,左侧的密林里忽然走出一个身材高瘦的少年。

是周铭。

叶薇脸上的浅笑渐渐消失。

她不喜欢周家人,更何况周铭是大皇子裴凌表哥,当初在叶家的时候,他们合力欺辱过裴君琅。

总不会是凑巧撞见吧?

叶薇警惕心起,带着裴君琅后退半步。

见状,周铭冷笑:“别躲啊,叶二小姐。我特地来找你,不过是想请你帮个忙。”

叶薇挑眉:“哦?我有什么能帮到周大公子呢?”

“很简单,只要你的血,借我驯兽。”

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势在必得的声口。果然,来者不善。

“若我说‘不’呢?”

叶薇没这么“乐于助人”,特别是强迫她做一件事。

“那我就只能亲自来取了。”周铭的目光落在孱弱的裴君琅身上,看到这一对小儿女走得亲近,他忽然笑出声,庶女配残废,果然很合适。

他笑意渐深:“你不会以为,身边这位二皇子……能护得住你吧?”

她认得他,她在唤他。

她所有亲昵的举动,都在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是裴君琅的情况下进行的。

清矜淡漠的小郎君,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的指骨微蜷,雪白脖颈生了热。

他想避开,可偏偏,叶薇还要往上粘过来。

裴君琅冷淡地低语:“叶薇,你认错了,我是白衡。”

他固执且幼稚地试探她。

直到小姑娘摇头,捧着裴君琅的脸。她居高临下,细细分辨,认真地开口:“小琅。”

她琢磨了一会儿,又重复一次:“你是小琅。”

带着浓浓的酒气与醉意,但语气固执、坚定。

她朝他迈步。

一如当初,无论裴君琅拒绝多少次,叶薇依旧会送来甜糕一样。

小郎君的心脏变得柔软,积年不化的雪峰也消融。

“嗯。”裴君琅这次没有反驳。

良久,他语带玩味、嘲弄,以及若有似无、极难捕捉的宠溺。

“原来,也有清醒的酒鬼。”

……

当雕花窗棂外的天光漫进居室,叶薇从宿醉里醒来。

她脑子涩涩的疼,隐约有几个唐突裴君琅的画面,但实在记不清。

叶薇做贼心虚,还以为自己仍留在裴君琅的府邸。直到她趿鞋下地,撞见端水进屋的桐花,霎时间呆住,瞠目结舌。

桐花惊喜:“小姐,你可算醒了!头疼吗?要不要奴婢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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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端醒酒汤喝?长寿公公说你昨晚喝什么都吐,酒也散不去,今早肯定会犯头疼。”

叶薇迟疑地问:“我们在二皇子府过夜的?”

桐花傻呆呆地答话:“没有呀!昨夜四更天,二皇子亲自将您送回府上的,您还吐了他一身呢!”

一想到爱洁的小郎君被她搞得这样狼狈,叶薇一阵做贼心虚。

那看来,昨晚她一定是醉酒看错了。

裴君琅看她的眼神,估计不是怜惜与疼爱,而是风雨欲来的杀意……

叶薇欲哭无泪。

她果然又一次得罪小琅了!

裴望山睚眦必报,一早就对他们起了杀心。

他视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为毕生耻辱。

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想过,要给周婉如留活路。

……

思及至此,周婉如心脏钝痛。她骤然睁开眼,咬了一下唇。

尖锐的指甲不知不觉嵌入肉里,外露一道道血痕。她却像是没有痛感,浑然不觉,唇齿间只一遍又一遍呢喃:“裴望山,你好狠啊……”

没多时,马车停在一座山庄前。精致的重檐回廊,额枋绘满淡雅的苏式彩画,无一处不华贵。这是周婉如私下里同父亲周崇丘碰面会晤的地方。

周婉如揽过狐毛斗篷,披上肩臂,她由飞燕搀着下了马车。

不远处的雪地里,站着一名身材挺拔的老者。

周婉如抬头,一眼看到父亲渐生的鬓角华发,泪盈于睫。明明都是年长的妇人了,却还如同儿时那般,扑到父亲的怀中撒娇:“爹,您老了。”

周崇丘也想念女儿,他看着极有凤仪的孩子,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头,粗粝的手掌抚摸周婉如的乌发。

“你瘦了,在宫中吃苦了?”

周婉如轻轻拨弄、拉扯周崇丘的白发,眼眸含泪。

周崇丘感到一丝刺痛,低头一看,竟是女儿如同小时候一样稚气,想为他拔掉那些象征岁月流逝的白发。

老父亲心间酸楚,不由叹气:“好久没见婉婉了。”

“婉婉也很想爹。”周婉如抹去眼泪,对父亲诉苦,“可有人,想让我永远见不到您!爹爹,裴望山想叛我!”

周婉如今日来见父亲,无非是想求周崇丘搭救。眼下的境况,唯有杀神周家的权势,能救她于水火间。

然而,周崇丘心知肚明,女儿身陷皇权纠葛,她要他施以援手,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命,而是以父女亲情逼他站队。

夺嫡之战迫在眉睫,大皇子裴凌与二皇子裴君琅交手,争相竞逐皇位。

于情而言,周崇丘该站在周婉如这边,力挺他的外孙,可于局势而言,他又不得不多以大局为重,多为自己存一条路,毕竟全族的性命都搭在他的手上,一招走错,万劫不复。

或许,周崇丘也应当顾全大局,取中庸之道,考虑裴望山的立储想法,谁都不偏帮。这样一来,即便往后是裴君琅得势,他也不至于出手毒辣,将周家赶尽杀绝。

周崇丘老了,他不得不承认,当年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傀儡皇帝裴望山,已经独当一面。

那个孩子有自家的想法,再也不可能任人摆布了。

如今该仰人鼻息的弱势方,是周家啊。

周崇丘缄默不语,周婉如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

她咬紧牙关,对父亲声嘶力竭地质问:“爹,我是你的亲女儿!阿凌是您的外孙!您不帮亲眷,指望那个裴君琅往后会厚待周家吗?依我看,不如除了他,以绝后患!如此一来,唯一的皇子是咱们周家所出,皇权便只能掌控在我等手中!”

周崇丘失望地看了周婉如一眼,他为她捋去鬓边被风吹落的碎发,反问:“你有能耐掌控皇帝吗?”

