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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越狱

寒狱

黑森森的铁窗外升起一轮如勾的弦月。

监舍内,昏黄的烛火照着谢映之清宁寂淡的脸容。

萧暥见他长眉轻蹙,灯光下额角眉梢凝着晶莹的细汗,遂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萧暥托着魏瑄的手臂都酸麻了,只觉得魏瑄背后的衣衫汗湿地就像水里捞起来的,但体温终于渐渐降下来了。

萧暥暗暗松了口气,再看谢映之,就见他容色倦淡,轻轻将魏瑄放倒榻上。

“先生,如何?”萧暥忍不住问。

“晋王暂时无恙,但何时能醒来,尚不知晓。”谢映之抬手替他拽好被褥。

萧暥听他嗓音低哑,知道他刚才耗神过甚,又想起他曾有旧伤更不放心,刚想询问,牢门忽然吱嘎地打开了,陈英进门道,“外头有人想见先生。”

“说是先生故人,有要紧事相见。”

已是入夜时分,这个时候,有什么紧要之事非要相见?

萧暥心中警觉,刚想说‘我跟你一起去!’

陈英道:“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约摸二十五六岁。”

萧暥:算了,算了,看来是红颜知己,他这电灯泡还是别去碍眼了。

谢映之见他蔫了吧唧的,似笑非笑道:“主公豁达豪爽,何愁无相知之人?”

又若有若无看了云越一眼。

后者顿时像受到最大的鼓励,顶着额头的伤,神采奕奕看向萧暥。

谢映之微笑道,“晋王就烦劳主公和云副将照看,我与故人小聚片刻就回。”

***

从寒狱出来,沿着长乐大街行驶一阵,再在人.流熙攘的长乐大街转数个街口就是昌顺坊,这一片有不少茶社和说书听曲的场子,常年丝竹声不绝于耳,喧嚣热闹,是大梁人们闲暇时最喜欢逛的地方之一。

清远茶寮是一处临街的茶社,下棋喝茶听书唱曲,生意向来兴隆,谢映之上楼时,戏台上正在解说着潜龙局,环环相扣的局中局吸引地一众听书客连连叫好,孔雀美人和沈先生容绪先生复杂的三角关系和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则让一些女眷以帕洗面,颇为唏嘘真情在权力面前的脆弱和无奈。

谢映之戴着幕篱穿过书场,唇边含着浅淡的笑意,仿佛信步穿过一出出世态炎凉,一幕幕众生悲欢。他在袅袅丝竹声中掀开竹帘,就见郢青遥一身温婉大方的襦裙端坐案前,案上一壶茶,一炉香。

她微微欠身道:“为了掩人耳目,找了这么个喧杂之地,还请先生见谅。”

谢映之走到窗前,侧身挑帘淡淡瞥向下方:“夫人是怕被人跟踪?”

郢青遥:“先生曾说过,若有难处,可来找先生。”

谢映之走到桌前洒然坐下,“夫人请说。”

郢青遥双手置于膝头端身侧坐,卸下了一身劲飒男装后,举止间便流出楚楚女儿态,“我本名尹清邈,十五岁于桃花渡习琴练曲,成为一琴乐歌姬,前朝末年生活维艰,族人中又多老者稚童,皆赖我挣彩钱以养活,好在我苦练琴艺,略有薄名,生活还算过得去,后来因招惹权贵,离开江南,辗转各地,恰逢乱世,便习武防身。”

“红颜不输须眉,夫人堪比丈夫。”谢映之道。

“先生谬赞,清邈不敢当。”尹清邈谦道。

她一边挽袖斟茶,一边顺目道:“后来我带族人北上,栖身大梁数载,但因族人贫穷,便有人暗中加入日月教,贩卖禁.药以牟利,事发后这些人在清察司彻查中已被抓获,余下族人胆战心惊怕被牵连,故而北上投奔幽燕之地。”

“为何不找昔日故人?”谢映之颇为遗憾问。

尹清邈眸色一黯,“物是人非。”

谢映之便不再问了,一句物是人非里往往包含太多身不由己,情不由衷。

他道,“所以北宫达扣留了夫人族人,使夫人入宫为妃?”

郢青遥咬了咬唇,“正是。”

“不仅如此,为了给其子北宫皓报仇,他帐中谋士还设计让我去害晋王殿下。”

谢映之道:“晋王所中乃秘术,夫人还会秘术?”

“北宫达的谋士东方冉会使秘术。”尹清邈道,

谢映之记得,当年在含泉山庄地宫里,东方冉藏身之处发现过秘术卷轴,其中确有禁术残卷。

尹清邈道:“东方冉让我冒充玄门弟子调开守卫。”

这也和陈英所报,‘一玄门弟子折回,说是先生还有事要交代晋王’相符。

谢映之心中了然,遂问,“夫人想让我帮你什么?”

郢青遥叹了口气,面色凄然道:“我与晋王并无仇怨,不想加害于他,怎奈我的族人都被北宫达扣为人质。我不得不为了他们的生存而行险。”

谢映之闻言感慨道:“夫人今夜约我一叙,就是为了调开我罢。”

***

晓月初升,正是掌灯时分。一名狱卒拿着火烛走到大门外。正要点亮大门两侧的风灯,忽然嗖地一记风声,似有什么飞虫流石从道旁的墙弄里射.出来,击中了他手中的火烛,滚落到了路旁的草丛里。

那狱卒提灯四下一照,没人。骂了声哪家的倒霉孩子敢到寒狱的墙头来撒野,简直无法无天。他边骂骂咧咧边走前几步,弯下腰将火烛捡了起来。

火烛沾了春泥,带着凋败的花香,他吹了吹点燃了风灯,走进门前时又想起什么,转身提着风灯不放心地朝街面照了照,夜幕下,四周的巷子里静悄悄的。他暗骂了声见鬼,转头走进了大门。

他沿着廊下边走边一盏盏地点亮风灯。长廊幽暗深邃,他一路走一路用火烛点灯,鼻间始终萦绕着那一缕凋败的花香,如暮春傍晚腐朽成泥的落花,凄迷幽缠的冷香中心绪不知怎的就烦乱起来,弥漫起了无法排遣的烦愁忧怖,他急于点完夜灯赶紧收工,离开这阴郁的地儿,可是放眼望去,眼前长廊竟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喂!你做什么?!”直到一阵断喝将他从梦中惊醒,他才恍惚回过头来,木然地看到身后数十步外,两名狱卒正拿刀指着他吆喝。

此时他的衣上都是血迹,面目扭曲,一手提着刀,一手正捏着一串血淋淋的牢房钥匙。

他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面前幽黑的甬道里连接传来牢门撞开的哐当巨响,紧接着锁链落地声伴随着杂沓沉重的脚步声。

火光下,数十名凶神恶煞般的囚徒手持斧刃开路从他面前冲过,刚才那两名持刀的狱卒还来不及抵抗,刀光亮起,鲜血飞溅。

***

“主公,犯人越狱!”

萧暥一惊,寒狱戒备森严,怎么会让犯人越狱?

“陈英呢?”

“陈司察正在率兵镇压。”

这寒狱里关了数百凶徒,都是大梁最危险的人,如果破笼而出,不远处就是喧嚣的大街,后果不堪设想。

“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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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要站起身,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谢映之刚走,偏偏在这个时候有犯人越狱,这也太巧了吧?该不会是为了调虎离山?

不远处就是京兆府。

“云越,你去调兵。”萧暥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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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前脚刚走不久,

只听哐当一声,牢门被踹开,一张胡子拉渣的脸出现在门口,朝他挥舞了一下明晃晃的大刀:“快走!”

萧暥一愣,灯光黯淡,这厮是把他当同道中人了?

那大胡子见他不动,急了,“愣着做什么?”

萧暥看了眼榻上的魏瑄,“我侄子怎么办?”

“你不能背他?”

萧暥可耻地装娇弱:“我身体不好。”

那大汉看了看他修长的身段,露出鄙夷之色,吼道,“来个伙计!”

萧暥一诧:这厮还挺仗义?

