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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君 草灯大人 65736 字 9个月前

但姑娘家也是好面子的,总不能让裴君琅发现她故意早起,在房门口眼巴巴干等吧?

于是,裴望山带领影卫闯入坤宁宫。

他手起刀落,直接杀了周婉如,为他的爱妻赫连璃复仇。

周婉如一死,裴君琅成了裴望山唯一的亲子。母亲赫连璃追封圣纯皇后谥号,裴君琅也顺理成章成了皇太子,入主东宫。

周婉如死了,周崇丘尚在人世的事情就被周溯捅了出来,周家又迎来了老家主,但周崇丘看到父女相残,心里疲惫,他不想再管事,还是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周溯。

许是为了给叶薇复仇,周溯将当初代表周家逼迫叶薇赴死的世家大人们都料理了,要么杀了,要么囚了。

不少世家子女效仿周溯的所作所为,向裴君琅这位储君投诚。

裴君琅没有心慈手软,该杀的杀,不能杀的,看在鸡腿饭队的朋友们为其父亲、祖父、亲眷求情的份上,砍断手骨,囚于庄子中一声圈禁。

裴君琅为人狠厉,手段雷霆,他不会放过任何加害过叶薇的人。

但他也知,小姑娘心慈手软,她不愿意让生前保护过她的朋友伤心落泪,她会恨裴君琅。

裴君琅害怕叶薇的恨意,害怕她厌弃了他,不再入梦。

因此,他纵容昔日的朋友保下这些亲人,留他们一命。

这一年的凛冬过去,前线带来捷报。

叶舟将军带领红龙焚毁羯人王庭,白莲教主白泽知晓命数无多,不再抵抗,束手就擒。

大乾国有红龙神主庇佑,此番征战,大获全胜。

终于,四海昇平,时和岁稔。百姓不再畏惧凶残入侵国土的羯人,他们能够安居乐业,过上平静的生活。

所有人都得到了幸福,唯独裴君琅这般不幸。

这一夜,宫中挂起一盏又一盏的花灯,幽蓝色的夜雾被火光驱散,黑峻峻的屋檐下,裴君琅守在冰棺边上独坐。

他还是没有放叶薇入土,他留着她的尸身整整一年,裴君琅留了白家长辈一命,他和白家人做了交易,白梅要将他们家族传承的秘宝寿丸奉出。

一枚药丸,可保叶薇的尸身不腐不败。蛟蛇的形态最像龙,一直有传言,蛟蛇能够化龙。但最强悍的蛟蛇是黑鳞,与红龙半点关系都不搭,没有人想得那么深、那么远。

直到今天,他们亲眼看到艳红似火的红鳞蛟蛇,屈服于叶薇身下,这才回过神来,原来真的有红龙幼种。

叶薇拥有叶尘夜那般强悍的骨血天赋,策反了他父亲的本命兽黑鳞蛟蛇。

她是兽主。

继叶尘夜以后,世家又迎来了一个天才。

不少世家大人们心里既羡慕又妒恨,整宿整宿睡不着,夜里翻身起来,和枕边妻子抱怨:“怎么咱们家的小子闺女就这么不中用?好笋全长叶家地里了,落咱们田里的都是歹笋!是不是占天者焦家当年风水布局没搞好啊?不成,明天我就去叶家老宅子看看风水局,总得沾点什么吧?难不成是叶家养的活物多?猫猫狗狗蛇蛇都旺宅……”

除了世家长者怀揣心事,孩子们也一个个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睡不着。

焦书一想到叶薇乘蛇登场的威风,一阵激动。长辈们不承认叶薇是红龙神主的转世,无非是害怕神权会来分治国王权的一杯羹。但他信啊,焦书沾沾自喜,他果真慧眼如炬,早早就投奔鸡腿饭队!往后有神主罩着,他出门还不是横着走啊!舒爽!!

其余的孩子不敢去叶家打扰叶薇以及受伤养病的裴君琅,但心里对叶薇好奇,抓心挠肝似的猜,白天一个个偷偷来千面郎沈家来找沈如意。

“小薇大人,平时有没有和你展现过她的神力?”

“她背着人的时候,应该和咱们一样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吧?”

“我们没有谁惹过小薇大人吧?应该不会降下神罚吧?”

沈如意战术性清了清嗓子,朝众人伸手:“本公子时间宝贵,一两银子一个问题哈,消费超过十两银子的,还能得到小薇大人的独家语录一份,酌情购买。”

世家子女最不缺钱,这点香火钱,洒洒水啦,一个个争先恐后付钱去了。

要是让叶薇知道,沈如意敢趁她养病的时候抢她商机,估计得挨一顿毒打-

她不敢耽误,一边匆忙穿衣,一边任由桐花捣鼓她那一头蓬乱的乌发。主仆俩忙活了一刻钟,终于穿戴齐整,跑向停在叶府门口的马车。

今天化了雪,春风料峭,吹在脸上还有点干涩涩的冷。

知是春天来了,叶薇特地换了一身春衫。豌豆红的西番莲袄裙,水绿色细带束缚的窄袖,足下踏一双白兔毛滚边胡靴,乌黑的头发又是盘成了轻便的双环髻,鬓边还垂了两根缠着红细丝的发辫,看着就利落英气。

说笑的时候,叶薇脸颊上的梨涡轻陷,明眸善睐,甜美可人。

叶心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叶薇,没有说话,她自顾自上了马车,催促车夫,驶往潜渊官学。

叶心月如今是大皇子裴凌的未婚妻,无需和叶薇这种小喽啰多说话,对外维持世家贵女的尊贵仪容便是了。

叶薇眼角余光瞥见大姐走了,耸耸肩,也抱着桐花准备好的包袱上了马车。

她困倦得很,歪在马车里又眯了一会儿。

到了潜渊官学门口,驭马的长随连敲了好几声车门,叶薇才施施然醒来。

她懵懵地嘟囔,歉意十足:“是我睡过头了,还害你一直叫起。”

小姑娘春睡刚醒的脸,艳如芙蓉,春光明媚。跟车的长随抬头看了一眼,登时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事,二小姐处理庶务,日夜操劳,本就该多睡一些。”

近日叶老夫人想要栽培长房的孩子,把本家的一些财产、房屋、田地的账本与家族庶务,均分给了叶薇和叶心月练手打理。她自认没有厚此薄彼,但叶心月一看叶薇母族乃平民,竟也能处置偌大的叶家家产,与自己平起平坐,心里十分不称意。

叶薇没理怒火中烧的叶心月,祖母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反正听长辈的话吃不了亏。

叶薇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跳下马车。临走前想起什么,她回头,塞了一枚金瓜子,打赏车夫。

“给你买壶酒吃。”少女笑颜如花。

“这、这哪里使得,送二小姐上学,本来就是小人分内之事。”

“拿着吧!一点小玩意儿罢了。”

长随摆手说不要,可叶薇已经跑远了。

春风拨动少女长长的发辫,桃色缎带泛起明媚光泽。

长随望着二小姐娇俏的倩影,不由摸了摸脑袋,心里感慨:

难怪府上的奴仆都上赶着要去叶薇院子里当差,二小姐亲和美丽,待人客气,每日见着,可不是心情好么!既然他们有更好的出处,谁又愿意天天到大小姐的跟前遭责骂、受气呢?-

叶薇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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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上官学,要找的第一个人,都是裴君琅。

她踮脚眺望,杏眸不往喧闹的人群里钻,只慢条斯理地巡视僻静角落。

小郎君喜欢清净,一定孤身一人待着。

果不其然,在庭院里的一棵高大古松下,她找到了裴君琅。

零星覆雪的乌黑屋檐,冰凌消融,青苔遍布,湿气很重。古松植于角落,张开的松针枝叶繁茂蓊郁,日光下,流泻金箔光影,淌在裴君琅一袭松霜绿的圆领袍上。

他惯来安静,即便没有看书,也不会出声和旁人交谈。

裴君琅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角落里,好似一尊被世人遗弃荒庙的泥胎古佛。目光冷静,无喜无悲,似乎蕴含一丝无情的神性。

可叶薇任性,偏要拉修罗佛陀入红尘。

她朝他跑去,欢喜地高喊:“小琅!”

裴君琅被一声高亢的呼唤惊到,纤长雪睫颤动。

他抬眸,望向声音的来处。

日光灿灿,春衣绯绯。

叶薇眼眸清亮,笑逐颜开。她马不停蹄朝他奔来,满心满眼都是他。

叶薇仿佛……只能看到裴君琅一个人。

小郎君无措地动了一下修长指骨。鸦青色的眉棱微蹙,不解地扬眉。

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关照?即便是怜悯,叶薇给他的,未免也太多。

叶薇跑到裴君琅面前,扶住膝盖,气喘吁吁。

她鬓边沁满热汗,刚要抬手擦拭。

眼前,忽然伸来一只骨节修长、指腹莹润的手。食指与无名指交叠,轻轻捻住一块兰草绣纹帕子,递给女孩。

“擦擦。”

叶薇抬头,对上少年郎那双沉静的凤眼。

她笑了笑,接过手帕。

“谢谢,我之后洗干净了还你。”

裴君琅收回目光,低声:“不用,只是一条帕子。”

无关紧要。

叶薇捏住帕子,擦完了一头香汗,若有所思。想来也是,小郎君爱干净,她用来擦过汗的手帕,他一定不会要了。

上学的同学越来越多,大院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幸好他们待在角落,不用和其他孩子抢占位置。

叶薇没吃早饭,眼下饥肠辘辘。

她打开包袱,翻出一个八宝分匣的点心盒,这是桐花给她准备的,就怕叶薇平日里贪睡,早起不吃饭,饿坏了脾胃。

叶薇清点了一下蜜汁肉脯、糖饴、千层酥饼的数量,随便捏了一块芝麻糖塞到嘴里,问裴君琅:“小琅吃过了吗?”

裴君琅颔首。

叶薇不再勉强他吃点心。

庭院里还是闹哄哄的,到处都是搬运行李的学子。

今天算是开春,据说要办个庆春大典,祈求红龙神主庇佑四海八荒。

下午的时候,周老家主周崇丘,会穿上红罗地蹙金西番莲佛衣大裳,手持孔雀衔珠锡杖,来到官学里供奉的那一尊宝相庄严的巨型龙神像前参拜,并宣读天家恩旨,为黎民百姓祈福禳灾。

叶薇一边咬糖块,咬得面目狰狞,一边腮帮子鼓鼓,和裴君琅低语:“他一个冒牌货敢在神主面前装神弄鬼,你说神明会不会降下天罚惩戒他?”

叶薇在五竹山大出风头的事,很快传到了坤宁宫。

周婉如深知,叶瑾死了,即使她的儿子娶了叶心月,也得不到叶家的倾囊相助。时也运也,这步棋,她走得烂透了。

周婉如失去了周家的庇护,又丧失了叶家的盟友,腹背受敌,令她感到一瞬迷茫。

走投无路的周婉如,忽然想到了白莲教。

那个永远不会老的教主白泽曾给她递来示好的花枝,如有需要,她可以随意寻求他的帮助。

上一任叶家天才叶尘夜,便是死在了白泽手中……

周婉如犹豫不决,如若她勾结白莲教,那她便成了祸害江山社稷的千古罪人。

可她没有出路了,这深宫六院,群狼环伺,周婉如想活,只能棋行险招。

两相权衡之下,周婉如还是将叶薇的事,写于信笺上,再由春鹰穿过边境延绵不断的巍峨雪山,不远万里,送到白泽手中-

叶家老宅,烛火燃彻一夜,直至天明。

廊庑底下,端茶倒水的侍女们鱼贯穿梭,在世家长者们的吩咐下,紧张地伺候府上伤员,生怕有个闪失。

两天后,叶薇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她的眼皮被烛光刺痛,眼眸干涩涩的,忍不住伸手去揉,没等她碰到眼角,一只布满皱纹的手凌空拍来。

叶薇施施然睁开眼。

叶老夫人瞪她:“别用手,小心伤到眼睛,待会儿拿湿帕子润润。”

叶薇抬手一看,掌心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侍女贴心,还用布条一丝不苟包扎好,连同她看不见的伤处都上满了药膏。叶薇浑身黏黏腻腻,带着一股独有的草木清香。

醒来的第一眼,叶薇看到祖母,心里很高兴。但是一想到她亲手杀了叶瑾,又有几分难言的愧疚。

毕竟叶瑾是叶老夫人的长子,她杀了父亲,祖母怎可能原谅她?