周婉如一怔。

周崇丘叹气:“你心知肚明,若非忌惮他、畏惧他,你绝不会使出杀招,斩断所有退路。既然前路这般凶险,你还要周家人孤注一掷,冒着给皇家陪葬的风险,为你赌一把,卷入夺嫡是非中吗?你罔顾他们的死活,你心里,已经不把周家族人当亲人了。”

周崇丘苍老了许多,眼里也没有矍铄的光彩。

说的话很在理,他心里把周婉如当成至亲女儿,然而他也是周家的家主,他要为族人负责,不能因他的私欲,让全族人陷入危险,命悬一线。

他必须步步为营,小心敬慎,避免行差踏错半步。

他们周家已经足够富贵了,没必要再沾染皇权,为家族的峥嵘锦上添花。

周婉如心如死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她腹背受敌,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了?父亲舍弃他,丈夫舍弃她,偏偏她手里的权势还不够重,还无法自保。

周婉如想活,想证明自己是对的。

她输了很多东西。

输了裴望山的心,输了婚姻,连儿子也输给了那个贱人。

她不甘心。

“父亲,我不甘心……”

“婉婉。”周崇丘叹息一声,“你是我的女儿,无论如何,我都能保全你们母子,大不了不要天家的富贵,回家吧。”

“父亲,来不及了。”周婉如忽然抬头,眼角弯起,笑里有几分明艳、几分凄惨,“太迟了。”

周崇丘不明就里,直到他亲眼看到,雪地里的女儿取出火折子,燃起一线香。

香烟袅袅升腾,如同一张遮天蔽地的云网,直入云霄,也从天而降,笼住了他。

那一味香几乎无孔不入,随风钻进周崇丘肺腑。

浓郁的馨香刹那占据周崇丘的思绪,老者的视线变得模糊。他丧失了五感,看不到眼前的景致,听不到呼啸的风声。

周崇丘风瘫似的,被封存于一片漆黑的天地间。

他不想坐以待毙,立时运用蓬勃内力,意图逼出侵入肺腑的奇毒。可惜,老者的内力越在体内游走,他的意识便愈发飘忽。

周崇丘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他本不是这么好偷袭的人。

周崇丘之所以对周婉如不设防,只因她是他最心爱的女儿。

有哪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手段残忍?

周崇丘心里仿佛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憋闷许久,沙哑出声:“为何要这么做?”

为什么?周婉如也不知道。她只是害怕被周崇丘舍弃,她不甘心死在裴望山手里。

她扑到周崇丘温暖怀抱里的时候,已趁机将毒液蛰入老者肌骨,待周崇丘拒绝与她为伍时,周婉如被逼燃香诱发毒汁。

周婉如明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一旦她和周崇丘决裂,她就真的失去了依仗,裴望山也不会再畏惧她的出招。

这两天是红龙神诞日,世家人都要准备自家的祭祀大典,就连皇族也要办国宴与拜龙大礼,因此潜渊官学放假几日,叶薇也顺道居家休息。

焦莲死后,后宅没有主母坐镇,丫鬟与婆子都放松不少,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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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里也不急着扫雪,先堆两个雪人,拿给叶薇看,凑个冬趣儿。

叶薇待人和气,没觉得和奴仆们嬉闹有什么不妥当。她笑吟吟点了一下雪人的萝卜鼻尖,道:“桐花,你去取把金锞子来赏给丫鬟们,之前年节没在府上过,我连利是红包都没发呢。”

仆妇们诚惶诚恐:“这怎么使得?给二小姐捏的雪人不过是戏耍的小玩意儿,都没什么苦劳,奴婢们不好邀功讨赏的。”

叶薇抿唇一笑:“难得有这份逗我高兴的诚意,我又怎能不领情呢?你们别推辞了,拿了钱,沽两壶酒、切两斤猪口条佐着,往后我不在府上的时候,惦记我的好,帮衬桐花看好院子才是真!”

话说到这份上,再傻也回魂了。

这是帮桐花立威做人情,往后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小丫鬟跟前也有个使唤的人。

桐花感动得眼泪汪汪:“小姐……”

“自然了,奴婢们都是小姐院子里当差的,当然记得小姐的好!”奴仆们收了金锞子,心里热腾腾的,还有一丝难言的羡慕。

只要被二小姐倚仗的心腹丫鬟,日子过得都是顶顶好的,不必叶薇督促,她们也会干好分内之事,听桐花差遣。

她们盼着有朝一日得叶薇的信赖,也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跻身一等丫鬟。

叶薇那头主仆一团和气,其乐融融,进院子的箬叶姑姑旁听了几句,听懂了……一窝子下人都被小姑娘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了,不单桐花承她的情,就连手下丫鬟也会尽心尽力做事,只求得到叶薇的青睐。

小姑娘做事有三板斧,一出手就把人治得服服帖帖,叶老夫人该放心了。

箬叶着一身锦绣华服,双颊涂抹两道朱砂红痕,对插着袖囊走向叶薇。

“二小姐,今日正院要斋僧、办红龙神诞祭典,请你换上大礼的章服,同奴婢一块儿去见老夫人。”

箬叶时常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说话声音肃穆,吓得一众侍女婆子瑟瑟发抖。

仆妇们忙作鸟兽散,剩下的桐花也不敢举止乖张。

她上前屈膝行礼,从大丫鬟手里端过沉甸甸的红木托盘。

叶薇回来本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参加过祭典,她连观礼的资格都没有,成天居于偏院里,等远处的诵经声与木鱼声消停了,再由得脸的大丫鬟,撤下祭坛上用来供奉红龙神的龙凤糖塔,挨门挨户送去吃两口,沾沾佛气儿。

叶薇不解地问:“前两年都没喊我过去,怎么今年忽然传唤我?”

箬叶给她解释:“之前的祭典,焦莲夫人只允许本家嫡长女叶心月穿戴礼冠,如今夫人仙逝,老夫人觉得本家不应看重嫡庶之别,既然两位小姐都是长房的姑娘,便不能厚此薄彼。”

叶薇懂了,这是祖母给她的体面。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不错。

小姑娘甜丝丝地笑了:“劳烦箬叶姑姑替我向祖母道谢,多谢她挂念我,给我这个体面。”

叶薇欢快地拉着桐花跑进房间更衣。

几个老夫人房中的侍女怕桐花不懂规矩,穿衣手忙脚乱,弄坏了古物,在箬叶的眼神示意下,竞相跟了进去。

她们把礼服与珠冠妥善地置于高处,以免被粗心的下人打翻了。

又取来用红龙谷的香土混合皂角,帮叶薇洗净了秽气,帮她换上金桔花红色联珠纹翻领锦袍。

叶薇像是提线傀儡一般,任人摆布,一会儿脚上蹬一双珍珠狼皮靴子,一会儿脸上绘朱砂彩妆,全身都是红色的缎、红色的宝石珠花。

据说红龙神嗜好红色,因此侍奉龙主的世家,都要穿红色的礼服,摆上红梅、红糖塔作为贡品祭祀。

叶薇满头打着绕红绸带的长辫,终于到了戴珠冠的时候。

箬叶姑姑亲自进屋帮她戴冠。

也是这时,叶薇才看清珠冠的模样。

这是一顶类似于胡族公主的金箍王冠,细箍环绕一圈雪亮的珍珠坠子,两串华贵的红宝石嵌在金丝链中,最下端垂着三排金摇叶,风一吹,薄薄的金片晃动,淅淅索索地响,清脆悦耳。

叶薇本就是雪肤花貌的小姑娘,在一身华服的映衬下,她的美愈发具有威慑力与攻击性,让人不敢直视。

桐花被叶薇的美貌震撼,一时间目瞪口呆。若不是在驯山将叶家做事,她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看到侍奉红龙神的世家女着礼服的样子。

桐花如梦初醒地感慨:“小姐,你这一身真好看!”