这下他没了借口,只能被群贼裹挟着往牢门外冲。

“壮士,壮士?”

狭长幽暗的通道里,萧暥被闹哄哄的众贼挤得透不过气。

“做什么?”那大汉粗声道。

“能不能换条道,这里太挤了,我侄子吃不消。”

“他豆腐做的?”那大汉眼睛一瞪。

萧暥:“孩子脑子不好使。怕撞到墙。”

大汉浓眉隆起,“不能改道,还要去救大首领!”

寒狱的囚徒是严格分等级囚禁的。越是重要的囚徒,就越是戒备森严。

一般狱卒手中的钥匙只能开普通的牢房门。

那大汉逃出牢门后,显然是打听到这里的天字号囚牢里关押的都是重犯,他便以为他们首领这样的人物肯定是关押在这里,便一路摸了过来。结果却关押了这么两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敢问英雄姓名?也许我知道他看押在哪里?”萧暥问。

那大汉一想也对,这小子关在天字号牢房,看来地位不低,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大首领的名号说出来你可能听过,下山虎蒙伯是也!”

萧暥心道:还真没听过,大梁的江湖帮派他也不熟,这货不会和被他犁了的碧游山庄的豪强蒙仲是兄弟罢?

“我知道他关在哪里,跟我来。”萧暥胡扯道。

萧暥说着就带着众匪七拐八弯,少顷就转到了衙署大堂,和陈英率领的狱卒正好迎面撞上。

陈英看到他显然一愕,怎么片刻工夫,主公被群匪挟持了?

“夺回主公!”他一声令下,狱卒们奋不顾身拔刀冲上前去。

“兄弟们拼了!”那大汉嘶吼一声。

双方激烈地混战在一起。

激战中那大汉一刀格开一名狱卒,怒道,“小子,你骗我们!”

“杀了他侄子!”

话音未落,他就发现魏瑄早就不知去向,而背着他那个汉子已被放倒在地。

那个刚才看起来病恹恹的青年,此刻哪还有半点弱态。

萧暥一剑挑落一个匪寇后,旋身后仰,柔韧的腰线荡起一道惊人的弧度,矫若惊燕游龙,反手一剑,格住那大汉凌空劈来的一刀。

但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萧暥忽觉得腰间一凉,刚才被魏瑄扯坏了的衣袍却禁不住大幅的动作裂开了一截。

衙署幽暗的灯光下,柔韧的腰身,修窄的胯骨都纤毫毕露。

泥煤的容绪,做的衣服那么不结实!

众人登时都看傻了,一群大老爷们从来没见过男人的腰身能如此白皙如此柔韧。

乘着群匪这一愣神之机,萧暥不去管裂开的衣衫,长剑如虹掼出,便锁住了那匪首的咽喉,森寒的剑光映进一双隽妙的眼中,“谁敢再动!”

擒贼先擒王,眼看匪首被抓,群匪一时乱了阵脚。

萧暥正要令他们放下武器。就在这时,空中又是嗖地一声,一道利风从斜前方射来,角度刁钻,犹如飞蝗流石击中了那大汉的咽喉。

那大汉喉咙里咕咚咕咚地冒出血泡,沉重的身躯便软塌塌地倒落了。

萧暥心中一沉,要遭了!

“给领头的报仇!”

果然群匪顿时激愤,杀红眼般蜂拥而上,和陈英手下的狱卒们冲撞在一起,霎时间刀光纷乱。

激战中,萧暥一剑荡开一名匪寇,百忙中还在想刚才蹊跷的飞石。

这应该不是官兵所为,莫非有人埋伏在暗中?杀死匪首制造混乱。目的是让他们陷于混战无暇他顾?

他心中猛地一紧。

阿季!

他霎时往魏瑄藏身的铁力木大案后看去,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如大鸟般从梁上藏身之处掠了下来。

那条黑影一把拽起了昏迷的魏瑄,抽出腰间利刃。

寒光闪过,萧暥头皮一麻。

第402章失忆

就在刀光掠起的刹那,一支白翎羽箭如流星急火破空而来,穿透了那黑影的眉心,血光溅起,那黑影直挺挺倒下,手中利刃锵然落地。

萧暥猛然回头,就见魏西陵手挽弓.箭,箭无虚发,又是两名匪寇应声倒下。同时他身边的亲卫立即包抄上来,迅速控制住局势,紧接着,云越也带着京兆尹的府兵到了。

很快寒狱的这场动乱被压制了下来。陈英关押囚犯,魏西陵率兵清理现场之际。萧暥把魏瑄扶靠在大案上,自己在旁坐下。整理起零落的衣衫来。

这件春衫延续容老板一贯的风格,也是内外夹层的两件套,极为修身。外层锦缎,里层绢纱蕾丝。

萧暥拈着薄如蝉翼的荷叶边,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玩意儿太不结实了,先前被魏瑄扯破了不说,后来打架又是雪上加霜,现在跟个乞丐装似的,萧暥左拉右扯一会儿,只觉得遮住了肩膀就漏出肚子,实在不雅。就在他捉襟见肘,焦头烂额时,一件清爽的衣袍递到他眼前,萧暥抬头一愣,这是给他穿的?

看来魏西陵是打发云越取衣服去了。

他接过来,二话不说赶紧把身上的破衣服脱了。

魏西陵依旧背转身去,也许是怕气氛尴尬,他道:“我检查过袭击阿季的黑衣人,是铁鹞卫。”

“张伍?!”萧暥顿时想起两个月前,铁鹞卫袭击京城那次的漏网之鱼。

那么说今天这次袭击寒狱,是北宫达为了给北宫皓报仇,冲着魏瑄来的?

他这一念还没转过,突然吃痛地“唔”了一声。

“怎么?有伤?”

魏西陵急转身查看,结果一眼就看到了萧暥右边光洁的胸膛上,一点粉嫩豆蔻旁隐约有道浅浅的牙印儿。

他的脸色霎时如覆冰霜。再看萧暥身上不能蔽体的破衣裳,他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抽动了下,沉默地看了眼旁边昏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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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瑄,刚想询问萧暥。

“西陵,帮我,唔……”某狐狸刚才毛手毛脚地解衣裳,长发被雕镂繁复的鎏金搭扣绞住了,痛得嘶了口冷气。

他一脸无辜,巴巴地看着魏西陵。

魏西陵无奈,弯腰探指,正要替他去解。

就在这时,他余光掠见萧暥身后漆黑的大案上,黑幽幽地鳞光一闪。

他瞳孔骤然紧缩,来不及多想,一把揽过萧暥腰身,与此同时幽暗中有什么东西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弹射而起,腥风扑面。

两人就着惯性在大案上一滚,魏西陵长剑出鞘,在空中射.出一道利光。

将那东西干脆地钉死在了墙壁上。竟是一条黑粼粼的蛇。

萧暥躺在大案上,看着那被钉在墙上还在蠕动的黑蛇,气喘吁吁地想起了在北狄草原,他也被臧天大巫操纵这种蛇袭击过。

对方居然还留着这么一手!

可是铁鹞卫怎么也会用北狄人的巫术驯蛇?

他这念头还没转过,近旁一道清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们……?”

他一回头,就见魏瑄愕然看着他们。

“阿季,你醒了?”萧暥惊喜道。

谢映之说不知道魏瑄什么时候醒,他还担心魏瑄脑震荡,会不会变植物人。

魏瑄咬了咬薄唇,看着他们的目光却幽晦复杂。

萧暥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正和魏西陵滚在一起。

魏西陵有力的手还紧揽着他的腰,因为之前打斗过,隔着轻如蝉翼的蕾丝,那雪白的肌肤上沁着一层湿热的薄汗,触之温软细腻,灯光下莹莹仿佛珠光。

狱中幽暗的灯光下,这画面实在太暧昧了。

“你们在……做什么?”魏瑄哑声道。

“头发缠住了!”萧暥立即道,他红着老脸,“西陵,帮我。”

两人同时起身,魏西陵抬指去解。

他侧首垂眸,眼睫贴近那光洁的后背,温热的气息缓缓拂到肌肤上,又酥又痒,激起细细的战栗,如春水涟漪般荡漾开去。

萧暥被弄得坐不稳了。

灯光下肌肤莹润如玉,后背漂亮的线条起伏流畅,精窄的腰身还不安分地轻轻晃动。

这画面映入眼帘,魏瑄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紧接着就撞上了魏西陵沉默的眼神,两人的目光不动声色间在空中对接。

魏西陵不由想起萧暥胸口的牙印,蹙眉问道,“阿季,有件事……”

魏瑄一脸懵然:“请问……公子是谁?”