“祖母,对不起,我……”

叶老夫人叹气:“小薇想和祖母说你父亲的事,对不对?”

叶薇点了点头。

“你不是心狠手辣的孩子,你对大郎起杀心,定是逼不得已。世家争斗,父子相残实在常见。你面临杀局,是没得选,可大郎同你祖父那场争斗,大郎是有的选的。”叶老夫人想起往事,心情怅然,“你祖父早早定下大郎的少家主之位,防的就是孩子们往后会兄弟相争,可他不知的是,大郎要对付的人,是父辈,是他的生父。大郎早年造下了杀业,如今他死在你手里,是报应轮回,我不会怨你。”

叶瑾和叶薇的龙虎斗,比起让叶薇送死,叶老夫人更希望活的人是她。

一个被逼上绝路的女孩儿,为了活下去而使出杀招,又有什么错呢?人心都是偏的,这次,她倾向叶薇了。

叶薇明白祖母对她全心全意的信赖。

她何德何能,遇到这样温柔的长辈。

“祖母,谢谢您。”叶薇泪盈于睫,鼻腔酸涩,她趴到叶老夫人柔软温暖的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好孩子,可别哭了,赶紧把药喝了。”叶老夫人拍了拍叶薇的后背,哄她别哭,“来,把药喝了。”

叶薇乖巧地喝药,一碗药很快喝尽了。

放下药碗的时候,小姑娘偷摸看了一眼屏风后头,那里堆着三坨蛇饼饼。

三条蛟蛇各自盘了一块蒲团,蛇首埋在鳞甲中,睡得正香。

叶薇嘴角上翘,莫名有点安心。

她已经暴露珍稀的血脉,成了世人眼中的香饽饽。虽然今后的日子,叶薇会过得很艰难,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红豆不必再藏着掖着,她可以时时刻刻把小蛇带在身边,直到把它养成如同黑鳞蛟蛇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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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粗壮的成年蛇。

叶薇想到为她出生入死的红豆,她愧对小蛇好多,往后她会喂红豆吃很多鸡腿、甜糕,把它丢失的肉全补回来。

叶薇又看了一会儿黑鳞蛟蛇,说起来,她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叶薇去问祖母,这才知道,叶尘夜曾给它取了个好养活的贱名:“小黑。”

叶薇沉默一瞬,决定还是由自己亲自给黑鳞蛟蛇想一个新的名字。

“就叫你猎风吧。”

裴君琅不在意叶薇会不会怪罪他了。

小姑娘生前不拘小节,死后肯定也愿意留在他的东宫之中。

他无数次和叶薇解释他的“苦衷”。

“木棺材里有虫蚁啃噬,尸体腐化成白骨,很丑的,你定不喜欢。留在这里没什么不好,等往后我死了,与你一道下葬,彼此作伴便是。”

裴君琅依旧恢复成那一张冰块似的面瘫脸,他很久没有哭过,也很久没有笑过了。

今晚,他拒绝了皇帝裴望山犒赏三军的庆功宴请,独自一人留在了东宫。

长寿再一次被裴君琅喊到面前,不必主子开口,他也知道该说什么。

长寿道:“白梅家主唯有在京中老宅才能配齐殿下要服的药,因此小薇姑娘带着殿下回到京城。您本是命数枯竭之相,却不知为何,寿数绵长,生生不息。小薇姑娘知道您尚有一口气,心里高兴极了,她好几日不曾进食,那天晚上还吃了两碗牛肉馄饨,添了一点米醋……”

裴君琅平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一旦长寿停下来,他冷冽的嗓音又会传来,他督促长寿继续说。

翻来覆去的几句话,无非是叶薇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和昏迷的裴君琅说过什么话。裴君琅听不腻,长寿都要说腻了。

况且,叶薇殉国已经一年之久,主子也应该放下了。

长寿偷偷觑一眼裴君琅,他低垂浓长的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裴君琅只是在反反复复猜想,叶薇去世之前,有没有怨、有没有恨。

她有没有想到他醒了以后会难过。

裴君琅翻出那一封叶薇生前留给他的信。

她真是个做事妥善的小姑娘,知道自己此行可能再也不回来,她给所有人都留下一封信。

裴君琅和其他鸡腿饭队的朋友们比过了,他的信最长。

他看过叶薇给其他人写的信,但没人看过叶薇给他写的。

这是裴君琅的秘密。

谢芙没看成信,被裴君琅气得跳脚,差点又要祭出妹妹杀人,幸好鲁沉山脑子活,一下子抱住谢芙的腰,把她往后拖。

“使不得使不得!殿下如今贵为太子,你再动手,等他登基岂不是要报复回来?你的妹妹还想不想带入宫中了?”

世家人入宫,除非特许,不得带武器入内。谢芙好不容易得到金口玉言的特许,她不想和妹妹分开。

思及至此,谢芙偃旗息鼓,放弃了抵抗。

……

裴君琅再次打开这封信,上面的语句他几乎耳熟能详,但他还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每次读这封信,他都会想象叶薇还在他面前的样子。

小姑娘的天真是装的,纯良也是装的,她总担心自己满腹心机的样子惹人不喜,但裴君琅却没有在意,他一直认为叶薇是活泼可爱且有趣的。

想到叶薇的音容笑貌,裴君琅不由扯了一下唇角。

每天夜幕来临的时候,他都分外思念叶薇。

原来情爱真能入骨,相思也的确杀人。

裴君琅待着无聊,又一次轻轻默念起信上的内容——

“小琅,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开始新一段旅途了。

你知道的,我一贯文采不好,也不想把这封送你的信写得那样文绉绉,太牙酸了。

你不要生气,也别不高兴,我没有受委屈,也没有后悔。尽管我知道,你肯定会很难过,也会怨我为什么舍下你。

但是你应该明白,活着的人痛苦,先死的人反倒轻松,所以我并没有很难受。

育龙的法子你是知道的,要刺入心口,放出心头血,但我很心疼自己,下手可轻了,所以一点都不疼,比起你的痛症,我肯定是要好很多。

行尸如一滩塌皮烂骨的软肉,糜在地里,古怪地靠近。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它们听到沈如意的铃声召唤,手脚并用,齐齐朝学生们爬来!

学生们目瞪口呆……等等,没有丝线牵扯的尸人怎么会动啊?!

闹鬼了吗?!救命!

第二十七章

叶薇本以为官学老师会先礼后兵。

哪知,一个个杀心这样重,直接抄家伙就打,每个人都似乎十分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

十几只尸人在主人的操控之下,争先恐后扑来。

不敌尸人的学生吓晕了三分之一。

还有三分之一是被一口咬趴下的。

“沈如意,出局!”谢道玄面无表情地说。

“焦雅,出局!”

没有功夫在身上的世家子弟,几乎被尸人一扑就倒,让谢道玄厉声逐出了战场,留下的其余孩子还有点本事在手。

周铭作为杀神周家的嫡长子,一手猴棍耍得漂亮,他信手抄起武器架上的猴棍,或绞枪扫腿、或挑棍飞击,能和尸人打十多个来回。

焦书神秘兮兮拿出一个鎏金银匣子,对众人道:“这是我们占天者的独门卜卦术,能算出每个人的命理。只要你们用手指拨弄一下蛛蛛,再将它关粉盒,待其结网。我便能从蛛网万千变化中,算出每个人的命数。”

周溯恍然大悟:“同焦振老师,能用茶叶的变化算出当天运势,是一个道理。”

焦书:“没错没错!”

白衡笑问:“那能否算姻缘?”

焦书:“当然可以。姻缘、财运、学业,都是热门问题,尽管来问便是。”

没等白衡开口,裴君琅先一步开口,嗓音清冷:“帮我算个命理。”

焦书没想到他的占卜术这么管用,一讨好就来一条大鱼。

“当然!”他喜不自胜,连声说好,把匣子小心翼翼放到裴君琅摊开的掌心之中。

裴君琅就势轻轻握住匣子,小郎君不知在凝神想什么,雪睫低垂,单薄的唇瓣也抿成青白一线。

一声炭盆的荜拨爆破声寂灭,他还回粉盒,“好了。”

焦书点头哈腰,打开匣子。箭矢擦过香头,霎时间点燃了贡香。几径白烟徐徐升腾,上达天听。

随着箜篌、羯鼓、琵琶的乐声响起,光禄寺负责宴席助兴的女官们,脸戴青面獠牙的恶龙面具,身着折枝花红纱华服,跳起迎神驱瘟的傩戏。

锣鼓声繁,周崇丘踩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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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韵律的节奏,跟在世家老师们扮演的金刚、力士护法身后,走向香鼎。

香火袅袅,烟熏火燎,弥漫上他的脸,平添一丝肃穆的气势。

皇榜扯开,周崇丘按制,说了一大堆国泰民安的官话,无非就是“承天恩,顺民意”,无趣的场面话,听得底下孩子昏昏欲睡。

叶薇一边吃点心,一边专注地盯着周崇丘。

不是说,她乃红龙神主转世吗?那他在她面前装神弄鬼,她能不能降个天雷什么的,把人劈死?

叶薇独自胡思乱想。

然而下一刻,远处骤然传来一声巨响。血气弥散,遮蔽了所有人的眉眼。

突如其来的动静,害得叶薇连手里的糕吓掉了。

很快,席面乱起来,尖叫声、哭嚎声,震耳欲聋。

叶薇像一只捧着瓜的猹,搞不清状况。

很快,她飞身跃上案几,朝远处眺望。

血烟散去,红龙神主高大巍峨的身躯下,仰面卧倒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锡杖落地,珍珠、玛瑙、玉石七零八落,滚得到处都是。

周崇丘倒在一片血泊里。他的身上、脸上全是血窟窿,殷红的血液蜿蜒了汉白玉阶,血液新鲜,催人作呕。

武艺高强的周老家主竟然遭到偷袭自爆了!

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一个威望颇高的老家主,这一定是红龙神主发威!不满世家的掌权!

叶薇呆若木鸡,蹲下身子,靠近裴君琅,悄悄说:“我虽然和红龙神主沾亲带故,可我还没神通能够将冒牌货就地正法哦。”

少女温热的鼻息落在裴君琅的脖颈,烫得他不适地退让一寸。小郎君避开叶薇不知分寸的亲昵,低声回应:“我知道,有人动了手。”

白衡眼角余光看到,叶薇和裴君琅窃窃私语,举止自然、默契,一点都不生疏客套。

他听不清他们说话,但他能看懂裴君琅的眼神。

对谁都刻薄严苛的少年郎,面对叶薇僭越的亲近,竟一点都没恼怒。

裴君琅望向叶薇的眼神虽然无波无澜,却也没有彻骨的严寒。

他不讨厌叶薇。

白衡怔忪一会儿,很快明白,叶薇和裴君琅之间的关系,远比他想象的要亲密。

他其实……争不过裴君琅的-

角落里,谢芙抱住妹妹,左顾右盼,不明所以。

叶薇问:“咱们的蛊……爆头吗?”