侍女们也纷纷夸赞。

“二小姐是奴婢见过最合适戴礼冠的姑娘了。”

“这一身真衬小姐!”

你一句我一句,谁都不肯落下风。

叶薇眨眨眼,阔气地摸出一把金锞子:“知道你们嘴甜,正好趁着红龙神主过生辰,我也给你们包点利是封红包,讨个吉利。”

丫鬟们喜不自胜,纷纷上去道谢、领赏钱。

箬叶姑姑见状,朝天翻一记大白眼。好么,趁着老夫人给叶薇送礼冠的档口,利用老夫人的恩典,把长辈院子里的丫鬟都收买了。

二小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倒挺会见缝插针挖好处的。

叶薇分完了金锞子,又从妆匣里拿出一只香囊,双手奉给箬叶。

“好姑姑,这些日子我没在府上,你帮忙看宅护院辛苦了吧?我听桐花说,你前些日子犯头疼,这是我亲自求白杏老师调配的安神香,有济世医白家的秘方,定能缓和缓和你的痛症。”

箬叶:“……”若是寻常的病方子,她还能推诿一二,偏偏是济世医家里的秘方。

她轻咳一声,收下香囊,色厉内荏地道:“奴婢的头风症是老毛病,不劳主子费心。若有下次,可千万别再因奴婢的缘故去叨扰世家的大人们。”

叶薇微笑:“明白、明白!我也是心里记挂姑姑,这才打扰了白杏老师,绝没有下次了。”

箬叶心里一软,嘴上还要硬邦邦地说:“嗯。时候不早,二小姐快出发吧。”

她一脸淡然地将香囊挂在腰上,无视那些小丫鬟们打趣的目光。

她是叶家的老人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绝没有像那些小丫鬟一样容易被叶薇收买,箬叶抬举香囊,不过是不想辜负白家大人们的好意罢了-

夜里,皇子府灯明如昼。

裴君琅静坐窗边饮茶。夜风徐徐卷入屋内,吹得廊庑底下几重薄纱蹁跹。

少年郎肤色如雪胜玉,乌发似瀑。他端坐于太师椅上,风致楚楚。

青竹侍立于旁侧,给主子说些宫中的动静。

裴君琅微笑:“他们应当为我反目了吧。”

指的是帝后。

青竹这时恍然大悟:“您是故意在红龙谷大比里暴露武艺的?这不是一场意外?”

闻言,裴君琅低垂纤长睫毛,轻轻“唔”了声:“不是意外,但,快了点。”

青竹知道,裴君琅从来算无遗策,也不会被任何人动摇心志。这一次,为何会出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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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小主子不是那种不会规避意外的人。

青竹不解:“既然生了变,那会不会破坏您的计划?”

裴君琅不答。

一瞬之间,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画面——月色一如今日这般清丽。

女孩儿仙姿玉色,同春鹰袅袅起舞。

她被鸟群裹挟,一如九天玄女。

叶薇时不时回头,对裴君琅笑,笑若春山。嫣红的樱唇微启,亲昵地、温柔地唤他:小琅。

她的声音轻轻颤动,如同春水池子里摇晃的月亮。

……

裴君琅眨了一下眼,隐藏凤眸底下那寸许失神。

他淡淡道:“不过,无所谓了。”

第四十九章

皇帝裴望山是一诺千金的君主。

红龙谷大比时,他说过,夺魁的队伍,世家女赠县主封号,而世家郎君则擢升为御前亲卫,学成以后可为内廷近御之臣。

受封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叶薇被封为清容县主,而谢芙为栖霞县主。两人如今已经是正二品阶的外命妇,在世家贵女夫人的圈子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但实际上,这样的封号,对于谢芙来说加成不大,但对叶薇来说,不外乎拿了一张御赐保命符。至少焦莲投鼠忌器,她被叶薇的县主头衔压着,不敢轻举妄动。

而郎君们也有升官旨意授命,裴君琅本就是天家的孩子,皇帝裴望山似是看到了他英武一面,直接将他推上御前亲卫指挥使的职位交给他,其余的鲁沉山与沈如意则是招入御前亲卫的衙门,可时不时入宫面圣。

一时间,京城中的局势又被皇帝搅乱了。

原本以为裴君琅失宠的朝堂大臣们,不由又把视线落在这个残疾二皇子身上。

他们私下里揣摩圣意,思索裴望山此举的考量。

小伙伴们的伙食一个赛一个麻烦,没人想吃普通家常炒菜,王御厨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但看在这些人都是主子家的贵客份上,他没有潦草应付。

叶薇问:“王叔,你知道二殿下爱吃什么吗?”

王御厨连连摆手:“县主客气,可但不得您一句‘叔’,至于小主子爱吃什么喝什么……老实讲,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二殿下是心中有丘壑的人,做事细致,不会让下人知晓口味偏好,凡是按照律例上的菜色,二殿下都会尝上一口……”

叶薇一听就知道,这是防止下人们猜出自己平时吃饭的喜好,万一选其中一样下毒就不美了。

叶薇转念一想,那裴君琅居然肯告诉她,他十分爱吃河虾粥,这算不算对她的一种信赖?

叶薇若有所思,明明很可亲温柔的小郎君,为什么非要成日里一副阴晴不定的样子。

她揉了把脸,纠结得头都疼了。

没一会儿,叶薇对王御厨道:“您做好饭先送医堂去吧,几位公子小姐都在医堂里制蛊,忙得热火朝天,恐怕顾不上饭点。我亲自去问问二殿下他想吃什么晚饭。”

“嗳,这敢情好!”王御厨欣喜不已。

小主子多冷淡一人,就该由热情似火的叶小姐暖和暖和,消消冰霜。

叶薇挑了一样芋粉甜糕,一块儿带过去见裴君琅。

她想好了,小琅不爱吃,她也能吃。

可是这一次,叶薇见裴君琅的过程没有那么顺利。

本来她有特权,能在皇子府里横行霸道,恣意游走。

然而今日,她的“二皇子最好朋友”的光环被褫夺,成了芸芸众生里,不起眼的之一。

叶薇被青竹拦下了。

青竹欲言又止:“主子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探视……也包括叶二小姐。”

听到这话,叶薇说心里没有失落,也是假的。

她不明白裴君琅怎么又要和她疏远。

就因为那一个吻吗?

