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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互演手册 雪满头 37596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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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还好皇兄有了你,不然他这一路,得多冷啊。◎

长乐和衔池过去的时候,书斋连大门都掩着,从门缝看,是从里头闩上了。

门上沾满尘土,像是很久没有人进出过了。

衔池疑惑看向长乐,后者走过去,用铜环叩了三下门,两长一短。

门缝间立刻就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书童打扮,警觉地朝外看了一眼,看见长乐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将门闩挪开:“常姑娘!是我!”

书童是她给阮元修找的——前些日子他一心扑在策论上,有回她来看他,给他带了些吃食,直到第二日她又过来,才发现那食盒他连打开都没打开过。一问竟是这一整日的功夫,他连饭都忘了要吃。

照他这么下去,还不等殿试,人就先倒了。他饮食起居总得有人照顾,她又常在宫中来往不便,只能花些银钱,找个靠得住的书童。

书童大喇喇一推门,长乐及时挽住衔池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门吱嘎一声打开,落下簌簌尘土。

长乐掐着鼻子,一脸嫌弃:“小吉,这几日是做什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小吉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这几日来找阮公子的人实在太多了,公子想躲个清静,没办法,只能装成不在这儿……”

长乐挽着衔池跨进院中,“阮元修不是说他从不诓人么?”

小吉先将门重新闩好了,才转过身:“所以是我的主意,跟公子没关系的!”

——公子只是没拦他而已。

毕竟这段时日以来,上门说亲的实在是太多了。公子虽不说话,但他也瞧得出,公子心里早烦透了。

他这一转身,才看清方才一直被常姑娘挡在身后那姑娘的脸,一时竟怔了怔神儿。

常姑娘生得就够好看的了,阮公子不管才学还是相貌,也是没话说,好容易又来了一个,怎么更跟天仙似的?

小吉摸了摸自己的脸,安慰自个儿,他才十三呢,还没长开。

长乐轻车熟路地往里走,“阮元修人呢?”

“公子在屋里等着呢,”小吉压低了声:“没出来迎姑娘,是怕有媒人趴墙上找人……”

长乐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路的忐忑冲淡了一些,站到屋门前时,却还是犹豫着停了下来,求助一般看向衔池。

衔池拍了拍她的手,才松开她胳膊,“我就不陪你进去了。不然有些话,你们不好说。”

长乐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开门的空里,衔池远远看了一眼里头正站在书案前的人。

剑眉星目,只是站在那儿,便如青竹一般,清傲却不凌人——难怪长乐一眼便相中了。

小吉方才看两人的举动,便猜这位姑娘是常姑娘的手帕交,见她一个人留在外头,忙上前陪她说话解闷,又引着她在小院里逛了一圈。

他一直絮絮着同衔池讲长乐和阮元修先前的趣事,说了许久才略停了停:“姑娘别嫌我话多,这几日常姑娘也没过来,我都快要闷死了。阮公子一天能同我说三句话,那就烧高香了!”

阮公子性子沉闷,常姑娘却爱闹腾一些,性子又直,两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有意思得很,但常姑娘一走,他就不太敢跟阮公子说话了。更何况阮公子如今高中状元,身份今非昔比。

衔池笑着摇摇头,她陪着长乐过来的一路虽是不住让长乐放宽心,但自个儿心里其实一直惴惴不安着,如今有个人在旁边说着话,还能松快两分。

院子不大,几步就能转完。

长乐一向挑剔,即便是当日临时挑的地方,也五脏俱全,看得出用心。

院中挖了一方小池塘,不大,水却不浅,养了两尾红鲤鱼。旁边便是一棵垂柳,枝繁叶茂。

长乐转身打开书房的窗,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窗外的垂柳。

阮元修跪在她身后,叩首不起。

他身上长袍还是她亲自挑的布,盯着人裁出来,每一处细节都衬他。

她刚才踏进来时,两人还同先前一般,他还会抬头看她,平淡说了一声:“来了。”

而后两人异口同声,说自己有事要说。

阮元修让她先说,她也正想一鼓作气,便直接说了。

她同他道:“我有一件事瞒了你,我不姓常,但你还是可以叫我长乐,我本姓宁,单名……”

说之前,她以为阮元修会生气。毕竟是自己欺瞒在先,她可以宽厚大方地让他气两天。

但他却突然打断了她。他后撤了一步,行了大礼,叩首问安:“草民叩见五公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我本姓宁,单名一个珠,是大周的五公主。不是有意骗你,只是限制太多,才不得不假借身份。还有,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驸马。

长乐顿了顿,干涩道:“你我之间,不必拘泥这些。”

阮元修并未抬头,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字一句道:“君臣有别,先前是草民疏忽,对公主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长乐打开窗,见垂柳拂过湖面,震碎波光点点。

她默然良久,已然明白了阮元修的意思。

有的话,也就不必再问了。

她转身,面容平静:“免礼。是本宫瞒你在先,谈不上治罪。”

“多谢公主照拂。”他公事公办一般又行了一次礼,才起身。

事已至此,长乐索性道:“不必谢本宫,本宫先前不过是替太子照应一二。皇兄爱才,却不能亲自出面,有的事便只能本宫来做。”

她确实给宁珣看过阮元修的策论,宁珣对他评价不低,有些地方甚至还亲自指点过。有朝一日,宁珣一定会重用他。

罢了,做不成她的驸马,便去做他报国的良臣吧。

阮元修没有停顿,礼数周全地谢过太子。屋里头一回沉寂下去。

长乐闭了闭眼,最后问他:“你原本打算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问‘常姑娘’家住何处,好将这些日子的花销如数归还。”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彻底没什么好说的了。

长乐看了他一眼,低头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推门走了出去。

听得身后那人沉声道:“恭送公主。”

衔池等在门外不远处,见她出来的神情,便猜出方才屋里一定不顺利。

她刚要说什么,便见长乐摇了摇头,攥住她的手,“我们回去吧。”

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小吉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向阮元修:“常姑娘是公主?!那那那刚刚和我待在院子里的,不会是……哪位郡主还是皇子妃吧?”