***

瑶华宫

“什么?他傻了?”贺紫湄挑眉。

郢青遥道:“陛下派曾公公悄悄去寒狱看过,人都不认识了。”

贺紫湄咬着指甲,目光辗转莫测。

郢青遥知道这是她想杀人时的不自觉的小动作,劝道,“紫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威胁不到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如果他是装傻呢?”贺紫湄不信道。

郢青遥道:“他受了禁术,不死也要疯,而且谢先生预料到我们今夜要对晋王下手,早有安排,你杀不了他的。搞不好反倒曝露自己。”

***

寒狱里,

魏西陵道,“阿季,我是你皇叔,你不记得了?”

“皇叔?”魏瑄茫然地看着他,又转向萧暥,“那他呢?”

萧暥立即凑过来:“阿季,我是你萧叔。记得吗?”

“你不是。”魏瑄瘪嘴道。

萧暥一喜,“你记得我是谁?”

“我记得。”魏瑄犹豫地抬起手,看着他的目光迷茫中藏着热切,指尖拨过他后腰温软的肌肤。

魏西陵剑眉一蹙,“阿季!”

随即就见萧暥右侧腰身上,雪白的肌肤上伸展出一支含苞欲放的花蕊。

“你是花仙。”魏瑄道,

萧暥:……

魏西陵:“怎么此花又开了?”

他随即想到了什么,疑惑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不是,我没有!”萧暥自暴自弃,泥煤的啊!这狗尾巴花,没想到魏西陵刚才给他解头发时,又出来了!

他赶紧把衣服一卷,胡乱地穿起来。

***

“殿下应该是精神创伤后的应激性失忆。”谢映之细细替魏瑄查看后道。

萧暥听说过,一些士兵在经历了残酷战争后,会产生心理阴影,其中一种表现就是失忆,也许是大脑出于某种自我保护,会忘记那些引起痛苦的记忆。

再想想魏瑄这些年的经历,从撷芳阁蚀火,到千家坊染上石人斑,再到含泉山庄地窟被巨蟒吞过,西征月神庙里黑雾弥漫的祭坛,凶险莫测的溯回地等等,才十几岁的孩子,就经历了那么多,产生了心理压力和阴影可想而知。

萧暥颇为自责,都怪他以前没有时间关心孩子成长。

如今魏瑄若真的忘记了这些痛苦的回忆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萧暥心想着,趁着和北宫达的大战还没到来,该多陪陪孩子。

经历了这一劫,寒狱魏瑄是不能再住了。回宫更是不可,他那个心胸狭隘的皇兄还不知道会如何待他,倒不如暗中将魏瑄转移到将军府,也方便谢映之替他治疗,而且,总没有人能袭击得了将军府吧?

魏西陵认为也可,“有谢先生在,应当可保无失。”

云越也道:“有先生在,晋王殿下就不会再发烧胡咬了吧。”

萧暥一摔,“云越!”

不要乱说嗷!

魏瑄目光似茫然地忽闪了一下,做错事似的低下头去。

萧暥脑壳疼,云越不会已经把先前的事情都告诉魏西陵了吧?

他心中不由发虚。赶借口到饭点了,肚子饿,灰溜溜地上车回府。

回到了府中,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魏瑄住在哪里。

萧暥的意思是干脆跟他一间屋,他把床让出来给孩子,他自己睡靠榻就可以。

云越立即反对:“不可,主公身体虚弱,睡榻上休息不好,而且晋王年纪小,半夜还有磨牙的习惯怎么办?”

打住!打住!萧暥老脸趟不住了,怎么没完没了!

谢映之不动声色道,“我也认为不可,既是隐藏府中,宜不引人注目为好。”

萧暥这倒觉得颇有道理:“先生认为该如何安排?”

谢映之对魏瑄微妙地笑了下,“我尚缺个记事的文书。殿下与我同住如何?”

“不敢打扰先生。”

魏瑄赶紧道,“我住灶房边即可。庖厨更不引人注目。”

云越不等萧暥回答抢道:“那里正好有一间屋子,宽敞的很,我这就去收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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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

片刻后,魏瑄就见识到了云越所说的收拾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这间屋子已经久无人住了,推门进去便篷起一股霉灰,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蛛网连成了片。连灯光都昏暗了几分。

魏瑄把被褥铺盖放下,便找了箕帚打扫。

直到入夜,屋子里才收拾清爽,他才刚想要坐下歇一会儿,这时门嘎吱开了。

“主公正在议事,让我给你送饭。”

云越随即反手关上门,挑剔地四处看了圈,然后拖过魏瑄刚擦干净的胡椅坐下,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行了,别装傻了,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

永安城,平阳里

春夜落叶瑟瑟中,一条黑影如鬼魅般从院墙后闪现。

曹满警觉地立即拔出剑,喝道,“你是谁?”

来人精干瘦削,利落地欠身一礼,“末将呼延钺,奉主君之令,前来迎接明公回凉州!”

当夜,永安府令报,一股来历不明的人袭击了平阳里的一处民宅,护卫有数人伤亡。引起不小的骚乱。

魏曦站在永安城楼上,在细雨中,看着一辆马车辚辚驶出城,往西北而去。

“曦哥哥,就让曹满这样跑了吗?”方澈不解地问。

“西陵哥曾答应过曹满,只要他交待出当年真相,就保他当个富家翁,西陵哥一诺千金,如果他不逃跑,西陵哥必定践行诺言,保他一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但如今是曹满自己跑的。”魏曦的眼中掠过一丝雨夜的寒冽,深深地望向永安城外起伏的远山,“那就生死有命了!”

第403章角色扮演

魏瑄沉着地走到桌案前,从容不迫地打开食匣端出碗筷,说话的语调却透着一股无所依凭的孤独:“我只想在乱世间寻一处遮风挡雨之处,云副将为何苦苦相逼?”

他单薄怯弱的语调和他过于淡定的神色产生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云越莫名感到这小子会是个棘手的角色。

魏瑄轻轻拨着碗中的豆子饭,抬眼向他时目光中透着茫然,“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是不是得罪过你?”

“因为你咬了他!”云越切齿道。

“嗯,真香。”魏瑄悄悄舔了舔嘴角。

云越勃然大怒,一把揪起魏瑄。

魏瑄尚比云越矮上寸许,只得微踮起脚尖才能站稳,他指了指桌上,无辜道:“我是说红豆饭好吃。云副将以为我说什么?”

什么?红豆饭?

云越一愣,暗恼地锉了锉后槽牙。

魏瑄侧耳倾听:“云副将,外头有脚步声,兴许有人来了。”

云越不知真假地用力将他往墙上一耸。

魏瑄的肩胛骨重重撞上硬实的墙壁,骨肉发出沉闷的声响,但他一声不吭,顽强地忍痛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桌前端起碗,木箸拨弄着碗中的红豆饭,嘴角倔强地悄然勾起,道,“听闻云副将出生书香门第,必知道红豆也叫相思豆。以后我一吃红豆,就会想起他。”

云越忽想起来,当时魏瑄就是衔着萧暥一侧的茱萸舔咬啃吮得嫣红充血,不就是鲜嫩挺立犹如红豆?