还是无数次她不经意间的靠近?

他就这么……讨厌叶薇吗?“别想走!”周铭立马去追。

就在他飞身而上,想一把拉住后撤的叶薇时。

一只重达百斤的猛虎猝然从浓密的林壑蹿腾出来。

不是叶舟那一只已经丧命的白虎,而是寻常的棕皮山虎。

“啪嗒”,山虎朝周铭的背后发起偷袭。

周铭冷不防遇袭,被这来势汹汹的一招踏倒,当即跪倒在地,猛咳出一口血。

按理说,周铭对于周遭危险的反应力不会这么差,可今日他轻敌,又被叶薇伸出的手吸引,掉以轻心。

他竟然……受伤了?

叶薇害他在裴君琅面前丢了脸,周铭的杀心渐起。

他冰冷地看着叶薇,擦去嘴角染上的鲜血。

“你们找死。”

周铭信手抄起一侧的木枝为剑,明明只是木枝,落于他掌心,却似一柄凛冽利剑。内力自丹田腾升,如同护体金钟罩,竭力按捺住他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感。

周铭一个健步,凌空杀来,见他飞起,山虎也应声扑去。

本该缠斗的局面,不料周铭却早早算好了计策。

他故意虚晃一招,待山虎暴露最为脆弱的腹腔时,他腕骨旋剑,一击刺向山虎的腹部。

山虎不似人那样聪明,软肋暴露,当场被刺穿场肚。兽血温热,兜头淋了周铭一身。

“哈,叶家女,有点本事。”“嗯?”叶薇歪头,眼带困惑。

白衡道:“是二殿下第一个发现的刺客,他使出杀招斩断了刺客的手指,但那一架暗藏在袖中的箭弩还是射了出去。有人想杀你,甚至是明目张胆在春狩时取你性命,可见其手段嚣张狠厉。倘若没有二殿下及时出手干预,后果不堪设想。”

裴君琅救了叶薇一命。

夜风吹来崇山峻岭的草木味,叶薇散乱的鬓发轻轻飘扬,落到鼻尖,痒痒的。

她怔忪许久,连白衡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在叶薇不知道的时刻,裴君琅究竟保护了她多少次?

既对她无意,又为何总在危急关头,对她施以援手?

为什么,每次在叶薇要放弃裴君琅的时候,他总来动摇她的心?

这样下去,她真的很难下定决心放手啊-

夜里,叶薇的脚疼缓解了很多。

她坐在柔软的毡毯美人榻上,忽然开口问桐花:“我们带上山的点心匣子里,有没有好吃的糖?”

桐花惊讶地“啊”了一声,嘟囔:“小姐,你想吃糖了?”

叶薇低低轻吟:“唔……不是我想吃,是拿来送给别人的。”

叶薇知道裴君琅从小到大都习惯喝苦药,药汤放凉了,端起来就一饮而尽,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他每次喝完药,眉峰总有微蹙。

叶薇猜到,他其实不喜欢苦味。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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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受伤昏迷那次,在他醒来喝药的时候,叶薇送上了甜腻的糖。

裴君琅犹豫不决,但还是接过去,含在口中。

糖果入口,眉心皱起的那一缕秋波淡开,他分明是喜欢的。

喜欢什么却总是不说,小郎君一贯如此。

叶薇承裴君琅的情,他救了她一命,她合该报答他。

叶薇本来只想给裴君琅装一点牛乳煎炼的香苏奶糖,挑拣了几两,又嫌不够,摸了些松子糖和缠糖,用油纸包好,再码放整齐,一个红漆螺钿八宝食盒塞得满满当当。

准备好了报恩谢礼,叶薇如释重负。

她穿上柔软的鹿皮靴子,轻巧下地,白衡的药膏有止痛的效果,她的脚踝已经不怎么疼了,不过走路还是一瘸一拐。

去裴君琅睡帐的路上,叶薇在心里演练待会儿见面的情形,她要怎么说话才能显得自然,才能让裴君琅既了解她的好心又明白她余怒未消,其中的火候太难把控,叶薇绞尽脑汁想了一路,有点近情心怯。

然而,没等她走近帐篷,长寿便撩开眼皮,小心翼翼地赶来拦住叶薇。

长寿面带愧色,对叶薇道:“小薇姑娘,实在对不住,主子有吩咐,不许奴才再同你讲话。”

叶薇设想了种种可能性。

兴许小郎君对她不理不睬,兴许小郎君对她冷眼相待。

但她从未想过,裴君琅是铁了心要和她撇清,连面都不让她见了。

一种积郁心间许久的委屈,又翻涌而出。

叶薇把手里精心准备的糖匣子往前一递,笑道:“我不去见二殿下,劳烦公公把这个送给二殿下,今日我受了他的恩惠,理应道谢。”

长寿看了一眼花结打得漂亮的食盒小包袱,无奈地道:“小薇姑娘,实在对不住,主子说了,便是吃食用物也不许呈到他的案前……”

上次长寿把五福饼递给裴君琅,小郎君一边面无表情吃饼,一边杀气腾腾告诫长寿:“别再接叶薇的东西,如有下次,提头来见。”

不知两位小主子闹什么别扭,但长寿惜命,再不敢犯错了。

叶薇递去的食盒也被推了回来。

他把她拒之门外。

叶薇维持最后的体面,她缓慢点头,勉强微笑,和长寿公公道了别。

这一刻,寒风拂面,叶薇颤抖了一下,四肢百骸出奇的冷。

那一日在膳堂感受到的羞耻与难堪涌上心头,叶薇的耳珠生热,掌心也冒汗。她算不算千里迢迢赶来自取其辱了?

裴君琅……真是很擅长伤人的心啊。

叶薇抱着怀里的糖匣子,一步步走回帐篷。

春夜料峭,冻得她脚踝上的淤青也隐隐作痛。

原来,白家的止痛药膏功效也没那么好-

夜风呼啸,营帐内,裴君琅在动用内力后,陷入了昏睡。

他以病骨支离的身体修炼功法,每每反噬之症突发的期间,裴君琅决不能动用内力加重伤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屡次为叶薇破例,而这些损伤积累在骨血中,经年累月,会消耗寿数。

裴君琅如今痛症发作得愈发频繁,除却难忍的疼痛,他甚至开始嗜睡,偶有昏厥。

今夜,他实在倦极,早早睡下。

长寿按照主子之前的吩咐赶走了叶薇,事后想起来又觉得坐立难安,他忍不住来帐中禀报,小心唤醒裴君琅。

“二殿下,小薇姑娘来送礼了。”

裴君琅觉浅,并未深睡。听到长寿的话,他不由发怔,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与沙哑。

“叶薇来了?”