阮元修没开口,小吉也习惯了,兀自震惊了一番,便去重新将门闩好。

他一面感慨一面回过头,却看见阮元修正将书案上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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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卷起来,对他道:“拿去烧了。”

小吉上前接画,往自己这儿扯了两次,阮公子才松了手。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公子,公子神色始终淡淡的,吩咐他:“我还有书要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小吉应了一声,替他关了门,转头找了个盆,在院子里点火将画卷烧了。

阮公子不让他打开,他不敢偷偷打开,只从火光中依稀看出画中有个女子的轮廓。

他在火光中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着真怪,常姑娘,不对是公主,公主今儿怎么就待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走了?

马车上。

长乐抱着衔池,眼神直愣愣的。

衔池轻轻拍着她背,没问她方才在屋里都同阮元修说了什么,只轻声道:“公主有什么话,想说便说,我在这儿听呢。”

她听到公主两个字的时候耳朵动了一下,而后轻轻笑了,“公主多好啊。我是父皇第一个公主,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父皇唯一的女儿,有多少人羡慕我。”

“外人都说,我这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有我自己不觉得。”

“父皇永远不会是寻常人家的父亲,兄弟姊妹间,装着和睦,都是算计。天家就是如此。”

衔池依旧拍着她,听她说完:“我一个得宠的公主,都这样想。还好皇兄有了你,不然他这一路,得多冷啊。”

“我兴许就没这个运气了。”

“其实我知道,我根本不需要对阮元修说什么,等到琼林宴的时候,我只要多看他几眼,指他一下,请父皇下旨,阮元修就只能娶我,这辈子也只能有我一个。”

“但是他不愿要我,那我也不想要他了。”

她话音里鼻音很重,衔池抱紧了她,温声安慰:“这是在马车上,除了我,没有旁人。公主若是想哭,哭出来兴许能舒服一点。”

长乐趴在她肩上,摇了摇头,“我可是公主。这点小事儿,哪值得我哭?”

“我就是,有点儿难受。”

长乐为了掩人耳目,每回来找阮元修,都是将马车停在酒楼,再偷偷换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走。

于是两人还是回了酒楼,去找来时的那架马车。

那架马车还停在原地,车夫却不见了。

衔池隐隐觉得不对劲,看了一眼明显魂不守舍的长乐,决定还是自己先上去看一眼。

这毕竟是长乐的马车,应当没人敢将手伸到深得圣宠的五公主这儿。

衔池让长乐在下面等着,自己爬上车,刚掀起帘子,便在马车最里侧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衔池神色一变,立刻转身想往下跳,身后那人竟出乎意料地没拦她。

可就在她转身的这一刻,有人从长乐身后迅速靠过来——衔池还未来得及出声提醒,那人便用一块粗布捂住长乐口鼻,她眼睁睁看着长乐顷刻间失了意识,软倒下去。

衔池猛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车内软垫上坐着的人,嗓音霎时有些嘶哑:“你疯了?!她是公主!”

沈澈抬头,将替她斟好的热茶往前推了推,淡然道:“又不会伤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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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怎么抱的?◎

衔池死死攥住车帘,朱红的流苏从指缝间垂落,“你要把长乐送去哪儿?”

他含着笑意抬眼看她,一手扶住衣袖,抬手示意,“过来坐。”

见衔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才叹了一声,“别紧张,她是公主,我能做什么?”

“给她准备了客房,等我们聊完,自然有人把她好好送回来。”

“我们还有什么好聊的?”知道长乐不会有事,她下意识就想离他远些,往后退了半步却差点一脚踏空。

沈澈起身拉住她,动作太急牵着咳了两声。

与此同时,衔池听到屋檐有细微的动静,像有人故意踩在瓦上,很快的一声,似乎只有她注意到了。

她想起来,宁珣好像将他的影卫统领——那个叫青衡的——安排给了她,她出东宫,想必那人会暗中护卫。

趁沈澈不备,她不露痕迹地将另只手背到身后,却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沈澈不知道宁珣手里还有影卫,影卫藏了这么久,不能这么轻易就暴露。

她自己可以稳住沈澈。

她收手回来的那刻,沈澈扣住了她抓在车帘上的那只手,无可奈何般:“我跟你说过,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死死攥住车帘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他的目光却始终只落在她脸上,“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难道世子心里不清楚吗?”衔池极浅地吸了一口气,反问回去。

好在方才屋檐上那一声惊醒了她,不然她一慌,说话做事便来不及过脑子,全是破绽。

不能打草惊蛇。

她已经想好了怎么逼沈澈将娘送出来,但在这之前,不能让他发觉异样。

衔池将手抽回来,推开他,从他身侧走进去坐下——甚至还端起了案几上那盏热茶,啜了一口,才将茶盏放下,抬眼看他。

是能聊下去的意思。

沈澈走过来,她特意将他方才的位置留了出来,没成想他却直接在她身前蹲下,抬头看着她:“春猎那事儿不是我做的。我心里清不清楚?”

“你心里应该清楚,我不会这么行事。”

衔池笑了笑,直视着他:“怎么行事?刺杀是太直接了些,但若是能成呢?如果用我一命能换太子一命,阿澈,你会有半分犹豫么?”

她三言两语间,将他感受到的恨意不动声色地掰成了某种似乎含了情的怨。

沈澈微微皱起眉,“我不会这么对你。”

衔池摇头,话音很轻,却兀自笃定:“你会。”

他叹了一口气,放弃同她继续争执这个问题,“我今日见你,就是想问你,我这时候把你接出来,你愿不愿意?”

衔池一愣,“接……出来?”

他声音温柔:“对,接出东宫。只要你点头,我们现在就走。长乐公主我会安排人送回宫里,你不必担心。”

她脑中空白了一霎:“为什么?”