“不爆啊。”谢芙皱眉,“算了,反正蛊上也没写谁的名字,查不到咱们,管他死不死的。”

鲁沉山忧心忡忡地审视这一切,很明显,不是他们动的手。

沈如意小声说:“这货不是假的吗?”

叶薇:“你有法子证明死的老家主是冒牌货吗?”

沈如意摇摇头,再踮脚看一眼周崇丘被毁了容的脸,茅塞顿开。

“有人想让老家主死!”

裴君琅懒洋洋地讽刺:“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猜出来了,不算笨。”

沈如意:“……”哥,你贴脸骂了啊,不厚道了啊!

整个官学乱成了一锅粥,老师们忙着善后,无人再管孩子们受不受惊。

平白无故出了这样一件大事,难道真的是天意?

官学里,人头攒动。可能叶薇并不想与他有瓜葛。

小郎君的心脏泛起细微的苦涩,如钝刀在割,痛感绵长,没个痛快。裴君琅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并非铁石心肠,他也会有一丝后悔。

温煦的阳光透过红木雕花窗棂照进屋里,案上摆的长颈观音瓶里斜插着一枝皎皎梨花。花影稀疏,春光灿灿。

叶薇被亮光刺痛了眼睛,微微皱了一下眉心。

她方才绞尽脑汁想半天,也没想到裴君琅怎么忽然想和她成亲了……

叶薇悄悄瞥了一眼坐在床帐最里侧的少年郎。

裴君琅没有束发,乌浓的墨发倾泻双肩,眉骨丰润,凤眸昳丽,小郎君睡久了,醒时眼尾润着红潮,一粒焦茶色小痣若隐若现,当真是霞姿月韵,光风霁月。

不得不说,裴君琅是叶薇见过的,长得最秀致的男人。叶薇好美色,的确很吃他这一套皮囊啊。

和小郎君成亲,当然很好。叶薇喜欢亲近裴君琅,往后同居一府,她还能日日看到长得赏心悦目的裴君琅,她求之不得。

可是,前些日子还对她爱答不理的少年郎,怎么今天忽然改了性子,想和她成婚了?

叶薇:“小琅为什么要和我成婚?”

小姑娘实在聪慧,一下子发现端倪。

婚事对于女子来说,是终身大事,裴君琅不会无耻到欺瞒她真正的原因。

裴君琅薄唇轻抿,道:“你的血脉暴露了,世家长者以及皇帝垂涎你的骨血,会暗中对你下手。为了能够保住你的性命,我希望你能聪慧一些,待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皇帝暂时不会动我,若你成为皇子妃,对外也是他的儿媳,你是天家阵营的利器,能为裴望山所用,他对你的杀心会因此减弱不少。”

叶薇恍然大悟:“所以,你是因为血脉的事,才提出要娶我?”

裴君琅眉心微蹙。

如果没有出现五竹山的意外,小郎君应该这辈子都不会离叶薇太近,即便……他对她有意。

小郎君不想欺骗叶薇,他缓缓点头,承认:“是。”

叶薇轻轻一笑。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叹息。

她还以为裴君琅忽然开窍了。

原来并非如此,原来只是怜悯,原来又是她自作多情。

叶薇空欢喜一场,她说:“小琅不应该把终身大事当成儿戏,之前强迫你保护我,其实都是我无理取闹,故意利用你的好心。小琅帮我足够多了,我一直承恩却偿还不了,心里实在有愧。你没必要再为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破例,甚至把一辈子都搭上。”

她朝裴君琅弯眸一笑:“小琅是很好的人,你要多爱惜自己。不要总是为了我,诸事勉强。”

叶薇唯独不想裴君琅过得这么辛苦。

“叶薇。”

裴君琅倏忽抬起一双冰冷的凤眸凝望小姑娘,被这样清丽的眼眸注视,叶薇觉得心跳也在顷刻间乱了。

他轻轻唤她,声音清冷,如严寒春夜里的一场潮湿雨。

“我没有勉强。”

叶薇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没有勉强……吗?

不过是简短的一句话,竟让叶薇的掌心莫名生出潮热粘稠的汗意,就连耳珠也滚烫,如火在烧。

叶薇呆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知道了。”

裴君琅偏头,耳后晕开一寸罕见的薄红。少年郎的声音清寂又温柔,他问:“所以,叶薇,和我成亲,你会不会很勉强?”

裴君琅的言外之意好多,问出的话也很狡猾。他没有明说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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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拿“亲事”来诱惑叶薇。

小姑娘几乎要止不住耳尖的滚烫温度,脸颊也浮上一团驼红。

她在心里找了许多许多理由,譬如裴君琅故意和她假结婚,这样一来就能骗过皇帝,在君王的眼皮底子下保护她,两人暗度陈仓;又譬如小郎君腿脚不便,照顾不周,唯有成婚日日相见,他才好近身守护她的安危。

可是说来道去,都是裴君琅很看重她。

他不想她有闪失。

叶薇想,她应该、可能、或许不是自作多情。

裴君琅还在等待叶薇的回答。

叶薇狡黠如常,她朝他微笑,杏眼弯弯,说:“我这个人呢,很惜命的,所以为了活命而成亲,我也不是很勉强。”

“嗯。”裴君琅听到她的回答,心中大石落定。

他缓慢收拢僵硬的五指,这才发现,原来他的手心汗湿一片-

从某些方面来看,裴君琅实在是个很懂事守礼的少年人。

他大可和叶薇私定终身,再去宫中求旨赐婚,这样一来,有皇帝金口玉言,婚事便万无一失。但裴君琅征求叶薇的同意以后,并没有立即进宫,而是撑起伤势未愈的身体,洗漱更衣,换了一件新裁的艾绿衫袍,打理好乌黑鬓发后,先去见了一趟叶老夫人。

叶薇想陪同裴君琅一块儿见祖母,却被小郎君抬手拦下了:“我有一些私事,要与你祖母说。”

叶薇不明所以,但她也没拦:“好吧,那你快点说完。待会儿继续躺床上养伤去,小心伤口又开裂了。”

“嗯。”裴君琅轻轻应了一声,推车进入佛堂。

叶老夫人听闻二皇子要来,早在屋里静候多时。

金乌垂坠,佛堂里夕光烂漫,麒麟香炉里,檀香弥散。

叶老夫人让箬叶给裴君琅上了一杯碧螺春,又命底下人阖门离开,屋内仅剩下他们两人。

叶老夫人杵了杵龙头拐杖,疲惫地道:“说吧,二殿下特地请老身私宅叙话,可有指教?”

姜还是老的辣,听到叶老夫人满口不耐烦的语气,裴君琅便知,老人家已经猜出一二。

但他要娶人家的宝贝孙女,要把叶薇从旧宅里带走,那么不受点刁难、不受点冷落是不可能的。

随着御敌的号角声响起,无数卫戍京畿的御林军、府兵别着寒光凛冽的长刀、长缨枪,井然有序涌入潜渊官学。

他们奉了丧父哀痛的周皇后谕旨,势必要搜查官学,看看有没有闲杂人等作祟,意图将杀害周崇丘的凶手缉拿归案。

御林军都闻讯赶来了,裴君琅身为御林军都统,自然要出面指挥。

冷静的小郎君推车而去,肩背挺拔,背影伟岸如山。

明明是身残的少年郎,此时迎向禁军,身上气势凌然,压迫感十足,竟无半分违和之处。

见状,白衡似乎明白了自己和裴君琅的差距所在,他更为自卑了。

另一边,叶薇若有所思地分析眼前情况。

皇后此举,无疑是坐实了周崇丘已死的事实。

她心知肚明,周婉如相当于放弃这个人质了。

这是要干什么?她打算除掉冒牌货,又杀了真正的老家主,大家一起鱼死网破吗?

倘若周婉如昭告天下,说明周崇丘已死,那么家主之位不出意外会落到周溯的头上。

周溯是亲近二皇子一党的,周婉如掌控不了她,那她岂不是为了不受制于叶薇他们,反而弄巧成拙,故意把家族势力往外推吗?

一时间,叶薇和裴君琅的目光对上,后者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叶薇又回头,眼神询问周溯:“怎么回事?”

周溯有点明白了。

他平静如常,没一会儿,翘起唇角,含笑道:“皇姑姑,发现我们了。”

这一次蜘蛛吐丝的成品古怪,蛛网寥寥无几,几乎没有生命线。

短命之相?怎么可能?!

他又不好说裴君琅很可能命理无寿,英年早逝,急得如同热锅烫脚的蚂蚁,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原本还在角落里吐丝的蜘蛛,忽然八脚一翘,仰面翻起,没了气息。

焦书目瞪口呆,随后爆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哀嚎——

“我的蛛蛛啊,你怎么了?!你不要离开我啊!”

众人无语。

大哥,一只蜘蛛而已,你家每年不都从南诏进一批货吗?别搞得这么夸张好不好。

唯有白衡渐渐咂摸出了一丝异样。

他偏头,对上裴君琅桀骜不驯的眉眼。

惶惶烛光间,小郎君的面容轮廓深刻,如刀凿斧刻。他不动声色地扬唇,朝白衡轻蔑一笑,极尽讽刺。

白衡当即明白了……裴君琅分明是阻拦他算姻缘,不想他和叶薇扯上任何关系。

清隽的小郎君手握成拳,脸上有震惊,亦有不解。

裴君琅自己说的,不会在意叶薇的事,等他和小薇拉近关系,裴君琅又从中作梗,处处阻挠……

裴君琅既然不喜欢叶薇,又为何愚弄其他追求者?!

白衡不再说话,他潮红一双眼,不住倒酒,敬向情敌:“二殿下,我感激你当日山庄救命之恩,这杯酒,我敬你。”

“好啊。”裴君琅没有拒绝,他气定神闲为自己倒酒,和白衡对饮。

然而,白衡很不识趣,倒完一杯酒,很快又满上第二杯。

第三杯。

第四杯……

接二连三,他一口一杯闷,偏偏裴君琅还奉陪到底。

这两人酗酒,看起来不像是偿还恩情,倒像是短兵相接,一心喝死对方。

大家伙儿后背发凉,一脸悚然。

聪明的世家子女们琢磨出一点端倪,借助酒杯遮脸,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是、这是要抢叶薇吗?

他们作为同窗自然认可叶薇的实力,可两姓名结亲,更看中门第、母族势力,以及出身。

白衡是白梅家主最疼爱的幼子,自小天资聪慧,嫡出子弟成亲,自然要选择世家嫡女,而裴君琅虽是患有腿疾的小皇子,可他在山庄那次展现过自己的武学实力,又手握军权。天家君心难测,往后储君之位,花落谁家尚未可知,他也是很有潜力、前程锦绣的儿郎。

两位天之骄子,总不会为了叶府的庶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吧?他们不否认叶薇优秀,可是单论联姻后能带来的好处,这笔买卖,其实多多少少有点不上算的。

不过,他们再看一眼席间端坐的叶薇。

小姑娘今日穿了垂丝海棠纹的窄袖袄裙,梳了双环髻,簪一朵玉粉红绒布梅花,坠下涟涟银丝珠串,近年眉眼长开了,樱唇粉腮,明眸善睐,甚至比远近闻名的美人叶心月还要灵动几分。

他们心里隐隐有数。单凭这一张美艳到不可方物的脸,任谁都会有几分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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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慕于她,确实情有可原。

众人打着眉眼官司,一心看热闹,抓心挠肝想了解内情,可碍于裴君琅威压,无一人敢吱声。

宴厅又一次静下来。

叶薇瞧出古怪,她想起之前在内院听到的对话……

白衡对她有意,去恳求裴君琅的谅解,而小琅不争不抢,大方把她让出去。

是裴君琅自己送的口,他不在意白衡和她关系亲密。

既如此,他为什么还一副杀气腾腾、极其厌恶白衡的模样呢?