长寿道:“是,小薇姑娘她……”

裴君琅睁开凤眼,抬手抓过一侧堆放的外袍,胡乱披衣,艰难地起身。

小郎君忍住身体如山倾颓的疲乏,挪动臂骨,费劲儿坐上木轮椅。

长寿无措地看着裴君琅的动作,心里七上八下,战战兢兢开口:“那个……可奴才记得您不想见小薇姑娘的吩咐,已经把人送走了。”

小主子何时有过这么慌里慌张的时刻?难道他做错事了?没道理啊,分明是主子吩咐他这么做的……

长寿偷偷窥探一眼裴君琅的脸色,噤若寒蝉。

叶薇走了。

周铭击杀了凶兽,持着木剑,稳稳当当落地。

他脸上满是腥臭的鲜血,朝叶薇等人步步踏来。

像是从血池里爬出的恶鬼,如今开了荤,已经无所畏惧。

杀神周家教出来的孩子,倾注了长者心血,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叶薇明白,是她轻敌了,甚至激起了周铭的杀心。

叶薇足下一个趔趄,输人不输阵,她尽量强忍住慌乱,照看一下裴君琅。

“退至我身后。”

裴君琅忽然出声吩咐叶薇。少年的嗓音低沉,寒意料峭,不容人拒绝。

“小琅?”

叶薇对上裴君琅那一双莫测的凤眸,不由出声。

他垂下浓长的眼睫,许是忍耐了很久,终于低柔地说了声——“听话。”

叶薇从来没有听过裴君琅用极其柔善的声音劝过旁人。

她知道,死到临头,没有别的法子了。

周铭受了重伤,又自觉受辱。

眼下他意气用事,竟对皇子出手,恐怕是真的疯了。

而一个疯子,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你小心。”叶薇照做,躲到木轮椅后。

她信赖裴君琅,信他能护她周全。

至少赌一把。

“呵,两个废物。”周铭今日受辱,必要争一口气回来,“今日,我必要你们付出代价。”

他手持木剑,磅礴的剑气激起地面枯叶,挥出的剑招气势如虹。明明只是一根木枝,却能发挥出如此大的威压。

周铭带着杀心,再次朝二人袭来。

“叮。”

骤然传来一声脆响。

周铭手里的木剑,半道上被一面飞来画扇击飞,死死钉入树身。

“小琅?”

叶薇探头望去,却见裴君琅神色如常,不是他出的招。

谁来了?

叶薇来不及反应,又听到“砰”的一声,周铭被极大力的一脚,狠狠踢飞到树上。

哇的一声,周铭吐出一口血。

他本就胸腔有伤,又被这一脚踢中要害,四肢百骸都震得发麻,不敢动弹。

周铭捂住剧痛的胸口,抬眸望去,想看看是何方神圣。

怎料,来的人,竟是叶舟老师!

原来,叶舟听到花币动静,登时蹿山越岭而来。

先是看到爱宠被刺杀,又看到周铭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们动粗,心头火霎时间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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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笑一声,踏着一地枯叶,走来:“在我的地盘上,无论你们是哪个世家子弟,都只是我麾下的学生。既是弟子,就该听师长的话。”

叶舟把那一根被扇面刮到开劈抽丝的木枝,塞回周铭掌心,“别把世家争斗的小伎俩,摆到明面上来,懂吗?我忍你这一次,周铭。”

周铭强撑起一口气,厉声道:“你胆敢打伤我……周家是第一世家,你竟敢伤我,我姑母是皇后,我祖父是潜渊院长!”

他桀骜不驯,竟敢忤逆师长。

“那你呢?”叶舟一脸嫌恶,“你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拿周家压我?即便我不是叶家本家家主又如何?再吵一句,我还能在这里杀你。毕竟有饿狼守山,我管保你丧身狼腹,没人能发现你的尸体。”

叶薇听到这话,也在旁边火上浇油:“就是!我二叔最护短了,你欺我,便是和他作对,小心死无全尸!”

叶薇仍是笑:“我想来问问二殿下夜里要吃什么,青竹帮我传个话,好吗?”

青竹很想帮忙,可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裴君琅下这样的杀令。

违者,怕是要重罚。

但,主子只说罚,却没让他赴死……

青竹打算赌一把。他咬牙:“您等等,属下去问问。”

叶薇松一口气,道谢:“辛苦你了。”

“叶二小姐客气。”

青竹飞檐走壁,一路落至裴君琅所在的屋前。屋内灯火通明,裴君琅沐浴更衣后,照常倚靠窗边看书。

清隽的小郎君淡淡瞥了青竹一眼,猜到他的来意:“叶薇来了?”

青竹:“……是。”

裴君琅想了一会儿,阖上书:“放她进来吧。”

“是。”青竹欣喜若狂。

“你去领罚,杖二十。”

裴君琅这次是玩真的,没有再纵容青竹违背主令。

青竹浑身一僵,但为了主子下半生的幸福,这二十棍,他忍了!反正喊明月打,能放水,不疼。

叶薇得到青竹的示意,知道裴君琅愿意见她,心里很高兴。

叶薇早早洗完澡,换了干净的衣裙。不知为何,她从来不在意容貌打扮,今日挑选长寿送来的衣裙时,还特地选了春色明媚的梧枝绿。

她记得从前翻过裴君琅的衣橱,小郎君好像偏爱绿色啊。

她也想成为被偏爱的、讨喜的存在。

叶薇端着糕,装作没事人一样,小心翼翼迈入小郎君的屋舍,同他打招呼:“小琅,吃糕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几乎是瞬间,惊扰到烛光下看书的裴君琅。

他不会被任何事惊扰心神,但偏偏今日,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神不宁。

直到叶薇来了。

笑如春山的明艳女孩,又一次突破他的底线,忍受他伸出的锐刺,笑着来到他的面前。

无所畏惧。

叶薇仿佛不怕疼。

她习惯裴君琅是一只擅于逃跑的刺猬。

为什么要偏袒他、偏爱他……叶薇,他不值得的。

叶薇举着碟子,等裴君琅拿走甜糕。

然而过了好久,小郎君都没有反应。

叶薇小心翼翼放下端糕的手,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既然小琅不爱吃,那我就自己吃吧。幸好,我今天拿的是芋粉甜糕,新蒸的,很香甜软糯,很好吃。”