怎么突然要接她出去?难不成是要对宁珣下手?但春猎的风波刚过,眼下明显不是什么动手的好时机。

他隔着衣袖握住她手腕,“自然是心疼你。当初就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衔池浑身一僵,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能走——她这时候若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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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珣怎么办?沈澈怕是会直接找地方把她关起来,而后等宁珣自乱阵脚。

于是便顺着想找借口,沈澈还在定定望着她,像是无声催促,她几乎脱口而出:“我不……”

但马上就意识到不对。

沈澈不可能这时候接她出来的。别说主动提,即便她现在哭着求他,他也只会安抚好她,再命人将她送回东宫。

上辈子直到最后她都没见他有半分悔意。

心疼?

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狠得下心。那点心疼,即便有,在他身上能算什么?

他是在试探她。

但话已经出口,她来不及多想,看到他神色了然那一刻,当即便向前扑进他怀里,硬生生改口:“我不敢信,阿澈说的是真的?”

她话音里迅速沾上湿意,“真能现在就接我离开东宫?”

她连唤了他三声“阿澈”,最后才抽噎着道:“带我走吧。”

沈澈怔在原地,似乎完全没料到她是如此反应。

他抬手,想去抱她,却不知为何,指尖刚碰到她温热的身躯,便又收了回去。

最后只迟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衔池。”

衔池闻声抬头,借机从他怀里起来,往后隔开一段距离。

她眼睛通红,面上安静望着他,实则心思飞转——退一万步,他若真要带她走,外面还有青衡盯着,宁珣不至于找不到她。

“再等等。”

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霎动摇。

宛如三九隆冬,某日阳光太好,照得湖面冰层裂了一条细缝。但毕竟是三九天,冰层积得不薄,用不了多久,那裂缝便又会冻上。

长乐醒在回去的马车上。

她躺在衔池膝上,是以刚醒过来,衔池便立刻发觉,扶住她的头问:“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长乐摇头,按着额角坐起来,“我怎么了?”

衔池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你说难受,而后就晕过去了。”

好在长乐对她没有丝毫怀疑。

她短暂“睡”了这一会儿,将阮元修忘到脑后,心情反倒好些了。

衔池是她接出来的,自然也得她亲自送回去,不然皇兄下回连东宫的门都不会让她进。

长乐身边的宫人都是圣人把过关的,没人会陪着她胡闹,所以她见阮元修都是偷偷溜出来。如今将衔池送回去,也就只剩下她自己。

她好端端走在宫墙下,因着没心情遮掩,路过的一队宫人认出她,齐齐停下行礼,等她先行。

她步履如常走了过去,却突然一阵喘不上气,不由得停下步子,扶着宫墙平复了一阵儿。

长乐皱着眉,使劲儿按了按胸口。

好像有什么堵在那儿。

衔池先回了自己那处偏殿,蝉衣不知去了哪儿,她那儿刚好没人。她在院子里张望了一圈,试探着小声叫了一声:“青衡?”

没人应声。

衔池叹了一口气,刚转过身,却见有人半跪在自己身后,隔了约莫五步远。

衔池吓了一跳,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叫影卫——跟影子似的,无声无息的。

她确认了一遍:“青衡?”

“属下在。”

衔池清了清嗓子,“太子殿下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吗?”

这决定了她是先换身衣裳再去找宁珣,还是立刻就去。

青衡深呼吸,维持住面上的恭敬:“属下分身乏术。”

他的任务是保证她的安全,必要时听她差遣,又不是去监视她的。

——若非殿下有令在先,方才她和沈世子在马车上时,他甚至想将这两人一并杀了。

衔池点头,也是,他也没空回来传消息。

那她就可以过会儿再去书房了。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一会儿我自己去找殿下,你不必提前禀给他。”

青衡应了一声“是”,原以为她是在打什么算盘——她身边没有可用的人,要真有什么事儿,走投无路没准会吩咐自己去做。

“姑娘若有吩咐,尽可以交给属下。”

他这时候自然不会禀告殿下,等他查明她确实有二心,再一举告发。

青衡等着她开口,没成想她只应了一声,转身便进了屋。

青衡忍了忍,深吸了一口气。

他高低也是个统领,叫他出来,就为了问这一句?

……他还不如烂在屋檐上。

衔池换好衣裳,才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半掩着,能看见宁珣着一身玄底金蟒袍,正坐在书案前,单手握着书册,专注看着。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开口——尤其在看见他的这一刻,竟没来由地开始心虚。

见他没注意这边,她在心底飞快换了好几种说辞,蹑手蹑脚地,抬脚要迈过门槛却又收回来,往往复复,犹豫了许久才在心里叹了口气。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她最后一次抬脚,还没迈过去,书案前专心看书的人倏地抬眼望过来,向后一靠,话音懒散,似是随口问道:“舍得回来了?”

衔池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一脚踏空下去,还好扶着门,只身形虚晃了一下。

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但她来不及细想,抬头对上宁珣视线,干笑了两声:“殿下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去了多久。”

宁珣轻笑了一声,放下手中书卷。

她方才在门前踟蹰了半天,要进不进的,以为他是瞎了不成。

身上的衣裙也不是出门那套。

刚回来就急着换衣裳,又犹犹豫豫,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不用她说,他都知道她刚刚见过谁。

他朝她伸手,衔池两步走上前,刚将手搭上去,眼前便是一转,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他揉捏着她指腹,“见过阮元修了?”

衔池点点头,阮元修的事儿总归好开口一些,便先讲给了他听。

宁珣并不太意外。他第一回见阮元修,便猜到了今日结局。

世间事本就有舍有得,阮元修取舍如此,长乐既然愿意成全,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叫长乐平白难过一场。

阮元修的事儿说完,他将她往身前抱了抱,耐心问她:“还有么?”

衔池顿了顿,“还……见了一个人。”

他低头扣住她的手,手背青筋暴出,传到她指缝间的力度却不大,只是叫她挣不开:“沈澈?”

她也没意外他能猜出来。

衔池腾出一只手,抓着他衣襟,有意无意将他衣领上的蟒纹抓皱,垂眸小声将马车上见了沈澈的事儿略去细节,简单同他说了,最后又补道:“我是想着先把他稳住,最起码这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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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戒心会低一些,足够将我娘接出来。”

宁珣安静听着,等她说完才问:“所以是稳住了?”