奇奇怪怪的小郎君,她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叶薇闹不明白,但不妨碍她劝酒。

在这么多人面前大打出手,不太好吧……

于是,叶薇这边替裴君琅拦下一杯,那边替白衡拦下一杯。

她巧舌如簧,能言善道,希望两位能够和平相处,化干戈为玉帛。

只可惜,郎君们干架,压根儿不管她说什么。

最终,叶薇凭一己之力,成功把自己喝倒了。

她睡到了宴散。

叶薇挑眉:“哦?我有什么能帮到周大公子呢?”

“很简单,只要你的血,借我驯兽。”

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势在必得的声口。果然,来者不善。

“若我说‘不’呢?”

叶薇没这么“乐于助人”,特别是强迫她做一件事。

“那我就只能亲自来取了。”周铭的目光落在孱弱的裴君琅身上,看到这一对小儿女走得亲近,他忽然笑出声,庶女配残废,果然很合适。

他笑意渐深:“你不会以为,身边这位二皇子……能护得住你吧?”

第二十八章

“至于我能不能,你要试试吗?”

裴君琅冷冷出声,他鲜少以漠然的眼神,和周家子弟对上。

以至于周铭甚至认为他在强要面子开玩笑。

周铭觉得很有趣,一个从小到大都被他和裴凌视为玩物的废物,竟有朝一日能用这么硬的语气,和他叫板。

裴君琅算什么?

一个双腿残废的孬种。

一个即便被他推到地上,也只敢低头,同他们道歉,说是自己没看清路的窝囊废。

裴君琅哪来的胆子,竟敢和他呛声?

周铭笑意更浓,他勾唇,提醒裴君琅:“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向我低头认错。”

他是周皇后的侄子,他们身上都留着杀神周家高贵的血脉,又岂是一个掺杂卑劣胡族血脉的小皇子能媲比的?也就他的姑姑做事细致,竟要裴凌多留一个心眼儿,提防裴君琅。

裴君琅放下茶盏,淡道:“孤曾从皇帝的口中得知,赫连家的秘宝乃是一味长生不老药……你可知,此药如何调配、如何使用,才能让一人长生?”

刘嬷嬷皱眉:“老奴是有听说过这事,但事关家族辛秘,老奴知道的也不是很多……老奴只知道,您是赫连家世代守护的秘宝。若是这味长生不老药指的是老祖宗,或许您真有这样的神力……”

裴君琅按了下额头:“那孤问你另外一件事,你既然说孤是赫连家的老祖宗,已经冰封上百年。那么,能否带孤去一趟从前赫连家安置孤的地方?”

刘嬷嬷不敢违抗老祖宗的命令,她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裴君琅在跟着刘嬷嬷出发之前,先要做一件大事。

他部署了一年,利用红龙胁迫各个割据一方的世家俯首称臣,抑或向他投诚,分出一部分兵力与军械辎重。世家掌握的红龙血眼石全被红豆消耗殆尽,他们已经没了世家命脉,又知叶薇死前将红龙的掌控权分给叶舟和裴君琅,天底下没人能奈何太子,心里再不甘,也只能放下世家门阀的尊严,诚心诚意顺从裴君琅。

这天夜里,一场父子相争的血腥禅让就此拉开了序幕。

红龙殿外,宫人们不断跑来报信儿,御林军不听掌控,世家派来了好多人马。喊杀声、警示的鸣镝声、马蹄的轰隆声,由远及近杀来,声音震耳欲聋。

成千上万的铁骑兵丁策马狂奔,他们各个手持猎猎翻卷的旗帜、火把,火焰被风吹得张扬,亮彻大地,几方人马如同漆黑长龙,来势汹汹,以合围之势困住都城。

他们是七个世家长者派出来策应裴君琅谋反的军将,他们追随红龙的步伐,紧跟着轿辇上的裴君琅长驱直入。

裴君琅没有说什么振奋人心的战前宣言,也没有持刀持械鼓舞军心。

他只是慵懒地称起手肘,支住下颚,一双凤眸冰冷而平静。他是天生的上位者,血腥亦或眼泪,都激不起他半分的情绪波动。

裴君琅冷漠地看待一切,看着如潮涌至的兵丁持刀杀向他,又被护主的红龙一口焰火焚尽。

自不量力的蝼蚁。

裴君琅讥讽一笑。

白刃和猎风明白裴君琅的用意,也跟着加入了战场。叶薇生前留下的山兽,尽数传承给了裴君琅。

无须裴君琅亲自动手,自有凶兽为他开道。

敌军势如破竹杀进内城,所有皇城的守军在绝对强势的兵力碾压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殿宇前,皇帝裴望山看着一边倒的残酷局面,心境逐渐变得绝望,深渊一般的恐惧将他吞没。

他手持长剑立于殿门前,凛冽的晚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涌动。一双墨瞳冰冷,遍布血丝,裴望山狼狈地看着气定神闲的次子,不解地询问裴君琅。

“朕的江山、朕的社稷,往后都是留给你的,朕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只要再等个十年,你就能坐拥天下,就这你也等不及吗?”

裴君琅一贯话少,他没有回答。远处的树丛沙沙作响,身材高大的男人拨开丛生的杂草,举着火把,走向叶薇。

明炽的火光在叶薇那双莹润的杏眼里跃动,她抬头,冷静地和叶瑾对视。

“父亲?我怎么会在这里?”

叶薇决定装疯卖傻,试探叶瑾底细。

叶家主微微眯眸,笑问:“小薇,你是父亲的好女儿,对吗?”

叶薇甜甜一笑:“当然,我从小到大都敬爱父亲,自然是您的好女儿。”

“既如此,若是有一桩能够起复驯山将叶家的事要你去办,你也愿意,对吗?”叶瑾说话的语气幽幽,眼中寒意瘆人。

叶薇故作懵懂,问:“什么事?”

叶瑾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为父亲召出小蛇王,再心甘情愿赴死吧。”

叶薇的杏眸骤然缩紧,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叶瑾发现红豆了。

他想得到红豆,必然要杀死叶薇,这样一来,红豆才会重新认主。

叶瑾不把山兽当朋友,他只把它们当成可以为自己冲锋陷阵的军士,是没有用处以后便能随手抛弃的废铜烂铁。

他要红豆护在身前,守他功业昌盛,护他高官厚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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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能用之人,能用之兽,于叶瑾而言,都不过棋子一枚。

叶薇好不容易从千山万壑里爬出,好不容易拥有一帮金兰之友,好不容易得到长者的倚重与疼爱。

她磨伤脚、走破鞋,一步一步,历尽千辛万苦,吃尽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捱到今日。

叶瑾不是她,怎么知道叶薇曾有多苦、多难、多险,她怎可甘心赴死,怎肯就此罢休!

她怎肯眼睁睁看着红豆身陷火坑!真难得,傲慢的小郎君居然没有生气。

裴君琅对谁都不客气,唯独对叶薇另眼相待,在场的诸君挤眉弄眼,面带揶揄。

在那次山庄大战后,他们对于裴君琅厚待叶薇一事几乎心照不宣。

可众人不知的是,温润小公子白衡却脸色铁青,暗地里攥紧了五指。裴君琅明明答应他,不会再对小薇出手,那他现在算是什么意思?当众宣誓主权吗?

白衡强行扯了一下唇角,往旁侧挪了一个位置,友善地道:“小薇,你坐这里吧。毕竟二殿下才是今日的主角,我们把位置让给他。”

裴君琅听得皱眉。

呵,我们?他和叶薇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用“我们”了?

然而,叶薇全然不知裴君琅无意识散发出的敌意。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白衡的建议。

今日的晚宴,是叶薇特意为裴君琅举办的,她希望小郎君能有更多朋友,不必再孤苦伶仃。

她点点头,同意了。

叶薇撩裙站起,正打算离开。

可就在离席的一瞬间,纤细的腕骨却被修长的指骨轻轻一握,指腹柔软,触感冰凉。

不过眨眼间,那一丝冰凉的触感,又如同蛇一样,肌骨辗转了一会儿,悄无声息溜走了。

衣袍颤动,叶薇嗅到了若有似无的草木香味。

梅花、番栀子的细末香粉,用蔷薇水凝成的香丸,气味清雅腻理,经久不散。

叶薇出入裴君琅内室的时候,见过他佩这一味香囊。

是小郎君爱熏的香。

叶薇怔忪,低头,恰好迎上一双漆黑莫测的眼。

四目交错。

裴君琅淡淡睨了她一眼,又偏过头,躲开了视线。

小郎君自顾自倒起一杯醇香的葡萄酒,闷声品鉴,态度坦荡,没什么不对劲。

周围的同学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幕,老老实实交谈、吃菜。

就连叶薇也疑心,方才手腕的牵力,其实是被桌椅扶手绊着了,应是她的错觉。

叶薇坐到白衡旁边,下意识摸了摸腕骨,一言不发。

可是,那样料峭的寒意,又怎么造得出假?

没等叶薇想明白,白衡已经用公筷,夹了一块坛子肉里的精肉和冬笋,放到叶薇的碟子里。

白衡:“小薇,你尝尝这道坛子肉。方才我看着御厨从灶膛里拿出来的,据说用炭烬和草木灰焖了五六个时辰才熬好的,肉都软烂了。”

白衡殷勤地示好,叶薇是个待客接物极其圆滑的姑娘,当然不会落小公子的颜面。

她当即夹了一块肉,尝了尝,杏眸亮晶晶的,夸赞:“果然很好吃。”

白衡被小姑娘艳若桃李的笑容晃了眼睛,耳根泛红,局促地点头:“你喜欢就好,再试试看这道瓦块鱼,厨子还焙烤了玉米面饼子,可以蘸汤汁吃。”

叶薇没有推拒,笑眯眯地接过每一道菜。

她的捧场,让冷却下去的席面很快又热火朝天。

大家没了拘束,笑闹声渐大了。

唯有裴君琅一言不发,偶尔眼角余光瞥一眼叶薇。

用他家厨子烧的菜,讨好喜欢的姑娘。

借花献佛,卑劣下作。

裴君琅心情不佳,但最终,他卖叶薇面子,什么都没说。

宴席上每个人都笑意盈盈,唯有裴君琅周身杀气震荡,竭力压制,也要满溢出来。

旁侧坐着的两名学子直觉后脊发凉,如芒在背,忍不住瑟缩着后退,躲了躲。

覆了锦缎的亮漆长桌,还有一人偷偷取毛笔蘸墨,在纸上奋笔疾书。

鲁沉山看了一眼沈如意的纸。

原本舒展的眉,忽然越拧越深。

“什么是横刀夺爱,什么是强取豪夺?还是这个小白是谁?小叶又是谁?还有琅君……”

沈如意大惊失色,忙捂住鲁沉山的嘴。

“嘘,别吵!你是想害死我吗?”

周牧娘凑上来,惊呼:“你难道就是写《主君强制爱:金殿锁娇》的笔者沈口口?”

沈如意怎么都没想到,出门吃个宴,还能遇到看他话本的读者!

他轻咳一声:“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拙作,见笑了。”

“怎会!我家堂妹们一直在追看后文,还等着你最新卷呢!剧情是不是发展到琅君识破小叶夫人另有情郎了?接下来要怎么圆?口口先生,你可千万要让这对有情人在一起,别写死了!”

沈如意拍肩:“放心吧,结局圆满,我心中自由决断!”

