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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英,他们并没有俯首臣称。”萧暥一字一句道,一双眼睛流光逼人。

他踏着华丽的地毯徐徐步下御阶,边道:“北狄人犹如狩猎的狼群,瞿钢他们加入北狄部落,但并不是完全受单于王庭约束。”

和中原王朝不同,北狄王庭和十八部落之间更像一种联盟关系,他们平时分散于草原各处,等到有了狩猎时,才协同作战。

所以百年来能不能调动十八部落,一直是检验单于威望的标准,也是王庭实力的试金石。

呼邪单于还在时,尚能调动八部发动兰台之变,但如今的乌赫单于显然没这个能力和威望。

连拓尔图部这些中等规模的部落他都调动吃力,更别说是新加入的瞿钢他们。

而且,前一阵随着瞿钢他们来到草原,还有一股流言开始传播。

传言当年秋狩,阿迦罗世子遇刺乃是乌赫的阴谋。老单于原本要传位给阿迦罗,乌赫嫉妒而杀之。

乌赫的单于之位得来不正的流言传开,使得他更加难以调动漠南八部。至于漠北的部落,本来就不鸟王庭。

在这个时候,瞿钢他们的归顺就像是雪中送炭了。

他微微一笑,“瞿钢告诉我,乌赫给他们送去了一百多头羊羔。还有过冬的毡毯帐篷。”

“看来他们要在草原立足生根了。”陈英叹道。

萧暥的目光越过宫门,仿佛望向不可及的远方,眸中已兵气凛然,“他们离开中原之日,就要成为狼。”

以北狄人的方式,打败北狄人。

***

宣政殿

尚书柳徽为代表的盛京系正和清流派的廖原等人争执不休。目标是争夺今年秋狩的统筹官之职。

在柳徽等人看来这可是一个肥差。

在廖原等人看来,主持秋狩是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柳徽想要营利,廖原想要名声。双方相互揭短,争执不休。

武帝乐得看热闹,意兴阑珊地召来江浔,低声询问此番西北的情况。

君臣一番问答后,下面的大殿里吵得更凶了,盛京系的郑绮,清流派的池铭等人都加入了团战,朝堂上唇枪舌剑,唾沫横飞。

武帝看得冷笑,转头悠悠问颜翊:“都记下了吗?”

颜翊赶紧回禀,“都记下了。”

颜翊才思敏捷,笔头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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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是个知人善任的人。既然答应放了颜翊,就干脆任命他为书秘官放在身边,既是监督,又是提拔,恩威并济,萧暥也挑不出毛病。

等到两派都吵得差不多了,皇帝让曾贤给臣工们上了茶水。一边慢条斯理道:“诸位今日所说,朕都记下了,稍后会属人查实,至于这统筹官的人选,朕再考量斟酌一番。”

廖原刚端起茶盅,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那他们吵了半天还争个什么?

一边的柳徽颓然坐在席上,眼袋不住抽动,他已经明白了,他们都上了皇帝的当!

今天原本皇帝提议让大家讨论一翻秋狩大典统筹官的人选时,柳徽还颇为蹊跷,皇帝向来乾纲独断,秋狩统筹官这么重要的职位,竟让他们讨论决定?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皇帝抛出一个香饵让他们争食,等到他们相互揭短,黑料抖落地差不多了,再来收拾残局。他们都中了皇帝的套!

他不禁纳闷了,皇帝向来对他们争名逐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今天突然发难?他们到底哪里得罪皇帝?哪里不合圣心了?

随即他便想起了一件事。

数日前,皇帝突然调换陈英为羽林中郎将,随即又启用了不少锐士营旧人。

当时朝中众臣纷纷上书进言,谨防萧暥党羽死灰复燃,皇帝并没有给答复。难不成是搁这里跟他们算账?

但他更不明白了,皇帝不是一直忌惮萧暥吗?将萧暥下狱,却又启用锐士营旧将,这又是什么操作?

当真是君心难测啊!