他怒不可遏,握拳的手关节咯咯一响,两步上前,但还未动手,魏瑄好像被惊到了,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倒了桌案上的菜肴。

哗啦一下,饭菜翻倒,他乘机一矮身灵活地避过云越的擒拿,乖巧得蹲在地上弯腰捡拾碗筷。

这时门开了。

“云越!”萧暥站在门前,他刚才就不放心云越来送饭,果然……

云越百口莫辩,“主公,这是他自己”

魏瑄显得楚楚可怜,道,“将军,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的。”

萧暥瞧着心疼:“算了,阿季,跟我来。余下的让云越收拾。”

魏瑄乖巧地应了声,临出门前悄悄回头狡黠地看了云越一眼。

***

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萧暥不想麻烦徐翁,就直接带魏瑄来到厨房,也好自己露一手做个菜。不料一到厨房魏瑄就轻车熟路地忙开了。

萧暥没想到小魏瑄其他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这做饭的手艺可半点没落下。

片刻后,一锅鲜香可口的菌菇肥羊炖就做好了。两人坐在灶台边就着锅吃。

玄门的菜色大多清淡,萧暥已经好几天没有大口吃肉了,边吃边海阔天空地胡侃。什么他西征蛮夷所向披靡的辉煌战绩,什么得胜回朝时满楼红袖招,不知道收了多少手绢儿。

魏瑄笑着听,悄悄把拆了骨头的炖肉添到他碗里。

酒足饭饱后,萧暥提议打牌。

以往在大学宿舍,舍友晚上吃完饭没事了就会打牌消遣,穿越到古代以后,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打过牌了。听说打牌还能锻炼脑力,

其实他还是有些担心小魏瑄脑袋是不是被云越敲坏了?

因为今晚魏瑄的变化着实有些大。

随着年龄增长,尤其是西征之后,魏瑄的眼神越来越深邃,总是辗转思索着,显得心事重重,说话也越来越少,或者字斟句酌,每一句话都得辨着味儿听。离他也越来越疏远了。

但今晚魏瑄醒来后,他眼中的幽沉晦暗一扫而空,乌黑如墨的眼睛变得澄明剔透起来。仿佛又回到了西征之前那个单纯热忱的少年。

也许魏瑄真的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北狄王庭,月神庙,溯回地,所有痛苦的回忆,残酷的战斗都已经成为被遗忘的过去。

不知为何,萧暥觉得若魏瑄真的记不起来了也未尝不是好事。也许只有卸下那些沉重痛苦的记忆,孩子才能更阳光更自由地成长。

只是他的脑袋……失忆的同时,智商有没有受损?会不会变傻啊?

厨房里有一捆当柴火的竹子,萧暥娴熟地削成了竹片,再刻上简单的符号,就做成了一副扑克牌。

三言两语间,萧暥就把规则讲完了。

魏瑄认真地听完,问道:“将军,输赢有什么奖惩吗?”

萧暥一愣,这他倒是没想过。

魏瑄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试探道:“赢了的人可以问输了的人一个问题,可以么?”

萧暥还以为是什么赌注,当即一口答应。

魏瑄又道:“输的人必须如实回答,否则……”他乌黑的眼睛悄悄瞥了萧暥一眼,“一辈子娶不到姑娘!”

萧暥:靠,这有点狠啊!

但是在侄子面前总不能输了面子吧,就当是玩真心话大冒险了。

萧暥一咬牙答应了,赢你个新手还不容易吗?

事实证明,真不容易。

第一局萧暥就输了。

魏瑄:“你到底多大?”

萧暥脑阔疼,他哪里知道原主多大?

但是又不能骗,骗了娶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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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这就有点严重了。

萧暥如实道:“我也不清楚我多大,反正比你大。”所以,还是你叔嗷!

魏瑄小声咕哝着:“你只比我大几岁……”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奕奕看向萧暥,“我能不能叫你彦昭?”

萧暥:“不行!”

“为什么!”魏瑄委屈。

萧暥倚老卖老:“你皇叔是我兄弟,我也就是你叔。”

“兄弟?”魏瑄困惑道,“一起睡的那种兄弟?”

萧暥太阳穴直抽:“不是,那是夫妻,不对,也不完全是”

他和魏西陵就一起睡过,他还和谢映之睡过。还有阿迦罗也……但那是敌人!

这关系实在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

“叔你怎么了?”魏瑄目光一黯,“睡过的人太多,想不起来了?”

“不是!”萧暥背后汗都要冒出来了,这孩子的好奇心怎么那么强!

好在第二局,他赢了。

萧暥问:“阿季,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魏瑄乖巧地点点头,反正他也没想娶姑娘。

他又指了指萧暥,“但我记得你,你是花仙。”

萧暥一摔:略略略!

第三局,还是魏瑄赢。

魏瑄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萧暥一愣,青春期的孩子怎么尽问这些啊?

他早就记不清作为大学生时代的萧宇有没有喜欢的姑娘了,就算没有,那有没有追星过?

或者说仰慕也算喜欢的话,他看庄武史录的时候,就挺喜欢战神魏西陵的。

穿越过来以后,魏西陵果然是是轩然霞举,兵气凌云,当然还有谢先生,谪仙中人,风华倾世。如果放到现代,这两人完全可以原地出道啊!

不过若说到要当明星,小魏瑄也很有潜质,虽然骨骼初成,但是生得龙章凤姿金相玉质,放在现代也是妥妥的混血美少年。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跑题了,魏瑄见他一直不说话,幽幽问:“很多吗?记不清了?”

萧暥含糊道:“不多,也就几个吧。”

魏瑄悄悄咬了咬嘴角,低头目光幽怨地开始洗牌。

第四局萧暥总算又赢了一把。

萧暥想扳回一局,笑眯眯迂回问:“阿季,你在玄门学习时,有没有遇到温柔的女老师或者喜欢的同学啊?”

魏瑄懵然:“我在玄门学习过?”

萧暥:看来这孩子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我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你。”魏瑄忽然望着萧暥,眼睛里仿佛有星星闪烁,“我喜欢你!”

萧暥被那热忱的目光看得老脸趟不住了,赶紧解释道:“我是男子。男子之间不能说喜欢。”

“那应该说什么?”魏瑄疑惑问。

萧暥心想:兄弟?不对,他是长辈,怎么能跟小魏瑄称兄道弟?

他搜肠刮肚一番后,厚着老脸道:“我是你叔,对长辈应该说敬爱。”

魏瑄目光清亮:“所以该说我爱你!”

萧暥一口老血差点喷在灶台上:这个话题过过过!

第五局萧暥又输了。

不等魏瑄提问,萧暥:“我选择大冒险!”

当然桌游大冒险是有题库的,而且这些题大半都是搞怪整人的,比如‘跳个草裙舞,深情抱墙十秒钟’之类的,或者难度很高的,‘唱青藏高原最后一句,’萧暥想起来就脑阔疼,好在古代没这玩意儿。容易忽悠。

萧暥提议用书房里的书代替。

翻到第几页,就根据第几页的内容做相应的动作,有点像角色扮演。

这阵子他购入不少书,都是中规中矩的学问书。

因为和云渊等人议事通常在书房,而原主的书架本来就没多少书,又被他清理过一波,空荡荡的就显得没文化了。所以萧暥买了些书充门面。

他抽出一本《太学》,一本正经交给魏瑄,道:“就第十页罢。”

魏瑄翻到第十页,愣了下,念道:“李可儿轻摇柳腰,走到牙床前,风情万种地躺在榻上,玉指轻轻一勾,香肩半露……”

“停停停!”这什么玩意儿啊?

萧暥一想到自己要‘轻摆柳腰,半露香肩’头皮都麻了!还不如跳草裙舞了。

“换一本!”他赶紧又抽出一本《士林雅谈》“三十页!”

魏瑄一看之下脸色骤变,念道:“两人在深秋枯黄的草坡上翻滚起伏,发间衣上都沾满了草星子。不远处有成群的牛马在河滩边喝水,在这幕天席地间,牛马嘶鸣声中,那蛮人世子蛮横地一把撕裂萧晏的衣襟,饿虎扑食般压了上去。”

魏瑄一边念,一边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眼睛里简直要沁出血来。

‘蛮人世子用厚实胸膛牢牢压住萧暥,并扯下布条,力道粗暴地捆住了他的双手。被禁锢使得萧晏非常恼火,他眼尾微微泛红,杀机毕露,“阿伽罗,你敢!”