沈如意在周牧娘一句接一句的吹捧之下,忍不住剧透起了话本后续剧情。

而占天者焦家的焦书,在上次敌袭和裴凌闹掰了,又见识到鸡腿饭队的强大实力,一门心思想要融入丁班的队伍。

于是,为了迅速打入友军内部,焦书祭出了他的宝贝。

“咳咳,诸君。今日能共食一宴,也是有缘,不如我们玩点刺激的。”

众人立马回魂,一个个眼冒金光:“什么刺激的?”

叶薇绝不可能让出红豆!

叶薇笑了一声:“父亲,您还记得祖父吗?”

次女忽然说起叶尘夜,惹得叶瑾不快地皱眉。没有人知道,其实他也会嫉妒父亲的血脉天赋,他也会自惭形秽。

只要叶尘夜不死,他永远都是次等,都要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

也是如此,叶瑾才会眼睁睁看着叶尘夜死在他一心想守的边境沙场。

他不想居于人下。

叶瑾不快地回话:“为何问起这个?”

叶薇唇角上翘:“祖父拥有能够策反山兽的天赋骨血,是当之无愧的世家天才。女儿只是在想,父亲也是祖父所生的孩子,完美继承了纯正的血脉,为何出落得……这般平庸。”

叶瑾没想到叶薇竟敢出言不逊,他怒火攻心,抬手便是重重一记掌掴。

啪的一声巨响,将叶薇的脸打到隆起红肿。

叶薇被那一记来势汹汹的掌风袭到,嘴角溢血,脸颊红肿。甜腻的血液,一滴接一滴落地,蜿蜒枯叶上。

“孽畜!你闭嘴!”叶瑾大声呵斥她。

次女无礼,竟敢挑衅、侮辱生父!

叶薇吃了痛,明明脸颊疼到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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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置若罔闻。

今天正好是个机会,是她能将憋了这么多年苦闷今日倾泻而出的机会。

她要让叶瑾亲耳听到,她对他的不满、厌恶、唾弃。

她要让叶瑾知道,她一点都不想成为他的女儿。

叶薇高仰下颌,眼神倨傲,声音冷如清冽寒潭。

她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父亲,你因我母族出身平凡而唾弃我,你因我血脉不纯而鄙夷我。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女,你待我与叶心月天差地别。只要能为你所用,你便可舍弃我、逼迫我、杀害我。”

“你视我为耻辱,可偏偏在你眼里血脉最上等的叶心月,也并非世家天才。反倒是我,能驱使小蛇王,能掌控蛟蛇命脉,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叶瑾,得女如此,你妒不妒?恨不恨?悔不悔?”

“在你恶心我之前,我最想剐皮挖骨,将精血偿还!叶瑾,我生平最憾,便是骨肉里融了你这等卑劣的、肮脏的血脉!”

叶薇咄咄逼人,几句话骂得叶瑾哑口无言。

叶瑾气得大动肝火,指骨伸出,已经死死扣住了叶薇纤细的脖颈。男人的掌心用力,女孩立马呼吸窒闷。

若不是还要诱出小蛇王,他真想亲手掐死叶薇!

偏偏还不是时候。

叶瑾气得睚眦欲裂。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骤然掀起一阵海沸江翻的磅礴蛇啸。

尖利的蛟蛇嘶吼声,穿过长林丰草,荒郊旷野,啸鸣声震耳欲聋,能够贯穿天地,气吞山河!

叶瑾松开叶薇,回头望去。

深山大泽的远处,一双红眸竖立,犹如灼灼金日,照亮山林。

一条通体红鳞的美丽长蛇,卷草携风,扶摇下山。蛇首高高仰起,蛟角尖锐,獠牙尽显。

是红豆来了。

叶瑾大喜过望:“红龙幼种,竟是真的!”

看着叶家主狂喜的模样,叶薇回过神来。叶瑾不怕红豆的袭击,其中必定有诈。

她撕心裂肺地高喊:“红豆!快跑!!”

然而,来不及了。

裴君琅动用内力,马车稳稳当当落地。少年郎推动木轮椅,行向裴望山。

他厌恶父亲,他本以为自己看到裴望山英雄末路的惨状,心里会很快意……但他发现,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所有激昂的情绪,随着叶薇的辞世,好像一并消失了。

裴君琅对天穹间翱翔的红龙招招手,硕大的蛇头一下子探入了殿门,搭在裴君琅的轮椅靠背上。

红龙听命于裴君琅,只要它口吐一丁点不灭的天火,裴望山必然身亡命殒。

裴望山胆战心惊,他第一次对儿子服软,苦笑一声:“朕不明白……”

他待裴君琅明明那么好,他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儿子了,他没有对不起赫连璃留下的血脉。

为什么裴君琅还要和他作对?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风声呼啸,裴君琅的乌发被风吹得张扬凌乱,他抬眸,睥了裴望山一眼。

“你不必明白,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裴望山像是苍老了许多岁,他疲乏地看了裴君琅一眼,问:“你想知道什么?”

裴君琅勾唇:“你曾说过,赫连家的秘宝是一味长生不老药。寻常人若是想求长生,得到这味药以后,应该怎么做?”

裴望山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要知道这个,但他畏惧于红龙,只能老实回答:“朕曾从古籍里看过,只要将那一味药放置于赫连家的禁地之中,灵药自会生效,赠予带它入禁地的那个人长生的寿命。”

裴君琅大概明白禁地是哪里了。

裴君琅撩动薄薄眼皮,“除此之外,你还知道其他关于长生药的事吗?”

“朕只知道这些。”

“啧。”裴君琅不是个念旧情的人,他既然决定杀了裴望山,那么他就一定会杀人。少年郎冷漠地动了动手指,红龙很快扑向裴望山,将他咬进满是尖锐獠牙的血盆大口中。

红龙势不可挡,尖锐的蛇牙穿透裴望山的身体,他的口鼻霎时漫上血气。

“等会儿。”裴君琅勒令红龙住口。

裴望山心神一颤,他还以为次子终于记起了父子间的血脉亲缘,要念一念旧情。

“二、二郎……”

然而,裴君琅只是平静地说:“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我其实……不是你的骨肉。你的儿子,早被赫连璃杀了。她不爱你,也绝不会生下沾染你卑劣血脉的后代。”

“什么……”

裴望山喷出淤积于喉头的鲜血。

原来这么多年,裴望山都在替别人养儿子?阿璃竟恨他至此地步……不可能!

裴望山胸口积攒的那口气涣散了。他心如死灰,不再挣扎。

“不必留情,杀了。”裴君琅抬手,招了招红豆,指挥骁勇善战的龙兽。

不过咔哒一声巨响,裴望山在巨龙的口中,瞬间化作一蓬妖冶明丽的血色红花,支离破碎。

裴君琅替赫连家的族人报了仇,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小郎君推车转身,缓慢走出大殿。

裴君琅浑身上下都染满了血色,就连饱满的眉骨也溅射一丝血痕。他抬手一抹,一道蜿蜒绵长的红,自他的眼角涂抹至下颌,美得骇目惊心。

“趁孤心情好,奉劝各位束手就擒。毕竟,你们的陛下已经殡天了。”

裴君琅声音清冷地说出这样一桩惊心动魄的夺权罪业,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说不定叶舟还会和叶薇联手埋尸,掩盖他的死因。

算了,何必和这群废物叫嚣,早晚有一日,他会杀了他们。

周铭不再说话,他踉踉跄跄站起身,无视师命,恣意妄为下了茅山。

叶舟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周铭的背影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啧,周家这些年怎么教孩子的?一个个口气真嚣张啊。”

叶薇劫后余生,拍了拍胸口,夸赞叶舟:“多谢二叔救命!您来得真及时啊,再晚一刻,我和小琅就死了呢!”

看着小侄女温柔浅笑的脸,叶舟心情复杂。

他果然没猜错,叶薇就是看起来良善,实则城府深沉得很!

第二十九章

“你们没有受伤吧?”

叶舟检查了一下山虎的伤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周铭这小子心狠手辣,用木枝子都能破开兽腹,拉出这么一道伤口。也是叶薇福大命大,没被他伤及。

叶薇摇摇头:“我们没事。”

“那就好。”叶舟皱眉,“你俩最近躲着甲班一点,尽量别出官学,在院内,我还能看顾你们一些。”

裴君琅:“多谢叶老师襄助。”

只是,临走前,她把昭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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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也给了昭昭很多的钱财傍身。这个女孩受过很多苦难,苏瑶希望她余生能过得平安顺遂,再无波折。

夜色深沉,雾气浓重。不远处的崇山峻岭看不出翠绿的山色,唯有暗沉的影子。

苏瑶被叶薇他们留在谈判点附近的一个洞穴里,她把御寒的毛袍裹上苏瑶的肩膀,又往苏瑶手心里塞了一油纸包的点心和羊皮水囊。

“饿了就吃,渴了就喝,不要亏待自己。”

“好。”苏瑶对叶薇温柔地笑,“我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小薇妹妹也要保重。”

“嗯,我会的。”叶薇抱了一下苏瑶,姑娘们的拥抱充满力量,也是寂寂冬夜里取暖的篝火。

叶薇和苏瑶道别,她转身拉起斗篷兜帽,遮住眉眼,消失在夜里。

他们和焦玄鸣约好的地方,是一座荒废多年的碉楼。

碉楼是从前山野里的悍匪搭建的寨子,如今被风沙侵袭,石壁外壳剥落,早已斑驳不堪。

叶薇和裴君琅立于高楼之上,远远看着焦玄鸣和焦莲走来。

焦莲依旧是风韵犹存的美妇人,美艳的发簪,华丽的衣袍,她秉持世家女的尊严,出门在外一点气势不落。

叶薇朝焦玄鸣高喊:“小舅舅,你的妻子被安置在距离此地十里的山洞中,若你乖乖留下焦莲离去,我会让春鹰为你引路。当然,如果你在暗处设下部署,一旦有暗卫对我们动手,我头一个不会放过苏瑶。”

焦玄鸣没想到叶薇胆大妄为至此地步,竟然连藏都不藏,直接暴露真身。

但他不会拿苏瑶以及孩子开玩笑,扬袖一挥,四面八方果真有暗卫凌空跃起,牵带出不绝于耳的衣袍撼动声。

这里,只留下焦家姐弟两人了。叶薇伶仃的手腕被一只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抓住。

冰凉的感触,如一盆冰水兜头淋来,熄灭她所有火炽的冲动。

可很快的,小姑娘密密的欲.念,浪涌般回流。

一点点蚕食她尚存的理智。

叶薇无措地低头,整个脑袋都变得迷茫,变得木木的。

叶薇无法思考,只能如同一具行尸,屈从于本能。

她觉得哪里都不适,哪里都热,哪里都火烧。

只能费劲儿跨坐于裴君琅的腿骨之上。

随之,像一条想要露出水面呼吸的鱼。

她仰首,不住往上攀。

仿佛爬上了岸,膝骨磨蹭一会儿,便能止渴。

如此能驱热,如此能自救。

“小琅,帮帮我……”早晚有一天会离开,早晚有一天,镜花水月一场空,裴君琅会什么都抓不住。

况且,本就是裴君琅不喜欢这样。

他应该永远清矜冷静,不受任何人影响,不被任何人动摇。

他不能流连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做了太多没有意义的事。

裴君琅害怕所有不可控的情愫。

幸好,叶薇很聪慧,甚至敏锐到类妖的地步。不过寥寥几句,她就明白他想要什么。

她给了他完美的回答。

已经够了。

明明已经如他所愿了。

可是,裴君琅真的听到叶薇那些无所顾忌的话,他还是喉头一窒,仿佛一只手攥紧了咽喉,难以呼吸。

裴君琅的薄唇抿得更紧了,雪睫下垂,盖住了剔透的瞳仁,脸色比往常要苍白得多。

孱弱的小郎君紧紧握住木轮椅的扶手,仿佛一松开掌心,他就会跌入无尽的深渊。

“如此……甚好。”

裴君琅做得很好,他还能从唇齿间溢出一声代表他自尊心的冷笑。他努力扮演从前那个冷漠的、恶意的、厌恶全世界的少年,全部话都发自肺腑,并非言不由衷。

他再次隐入没人能看得见的屋隅角落,不会让任何人感受到内心的裂缝与动摇。

最终,裴君琅说:“我,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

叶薇凝望裴君琅空漠漠的眼神,感受他疏离的态度,忽然释怀一笑。

叶薇的倔强,从来不浮于表面,如春雨润物,纤细无声。

她撩开裙摆,从裤腿上利索地拆卸下枪套以及火铳。

指骨微蜷,叶薇顶开弹匣,倒出每一颗装满了药粉的子弹。

“子弹是我花钱让小山铸的,所以留给我。这把火铳是二公子赠的,如今还给你。”

她走向他,步履平缓,稳当而得体,像是早早就做好了这个决定。

裴君琅心里明白,她不曾受影响,叶薇一贯如此……处事不惊。

他讨厌她八风不动的模样,待人处事样样得体,有条不紊。

没什么能弄乱她,什么都不行!