她飞快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嗯。”

他极微妙地停了停,同她交扣的手微微用力:“怎么稳住的?”

“说了几句话。”

她直觉那些话不能让宁珣知道,方才便略去了。

“只说了几句话?”

衔池默了一会儿,如实相告:“还……抱了他一下。”

这话一落,她便觉出他周身气势一变,沉沉压人。

他卡住她下颌,力道很轻,却迫着她只能望向他。

衔池坐在他腿上,自然比他高了一点,此时微微低头,自上而下看他,视线直白相接——他眼中有压不下去的戾气,她知道那杀意并不是冲着她来的,但这并不妨碍她乱了心跳。

意识到她有些紧绷,他眸中戾气瞬间平息下去,还算温柔地望着她,食指摩挲在她下颌,眸色却发深:“怎么抱的?”

衔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理会他的话,突然俯身,堵住了他的嘴。

她本意只是蜻蜓点水般亲他一口,权做安抚,可他的手不知何时扣住了她后颈,将她脖颈按下来,突然加深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说:

青衡(面对衔池):我应该烂在屋檐上。

青衡(在屋檐上,但刚好看见小情侣):……

*青衡以为的——

查到了衔池有二心的证据,交给殿下,殿下忍痛割爱,从此东宫太平!撒花!

实际——

1.查不到,根本查不到

2.查到了,但宁珣:她是受人蛊惑,跟她有什么关系?

青衡:?

宁珣:而且我不是早就知道了?

青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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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一生这么长,该相见的人,总会有机会见上。◎

她进来时没关门,书房的门半开半掩,外头还有等着伺候的宫人,规矩低着头不敢往里看。

衔池“呜”了两声,伸手推他肩,两只腕子被他绞到身后单手握住,整个人便完全陷进了他怀里。

她被他吻得迷迷糊糊,一旁小香炉里的龙涎香燃着,随他的气息侵入她四肢百骸。

他留给她短暂喘息的间隙,衔池及时出声:“殿下,门……”

有她这一句,自然便有耳力好又有眼力见儿的宫人上前将门掩上。

宁珣头也没抬,只继续将她的话音吮得细碎到发不出一个整音。

良久,她被他从书案上抱下去,软在他臂弯,发上钗环不知何时尽褪下去,乌发散落,被他以手作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梳开。

他那件袍子上湿了一块,玄底的袍子,洇开那一团便分外明显。

衔池盯着地上被扫下来的书册看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抱着她去倒了一盏热茶,喂到她嘴边,衔池忿忿喝下去,心里嘀咕着他是哪只醋坛子成的精。

偏偏从他话音里还听不出介怀,公事公办一般:“既然把他稳下了,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衔池浑身犯懒,挂在他身上,支使他去拿另一侧的果子——他虽没有在书房里吃东西的习惯,但她有,后来不管她过不过来,书房里总备着茶食。

听宁珣说起正事,她来了几分精神,坐直道:“自然越快越好,最好是趁他还没反应过来。”

她只是一时唬住了沈澈,到底能唬多久,她心里也没有底。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她这回唬得住,下回必然就不管用了。

宁珣微微颌首,“荆州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

上回衔池对他说不想让宋弄影再留在京中,怕日后会有顾不上的时候,在京中总归牵绊多一些,不如送去一个沈澈和池家找不到的地方。

思来想去,最后定了荆州。

宁珣的外祖父当年就是被外放到了荆州,几个舅舅也跟了过去,这些年也算在荆州扎下了根。

等劫走宋弄影后,即便沈澈猜得出人被送去了荆州,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半个多月前宁珣就派了信得过的人去荆州,带了他的亲笔书信交给舅舅,让他照应着,又假托他人之名在荆州置办了宅子,用的婢女和护院都查了底细,郎中也是从京中请过去的圣手,日后专职给宋弄影调理,确保万无一失。

荆州那边也诧然,鲜少见太子对什么人什么事如此上心,破天荒地碰上一次,自然只能更尽心。

刚传回来的信儿,一切都置办齐了,只等人住进去了。

“这么快?”衔池眼神一亮,“那就只等沈澈主动将娘送出池家了。”

她话音刚落,箍在她腰间的手便一紧。

她不明所以抬头,对上宁珣无声控诉的一双眼。

衔池一时哑然。

……她只是叫了沈澈的名字而已。

既然叫名字不行,她试探着问:“沈世子?”

宁珣闭了闭眼,呼吸发沉:“是该尽快。”

“此间事了,你就可以彻底同他断了联系。也就不必再提他了。”

他睁开眼,似笑非笑看她,略显刻意地多问了一句:“对不对?”

她除了说对还能说什么?

所以偏没答他的话,只倏地凑近他,眨了眨眼:“殿下这么介意,难不成——是吃味儿了?”

她离他很近,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呼吸交缠,直直望进他眼底,不放过他任何情绪。

她预想的慌乱、羞赧一类的情绪一概没看到,反被他抬手扣住了后颈,他坦然回望她,话音带笑:“何止。”

他揉了一下她后颈,与她额头相贴,声音低沉:“我嫉妒他,偶尔想起来,就嫉妒得发疯。”

衔池愣了愣,“嫉妒他什么?”

“嫉妒他,那么早就能遇见你。而我能遇见你,全靠他心念这一动。”

他有时会想,如果沈澈没动让她进京入东宫的念头,她便会一直留在江南,兴许他这辈子都见不到她。

即便送来了,只要他再犹豫一分,或是她再退却一步,两人怕是也不会有今日。

他们之间,想要错开,实在太容易。

衔池慢慢摇头,抚住他侧脸,抬头吻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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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心。

香炉烟雾袅袅,被她动作间带起的风吹偏了一点儿,却仍是蒸腾着向上,再散开。

“不会。就算没有他,我也会遇见殿下。”

兴许是池立诚因为别的事安排她进京,大概会是她的婚事,她去护国寺求姻缘的夜里,会不期然撞见他;也兴许她留在了江南,直到他于某日南巡,人潮人海中,会远远望见她。

一生这么长,该相见的人,总会有机会见上。

云鸾宫。

身着绛紫色宫装的女子正对镜细细描眉,四十上下的年纪,却分毫不显老态,镜中映出的面容昳丽,一如多年前。

“母妃。”

宁禛在她身后行礼,她只从镜中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描眉。

宁禛见状,给侍立一侧的宫婢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下去,自己凑上前去替她捶腿,眼巴巴看着她:“母妃,我错了。”

娴贵妃这才将手中螺黛抛回妆奁,冷哼了一声,“本宫没你这么蠢的儿子。”

“春猎行刺真不是我做的,父皇不信便罢了,母妃怎么也不信我?”