退朝后,武帝乘步撵回宫,一路上沉默不语,眼神思索着。

“臣斗胆有一谏言,不知是否当讲?”江浔道。

“但说无妨。”武帝道。

“朝中派系林立,盘根错节,相互倾轧,争名逐利,办事效率低下,陛下不如设立中朝。”

“哦?”皇帝眼皮一掀,颇感兴趣道:“继续说。”

江浔道:“陛下可遴选提拔一些饱学之士和能臣干吏,职位不需高,譬如侍中、诸曹、诸吏、给事中等,为陛下身边顾问内臣。”

“侍中出入禁宫,诸曹受尚书事,诸吏得举法,给事中掌顾问事宜。他们名为侍从官,实际却参与朝政决议,执行中朝的政令,陛下便可通过中朝执掌天下大事,左右政局,如此一来,外朝的诸多老臣就成为朝堂之上的门外看客了……”[1]

武帝的目光越来深远,忽然问:“这是谁的主意?”

江浔一顿。

“你不必说,朕知道了!”

果然,这狐狸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安生,竟然把爪子伸到了自己身边的近臣身上。

***

“建议不是白送的。”萧暥懒唧唧地倚在长榻上吃着葡萄,他有点喜欢上这些西域的瓜果了。

皇帝单手撑在榻边俯身压下,富有侵略性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包围上来:“朕还未必采纳。”

“陛下会采纳的。”萧暥眉眼弯弯,笃定道。

这几天观察下来萧暥知道,皇帝想要的是独断专行,但朝廷被一群世家大族元老重臣把持着,他们门生故吏遍布,势力盘根错节。

所以皇帝每每要和他们周旋,甚至有意纵容他们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以便抓住他们的把柄,让他们俯首听命。

如果增设内廷,皇帝便可绕开外朝,不问出身贵贱,不避家族门第,提拔一群年轻干员。办事效率大大提高不说,还可以架空外朝。再不用和那些世家大族周旋。真正做到大权独揽,令出于一。

这个主意正好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简直就是瞌睡送枕。

果然,武帝拈起他的下颌,两人间距离近到不能再近,鼻尖相抵,气息交缠间,武帝问,“你想要什么?”

“秋狩的统筹官。”萧暥毫不客气道。

武帝一惊,随即觉得又气又好笑,这狐狸挖他墙脚就算了,现在又打起秋狩的主意。

皇帝低头轻舐着那含着果香的唇,低沉道:“这可是个肥差。”

“陛下舍不得了?”萧暥撩起眼梢。

武帝呼吸骤沉:“难道朕还喂不饱你?”

说罢再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压着他深吻起来,吻得他目光迷离,思绪缭乱,再也掀不起风浪。

然后一把将他横抱了起来。

“朕带你去一处地方。”

*本章被省盒多处删除了几百字,以至于剧情都有些不连贯了,请小可爱谅解啊。

第396章行宫

銮驾从宫门启程,半个时辰后抵达碧浪湖畔晗泉山。

此处距大梁城不足十里,山水秀丽,有温泉从晗泉山流出。

一下车,一座恢宏的行宫展现在萧暥面前。

碧宇朱墙,琼楼宝阁,阙台金池,飞瀑流烟,极尽之奢华。庭院中有温泉流过,虽是肃杀的秋季,却熏风阵阵,温暖如春。

“此处名为甘泉宫。”皇帝环绕着萧暥腰身,低下头轻啄他耳垂,“今年九月营造,历时一月有余,昨日完工,萧卿随朕一游如何?”

一个月?萧暥心中暗惊,此间行宫规模堪比大梁皇宫,而奢华更甚,竟然一个月就营造完了?!

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随即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一个多月前,不就是九月初他刚刚入狱的日子吗?

也就是说,皇帝在将他下狱的同时,就开始营造甘泉宫了?

萧暥心情复杂地看了眼武帝。

皇帝屏退了侍从,和他并肩沿着雕栏画廊闲步,廊下有温泉流过,水声潺潺,花圃里种着奇花异草,暖风吹来花木婆娑,香雾袅袅,如临仙境。

走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烟雾袅绕纱帷重重的暖阁前。

“此处名为春暖阁。”武帝就揽着他的肩姿势,低头用下颌摩挲着他如云的鬓发,悄声道,“日落风起,秋寒渐深,彦昭想泡泉么?”

***

夕阳的余晖斜照进寒狱,幽暗的铜灯下,魏瑄紧闭双眼躺在寒狱冷硬的陋榻上,汗湿的两鬓乌黑如墨,更衬地两颊绯红,唇如丹朱,仿佛烈火焚身。

谢映之见状不妙,转身出去配药,并嘱咐萧暥不要靠近魏瑄。

萧暥就不明白了,又不是传染病,怎么就不能靠近了?