偏偏只有他失控,只有他做了不像自己的事。

正因为如此,裴君琅才觉得自己可笑,才觉得她真的该死。

叶薇全然不知裴君琅的心情,她只是本能的,不想欠他人情。

特别是叶薇给裴君琅添了太多麻烦,她感激他曾经出手相助。

叶薇把火铳和枪套放到裴君琅的膝上。

从前,叶薇和裴君琅讨要礼物,和他柔声细气撒娇,都因他是她的朋友。

叶薇有尊严,她并非贪得无厌。

她依旧圆融,态度温柔,说:“多谢二公子这么久以来的庇护,托您的福,我平安活到了现在。”

叶薇扬唇,笑若春山,明媚艳丽。

“我自知不是一个伶俐人,肯定在这段期间给您添了很多麻烦。”

“多谢您一直隐忍,一直容让。”

“也请您放心,我对您的事会守口如瓶,绝对不往外透露分毫……”

裴君琅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还要再刺她一句:“你只是怕透出风声,被我灭口。”

叶薇目露诧异,脸上笑容不减:“是啊,二公子聪慧。我很惜命的,所以我不会乱说话。”

她本来站在裴君琅身边,与他同路。

可是,没一会儿,叶薇朝前走了几步,和裴君琅拉开一臂的距离。

他们互不相干,不必谁等谁,再同行。

叶薇像是想到了什么,鲜妍的少女回头,目光澄澈,温柔地说完最后一句。

“二公子,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了。”

叶薇欠身,行了一个面对皇族的礼,随后扬长而去。

云翳密集,艳阳只停留在白日,入夜便被乌云席卷。昏昏的傍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没有刮风,雨丝不斜,却足够把人淋湿,濡透满衣。

她和裴君琅都没有带伞。

叶薇不想逗留,她抬手遮雨,小跑上山。休息点有篝火,她要回去烤烤火。

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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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薇猜,裴君琅迁怒于火铳,定是丢了它。

也对,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留她的东西?

裴君琅一定误解了,以为叶薇在侮辱他,发着很大的火。

可是,那和叶薇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她不知该哄裴君琅什么,眼里只有薄衫底下块垒分明的肌理。

裴君琅的乌发没有吹干,湿湿的一团墨,搭拢于胸口。

莹润的水珠顺着乌黑的发丝一缕缕坠下,浸入单薄的衣裳,透出既明又暗的血肉躯壳,滚入混沌暗处。

叶薇的杏眼,泪雾迷蒙。

她时有力气,时没力气。

想要张嘴,狠狠咬住裴君琅红润的唇,又无论如何都勾不到他。

裴君琅太傲慢了。

这个桀骜不驯的小郎君啊,时至今日还在欺负她。

好想咬他一口。

叶薇微张樱唇,祈求怜悯的模样,实在勾人。

裴君琅无措而刻意地避开眼,不敢多看,心里烦闷不堪。

叶薇怪罪裴君琅吊着她,鼻腔瞬间有了酸涩。

呜呜……她抽抽噎噎,心尖尖涌起巨大的委屈。

“叶薇,你别哭……”裴君琅简直要怕了她了,她究竟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怎么会这么难缠!

裴君琅不愿意冒犯叶薇,甚至在勉力疏远她。

此时,叶薇的手还被裴君琅扣在掌心里,脱力地下滑,手肘便瞬息之间绷直了。

叶薇仿佛是一只断线的纸鸢,艳丽的花色,于黑夜里也很醒目,线的一端扯在裴君琅手中。

叶薇腿骨酸软,她不断往下落。

又娇气地掉眼泪,恳求裴君琅不要隔岸观火。

她仰头,凝望裴君琅,看得少年心神摇曳。

她一定不知道,这双沾染了水雾的眼睛,有多么勾魂摄魄。

裴君琅想要护住她的安危,他被逼得,只能低头看她。

郎君如云倾泻的一头乌发没有梳起,垂首时,帘子似的遮下来。

裴君琅的薄唇抿得很紧,臂骨也绷得僵硬。

他不知该丢下叶薇,还是该拯救她。

就在叶薇快要从他腿骨跌下去的时候,裴君琅无奈地伸手,抵在少女的腰窝,重重压回怀中。

她又一次撞回少年的怀抱。

裴君琅的掌心隔着凌乱的衣裙,也能感受到叶薇后脊的温度。

如同熬了许久的油,灼到惊人。

怎会如此?

她是服了催欢的药物吗?

裴君琅头疼、头疼欲裂。他蹙眉,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叶薇还在试图从裴君琅这里汲取更多的凉意。

她越粘缠,他越躲避。

郎君已经重重地捏住了她的下颚,裴君琅语气严厉地质问:“叶薇,你究竟吃了什么?”

叶薇的神魂都随着指腹摩挲的热度蒸腾了,她听着清冽的声音,仔细回想。

少女像是被魇住了一般,不断呢喃:“我不知道,唔,是蔡嬷嬷……送来的。”

裴君琅了然。

他抽来放置于一侧小案上的细鞭,以恢弘蓬勃的内力驱动长鞭,迅猛勾来狐毛大氅。

裴君琅舍下细鞭,单手一震大氅。

“哗啦”一声,漫天的雪色落下,裴君琅将叶薇整个人盖在他的怀里。

衣袍底下,黑漆漆一片。

光源处,是裴君琅伸来的手。

焦莲倏尔意识到,自己镇不住这个场子,她留在这里很可能会死。

她心生怯意,后撤一步,想要和焦玄鸣一块儿离开。

可焦莲转念一想,一旦她离开了,就代表她嫡长女的地位不保。

焦莲不再是世家女,不再受众人倚重,那么她也没了活路。不仅保不住驯山将叶家当家主母的身份,还可能会毁了叶心月与裴凌的婚事。毕竟周皇后看中的,并不是叶心月这个人,而是她可能成为少家主的尊荣地位以及占天者焦家的倾力相助。

焦莲心急如焚,她只能赌一把,留在原地,说服叶薇。

毕竟徐灵雨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往后的利益要紧。叶薇这么聪明,不会不识趣的。

焦玄鸣没有再管阿姐,他一心记挂他的妻女。

如今他是家主,他有能力护住苏瑶安危,也能够让她成为家主夫人,享受皇权富贵。

他要去找他的妻子了。

焦玄鸣一走,焦莲的士气顷刻间衰弱。

她强装镇定,同叶薇谈判:“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不要再起纷争。我会对你视若己出,好好帮衬你。要知道,有嫡母照看的孩子,出嫁时也会得几分脸面。”

叶薇一瞬不瞬盯着焦莲,没有说一句话。

她在想,为什么焦莲走投无路了,还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改之心。是母亲徐灵雨的命太贱,焦莲压根儿不记挂于心吗?

对于叶薇来说,百般珍贵的母亲,却只是这些上位者眼里,低微如蝼蚁的贱命一条。

多可笑啊……多荒唐的世道。

若非她汲汲营营谋算到今日,她连为母亲讨回公道的机会都没有。

真不公平。

叶薇眼眶发烫,鼻腔酸酸的。

她没有掉眼泪,她依旧盯着焦莲,听她说话。

夜风又起了,凉得厉害。

焦莲不由自主拢了拢臂弯上的披帛,仰头,傲然地说:“你同二殿下交好,往后也想嫁进天家当皇子妃吧?由我为你筹谋,你定不会被那些世家长者瞧不起!叶薇,你想清楚,我是你很好的帮手,有我铺路,往后你会省力很多。”

听到这里,叶薇终于出声了。

她笑了笑,意味不明:“是啊,有母亲铺路,孩子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焦莲知她听进去了,不由松了一口气,脸上也牵起和善的笑:“你明白就好。”

“叶心月有你这个当娘的帮忙筹谋,所以她天不怕地不怕,受委屈也没事,回家就有温热的饭菜,娘亲温柔的怀抱。”叶薇抬手,掠过耳边拂来的、痒痒的一缕乌发,“我本来也能有娘亲疼爱,我本来也有委屈可以和娘亲倾诉,我本来也不必受那么多辱骂,吃那么多苦。”

叶薇想到徐灵雨在她夜啼时,抱起孩子出门赏月;想到她嫌药汤哭,母亲会温柔地捻来一块桂花糕;想到她和孩子们玩受欺负和委屈,回家就会被阿娘亲亲脸蛋……她本来也有自己的家。

她的目光坚毅:“是你,杀了我娘啊。”

“我又怎可能,认贼作母。”

叶薇下定决心,她要不计后果,为小时候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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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手里的火铳已然高高举起,叶薇熟练地上膛、瞄准、指尖抵在火铳的扳机。

叶薇眯眸,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焦莲的脖颈。

她无所畏惧,执意复仇。

即便染上血又怎样?即便她脏了又怎样?

叶薇不后悔!

呼啸的风声灌耳,鬼哭狼嚎。

叶薇咬住下唇,等待时机。

可是,就在这时。

一旁缄默无声许久的裴君琅,忽然握住了她伶仃的腕骨。

温热的触感攀上雪肤,是裴君琅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手背,压制住她的食指。

冰凉的触感,犹如一片软绵绵的雪。

目光所及之处,叶薇看到了那一只修长如玉的手。

裴君琅奸诈,他决不能掉以轻心。

裴凌记起那位叶家半道上捡回来的庶女。

“她叫……叶薇?”