裴君琅的视线全落在津津有味吃糕的女孩身上,她的唇角沾了糕粉,裴君琅指尖微蜷,蠢蠢欲动。

他强行忍住,没有伸手帮她抹去。

他看着她吃糕,并没有厌倦这一件无聊的事。

裴君琅低头,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叶薇。

小姑娘依旧是那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眼角耷拉,杏眸雾濛濛,烟波浩渺,鼻尖也泛红。

鬼使神差的,裴君琅伸出匀称白净的指节,温柔地抵到叶薇晕红了的眼角。

他十足耐心,他循循善诱。

裴君琅生出怜爱的心情,想为叶薇擦拭眼泪。

这一次,即便他的指骨再因肢体接触烫到没边,裴君琅也忍住了无措,没有退缩。

高傲的小郎君第一次俯首,对一个脆弱的小姑娘低头。

他哄:“别哭。”

第五十章

垂丝海棠的细弱花梗低坠,花蕊稀疏,像是一条条艳丽的绦子,随风摇曳。

夏风渐劲,连带着叶薇嫣红的发带一块儿飘荡。今日的绸带没绑结实,风一灌就松开。

叶薇发上的红带子落到低垂的花枝上,长长的发带穗子,正好轻轻擦过裴君琅的手背。

像一条月老的红绳,高高悬于两人之间,红艳一片。

对于裴君琅而言,又如同上天警示他的一条天堑。他和叶薇分别在两端,永远不能交汇。

裴君琅明白,他不该有任何妄念。

也不能因旁人的任何一点垂怜,便神不守舍。

不过是一个残废皇子。

众人对裴君琅的印象一直如此。

裴君琅的好运,都是多亏了他的皇家身份,他的资质没有他们厉害,他的才学也没有他们渊博。

所有人都看轻了裴君琅。

可在这一刻,他们望向裴君琅那浸在冷风中的、棱角分明的侧脸,他们意识到了另一桩事——说不定,裴君琅的确有过人的谋略,果敢的决断,他超群绝伦,并不输给任何一个世家子女。

这种认知的割裂感,激起了所有人的好胜心。

学生们沉默寡言,彼此传递弓弩箭矢、玲珑炮、刀枪,他们要自救,绝不倚仗任何人的襄助。

他们不甘心、不服气、不认输,他们有身为世家人的傲骨。

孩子们忽然燃起了斗志,这是老师们乐见其成的事。

叶舟拍了拍裴君琅的肩膀,道:“我和你们谢老师去守住山庄后方,以免有白莲教雇佣的江湖术士偷袭粮仓……毕竟我们还不知会被困在此处多久。”

“嗯,叶老师去吧。”

裴君琅没有对叶舟的委以重任感到欣喜,他依旧镇定地抽出箭矢,对准山兽怒号的墙头。

这群山狼不愧是骁勇善战的先锋,加之它们饿了许久,眼下只想破城食肉。

叶薇横刀在前,吹拂她鬓边的乌发。

环顾四周,她发现同窗们的发丝几乎凌乱,发髻也东倒西歪,松垮垮地坠着,幸亏叶薇有先见之明,很早就梳了个简单的发球,此时两条赛血的红绸迎风舒展,衬着她满身红艳的兽血,英姿飒爽,明艳动人。

裴君琅抬眸,隔着重重白雾,他似乎也看到了昳丽的叶薇。

她没来得及擦拭兽血,几丛花蕊似的血丝,如蛇蜿蜒,缭绕眼尾、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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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狼狈,任笑得肆意张扬。

叶薇生机勃勃,很与众不同。

裴君琅持弓瞄准,箭头下意识比着小姑娘的方向。她不曾看顾的身后,他替她周旋。

而此刻,山兽凶悍,前仆后继地跃上围墙,继而被带火的箭矢,一只只放倒。

直到守门的叶薇发觉不对劲,那一层木门在利爪的抓挠之下,竟破开了些微的缝隙,继而山兽们齐心协议冲撞。

“轰隆”一声,木门被山狼破开。

裴君琅看出关窍:“这些山狼身上被种了嗜蛊,感受不到疼痛,唯有进食的饥饿本能在驱使他们前进。”

嗜蛊大名鼎鼎,阳关之战中,白莲教曾在蛮族铁骑上种过此蛊,前锋势力变得骁勇善战,几乎要逼入大乾关隘,幸好得到叶尘夜割肉献血,引诱山兽御敌,迷惑铁骑叛变,支撑到援军赶来的那一刻。

叶尘夜以血肉护住边境,丰功伟烈,死重泰山。

事后,嗜蛊的传说,也总被后人津津乐道。

世家子弟们听到裴君琅的话,无不畏惧。

山狼身上,竟然是那等破关用的毒蛊,难怪这般悍勇无畏!杀鸡焉用牛刀……

此刻,门扉大开,狂风肆虐卷入屋舍,冷得出奇。

雪还在下,无边无际的雪原,如同学生们无望的心境。

他们肝胆惧寒,谁都没想到城池会被破开。这一场杀局终将威胁他们的性命。

试炼也可能死人……世家子弟无不脊背触电,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是家中牵涉皇权,在朝堂也说得上话,哪一个不是怙恩恃宠长大。然而今时今日,他们的命廉价而平凡,与那些仆妇们无异。随时可能死去,随时可能倒下,没有援军庇护的他们,屁都不是。

面对那一群群凶神恶煞的山狼,孩子们吓得腿脚发抖。

“哐当”一声,有一把刀枪落下了。叶薇犹豫:“好吧,原谅你这一次。”

粉蛇高兴地缠上叶薇手臂,犹如一条春梅红色的披帛,松松垮垮挂在她身上。

少女和蛇玩得很高兴,时不时喂糕,时不时拥抱。雪夜里,这一幕人蛇共舞,竟也有种诡异的瑰丽妖冶。

裴君琅旁观,一言不发。整夜如此,但他并不觉得无聊。

叶薇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长袖善舞,她能和任何人,乃至任何山兽和平共处。

或许裴君琅的舍命相护,只是他一厢情愿。

他于叶薇而言,可有可无-

春露入骨,渗出一股子冰冷的凉意。

动静太大,裴君琅面色凝重,闭目听音:“有东西埋伏在此。”

很快,在叶薇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凛冽的长鞭已先一步晃出虚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缠住树上埋伏的人影。

少年劲瘦如竹的腕骨一拧,众人只见几道鱼肚白的银光闪过,鞭声震耳欲聋。

没多时,就从树上跌下一个人。

他从高空坠落,浑身的骨头凿到地面便成了塌皮烂骨的一堆泥,没有血液流出,原来是一具蜡油封存的行尸!

叶薇一眼就看出,这是用铃音蛊操纵的傀儡术,附近有精通用蛊的人布阵,一心想要猎杀他们!