娴贵妃将他的手从她膝上扫下去,“即便平日里你父皇再宠着你,敢在你父皇眼皮子底下行刺,若非太后出面替你说了几句话,你以为你这时候会在哪儿?”

春猎回宫后,圣人便一次也没来过云鸾宫。

宁禛自然知道。

春猎最后那几日,父皇对他还算宽仁,让他有时间布置好后路,可回宫后一直到现在,父皇便再没给过他一个好脸。

若不是琼林宴在即,因着今岁得了好些青年才俊,父皇的心情也云销雨霁,他甚至还不敢来母妃宫中。

娴贵妃叹了口气,“多去看看你皇祖母。事已至此,母妃这儿也帮不上你什么,还是得你皇祖母开口才管用。”

她确实是形同附后,这些年来也宠冠六宫,可牵涉到前朝的事儿,她半分碰不得。

在圣人还在装疯卖傻,当毫不起眼的七皇子时,镇国公府便已如日中天。携了开国功勋的爵位世袭下来,到她父亲时,镇国公手上掌了大周近半数兵权。

后来圣人登基,头一回逆了朝臣的意,便是立了区区一个户部侍郎的女儿为后。圣人借此立威,于是她只能以妃位入宫,居众妃之首。虽不及皇后,可圣人也不曾冷落了她,细论起来,圣人对她的恩宠不比皇后少多少。

父亲日夜盼着她能诞下皇长子,一直盼到皇后诞下了宁珣。

那段时间正逢朝野动荡,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没多久,便以年老体衰不堪重任为由,将兵权尽数交回。

不知是不是巧合,很快她便被诊出有孕,顺利诞下宁禛。

没几年,父亲因病而逝,她的嫡亲弟弟袭了爵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镇国公府累世功勋,即便没了兵权,也不是空架子。

再后来,皇后失宠,太子失势被逼入边疆,宁禛霎时便脱颖而出。

以镇国公府如今在朝中的影响,扶宁禛上位,不算难事。

宁禛犹在辩解:“但这回真不是我……”

娴贵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母妃知道。”

上回小福子一案吃亏后,禛儿已经收敛了不少,至少不会行事这么冲动。何况春猎时沈澈也在,怎么也能把禛儿拦下来。

“但母妃知道有什么用?即便是太子的苦肉计,最后被推到明面儿上的,不还是你?你父皇不会信。”

宁禛迟疑了片刻,“父皇不信,皇祖母便能信了?”

娴贵妃戳了他一指头,“太后若是不信你,熙宁总该替你说几句话吧?”

在太后跟前,谁说话能有熙宁郡主说话管用?

思及此,她颇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只可惜太后还想再留熙宁两年。”

“你和熙宁一同长大,情分也深,太后本就对太子不冷不热的,你要是能娶了熙宁,将来大有裨益。”

她算盘打得响亮,熙宁再怎么风光,也不过一介孤女,太后总归上了年岁,夺嫡路上能给宁禛庇护,但真论及日后,太后能护熙宁几时?到时候还不必怕外戚干政。

宁禛听了她这话,脸上的笑却一时僵住了。

在母妃意识到之前,他退了两步行礼,干脆道:“儿子这就去慈宁宫。”

东宫书房。

宁珣问起她,想没想好怎么激沈澈将人从池家送出来——她若不知如何下手,便交给他去做。

衔池本张开五指同他比着手掌大小,闻言一下扣入他指缝间,“想好了。这事儿殿下插不了手,若殿下动手,他怕是会想到我们在激他。要是我亲自去做,他也会生疑。”

她虽然是暂时稳住了沈澈,但她先前几次偏向宁珣偏得太过明显,这时候再让沈澈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谨慎起见,他怕是会按兵不动。

“在池家,我还有个姊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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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心疼得要命。”◎

她被沈澈送进夺月坊前,曾跟他要了三个承诺:一是要他照看宋弄影,二是要他许给她世子妃之位,第三个她当时说没想好,留了下来。

为了这第二个承诺,沈澈将自小带在身上的双鱼玉佩给了她,权当定情信物,也是安她的心——那块玉是沈家家传,意义非同一般。

从池家走前,她为防万一,将那块玉佩带走,收在了夺月坊她那间小屋里。而她手里又正有夺月坊的令牌,把牌子给池清萱,她轻易便能替她将那块玉佩取出来。

池清萱识得沈家的玉佩,必然不会让她“如愿”进镇国公府的门。她有九成把握,这块玉立马便会出现在熙宁眼前——熙宁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又有太后宠爱无度,只要熙宁知道有她的存在,她想嫁给沈澈这条路便断了。

衔池想着,依熙宁郡主的性子,虽惦记着二皇子大业未成,不会太声张,但也绝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而另一面,池清萱用了夺月坊那块令牌,沈澈必然会知情,不管是为了防着熙宁动手也好,还是为了拿捏她也罢,她娘都不会继续留在池家了。

到那时再劫人,直接送去荆州安顿。

但这些话……她不敢跟宁珣直说。

旁的还好,唯独那块玉佩她委实不太好解释。

罢了,刚安抚好他,要是让他知道她还跟沈澈要过世子妃的位子,还不定他又会想什么。

反正那块玉会落到熙宁郡主手里,以后也同她没有干系了。

衔池挠了挠他掌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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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带过道:“明日我就给我那阿姊传信,让她帮我去一趟夺月坊。不过……殿下得陪我做两场戏。”