裴凌对叶薇的印象不深,想起她的时候,唯有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衣上香。

是典雅的桂花味。

她好像在他面前,总是低着头、肩头发颤。

可是,他曾听过叶薇笑语嫣然,在膳堂、在练武院、在课间,同裴君琅他们亲昵地闲谈。

分明是个胆大活泼的女子。

裴凌蹙眉,得出了结论:她在躲他,她很怕他。

第三十章

京城苦寒,和乡下的湿冷天气略微不同。

即便开了春,夜里也颇具寒意,风刮到脸上,干涩涩的,如同钝刀割肉。

学子们各个冻得和鹌鹑似的,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踉踉跄跄走回宿舍。

今日,叶薇上的是千面郎沈家的课。

学生们被谢道玄和叶舟吓住,还以为沈家也会出什么幺蛾子,一个个带好了防身的法器以及防刀枪的甲胄。

然而,沈家行事十分温和,上的第一节课竟只是教他们绘人像丹青,唯有学会辨别五官差异,往后才能根据配方调制出合格的人皮面具。

一点危险都没有,学子们想了想前几日跌宕起伏的经历,又有点意兴阑珊。

照叶舟的话就是,孩子们骨头里一股子贱性。

叶薇和裴君琅昨日遇袭的事是公开的秘密,很快便传遍了潜渊官学各个角落。

京城的冬天苦寒,清晨没多少小摊贩与货郎拉车卖货。集市也因积雪深厚,闭了坊市。幸好皇帝裴望山还是个仁厚的君主,他体恤百姓生活的不易,趁着年关挨家挨户发了津贴与菜肉补给,衣不蔽体的流民也得到了皇家的眷顾与恩惠。

京城外市有专门为流民开设的粥棚与落脚的茅屋,官吏甚至许诺来年会有修葺宫阙、官道、河渠的招工,如此一来,青壮年都能有口饭吃,足以让穷苦百姓熬过漫长的隆冬。

不少人感念裴望山的慈悲心肠,明白他与寒族站在同一阵营的,是天下太平的救星。而割据一方的世家贵族只知穷奢极欲,难怪治下懒散,路有冻死骨。

红脸都让裴望山唱了,八大世家又不能违拗皇权,只能唱一唱白脸。殊不知,皇权与世家本就相辅相成,看似剑拔弩张、短兵相接,实则两方同气连枝,谁也离不开谁。百姓富庶有世家一份功,动荡也有君王的一份力。

既然明面上好人都让裴望山做了,那也代表天家第一次压制住世家了。

那个从前仰人鼻息的东洲裴氏质子,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宫掖禁中,熹光喷薄,白皑皑的雪垛子铺地,太监宫女们执着扫帚走走停停,积雪怎么都扫不尽。

夹道两侧,红纱灯笼被风吹得咣当作响,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宫人瑟缩脑袋,不约而同抬起头,眺望远处巍峨的龙头殿宇。目光所及之处,是千山暮雪,红龙建筑昂首匍匐,钟鼓齐鸣,红龙殿的审判会议开启了。

红龙殿内,麒麟咬珠铜制烛台,灯火荜拨作响。

大殿很深,两侧坐着无数朝堂的阁臣、武将、世家贵族。雪光透过彩花玻璃墙,折射出雾蒙蒙的华光,众人眼底一派肃穆。

皇帝裴望山的左手边,坐着皇后周婉如,右手边则是那个,早已被掉包的世家长者之首周崇丘。

裴望山放下掌心盘动的菩提持珠,长叹一口气。

“将沈追命带上来吧。”

“是。”

囚犯手脚间的镣铐声响动,窸窸窣窣,从沉闷钝响的雪地,一路慢行至大殿中。

沈追命没有束冠,蓬头散发,一步步走进大殿。

他赤着足,手腕上满是被镣铐勒出的血痕,手臂上还纵横几道鞭伤,血污斑斑,幸而伤口不深。

看到沈追命的惨状,殿内的大臣们大惊失色,议论纷纷。倒不是因为沈追命的伤有多致命,而是裴望山竟敢越过贵族和三法司的宣判,直接对世家尊长用刑。

在场有许多耳目闭塞的世家长者,他们是从八大世家掌权的年代过来的老人,对东洲裴氏极为不屑,还当如今天家治理天下的消息,只是流言蜚语,用来哄骗百姓的。

时至今日,他们一看裴望山的雷霆做派,各个心中警钟大作。

又想起自家的消息均来自杀神周家,脸上更是青一阵黄一阵。几个老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数,他们高坐庙堂,早不知局势波云诡谲,连传话的周家也叛变,跟着皇帝混了。

裴望山听到一片倒抽气的声响,轻蔑一笑。很快,他肃正了神色,高声问:“沈追命,你身为世家尊长,竟将江山社稷抛诸脑后,与蛮族外教朋比为奸,倒卖军火,谋取暴利。”

“沈追命,你与白莲教的书信,朕早截获在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休想争辩!沈家心大,出了祸害社稷的蠹虫,偷家国的军粮辎重,养外头的北戎蛮夷!如今白莲教得了势,潜入大乾国境,用我国的军械,杀我国的子民!”

“沈追命啊沈追命,你罪该万死!”“你们是来抢小薇姐姐的?”谢芙杀气腾腾,差点召出妹妹。

鲁沉山轻咳一声:“阿芙不要发火,伤员都是喜欢被朋友记挂、惦记的,人来得越多越好。”

“真的?”

“当然。”

“那好吧。”

谢芙不情不愿地合上金丝楠木小棺材,闷闷不乐领着一队人去见叶薇。

还没到叶薇的帐篷前,他们远远看到桐花在原地踱步,袖子对抄,愁眉不展。

一看到谢芙他们来了,桐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焦急地道:“小姐这么晚了还没回帐篷,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鲁沉山:“你先别急,你们小姐去哪了?”

桐花叹气:“两个时辰前,小姐准备好一匣子糖出门,奴婢瞧着是要送给二殿下的。可天色昏黑,山路崎岖,还发生了刺杀的事,奴婢担心小姐,特地提灯去找她,可是等我去了二殿下的营帐,他跟前伺候的长寿公公却说,小姐早就离开了。小姐既然没在二殿下那里,这么晚了她又能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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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薇不是一个喜欢深夜出门闲逛的姑娘,有朋友们凑局还好,偏偏谢芙他们也没看到叶薇,这就让桐花悬心了。

叶薇是不是遇到了埋伏?她会不会有危险?

几个鸡腿饭队的朋友对视一眼,眉头紧缩。

谢芙咬牙:“我去找裴君琅!”见到叶薇,男人利落地翻身下马。多罗单膝跪地,托起叶薇的手,抵在额头,恭敬地行礼:“西坞国王多罗,见过大乾国女皇陛下,愿陛下洪福无量,贵国时和岁稔。”

叶薇受了他一礼,扬了扬眉:“多罗国王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识大体、懂规矩了?”

多罗想起旧事,忍不住扬唇一笑:“那我也不和你们客气了,你们是西坞的贵客,快请进,城中设下了酒宴,专为你们接风洗尘!”

叶薇抬手一晃,天边飞翔的红龙乖巧落地,匍匐于女孩的脚边,示意她爬上脊背。

叶薇没有拒绝红龙,侧坐在粗壮蛇身上。红龙欢喜地咆哮,一展两臂长的肉翅,疾风旋来,它再次将小主人驮上后背,威风八面朝着西坞的城池中央飞去。

叶薇被鲜艳如火的红龙高高带起,衣袖飞扬,嫣红发带飞舞,如同残阳璀璨。

她融入云霞的一瞬间,清风卷来女孩儿乌黑的长发、馥郁的衣香,犹如九天仙女落尘。那样明艳、炽烈,让多罗心潮澎湃,他不由想到女孩儿坐在巨石上得意洋洋杀死爱宠猎鹰的时候,又或者是叶薇沐血而出、扶蛇成神的瞬息……多罗对叶薇的神往。

多罗曾经输给了裴君琅,他重诺,不会和小郎君去争。

可是,裴君琅死了呢?

他既已经死了,叶薇也可以再择良人了。

多罗抿唇,利落地上马,他仰望头顶上的红龙,策马狂奔,一路追赶。

叶薇乘龙入城,声势浩大。

除了她乐意行事张扬出风头以外,还有立威四海的念头在内,这是裴君琅沉池之前教给她的招数,实在觉得交际麻烦,那就直接武力镇压,世上无人敢叫嚣红龙,只要叶薇乘龙前往,她定是所向披靡的。

果不其然,那些没有出过西域的西坞贵族,还以为红龙只是一个吓唬人的噱头传说,保不准是大乾国的机关客鲁家制造出来的假龙。

可是,当硕大的龙翅蛇身的阴影笼罩大地,如山倾颓;红龙口吐天火,燃烧的火苗被风吹熄,落到地上只余下漆黑的灰烬,那些倨傲的贵族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再也掩饰不住心里的恐惧,纷纷俯跪于地,顶礼膜拜,诚心恭迎大乾国女王莅临小国。

百姓们以归附红龙神主为傲,他们载歌载舞,手捧鲜花,献上对于神明的祝福。一时间,整个西坞万人空巷,沸反盈天,所有人都穿上最华贵的衣裳,你推我搡,等待叶薇降落,静候龙主赐福。

谢芙怀抱小棺材,她看着叶薇的仰慕者又多了不少,撅起小嘴,杀心渐起。

她默默放出妹妹,开始从包里摸索武器,心里盘算什么样的刀能够快速砍掉人头。

沈如意看着西坞子民对于叶薇的虔诚,也开始计划西域商旅,他打算将叶薇画像与泥塑神像贩卖到西域五十国,一定会畅销外国!

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都是他的顾客与财主啊!

没等沈如意做完美梦,他一回头,看到谢芙又开始捣鼓傀丝术,糟了,小姑娘看起来一心想杀人。

鲁沉山正看热闹呢,平白挨了沈如意一脚踹。

沈如意疯狂使眼色。

鲁沉山明白了,他立马上前抱住谢芙,阻止她发疯:“不可不可!小薇会生气的!”

沈如意也来劝架:“就是!你杀了我的财、不是,我国的友人,小薇要花多少心思处理两国邦交之事?她一忙起来,还有空和你讲话吗?”

沈如意用手肘击打一旁微笑看戏的周溯,唇语催促:“还不快来说几句?!”

周溯会意,淡然一笑:“小山和如意说的是。”

沈如意:“……”他和阿溯待得越久越觉得,这厮其实不是和气,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闹开了好看笑话,所以什么事都懒得插手!

谢芙还是很好劝的,一听朋友们这样说,只能熄了杀人的心思。不过她的注意力从黎民百姓身上,转投向多罗那边。这个国王的眼神,她见过,裴君琅也是这样觊觎小薇姐姐的。她还是盯紧他吧!

羯鼓响起,国宴开始。

叶薇第一次看到兰玛公主,柳叶眉樱桃唇,身材看起来纤弱瘦小,的确是有些病弱的美人。

叶薇想到从前她以为裴君琅要和西坞联姻,差点就娶了兰玛公主,她还为此吃过醋。现在想起来,当初快乐的日子仿佛幻梦一场,她醒了,小郎君还在梦里。

她莫名对兰玛公主感到亲切,小公主也十分好奇这个常常被哥哥挂在嘴边的奇女子。

兰玛崇尚中原文化,早早跟着多罗学过一些汉语,说话时磕磕绊绊,偶尔夹杂西坞的番言,但幸好叶薇领悟能力强,又有多罗在旁边当翻译官,两个小姑娘交流竟没有多大的障碍。

兰玛亲亲热热地靠着叶薇,她和叶薇说了很多事,譬如她小时候调皮捣蛋,偷跑出西坞,结果落到了沙丘里,幸好她看到了沙鼠的巢穴,从洞里挖了很多干果,不至于挨饿。她一边拿果子充饥一边等兄长来接,为了找兰玛,多罗偷偷调度全城的鹰奴,放出猎鹰来寻她,闹得整个西坞不得安宁,人仰马翻。

叶薇夸赞:“你的哥哥真是爱护妹妹的好兄长。”

兰玛朝多罗挤眉弄眼,又在叶薇面前大声夸赞:“当然啦!多罗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他很疼爱家人……小薇姐姐,你要不要留在西坞成为我的家人?我哥哥,他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兰玛早就知道多罗喜欢叶薇的事情,之前她还好奇这么多西域的美人公主登门献媚,多罗都不感兴趣,这位中原的女君到底有何魅力?等到见了面,兰玛才知道,叶薇长得漂亮,又能驾驭红龙,是当之无愧的王,她喜欢叶薇,更希望哥哥能得偿所愿了。

听到这话,叶薇也没恼,她只是单手托腮,笑眯眯地问多罗:“你这是找了亲妹妹当说客吗?”