蛮人世子低头凝视着他,阳光下琥珀色的眸子折射出着野兽般的金色,如同铁塔般魁伟的身躯压得他透不过气,沉甸甸的巨杵涂抹了茶油后精光发亮……野地里,荒草丛中,深沉的古铜色压着莹白的玉色,他们是天生的敌人,必用最原始的方式相互撕扯。’

萧暥吓了一跳:卧槽!这什么书?

他赶紧掠过来一看,书封上写的是士林雅谈,扉页上书:原梦栖山词话。

梦栖山辞话吗?怎么改名士林雅谈了?

原来,前一阵孔雀美人图事件,云越带兵查抄了很多话本铺子。

但士兵们识字的不多,一般一队只有一两个识字的,那么多书看不过来,于是就只看书名,凡是书名里带有什么风花雪月的通通查抄。于是引得一大批书都开始改名套皮。求生欲是非常得强。

比如何先生的这本梦栖山辞话的西征篇,就有意识地把他的名字去边旁写作萧晏,阿迦罗则大多称呼蛮人世子,这样就算抓到了,也可以推脱,真是非常的狡猾!

萧暥把这两本书全部收起来,准备销毁。不过,一而再地翻车让萧暥谨慎了,这一次他选了一本《说礼》,而且提前翻了翻书。

这本《说礼》很正经,都是记载一些礼仪规范。大不了就是正襟危坐,或者作揖喝茶,总之没有问题了。

萧暥:“六十页!”

魏瑄翻到六十页,顿时脸一红,念道:“昏礼者,下达,纳采,用雁,请期……”

萧暥:不会吧?

当魏瑄念道“合卺却扇”时,萧暥老脸趟不住了:“等等。”合卺酒,那不就是交杯酒吗?却扇礼,不就是却扇完婚吗?

卧槽,他这是什么运气?!

魏瑄抱着书,盈盈看着他,显得楚楚可怜:“叔,你说过什么都能教?”

萧暥一诧,自己好像是说过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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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阿季,你想起来了?”

魏瑄疑惑地点了下头,然后又纠结地摇摇头,脸上显出困扰之色。

“算了,算了,不要去想了。”萧暥心软了。

不就是提前指导孩子结婚礼仪吗?也没什么难的。

而且,有道是事不过三。这都第三本书了,再换下去作为长辈的信誉呢?

他一咬牙,就玩一回角色扮演!

“就这个罢!”

“好!我去准备!”魏瑄喜出望外,扑上去抱了他个满怀,然后转身就跑。

萧暥:看把孩子乐的?

他才十几岁啊,这么急着娶媳妇?萧暥忽然感到了压力。你叔我二十好几了还没媳妇呢!

看着魏瑄忙前忙后地布置‘婚房’,容绪送的那些锦缎绣品摆设都让他倒腾出来了。

萧暥:不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吗?有必要那么认真?

魏瑄手脚利落,心又细。才片刻工夫,红烛高照,合欢席,合卺杯、甒醴(甜酒)、脯(肉干)醢(肉酱)齐备,连婚服都有!

萧暥穿桓帝当年赐予他的鸾凤锦袍,魏瑄则穿了一身朱红锦袍,那是容绪送给萧暥的,虽然长了寸余,稍微约一下也能凑合穿。

徐翁见萧暥屋子里大晚上的依旧亮着灯,以为他事务繁忙,遂叩门问是否需要准备宵夜。

萧暥系着朱红发带,穿着红袍开门:“阿翁,没什么正事,也就成个婚。”

徐翁满脸淡定地走开了。

等到一切布置妥当。除了团扇,萧暥坚决不拿。

两人对坐于红烛之下,魏瑄忽然认真问:“彦昭,玉璧还在吗?”

什么玉璧?

萧暥反应过来,哦,那个丹书铁券啊!

“当然在!”这是他讨来的保命符!

想当初他还日夜担心将来武帝登基了会找他算账。现在看来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魏瑄既不会找他算账,连登基为帝的心都没有。

但是那枚玉璧萧暥还是珍藏着,他始终记得漫天烟花下,那个眼中有星河流淌的少年。

萧暥取来了玉璧,魏瑄郑重地将它与骨笛一起并排置于案上:

“神明为证,高堂在上,我今日与彦昭结为连理,从此愿守护他一生,实现他的抱负,韶华白首,永不辜负,沧桑陵谷,此心不改。”

这真挚的誓言听得萧暥愣住了,他懵逼道:“阿季?!”

“彦昭,与我一拜神灵,二拜高堂。”魏瑄庄重道。

两人牵着红绸,萧暥心情复杂地和他并肩俯首下拜。总觉得那里不大对啊?

春深月夜,屋外杏花如雪。

红烛下,两人对面而坐,相互交拜,烛光映红了年轻的容颜,魏瑄一脸赤忱的庄重,墨澈的眼中有莹莹火光闪耀,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仿佛永远都看不够。

想到魏瑄这些年又于乱世间漂泊无定,萧暥不由心生怜爱。就算是角色扮演吧,也要认真演完。只要孩子高兴,就值得。

萧暥在自己的酒樽里倒满甜酒,牵着红绳,春深花前月下,和魏瑄对饮了这一樽酒。

礼毕,萧暥看着这案头的肉脯甘果,不能浪费粮食的嗷!

两人一边吃甘果肉脯,一边玩牌直到天明时分。

红烛燃尽,一缕曦光透过屏风照进来,萧暥捏着牌靠在案头睡着了。

今夜一场劫狱,又一场婚礼,他实在太疲倦了,魏瑄轻轻抱起他走到榻前,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悄悄捋开他鬓边乌发,凝视着那娴静清宁的睡颜,纤长的睫毛如落羽深垂,挺直的鼻梁下,线条优美的唇轻抿着,勾出诱人的弧度,魏瑄静静注视片刻,禁不住双手撑在他肩侧,俯下身去……

就在这时,榻枕间隐隐传来泠泠琴声,如风声竹吟,魏瑄恍然一惊,才想起隔壁莫不是谢映之的居舍?

听曲调隐约是一曲《长亭相送》。这是在暗示送客?

一想到昨晚的成婚,魏瑄心虚地赶紧起身,本来想换掉红袍,终究是舍不得,便乘着清晨院中没人,悄悄掩出房门,一身红袍衣带地穿过廊下,回到自己的屋子。

就在他刚刚回屋,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

“云副将,今天这么早?”

“嗯,今天主公要去送江寄云北上。”

魏瑄微一蹙眉,随即明白了谢映之的良苦用心。

谢映之莫不是在用琴声提醒他快走?否则他若被云越撞见他一身喜袍在萧暥寝居中,云越这小气鬼不知道会记仇到什么时候,又会使什么招数来报复他。

等等,他转念一想,刚才云越说“送江寄云北上?”

那首曲子是《长亭相送》,也可能是谢映之在提醒萧暥起床。

如果是这样,他便心存侥幸地想,谢映之可能根本不知道昨晚他们的拜堂?

魏瑄在窗前坐立不安地思忖着,又在屋子里踱了几圈,把自己都要绕晕了,还是没参透谢映之弹这一曲《长亭相送》到底是弹给他听的,还是弹给萧暥听的?

这泠泠琴声里究竟有多少层含义?或者纯粹是他想多了?

这若有若无的用意,让魏瑄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得谢映之这一曲相送仿佛道是无心,却又有意,虚虚实实,不可捉摸。

……

萧暥睡醒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三刻了。

阳光透过花鸟屏风照到床榻上,他蹭了蹭枕头,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江浔容绪启程北上的日子,他原本要去送行的!

萧暥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云越!”

为什么不喊醒他!?

云越道:“主公昨夜大婚,末将不敢搅扰。”

萧暥:……

他这会儿没工夫跟云越解释,赶紧起身洗漱完了,叼了个肉饼就向外疾步。

云越靠着门道,“主公就这样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公要去接亲,容绪先生怕是喜出望外吧?”

靠,忘了,特么的衣服还没换!