占天者焦家的人,如今也精通谢家的纵尸术了!

叶薇终于明白,为什么八大家族的长辈不愿意把传家术公之于众。他们这些资历尚浅的少年人还好说,若是让世家里的精英长者研学成才,那么每个人的杀伤力都会大大增强。

叶薇拧眉:“潜渊官学才开办一年多,这些世家长辈就学得这么快啊……”

她不敢想,这样发展下去,各个世家还会不会彼此警惕。世家变大变强以后,野心也会增长,到时候,如果其中一家起了异心,还有人能制得住他们吗?

裴君琅抿唇:“我听三清铃的方向去斩杀傀儡师,你在这里对付一下行尸。”

叶薇明白,这种事只有耳力惊人的裴君琅可以应对,她原地镇守一会儿便好。只要裴君琅及时杀了傀儡师,那么行尸没有行动的能力。

昭昭放下昏迷不醒的夙瑶,她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别怕。”叶薇安慰昭昭。

她折下一根结实的树枝,执于掌心,调动丹田内力。

叶薇习武的天赋不如丁班其他的孩子,但单挑一两个壮汉应该不在话下。她没多少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叶薇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圈,嘱咐昭昭:“待在圈里不要动,我会一会这些婆罗怪物。”

昭昭胆战心惊,又见叶薇和裴君琅舍命襄助,一时间对他们的恐惧都散去不少。

“小心。”她张嘴,无声地叮嘱叶薇。

小姑娘朝她笑笑:“好,我知道了。”

再次回头,叶薇的笑意尽数收敛,眉眼里唯有坚毅与警惕。她和裴君琅分工合作,总不能拖他后腿!

所以……她要守住夙瑶和昭昭。

叶薇要珍惜每一次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

她必须抓住焦玄鸣的把柄。

唯有这样、唯有这样,她才能有命活下去。很可笑吧,叶薇仅仅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黑峻峻的山林再次风雨飘摇,手摇铃发出的声音嘈杂,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密密匝匝落下。

天罗地网,无处遁形。

叶薇顷刻间,被四面八方埋伏的行尸囚禁,困在其中。

她没有半点慌张,依旧酝酿腹腔的内力,以树枝指天,以木为剑。

眼下,剑成。

少女手中的剑势凛冽如霜雪,缓缓挥舞。

“剑来,杀——!”-

裴君琅乘坐木轮椅的时候,其实无需手骨频繁助力,也可以借用内力帮助轮椅加大冲势。

那些傀儡师显然不知,裴君琅不过是一个小残废,行动竟也能如此敏捷。

他们活似见了鬼似的,踩踏枝叶,于冷冽夜风中穿梭。

然而,没等他们回头观望裴君琅所在的位置,一根蛇一样的长鞭,瞬间“咬”住了腿骨。

“哗啦”一声大力牵扯,伴随着傀儡师的一声哀嚎,细鞭一拧,无数锋锐的刀片自绳结暗扣钻出,刮下一身皮肉。

鲜血淋漓,一命呜呼。

裴君琅像个杀人的利器,只知冷着脸,挥鞭迎敌。

嫣红色的血溅到他清隽的眉骨,连眼白都染上一簇朱砂。少年郎不喜欢,修长指骨轻轻抹去,蜿蜒出一道血气极浓的窄红,衬得眼尾那一点泪痣更为妖冶。

昏暗的黑天,唯有执着长鞭的残疾男人慢吞吞靠近。

所有躲在暗处的掠食者,一时间都成了猎物。他们不约而同感到恐惧……需要多少森森白骨,才能蓄养出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恶鬼?

无人知道。

在裴君琅面前,他们毫无招架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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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个孩子,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会有这样惊骇的武艺?

他,究竟是谁?

裴君琅不在意这些傀儡师如何想他。他只知道,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即便焦玄鸣早晚会知道真相,但他也想竭力拖延时间。为了自己,也为了叶薇。

他还没有弱到,连个小姑娘都保护不好。

裴君琅执着细鞭,冰冷的鞭柄轻轻敲击掌心。少年被血腥味刺激,难得桀骜仰首,流露出恶劣的、讥讽的笑:“是要让我来找你们,再逐一杀死吗?”

“我好累啊。不如诸君一块儿动手,好让我一网打尽?”

……

狂妄!

几乎所有的傀儡师都气得牙痒痒,他们站在高处,不甘地俯身,看向漆黑森林里的那个小郎君。

无数双眼睛睁开了,森林里,黑鸦飞起。

裴君琅居于低位,状似蝼蚁,却有不容人忽视的威压。

即便傀儡师们站在树上,也没办法压制他。

仿佛,裴君琅才是这片林子的王。

然而,这个小孩再如何高傲,都已经中了圈套了。

“哈哈哈。”

无数的笑声此起彼伏,自暗处不断漫出。极为刺耳,难听。

深夜,叶薇玩累了,竟枕着盘成一团的红豆睡着了。

少女乌黑的发髻被压塌了,鬓乱钗横,海棠春睡。绿色绸带缠上叶薇的耳廓,掠过微张的唇瓣,似乎有点痒,她的鼻翼轻皱了两下。

裴君琅放下手里的书,小心推动木轮椅靠近,白净如玉的指骨探下,指尖勾起滑腻的发带,放置一侧。

红豆觉浅,睁开蛇眸,杀气四溢,与裴君琅对峙。

怕吵到叶薇,裴君琅微微拧眉,眼神漠然,食指抵唇,做出噤声的动作。

红豆通人性,明白裴君琅是担心主人,它不再怀有敌意,而是继续埋头入睡。

裴君琅抱起一床薄被,小心翼翼盖上叶薇圆润的肩头。暖意上涌,叶薇不再蜷缩身体,眉心也放松了一些,唇角松懈,微微上扬。

她没做噩梦。

裴君琅怕叶薇受冻,挪近炭盆,盆中炭火荜拨,星火落在草木灰里,不曾四溅在外,不至于灼伤旁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以防万一,在旁守了一会儿,没有离开。

裴君琅觉少,深夜亦不觉得困。

没有叶薇的嬉笑打闹声,他终于能静下心看书。

翻书时,传来沉闷的沙沙声。

室内,浮起被暖气熏开的梅花香、衣上木樨香、若有似无的茶香,少女熟睡的呼吸声均匀,韵律平缓,眼尾晕起霞光红,她在裴君琅身边睡得很安心。

裴君失神,琅怔忪了一会儿。

很快,他披衣,阖门离开,把居室让给叶薇,自己去客房入睡。

木轮椅行至半路,裴君琅肩上披满雪絮,忽然想起什么。

“青竹。”

屯守暗处的侍卫一跃而下。

“属下在。”

裴君琅按了一下额角,“给叶府的老夫人报个信,就说叶薇通宵达旦补写潜渊官学留下来的居学作业,明日一早上交给各课老师。因此,她会跟着丁班学子在皇子府上留宿一夜,不回府上了。”

“属下明白,这就去传话。”

“嗯。”裴君琅吩咐完,没再多说什么。

世家子弟时常会接受家族历练,在外风餐露宿。成年后,各家各府的公子小姐便不大受长辈约束,因此裴君琅这次传话,其实有点多此一举,但他还是想礼数周全,至少让叶老夫人知道,他是敬重叶薇的,也守家宅的规矩,绝不会随意唐突-

叶家府上,几个小堂弟凑到一起,开始推算济世医白家的药方配比,还得测演星象、用粉盒蜘蛛卜卦,记录明日运势。

几个孩子熬到半夜,作业还剩下大半,泪流满面。

“写不完怎么办?”