宁珣握住她作乱的手,想也没想应了一声:“好。”

衔池不动声色地错开同他胶粘的视线,心跳突然加快。

好像……有点心虚。

去慈宁宫的路上必然会经过御花园,但自从小福子临死前在御花园跟他见了一面,又刚好被人撞见后,宁禛对这块地儿就没什么好印象了。

他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直到远远看见一抹青翠身影踩在宫人的背上,踮着脚笨拙地去够柳树上别着的一只纸鸢。

她身上翠色比枝上新柳还要鲜活几分,发上钗环的坠珠随动作轻轻缠在一起,虽同他隔了一段距离,可他就是清晰听见了珠子的撞击声,胸腔似乎都随之一震。

熙宁不耐烦地甩开念秋战战兢兢扶着她的手,两手并用,眼见着就要碰到纸鸢,忽地那纸鸢离她指尖一远。

宁禛举着纸鸢退了一步,翻来覆去地看,笑着问:“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你别碰!”熙宁从宫人背上跳下来,两三个内侍忙不迭过来扶,她却只两步跨到宁禛面前。宁禛将纸鸢举高,熙宁拽着他胳膊往下扯,硬是没扯动他。

宁禛抬头仔细端详了那只纸鸢一眼,“什么来头,宝贝成这样?”

熙宁自然不会搭理他,宁禛习以为常,转头扫了她的领头宫婢念秋一眼。

“二殿下。”念秋规矩行了一礼,又看了自家郡主一眼,见郡主只一门心思想将纸鸢抢回来,也没有不让说的意思,才道:“郡主前几日听了本话本子,说……”

她声音小了一些:“把意中人的名字写在纸鸢上,飞得越高,便越是能成眷属。”

宁禛下意识看了那纸鸢一眼。在纸鸢的正中间,有她写下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郑重其事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少女心事跃然纸上。

他抓着纸鸢的手一紧,又慢慢松下来,胳膊像是泄了气一般垂下来,将纸鸢递回给她。

“你碰过了,就不灵了!”

所以方才它卡在柳树上,她宁可自己抻着胳膊去够,也不让宫人动手。

熙宁皱着眉看了一眼被他抓皱的地方,愤愤踩了他一脚:“我不要了!”

宁禛分毫没恼,只笑了两声,他一抬手,自有宫人上前将纸鸢拿走。

她发上落了一片柳絮。

他伸手去捏,“啪”一声,被她打了下来。

“你又干什么?!”她那双杏眼里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随侍在侧的宫人皆跪了下去——郡主心情不好的时候,倒霉的往往是他们。

宁禛环视了一圈,慢慢吐出一口气。

鬼使神差般,他开口:“阿澈不会喜欢你这样。”

她正要走开的步子生生一顿,回过头警觉问道:“子安喜欢什么样子的?”

宁禛走到她身前。

其实她在沈澈面前,也不是这副模样。

有沈澈在的时候,她温婉大方,进退有度,端的是能做当家主母的样子——虽伪装得蹩脚,但她也尽力了。

她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只是因为沈澈没有将目光停在她身上罢了。她什么样子,沈澈根本不在乎。

其实他也不在乎。但他的不在乎,和阿澈的不在乎,不是同样的。

宁禛伸手,终于将她发上那片柳絮拂下去。

熙宁睁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他却只低头看着她笑,半晌才道:“我可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熙宁便愤而转身,步子又稳又快,却没两步便被他追了上来,“慢点儿,摔了怎么办,正好我也要去皇祖母那儿……”

“路这么宽,你离我远点儿!”

熙宁刚推了他一把,便见宁勉从不远处徐徐走近,身边儿跟着的内侍手里捧着什么。

她去打宁禛的手便停了下来——四皇子面前,她还是会给宁禛两分面子的。

她草草行了一礼,在慈宁宫的地界上,宁勉不敢受,又还了一礼。

宁禛上前一步,朗声开口:“四弟?这倒是巧了。”

“二皇兄。”宁勉停下步子,等他先行。

他却径直走到宁勉身边儿的内侍跟前,看了托盘一眼:“四弟这是?”

宁勉干脆将托盘上的盒子打开,“皇祖母前些日子说夜里多梦,总惊醒,母妃粗通药理,便配了这药枕,想着皇祖母能好眠一些。”

宁禛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来,意味深长:“四弟好孝心。”

“我才识浅薄,比不得二皇兄,既然朝政上不能为父皇分忧,便多在这些琐事上尽心罢了。”

他这话显然取悦了宁禛。宁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再细究,转身同熙宁先走了。

等他们走远,宁勉身边的内侍才啐了一口:“二殿下欺人太甚!每回碰上,都要折殿下几句才罢休……”

宁勉不以为意地将盒子重新盖好,一派云淡风轻:“嘴上让二皇兄几句,就能少一场纷争,何乐而不为?”

东宫。

书房突然好大一声响动,紧接着便是书册被扫落在地的动静,夹杂着摔了几样东西。

外头的宫人皆是一震。

关门的时候殿下还同那位宋姑娘柔情蜜意着,也就过去半个时辰,里面怎么会闹成这样?

似是验证她们猜想一般,殿下沉声喝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宋姑娘便被推出了门——她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脚边“咚”一声,被砸了东西出来。

东宫上下有些年没见殿下发这么大脾气了,也从未见过宋姑娘受此冷待,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

她倚在门上,哭得梨花带雨,迭声唤“殿下”,间或有几句“知道错了”,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唯独哭不动里头那位。

蝉衣闻讯没多久便赶了过来,可任她怎么劝,都愣是没把人劝离一步。

黄昏时分,衔池嗓子都哭哑了,才像是终于放弃,抽抽噎噎着回了偏殿。

一路上蝉衣不住地问她方才在书房到底是怎么了,她只疲惫地摆了摆手——戏是假的,可哭是真哭。她哭累了,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

但这情景落入有心人眼中,便不是一回事儿了。

晚膳她用得也不多,蝉衣半哄半劝着,让她在睡前喝下了一盏梨汤。

蝉衣本要守在外间,她红着眼说想自己待一晚上,才让蝉衣退了出去。

寝殿的灯烛全灭,只一点月色照人。一片静谧中,突然有人悄无声息地掀开了她的床帐——衔池下意识的惊呼被一只宽厚手掌捂住,来人娴熟将她锁进怀里,“嘘”了一声。

“放心不下你,过来看看。”

也不算意外——她将蝉衣支走,就是猜到宁珣夜里会摸过来。

只是哭得久了,没多少精神,难免神色恹恹,衔池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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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靠坐着,任他握住足踝,将足衣褪去。

他掌中热量慢慢侵染过来,宁珣借着月色细细看了一遍,“可有哪儿伤着了?”