就在他手忙脚乱地要换衣服时,云越道:“谢先生已经替主公去送行了。”

***

大梁城郊

日头高起,护城上水声潺潺,岸边青青柳色,风中有蒙蒙飞絮如雪。

众人望着轻车快马辚辚而去,扬起一路烟尘,此去幽燕千里迢迢,征途莫测。

有时候,使节的出使敌方就如军队的出征,胜负难料,生死不定。

然而,军队出征浩浩荡荡、刀戟林立,使节出使则单枪匹马,全靠唇枪舌剑,若能说服对方,则胜,若不能,则危。

古往今来,被扣留、下狱、乃至于身首异处的使节数不胜数。敌方往往会把无处发泄的怨愤都加注在毫无还击之力的来使身上。

更何况这个沧海横流的乱世里,皇室的权威早就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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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原本朝议商定的割地赔款也被萧暥推翻了。

萧暥认为,每一寸土地都是战士浴血而来,哪有拱手送人之理。而赔款则是自损肥敌,亦不可取。

简而言之,萧暥的态度就是寸土不让,寸金不予!

这种强硬的出使态度,使得众人对江浔等人的安危颇为担心。

这里面分为两派。

一派是坐等着看热闹的盛京系。

在他们看来,容绪有盛京王氏的背景。北宫达就算考虑到王氏的立场,也不可能动容绪。但同时,容绪毕竟不是嫡出,又恰好是盛京商会的会首,所以北宫达也会给他点颜色,软禁起来,讹诈一笔钱财倒是有可能的。

毕竟襄州之战和限地令补偿北宫氏旁支,耗费了北宫达不少银钱。就算他实力雄厚,也不能这样挥霍无度。

相比之下,江浔就安危难料了,他出身寒门,没有家族背景,很可能被北宫达扣留下狱。

所以盛京系就坐等着看戏,到时候一旦事发,他们就可以掀起舆潮,言萧暥刻薄吝啬,不舍得土地钱粮,却又要让人替他出使幽燕,最终导致文昌阁之辩的名士,正使江浔被囚下狱,副使盛京商会的会首容绪先生被软禁。

如此一来,一面是不顾个人安危出使幽燕的名士,一面是吝啬土地钱粮,置使节安危于不顾的萧将军。

他们再添油加醋一番,足以引起士林群情激愤,舆论涛涛。

到时候,向来支持萧暥的云渊和中书台也会被波及,如果他们压不下汹汹舆潮,那么就只有盛京系出面安抚人心,顺便重掌朝政之权。

柳徽望着驿外远去的烟尘,不禁踌躇满志起来,压下内心的得意,看向云渊。

云渊一身素雅长袍,立于晨风中,潇潇肃肃,颇有古贤之风。

以云渊为代表的清流就是另一派。

他们忧心忡忡地望着车马远去,心中颇有苍凉慷慨之意。

北宫皓死于襄州,北宫达正是恼恨之时,此时北上,又不予钱财,不许土地,一点好处都不给,虽孤高之气让人敬佩,然安危堪忧。

日色高起,送行的人群缓缓散去,这时人群中不知有谁说了一句,“萧将军怎么没来?”

这句话立即引起议论纷纷。

唐隶率先道:“萧将军这就实在不近人情了,如果不是襄州之战他杀了北宫皓,江府尹和容绪先生何须北上?”

有人立即接道:“北上斡旋本就艰险,割地赔款或许还能有所转圜,萧将军还一毛不拔,这就算了,竟然连送行长亭的表面文章都不做了?”

“他怕不是心虚?”

秦羽重重咳了声,压下一片窃窃私语,道:“彦昭身体抱恙,郊外风寒,是我让他不要来了。”

杨覆道:“是啊,萧将军东征西战,罕有在大梁休息的时候,此番睡得迟一点,诸位也当体谅。”

言外之意,有力气征战的将军,会没力气来送行?

秦羽一噎,看向谢映之,“沈先生……”

谢映之不慌不忙道,“请问诸公,江府尹此番前往是代表萧将军,还是天子?”

杨覆道:“自然是天子。”

谢映之:“那么哪有天子给臣下割地赔款的先例?”

“这……”杨覆一时语塞。

柳徽道:“这是天子赏赐,先生为何要说成是割地赔款?岂不是刻意曲解冒犯天威?且天子赏赐臣下历来有之。”

谢映之道,“天子恩赏,自古有之,但北宫达无功,何来赏赐?”

他看向柳徽,严词道:“柳尚书莫非是指派铁鹞卫潜入京城,挟持天子,血洗仙弈阁是北宫达的功劳?还是指遣北宫皓潜入襄州,掀起战事,是北宫达之功?”

柳徽脸色一僵,面色难堪道:“老夫可没那么说。”

“希望柳尚书不是此意,否则天子连北宫达之辈都要赏赐,那么是鼓励天下诸侯纷纷纵兵犯上,视国家法度为无物吗?”

柳徽冷汗直冒,眼袋不住抽搐,“老……老臣绝无此意啊!”

谢映之毫不理会他,道:“此例一开,今后还有谁尊奉天子,敬畏朝廷呢?”

谢映之转向众人,道:“北宫达无功不赏,乃故而此番江府尹轻车持节,所捍卫的是天家的威仪。而并不是主公吝啬土地钱粮。”

话虽如此,云渊心中尚有隐忧,他道:“轻车持节,此去幽燕,如何周旋,想必先生已有谋划?”

谢映之莞尔,“主公早有化解之策。”

他说罢淡淡掠了一眼柳徽等人:“江府尹和容绪先生此去必安然无恙,诸位请拭目以待。”

“即便如此,将府尹和容绪先生北上出使,萧将军连送行都不来吗?”唐隶道。

谢映之对此人不屑一顾,对众人道:“不瞒诸位,昨夜寒狱发生囚徒越狱之事,现已平息,主公正在整顿寒狱防备,无法分身前来。”

众人闻言顿时骇然,其实昨夜寒狱出事了,他们多多少少听到一点风声,道只听闻闹哄哄的有刀兵声,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并不知晓。

云渊立即道:“沈先生,越狱囚徒可曾都拿获?萧将军没事吧?”

谢映之道:“好在及时察觉,囚徒无一人外逃,主公只是有些劳累,并无大碍。”

***

瑶华宫

“什么?还有囚徒越狱之事?”桓帝从椅子里探起身。

他之前单知道昨夜寒狱出了点骚乱,所以派曾贤以探望晋王为由悄悄去打探了下,曾贤回报,除了晋王大概受了惊吓,有点神志不清外,其他也没探出什么来。搞得皇帝心里老惦记着,没想到竟然是囚徒越狱?萧暥属下的忠犬连个监狱都看管不牢吗?

他掩不住好事之心道,“逃出多少?”

贺紫湄道:“臣妾只是听闻出外购买胭脂的宫女说的,具体情况臣妾就不知了。”

后宫的胭脂水粉是由宫廷内官采办的,但贺紫湄习惯用容绪玉容斋的胭脂,所以会派宫女出宫采办。这样不仅方便和容绪联系,也方便郢青遥随时出宫。

见皇帝脸上露出索然无味之色,贺紫湄道:“晋王就关在寒狱里,他应该知道不少,想他现在也回过神来了,陛下何不以听说寒狱被劫,担心晋王安危为由,招他进宫来问一问?”

***

巳时刚过,陈英就急匆匆派人来报信——皇帝担心晋王安危,欲招他进宫一见。

萧暥心中一紧,皇帝这时候召见,安的是什么心?

但皇帝召见的理由却非常充足,寒狱昨夜被劫,他担心弟弟的安危,欲召进宫一见,完全是情理之中的,如果不召见,对弟弟安危不闻不问,反而显得皇帝薄情。

所以,桓帝这是仅仅想作秀,假装关心一下魏瑄,还是别有用心,这就不好说了。

不进宫,是抗旨不遵,进宫则是安危难测,更何况魏瑄什么都不记得了,宫廷险恶,人心鬼蜮,他将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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暥刚想说,‘我和你一起进宫’,

转念一想,皇帝对他深为忌惮,如果他陪魏瑄进宫,反倒显得他和魏瑄的关系很好,桓帝心胸狭隘,就算这次让魏瑄平安脱险,必然怀恨在心,今后处处针对魏瑄,这种不怀好意的召见也还会更多。他事务繁忙,或者征战在外,总有照顾不及的时候。

他想到了一个人。

魏瑄似乎察觉不到危险,轻松道:“萧将军,皇兄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我就进宫去一趟罢。”

第404章

“什么?皇叔来了!”桓帝从长榻里探起身,“快宣!”