“问问小薇姐姐?”

他们刚想去找好说话的二姐姐叶薇抄答案,却被告知,二姐姐一早就出门了。

叶星路叹气:“肯定是和丁班的学生互抄去了。”

叶樛木:“那我们去问大姐姐?”

叶雷:“算了吧……大姐姐有点凶,没小薇姐姐好讲话,咱们再凑合凑合写点得了,明天起早一点,上官学里抄去。”

叶星路和堂兄弟们击掌:“可以!此计甚妙!”-

隔天,天光蒙蒙亮,灶房炊烟袅袅,烟火气息浓郁,府上奴仆忙得不可开交。

长寿知道昨晚叶薇在府上留宿,和自家主子的关系又进一步,喜不自胜,看来他这次押宝没押错。

长寿一大早指挥大家活儿忙活早膳。

他让王御厨蒸了香甜的糕、烤了酥脆的胡饼、还熬了一锅花生红豆莲子粥。

哪知,还没等长寿布完膳,干儿子阿禄行色匆匆赶来:“干爹,再加一屉牛肉包子,还有一碗肉臊面,还要一头新蒜。”

长寿不解:“没见小薇姑娘对生蒜情有独钟,小姑娘的口味原来这么重啊?”

阿禄跺跺脚:“不是!是谢家的小姐、鲁家公子、沈家公子都来了,哦,看样子好像周家的大少爷也来了!”

长寿风中凌乱:“啊?这一群祖宗怎么全来蹭饭了?”他们皇子府好像也不是什么膳堂吧?

哎呀这不是破坏主子和小薇姑娘大好的独处时间么!真造孽!

然而,厅堂中,奋笔疾书抄作业的丁班学子全无被府上仆妇们嫌弃的自觉。

他们小心翼翼翻动裴君琅的“墨宝”,窃窃私语,校对答案。

好不容易求到了算题答案,他们可不敢弄脏裴君琅的书册,抄得谨慎又小心。

叶薇比这仨稍微好点,她完成一半了,除了济世医白家留下的药方子算题。

其余作业册子,她已经给桐花传话,喊人送来裴府。

是机关客鲁家年纪最小的孩子鲁终风,他才十三岁,他的武艺不精,玲珑炮也制得不是很好。

鲁终风抹了一下眼泪,手背的血糊了一脸:“我,对,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害怕。”

叶薇朝他笑笑:“别怕,我们都在这里。”

“嗯。”鲁终风弯腰,咬牙又捡起那一把刀。

他深知,大家自顾不暇,没人会保全他的命。

裴凌气沉丹田,掌心蓄力,他的脸上全是兽血,此时负手身后,握紧一把血迹斑驳的长枪。

他咬牙,对叶薇道:“小薇,眼下我们的人手还是太少,可山狼破入山庄,我们需要帮手。”

话内之意,不言而喻。

他们需要叶家人贡献血肉,召唤更多的山兽支援。

“不止你,还需要其他叶家子女的帮忙,心月、叶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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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樛木,还有叶星路。”

“所有叶家人都该贡献一部分血肉召唤山兽,唯有如此,才可能撑到援军赶来的时刻。”

谢芙一听这话,面色黑沉,她甩开袖子,无数白线在半空中游弋,缠绕住妹妹。

妹妹杀气腾腾的脸,即为谢芙阴冷的面相。

她操控妹妹,护在叶薇身前,恶声恶气道:“谁敢逼迫小薇姐姐献血,我第一个不饶他!”

不止谢芙,鲁沉山也掂了掂玲珑炮,提着竹筐赶来:“叶家人要不要献血救你们,应该是她自愿决定的事吧?”

沈如意抱了一筐玲珑炮走来,“就是,你们无能,还在这里道德绑架小薇,丢不丢人!”

裴君琅推动木轮椅赶来,周溯也尾随其后。

鸡腿饭队患难中见真情,没有人会放弃伙伴。

裴君琅扫了一眼道貌岸然的兄长,他目光深寒,嗓音清越。

“大哥是觉得自己不行,想要依仗叶家人的势了吗?可周皇后是不是没有教过你,何为求人的礼制?”小郎君慵懒地抬眸,“你好歹下跪磕头一个,彰显一下诚心?你想要庇护山庄里的孩子们,不会连这点求人的小事都做不到吧?”

裴凌面色铁青,他瞥了一眼被卦阵困住的山狼。阵眼分崩离析,阵法即将崩盘。

裴凌冷道:“眼下不是使小性子的时候,谁不是一心一意御敌,想为同窗好友争一个前程?这是代表潜渊官学的荣耀,叶薇身为叶家女,她有责任庇护黎民百姓,有责任庇护世家同胞。”

裴君琅嗤笑:“说得好。好一个光风霁月的兄长,刀不割在你身上,你又怎知疼?若你是叶家子女,我们要绑住你,放你的血,割你的肉,你就会愿意了?”

裴凌:“若是这样能救大家,我甘愿牺牲。”

叶薇听得不耐烦了,她大喝一声:“放屁!”

裴凌一怔:“小薇……”

叶薇挣开护住她的众人。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卉,无需同伴庇护。

少女站立雪中,身姿挺拔如剑。

“老夫人说了,既是你自家的奴才,就得自家管着,往后别再用这些小事来烦她老人家了。”

叶薇感恩戴德地行礼,箬叶姑姑侧身避开,不敢受主子家的礼节。

回去的路上,叶薇一面打量卖身契,一面琢磨叶老夫人的所作所为。

只可惜,祖母的行径古怪,叶薇也猜不透老人家的想法。

不过她想,叶老夫人故意给她拿来忠仆的卖身契,让这两人真正成她手里人,为她所用……能救叶薇于水火间的长辈,人应该不坏吧?

不知是否血脉相承的缘故,时至今日,叶薇才有了那么一点儿归属感。

她的身体里,原来也流着叶家的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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