他扔出来的是方砚台——厚实,摔不碎,不会迸着她,看着是扔在她脚边动静不小,其实分毫没挨上她。

饶是这样,也不能完全放心。

衔池另只脚踩着他虎口,一蹬一推,将被他握着的足踝解救出来,玉白足尖紧接着便抵在他心口,慢慢磨了一下:“殿下好狠的心。”

她嗓音还是略有些喑哑,沾着湿意:“我哭了那么久,殿下只听着,安坐如山,可见是半点都不心疼。”

宁珣一时想笑,她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日益见长——分明是她嘱咐他千万沉得住气,好好待在书房里。

他握住她抵着他心口的那只足,却没拿下来,只在她足心一按,看她脚趾霎时蜷起,嗓音低沉:“心疼得要命。”

作者有话说:

衔池:你待会要blabla骂我一顿,然后再blabla凶一点狠一点把我推出去,最后我哭的时候最好嫌我烦把我赶走……好!开始!

宁珣:(跳过骂)(推了一下,但没站稳完全是她自己发挥)(怕看见她哭会演不下去,所以干脆把自己钉在书房)

衔池:(因此一直在哭)(算了哭不出来他,累了,自己回去)

衔池:好,他根本不爱我,我哭了他都无动于衷的。

宁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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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难道孤的路,还要这天下万民的血肉来铺?◎

闹了一会儿,宁珣将薄衾拉上来,把她从头到脚裹好,“好好睡一觉,后面有你忙的。”

衔池点头,伸出胳膊来重新握住他的手,才闭上眼。

他便一直等到她睡着,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悄无声息地离开,回了寝殿。

青衡早已等在殿内,好容易才等到他回来,半跪下:“殿下。”

宁珣示意他起身,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博古架,将上头的玉如意一转,“咔哒”一下,暗门应声而开。

进了密室他才回过身,淡声吩咐:“吏部侍郎池立诚,派人去盯紧了他。”

“这几日他们若是将人送出来便罢了,若有变故,直接闯进池家劫人。不必畏手畏脚,孤会处理。”

衔池想做什么,他自然会让她放心大胆去做,但为防万一,还是要备好后手。

但这是下下策。直接抢人留下话柄不说,露头太早,去荆州这一路便不会太平。

青衡简短应了声“是”,见殿下转身看向了墙上挂着的边防图,他适时开口:“属下听闻,圣人调去云丰城的胡总兵直至今日都还未收拢军心。”

宁珣敲了敲地图,“上任才多久,已经在胡人那儿吃了两回亏了,他这军心如何收拢得起来。”

那位胡总兵,除却对皇帝忠心耿耿,确实没什么过人之处——何况有宋轩珠玉在前,对比之下,更显得毫无作为。

那等战事连绵的苦寒之地,生死只相隔一夜,将士心里都清楚,下一仗能不能活下来,除了自己,全看领军的将领用兵如何。

而能活到今日的将士哪个身上没点真本事,总兵若是个庸才,没几分手段,靠什么叫众人信服?

青衡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好在殿下当年洒下的种子如今已枝叶繁茂,又分散各处,即便云丰变了天,也碍不到殿下。”

宁珣不置可否,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地图,若有所思。

宁禛背后是镇国公府,即便交了兵权,沈家在军中也仍有旧部,威望尚存——所以那年他便知道,他手里得握一点实打实的东西。

他去北疆时是孤家寡人,手边儿能派上用场的没几个可信之人,若回来的时候也是孤身,岂不是白费了那些年。

于是那四年,除了调教出影卫,他还自军营各层中精挑细选了十余人,个个推心置腹。

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准,这些年过去,那十几个人各自爬到高处,又分散各座城池,就如同在军中布下了一张暗网,平日里任谁也瞧不出什么,若真有收网那一日,除去宋家军,北疆另外半数的军权于他就如探囊取物。

青衡觑了一眼自家殿下的神色,试探着问:“殿下……难道是要保云丰?”

云丰城确实是必争之地,但依他看,若为眼下,保全殿下的力量显然更重要些——只怕殿下不是这么想。

“云丰城不能丢。云丰失守,胡人一鼓作气长驱直入,”宁珣在地图上虚虚圈了一下,“这一片城镇,都得涂炭。”

“但圣人本就忌惮殿下,胡总兵又是圣人亲自选的人……”青衡顿了一下,心一横继续道:“恕属下直言,即便云丰失陷,对殿下也无甚影响,可殿下若是出手,往后的路……”

宁珣冷笑了一声,倏地抬眼,“难道孤的路,还要这天下万民的血肉来铺?”

青衡接住他视线的那刻忍不住浑身一颤,当即跪了下去,“属下不敢。属下……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起来吧。北疆形势变幻莫测,也不是孤说要保,就保得住的。”宁珣沉沉呼出一口气,朝中这一阵儿,想要议和的声势愈来愈大了。

第二日,衔池先去了一趟东市那家果子铺,跟青黛碰了一面,领她去了巷子里。

有影卫在暗处替她守着,她行事方便不少。

青黛盼她盼了有月余,一见她面儿,立刻倒豆子一般:“小姐!奴婢听小姐的,一直留意着大小姐那儿,结果前些日子竟撞见大小姐在偷偷仿宋夫人的字!”

衔池想起了什么,心口一滞,不自觉慢了半拍:“仿……字?”