随后他起身张开手臂,两名宫女低头上前为他披上冕袍,端正衣冠。

片刻后,魏西陵朝服玉带健步入殿,躬身道:“臣参见陛下。”

“皇叔不必多礼。”桓帝赶紧托住他的手道,“赐座。”

两名小内侍立即取来坐具。

“谢陛下。”魏西陵落座,开门见山便问:“臣听闻陛下召晋王进宫,不知何事?”

“哦,阿季啊。”皇帝这才想起来,随即装出一副忧虑关心之态,“朕听闻寒狱被劫,担忧阿季的安危,故而召进宫一叙。”

他说着朝曾贤招了招手,问:“阿季怎么还没到?”

***

寒狱在大梁城北,从寒狱到宫城要通过玄武大街。

马车辚辚行驶过街道,街旁的酒楼里不知什么人忽然扔下了个爆竹,正落在马车前。

马匹顿时受了惊,撒开四蹄窜入了街边的巷子里一路狂奔,七拐八弯后才停下来。

魏瑄在车厢里颠得头昏眼花,刚刚拉开车帘,就被人用黑布蒙住了眼睛,耸下车去。

如果换成以往,以他敏捷的身手,只要扣住对方手腕,反手一错就能拧断对方的腕骨,可是如今他就像被猛兽咬住的鹿羚般无助地挣扎着,“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后背被人推了一把。让他往前走。

他在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能靠听觉和嗅觉来辨别方位。

耳边熙熙攘攘,一开始是热闹的市井,鼻间充斥着酒气油烟和各种混杂难辨的味道,有时是酸臭味,有时是刺鼻的香粉味,耳边有妓子放肆的娇笑,有酒肆老板对小厮的谩骂声,哭喊声,和着琵琶弹唱声。

魏瑄以往混迹市井的时候就听说过,大梁有不少暗场,大概就是指这种地方。杀人绑架再合适不过了。

过了一阵,四周就变得令人窒息的安静。他闻到一股潮闷的霉味,感到自己走入好像一条向下的甬道,阴风扑面,然后他就被绑住双手推进了一座库房。眼罩被摘了下来。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照着蛛网遍布的墙壁。借着这一点萤火般的灯光,魏瑄环顾四周堆积着各种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霉味。

门吱嘎一声打开了,闪进一道人影,看身段是个窈窕的女子,脸上蒙着黑纱,冷笑道:“想不到吧,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

正午,大司马府

“阿季没有入宫?”萧暥一惊。

魏西陵点头,“陛下派去接阿季的马车也未曾回宫。”

萧暥心中一沉,他单防着桓帝,所以让魏西陵提前进宫,如果桓帝要为难魏瑄,也好相助。没想到对方竟是在路上动的手。

“我观陛下确实不知情。”魏西陵道。

萧暥也知道不是皇帝,桓帝最多是刁难魏瑄,还用不着绑架。

那绑架者就只有之前潜入寒狱加害魏瑄的铁鹞卫了!

前番潜入京城的铁鹞卫最后漏网两人,也就是说,除了张伍外,还有一个铁鹞卫在逃,此人很可能劫持了阿季!想到这里,萧暥的心顿时揪紧了。

秦羽见他脸色苍白,知道他心中焦急,道,“我立即派军队搜城。”

“不可,这会打草惊蛇。”萧暥道,若逼得对方狗急跳墙,说不定会对阿季不利。

他想了想,“还是先等谢先生回来,再做商议。”

秦羽这才想起来,清早送别了江浔等人后,谢映之就说去拜访一位友人。

可谢先生怎么也这么久不回来?

***

“想不到吧,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贺紫湄冷笑道。

魏瑄道:“阁下可没有露脸。”

“你也没有跟我说实话。”贺紫湄抬手捏住他的下颌,长长的指甲掐进皮肤,留下一道道鲜红的印痕,“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罢?”

魏瑄眉心微蹙了下,问:“你是寒狱的犯人?”

“什么?”贺紫湄挑眉。

“昨天寒狱出了事,所以你是越狱的囚犯?”

“别装傻,小子!”贺紫湄不耐烦地挥手一个耳光甩了下去,“我没时间听你胡扯!”

魏瑄偏脸吐出一口血沫道,“我没装,昨夜我被撞昏了过去,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如果想从我口中问出点什么,大概要失望了。”

“你失忆了?”贺紫湄俯下身,用一双带勾的眼睛盯着他。

烛火下魏瑄墨澈的眼眸里却空无一物,像镜子般倒影出她此时狰狞的神情。

她眉头一蹙,莫非这小子真的什么都忘了?

她曾经听主君说起过,人的意识在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刺激后,可能会忘记那些造成深重痛苦的事件。这也可以看做是人潜意识中的某种自保,以免精神崩溃。

所以魏瑄在极乐的尽头和痛苦的深渊徘徊后,他既没发疯也没有死?而是忘记了一切?

“你真不记得我是谁?”她狐疑道。

魏瑄紧张道:“就算你是越狱的逃犯,我们无冤无仇,我不会说出你的行踪,你就放过我罢!”

贺紫湄转过身去,踱了几步。

她在思索衡量。

如果魏瑄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她潜伏在皇宫的身份也不会暴露。但是……

她忽然回头,眼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既然你不记得了,我就帮你回忆回忆?”

她不信能有人扛过两次禁术。第一次没疯,那就第二次。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她取出了一枚骨针,“我告诉过你,你在境中经历的、看到的并不是虚幻,那都是三千世界的真实投影。”

“什……什么境?”魏瑄迷茫道。

贺紫湄笑眼如花,抬起手中的骨针,“极致的愉悦和痛苦,还要再经历一次吗?”

“你要做什么?”魏瑄紧张地往后退,他盯着那支骨针,尖锐的针尖还染着残血,触到了眉心的伤口,冰凉的刺痛传来,一种莫名的恐惧包围了他。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

又一道黑影闪身进屋,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她几步上前一把拽住贺紫湄,“官兵来了,快走!”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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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紫湄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口,“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郢青遥不答,而是拉住贺紫湄就疾往密道撤去。

“等等,他怎么办?”贺紫湄回头去看魏瑄。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你也没有威胁了。”郢青遥急着推开杂物,露出密道的入口,“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话音未落,贺紫湄就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她不甘心地瞥了魏瑄一眼,一猫腰钻进密道。

片刻后,魏西陵的亲兵一脚踹开了大门。

傍晚的斜阳照进库房,逆光中,魏西陵疾步走来。

“皇叔!”魏瑄惊喜道。

寒光一闪,魏西陵一剑断下了魏瑄身上的绳索。

然后他接过斗篷,给魏瑄披上,带他出门,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

黝黑的密道里,贺紫湄忽然停住脚步。

“紫湄,怎么了?”郢青遥回头。

幽暗中看不清贺紫湄的神色,她突然道,“阿姐,是你?”

“什么?”

“是你带官兵来的?”

郢青遥沉默了一下,轻声道,“紫湄,晋王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你没有威胁,如果他还记得,昨晚就已经把你的身份告知谢先生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所以你就带官兵来救他吗?”

“紫湄,你若真害了晋王,你就没有退路了!”

黑暗中贺紫湄冷笑:“阿姐出卖了我,说得却好像是为我好?”

郢青遥:“紫湄,阿公他们被北宫达下狱一个多月了。主君皆不闻不问。”

贺紫湄不屑道,“主君要做大事,你总不能指望主君放下手头大计去救他们罢?”

“但他也没有派遣任何人去,他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贺紫湄嗤道:“他们都是无用之人。”

“他们是我们的族人!”郢青遥隐忍道,“哪一天我们也对他无用了,他也会毫不犹豫抛弃我们。就像抛弃阿公他们!”