多罗无奈扶额,拿了一颗沙枣堵住兰玛的嘴。

“天地良心,我要求娶陛下也会亲自开口,哪里懦夫到要亲妹妹帮忙旁敲侧击的地步。”

他是个很会说笑话的人,叶薇承认,多罗确实比裴君琅会说情话。

多罗逗得她止不住地笑,叶薇道:“不错不错,这两年你的汉语没有退步,还会说成语了。”

“自然了,我可是时时刻刻做好了接近陛下的准备,汉文如何能落下。”多罗抿了一口酒,他金眸含笑,靠近叶薇,小声道,“不过,兰玛也没有说错,我确实对陛下还有念想……小薇,你介意后宫多添一位情郎吗?”

叶薇只当他在开玩笑。

叶薇忍俊不禁:“怎么?你是西坞我把西坞的国王拐带到中原,再囚.禁起来?”

“未尝不可。”多罗挑了一下眉,戏谑的同时,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郑重,“小薇,我没有在说笑。我留了让位的诏书,我可以把皇位传给兰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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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想带我走,我随时都能跟着你回去。”

叶薇的耳边全是鼎沸的嬉闹声、喧哗声,国宴之下,百姓们欢庆红龙神主来到西坞,他们献出最香醇的美酒,献出最肥腴的羊肉。她本来没有再活一次的机会,而这一切都是裴君琅赠她的。

叶薇想念小郎君,她不想让任何人插在她与裴君琅之间。

她看着认真表露心迹的多罗,满含歉意地道:“对不起,我不能……我要等小琅醒过来,他这个人特别小气,爱吃醋,看到你在京城,肯定会不高兴的。”

多罗还想再劝一劝:“小薇,裴君琅已经去世了,你不必在意他的想法,你只要考虑你自己。”

叶薇脸上的笑落下去,她轻声说:“你不熟悉小琅,你不知道他有多大的能耐。他很厉害的,什么不可能的事他都能做到。比如我,我能复生,全靠他施展了秘术。”

多罗还是认真地看着叶薇,他道:“我都听说了,他沉入天池。即便裴君琅神通广大,但世上也没有第二个厉害的人能够将他复生。小薇,你得接受现实,你知道的,裴君琅已经死了。”

“没有,他只是睡着了……”叶薇站起来,对朋友们笑了下,“我吃饱了,我想去休息。兰玛公主,劳烦你带我去安置的寝殿。”

多罗:“我也去召集部族的人手搜山。”

鲁沉山比他们冷静:“先别忙,不要大张旗鼓惊动人,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谢芙:“小薇姐姐危在旦夕,你不着急?”

鲁沉山:“我们先去问问二殿下,他会有法子的。”

桐花为难:“但小姐与二殿下关系已经破裂了……”

沈如意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二殿下不会坐视不管的,毕竟昔日情分那么深,肯定会念旧情搭把手!”

破镜重圆是热门题材,他的读者百看不厌好么?

几人风风火火赶到裴君琅的住处。

长寿看到一大帮子世家子弟杀来,后脊的冷汗都要出来了,他急忙上前来拦,“哎呀几位小主子这是做什么?可不能擅闯寝帐啊!咱家殿下尊贵,轻易冒犯不得,况且、况且人都睡下了不好闹醒的!”

长寿知道裴君琅今日身体不适,喝了药便熄灯睡下。看着小郎君苍白如雪的脸,他心疼不已,哪里还敢让人吵嚷。

“滚开,不然杀了你!”

谢芙双手一张,无数锋锐的傀儡丝线破开棺材,缠住妹妹的左右手。尸人破棺而出,脸色阴沉,杀气腾腾,手里武器锋芒毕露,刺向长寿。

谢芙疯了,六亲不认,鲁沉山都拦不住。

长寿被吓得倒仰,跌坐在地:“啊呀谢小姐,不要动粗呀!”

原本昏暗的帐子亮起微弱的烛光,小郎君气若游丝的声音通过内力飘荡,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收手,进来。”

小郎君都发话了,谢芙自然卖他一个面子。

几人对视一眼,撩帐走了进去。

帐内,唯有一盏铜灯的火焰透青,布棚里昏天黑地,光线黯淡。

裴君琅已披上外袍,掩在竹骨屏风后,火光将他清瘦的身影拉长,他似乎精神不振,脊骨佝偻,咳嗽了好几声。

“怎么了?”

谢芙气得咬牙切齿:“还有脸问!是不是你把小薇姐姐藏起来了?”

谢芙对裴君琅总是出言不逊,看得鲁沉山心惊肉跳。真的要打,谢芙未必是武功高深的裴君琅的对手。

鲁沉山忙捂住谢芙的嘴。

还是多罗王子逻辑清晰,他道:“小薇姑娘的侍女说,她之前找过二皇子。但从你这里离开后,她就不见了。”

裴君琅的凤眸骤然寒霜,他神色冷峻,又问了句:“叶薇不见了?”

鲁沉山点头:“是。我们想来问问二殿下,有没有寻人的法子,又或者……我们去找世家长辈们帮忙?”

裴君琅的声音冷肃:“不可!”

周牧娘纳闷:“为什么啊?御林军有猎犬,有鹰隼,找个人很方便的。”

裴君琅取来干净的帕子,背着人,慢条斯理地擦拭唇角溢出的血迹,他尽量维持口齿清晰,解释给少年人听。

“那些人对叶薇使的是杀招,他们一旦知道有人来寻,绝不会姑息,会尽快下手了结此事。一旦他们出手,叶薇定神仙难救。往掩人耳目的深山老林里找,不要提灯,不要发出声响,尽量别打草惊蛇。”

他相信叶薇聪慧,会想方设法与歹人周旋,他们不能故意刺激本就起了杀心的歹人,这样对叶薇的处境极为不利。

听到裴君琅的吩咐,鲁沉山松了一口气。果然,二殿下还是有主意的人。

几个孩子纷纷出门寻人。

裴君琅坐在屏风后,脸色雪白,气息羸弱,他强忍住翻涌的切肤疼痛,静默了许久。

他很虚弱,需要休息。

可叶薇失踪了。

最终,小郎君还是睁开一双沉寂的凤眼,打了个响指。

没多久,一条通体雪光弥散的白蛇缓缓爬入帐中。

裴君琅系好外裳的束带,推车出帐,对白刃道:“去寻叶薇。”

白刃嗅了嗅地皮的气息,领着主子,不疾不徐地入山。白刃似乎嗅到了黑鳞蛟蛇的气息,有些惊惧,频频回头看裴君琅,打起退堂鼓。

裴望山声声殷切,唤醒在场世家臣子不忍回首的记忆。

二十年前,白莲教勾结南蛮北戎,乌泱泱的轻骑直逼阳关,守边的驻兵翘首以盼,等待京中的军令。敌人的刀枪逼到面门了,他们不得不反击。否则一城的百姓都要死于蛮族轻骑足下。

驻边的悍将叶尘夜,亲自上烽火台点将御敌,割肉放血,诱兽潮助阵,这才堪堪抵御住第一波骁勇善战的骑兵。

那一夜的厮杀惨烈,炮火连天。哭声、喊声、尖叫声,汇聚一团。

士兵在城墙上收缩绞车,运用机关客鲁家制作的滚木檑石,奋力砸落那些蜂拥而至的蛮夷骑兵。

然而,白莲教早已掌握大乾的军械配备,他们制作了相应的攻城弓弩,能够在四百步开外射杀守城将士。

这一战,惊险至极,两方打得势均力敌,不少藩镇百姓也自告奋勇前来支援。他们知道,一旦城破了,他们的妻子、母亲,都会收到凌辱,甚至丧命,他们要守的不是国,而是赖以生存的家。

幸好,凶悍的兽潮与训练有素的援军及时赶来,阳关之战险胜。

可是蛮族却像故意消磨大乾军士的气焰,他们骑着被嗜蛊操纵的战马,扬起旗帜,昂首挺胸,从血肉殆尽的叶尘夜的尸骨上踏去,守城将军转眼间变成了塌皮烂骨的一团腐肉。

作为叶老将军的亲子叶瑾,他秉承父亲遗愿,领军迎敌,没有机会去捡父亲的尸骨。

一具肉体,本就是身外之物。踩踏成稀泥又有什么关系?叶瑾在家族亲缘与国家大义间,选择了顾全百姓,成全大义,此举大善矣!

边境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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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无不感念叶尘夜的守城之功。

一时间,驯山将叶家的声望水涨船高,家族峥嵘因叶尘夜的死,达到顶峰。

才过去二十年,沈家竟然忘记国耻,通敌关外,他狼心狗肺,罪无可恕!

世家长老眉眼凝重,已提笔蘸墨,草拟宣判沈追命通敌重罪的诏书。

沈追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冷笑连连:“不过是一纸文书与一批军械,陛下就想治我通敌之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沈追命行得正坐得端,没有做过便是没有!再说了,我将世家子弟居于山庄的事告知白莲教有什么好处?山庄里,有我的儿子,我的族人,我又怎会舍弃他们,让他们死在异教徒手中?!”

沈追命所言有理有据,世家长老心里的那杆秤又偏移了几分。

陆陆续续,有人为沈追命求情:“此事疑点重重,有待商榷……”

“正是。若有人想陷害沈追命,几封书信,一批军械就能将家主拉下马,引起我等内斗,这也未免太轻便了……”

眼见着局势又要发生逆转,沈柳上前一步,对着裴望山撩袍跪下。

“陛下,即便今日漳州之行,沈追命通敌嫌疑不大,但臣也有另外一桩与沈追命有关的陈年旧案要禀明。”沈柳身为沈追命的三弟,竟不为兄长求情,而是临时反水,打了沈追命一个措手不及。

沈追命怒不可遏:“三弟?你在说什么!”

沈柳讽刺地笑:“我可担不起沈家主一声‘弟弟’。”

沈追命从他冷嘲热讽的口吻里听出关窍,脸上的怒意逐渐转变为警惕。

“你是……”

“沈家主,你当了沈柳这么多年兄长,究竟有没有对家人上过心?我扮演了你弟弟长达十几年,你竟没一日发现端倪。”

沈柳撕下脸上面皮,露出稍显稚嫩的眉骨与鼻峰,谁都没想到,沈家儿郎的易容术竟炉火纯青到此种地步,能够改头换面,扮作他人数年不被察觉。

沈追命仔细端详沈柳的面容,口中喃喃:“我不认识你,你为何陷害于我?”

“不认识……”沈柳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刺鲸,“沈追命,你再说一遍,你不知道我是谁?!”

沈追命一看那道深入骨骼的刺印,记起久远的往事。

千面郎沈家注重本家嫡出血脉,鄙夷旁支,因此本家的子女聚集,住在物阜民丰的漳州,而旁支子弟则会远远调派边关,为边境守城。

她正犹豫要如何婉拒,一偏头,忽然如芒在背,觉察到两道来者不善的视线。

第一道来源于车上撩帘的叶心月,长姐不喜叶薇拉拢裴凌,因此脸色十分难看。

第二道,则源自不远处的裴君琅。

他仍坐在木轮椅上,面露慵色,等青竹来接。

只是停留了一会儿,竟撞见叶薇这个长袖善舞的女子,又同他皇兄兜搭上了。

叶薇最懂裴君琅,他应该、似乎、大抵是不悦。

这小子难得在人前表露喜恶。

好吧,他的眼神……仿佛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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