“千真万确!奴婢还偷偷拿了一封大小姐仿写的信,藏在自己那儿呢。”青黛看出她脸色不好,忙上前扶了一把。

衔池摇摇头,一手撑在墙上。

上辈子她收到的宋弄影的书信,直到最后都没断过。也正因如此,她从未怀疑过娘的安危。

她……竟连娘的字迹都认不出来?

青黛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继续说完:“听那边的丫鬟说,大小姐极善临摹,奴婢拿那封信同宋夫人的字比照过,简直一模一样!”

上辈子已经过去了,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衔池深呼吸了两下,才镇定下来,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而后便将自己写给池清萱的信,连同那块夺月坊的令牌一起交给青黛:“你先去找我娘,让她把你留在身边当贴身丫鬟,而后将这两样拿给池清萱。”

“这几日沈世子应当会派人去拿娘给我写的信,你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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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你藏的那封池清萱仿写的信交给他们。若是后面被发现,他们问你,那便是弄混了,你也不知道那封信的来历。”

沈澈上回已经知晓池清萱同熙宁有所往来,既然池清萱自己送上门来,她也不妨再添一把火。

青黛仔细记下,点点头,没成想听到的下一句便是:“以后不必再过来了。”

青黛第一反应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心翼翼问:“为什么?”

衔池另拿了一袋子碎银和一沓银票塞到她手中,满怀歉意:“这几日安置好你母亲同妹妹,最好能托信得过的人照顾。”

她不好说得太直白,只能这么叮嘱一句。青黛似乎明白过什么来,却分毫犹豫都无,一脸视死如归:“小姐想要奴婢做什么?”

衔池一愣,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笑出了声,“想到哪儿去了。回去后你既然跟在了我娘身边,自然便会有人盯着你,也就不好再见我了。”

她顿了顿,紧紧握住青黛的手:“切记,我娘在哪儿,你便跟着在哪儿。”

她怕娘被“劫走”后,池家迟早会查到青黛身上。既然如此,不如一道去荆州,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风风光光回来。

青黛却以为她是将宋夫人托付给了自己,马上应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宋夫人的!”

衔池又嘱咐了几句,便将她送了出去,自己也径直回了东宫。

她假意投靠东宫的安排,池清萱应是晓得。

于是她那封信写得半真半假,说自己私下跟沈世子见面被太子发现,太子疑她仍是有二心,背叛了他,因此冷落了她——她昨日同宁珣吵得那么厉害,消息这时候想必已经传到池家了。

但不止如此,太子想查个清楚,不仅想搜她在东宫的住处,还在安排去夺月坊,搜她先前住的那间屋子。

而那间屋子里,她收着沈家那块家传玉佩。

她言辞恳切,说她会尽力拖住太子,求池清萱在太子去夺月坊前,将那块玉佩拿出来替她收着。不然到时候被太子搜出来,不仅她要被扒一层皮去,更怕是会彻底失去太子信任,那先前安插她进东宫的苦心,就要白费了。

——毕竟在池清萱眼里,太子并不知晓衔池出身池家,由池清萱替她去收,自然是无迹可寻,太子查无可查。

回了东宫,衔池让宁珣配合她演的第二场戏,便是在入夜后搜了她那间偏殿。

第二日,又大张旗鼓去了一趟夺月坊。

宁珣没掩饰身份,夺月坊无人敢拦,他直接便领了一队东宫的侍卫进了她曾住的那座小楼,冷着脸在门口,任侍卫翻箱倒柜地翻找。

场面不太好看,那附近一时也没人敢上前触太子的霉头。

衔池脸色苍白,亦步亦趋地跟在宁珣身后。

侍卫将屋子翻得太乱,她一不留神被绊得一踉跄。

在所有人都无暇注意的时候,漠然看着这一切的太子,伸手稳稳扶了她一把。

好在她方才几乎是贴在他身后跟着,有衣袖掩盖,这动作也不算明显。

衔池站稳后,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手腕,才收回手。衔池当即退了一步,而后盯着他背影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是在他后头,身形晃那一下本该是看不见的,他怎么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

那屋子搜了半个时辰,几乎翻了过来。

最后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池清萱这一步既然算准了,衔池回去以后便专心等着熙宁郡主那边传出动静来。

——她算得的确不差,池清萱毫无怀疑,接了信的当天,便亲自去了夺月坊,替她收了玉佩。

可那块双鱼玉佩,并没有如她所愿出现在熙宁面前。

——池清萱托了旁人,将那块玉佩送进了东宫,递到了太子手中。

被宁珣差人叫去书房时,她还有些诧然。

毕竟两人现在还在戏里——她正被他怀疑着,受尽冷待。

这几日他都是夜里来看她一眼就作罢,怎么会突然在白日里召她过去?

更何况往前数很长一段时间里,宁珣都不会召她——他想见她的时候,都是亲自过来找她。

衔池心中隐隐不安,推开了书房的门。

宁珣刚从宫中回来没多久,身上还是皇太子的圆领蟒袍,见她进来,抬眼望过来。

他朝她招了招手,脸上笑意一如往常:“过来。”

见到他的人,衔池安心了些,转身先将门掩上——因此也就没看到,他在她转身那瞬,眼中笑意霎时褪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说:

衔池:(提起一口气)不安。有种他要发疯的预感。

宁珣:(保持微笑)

衔池:难道是我想多了?(松了一5#$%&a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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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修改)

◎我问的是,你同我之间,有什么打算。◎

宁珣向她伸出手,衔池没注意他的神色,毫无防备地将手搭上去,猝不及防便被他拉进怀里,背对着他被圈住。

他勒得很紧,严丝合缝到让人有窒息感,衔池想回头看他一眼,却骤然被他自身后捏住了下颌。

她转头的动作被阻住,脖颈顺着他动作微微向上仰起,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便试探着唤了一声:“殿下?”

他久久没应声,衔池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感受到掐在她下颌的手徐徐收紧,却还是轻着,远不至于会弄疼她。

她不由得又问了一句:“殿下这么急着召我过来,是出什么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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