贺紫湄冷道:“那又如何?”

郢青遥劝道:“所以你不要把事情做绝,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

贺紫湄挑眉:“后路?”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利,“那天在茶楼,谢映之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郢青遥见她已经猜到,便坦率道:“谢先生答应调用玄门之力,设法营救出阿公他们。”

贺紫湄道:“所以你就背叛主君了?”

郢青遥拉住她的手:“紫湄,苍冥族就剩下数千人,是无法对抗中原九州的,收手罢,救出阿公他们后,我们就去西域……”

贺紫湄一把甩开她:“你走吧,从此我们分道扬镳,但你若阻碍我的事,休怪我不客气!”

***

大司马府

萧暥一听到马车声就急忙赶往门外。

“叔!”

魏瑄跳下马车,飞奔过去扑了萧暥一个满怀。

萧暥摸着魏瑄后背逐渐健实的肌肉,心中又涌起老父亲般的感慨。孩子大了,很久没有这样亲热地抱他了。

“魏将军,此番辛苦了。”秦羽感激道。

魏西陵道:“多亏谢先生的情报及时。”

秦羽道:“映之真是彦昭的贤助啊!”

谢映之微笑:“大哥谬赞。”

天色已晚,众人就在大司马府吃个便饭,说是便饭,也是团圆饭。

大雍朝筵席都是一人一案,长幼有序,宾主有别。秦羽自居主桌,左侧上座让客,为魏西陵和魏瑄各置一案,右侧次座则是给自家人的,为萧暥和谢映之各置一案。

这种安排让魏瑄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他又看向皇叔,就见魏西陵默然入座。

不知怎的,氛围有些凝窒。

萧暥不明所以,抬头看向魏西陵时,就见那人一身绣金白袍,面若冰雪,望之如渊渟岳峙,竟一时看得走了神。

秦羽掠了他一眼,清了下嗓子,道,“云副将好像还在外面?”

萧暥一诧,都下班时间了,小云居然还没回家?这加班工作餐总是要有的吧?

“大哥,小云就跟我挤一桌吧。”萧暥道。

“不用了。”秦羽摆手道:“你和映之共一案。”并有意加重了尾音,“你们两就不用分什么彼此了。”

共案同席,不分彼此?

萧暥一摔,抬头就撞见魏西陵静静投来的目光,他刚想解释,就听魏西陵道,“大司马言之有理,阿暥身体有恙,有劳先生照料了。”

“将军放心。”谢映之微笑,“我会劝小宇少饮。”

魏西陵眉心微微一跳。

小宇?

他疑惑地看向萧暥。

萧暥捂紧马甲:先生!

谢映之方似恍然:‘不慎将彦昭的马甲道出了?’

接着他又莞尔:‘或者说彦昭、阿暥才是你的马甲?’

萧暥睫毛微微一霎,目光明显地闪烁了下。

谢映之说的不错,他是萧宇,他只是占用了萧暥的壳子,萧暥才是他的马甲。

无论秦羽对他的信任,还是魏西陵对他的情义,原本都是属于萧暥的。他心中隐隐涌起一缕说不清的滋味。

如此想来,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的,不是自小青梅竹马的魏西陵,也不是大哥秦羽,而是谢映之。

‘小宇你马甲太多,我都分不清了。’谢映之含笑看了他一眼,洒然坐下。

他坐在萧暥身边,萧暥略一侧首就见青衫皓腕,乌发如缎,鼻间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人在身旁,如沐春风。

饭后,趁着众人都在,顺便就在秦羽书房开了个小型的军事会议。

谢映之有条不紊地解说最近的各项要务。

不得不说,谢玄首即便是介绍工作也是娓娓道来,不仅条理清晰,还引人入胜。听得人心振奋,干劲十足。

谢映之介绍的工作推进主要是以下三点:

其一,北伐物资筹备方面。

此番计划兴兵三十余万,其中第一批御寒的棉服五万套由盛京商会制作,五万套由江南商会赶制。

计划第一批御寒物资在初夏前完工,这样能轮上第二批棉服的生产周期,争取在九月前,完成三十万大军的御寒装备。

但还有个问题,兴兵三十万,库存的棉花是不够用的。而且东北严寒,北宫达军队除了棉服外,还有羊毛兽皮等抵御风雪的保暖物品。

对此萧暥提出,可以搜集民间的鸭毛鹅毛。

“这有何用?”秦羽懵了。

魏西陵也疑惑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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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做成羽绒?”谢映之默契地一笑。

羽绒?众人俱是一愣。

魏瑄犹疑道:“莫非是用鸭毛鹅绒代替棉麻?”

谢映之颔首,“但如何除虫祛味尚需想想。”

萧暥道,“还要防止羽绒渗漏。”

谢映之道,“这倒不难,褚庆子之前研制防风布料时,制成了一种密织之布,也许可用。”

萧暥一喜,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至于鸭过拔毛的事就交给云越了。

但还有一个困难。

“民间搜集鸭毛鹅绒数量有限。”魏西陵道。

这句话说到了要害上。

这是古代,没有大型的养殖基地,能制成百余套羽绒服都很不容易了。所以这羽绒服只能作为辅助手段试一试,要解决根本问题不能靠这些旁门。

此时,萧暥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骚操作。

谢映之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转而开始说下一个议题:暮苍山关城的营建。

作为大梁城北方的锁钥,暮苍山关城是抵挡北宫达军队南下京城的要塞,也是京城的最后的一道防线。

所以必须在和北宫达开战前完成工程营建,工期相当紧迫,好在负责工程的上官朗极为敬业,营建工作推行顺利。

“尚有一件事,关城之命名。”谢映之看向魏西陵。

谢映之曾让萧暥命名,萧暥却想到了魏西陵。

他觉得这座谢玄首亲自设计,由战神命名的关城,将来必定是固若金汤,成为大梁北部的咽喉锁钥。

魏西陵走到书案前,取望都临阙之意。提笔落下铁画银钩般的三个字‘都阙关’。

待到金秋十月,桂花飘香之时,雄关落成,三十万北伐大军将通过这巍峨的关城浩荡北上。

第三件事,就是对幽燕的情报工作。

北宫达帐下谋士有钟纬、俞珪等,名将有左袭、庞泰。其中左袭善攻,庞泰善守,钟纬长于治国大略,俞珪则擅于诡计权谋。这样的组合堪称无懈可击。

除此以外,还有襄州战场上逃跑的东方冉,很可能也投靠了北宫达。

秦羽恍然想起:“东方冉就是那个日月教主?”

谢映之道:“正是。”

秦羽浓眉隆起:“此人长期蛰伏大梁,对雍州形势了如指掌,若投靠北宫达,是为大患啊!”

谢映之道:“大哥放心,北宫达不会用他。”

秦羽见他如此有把握,不由眉目舒展:“有映之在彦昭身边,我就放心了。”

魏西陵静默地看向谢映之,此番议事,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谢映之和萧暥之间不仅有特殊的称呼,还有一种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

譬如羽绒,当他们都不明萧暥所言何物时,谢映之已经心领神会。

他不知和萧暥分别后的这半年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

……

半年前,隔着浩渺江涛,他白衣相送,立尽斜阳,谢映之青衫相迎,两人并骑,策马江山。

他们同游襄州,推行新政,春耕筑城,知己同心。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只有江南细雨,日日夜夜,思如落花,凋去无声。

此刻,魏西陵心中别有滋味,仿佛青梅已旧,故人生疏。

议事这一商量就到了入夜时分,城门早已关闭,出城多有不便。

萧暥提议道:“西陵不如与我们同车回府?”反正入夜了,皇帝也不会二十四小时盯梢。

“不可。”秦羽板着脸,他这个兄弟既然已经和映之在一起,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着实不像话!

“我府中尚有几间阔敞的厢房,魏将军若不嫌弃,就暂住一宿罢。”

不料谢映之却反对道:“大哥是小宇义兄,情同手足,若暗探发现魏将军入大司马府,至夜不归,会以为你们有所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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