此刻,暖阁的场景清晰地映入魏瑄眼中。

白玉汤池里水雾弥漫,萧暥靠在池边,清润的肌肤被水汽匀出淡淡薄红,纤长的睫毛凝着水雾幽沉如羽,迷离的眸光带着氤氲水色,纯然无心地看着皇帝,却又似从深处漫卷出层层难辨的心思来。

皇帝就着水的浮力抬高了他的双膝,沉重的王剑随着荡漾的水波一下一下刮过细滑的雪肌。如蝶戏花间,如蜻蜓点水,如细雨微澜般戳刺着花蕊。

萧暥后背抵着池壁微微战栗,深吸一口气道,“陛下何不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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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想怎么战?”话音刚落,萧暥感到沉甸甸的王剑抵着他,与皇帝欺近的胸膛一起构成十足的威胁感。

他不习惯受制于人,从水中起身,“臣还有要务需商议处理。”

皇帝将他拽回喜怒莫辩地笑道:“都说朕日理万机,你倒是比朕还忙!”

说罢坚硬如铁的王剑随着水流直捣黄龙。

“商议要务?”

皇帝目光幽沉,“你要见谁?江浔?颜翊?还是上官朗?”齿缝里每憋出一个名字,王剑便挤入几分。

“朕身边的人,你倒是相处融洽啊!”说完猛地一沉到底。

萧暥霎时被激地眸中浮起水雾,咬牙硬声道:“陛下日理万机,臣愿为陛下分忧。”

“好的很。”皇帝长眉一扬,“那卿就自己来。”

什么?萧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针锋相对道:“臣既为陛下分忧,俸禄如何算?”

皇帝愕然,这会儿还不忘提条件!

“你要什么?”皇帝面色沉郁。

“臣替陛下组建内廷,统筹秋狩,臣需要有权召见任何想见之人。”萧暥在水中撑起身,边说边试着随着荡漾的水波上下起伏,左右碾转,前后翻捣,在被填满的鼓胀中渐渐生出一缕蚀骨的酸痒来。一波波如浪推涌,层层激荡。他渐渐皱紧隽秀的眉,抵住齿关,却抑不住溢出断断续续的鼻音。

“还有……两千石以下的官员……调任权……唔”

皇帝在那生涩的碰撞中简直神魂颠倒,“可以!”

就算魏瑄不想看,那画面也仿佛从脑海中延伸开来一般不可避免地映入他眼帘。

让他颤抖,让他沉沦……

白玉汤池边铺着雪裘绒毯,武帝将那他抱出来轻轻放下。

他躺在厚实的地毯上,肌肤水光莹润,天然上撩的眼梢凝着水雾,多少心机算谋,都被这流丽的双眸中潋滟水色掩盖了。

皇帝被吸引着揉身压上,在地毯上又颠簸起伏了一回,才恋恋不舍地将那疲倦不堪的人抱上榻,垂下浓云堆烟般的纱幔。

魏瑄看得面红耳赤,屈身不可控制地微微激颤,□□烧上胸膛。他在矛盾中煎熬着,又在煎熬中沉沦。

恍惚的烛光中,贺紫湄的声音如同鬼魅般袅绕不散。

“这能让你重返过去,或者穿越将来,让你突破现世的束缚,在前世今生、三千世界中迷途难返。”

“你所见,乃心底最深沉的欲念,你所感,乃人生最痴缠的挣扎。”

“你会在欲念的巅峰和痛苦的深渊里发疯或者死去……”

他一半的意识强烈地抗拒,另一半却只想化身境中的自己,和那人融为一体抵死缠绵。

萧暥只见他汗如雨下面色潮红,仿佛整个人都在酷热的炙烤下挣扎,同时却又像禁不住彻骨的寒冷,在刀割般的寒风鞭挞下蜷身瑟缩,这孩子不会是病了吧?

毕竟魏瑄才从襄州回来就进了监狱,外有北宫达要他为儿子偿命,内有他那个不怀好意的皇兄巴不得将他重惩抵罪,这孩子的压力肯定很大。

萧暥想着往榻前走去。

“主公,先生让你别靠近他!”云越疾声阻止道。

萧暥在榻前坐下:“阿季是中了术,又不是传染病。”

说着就探手摸了摸魏瑄的额头,只觉烫手,“他在发烧。”

“云越,去取凉水巾帕。”

“先生说不要靠近他。”

云越不放心地紧盯着魏瑄,“这小子心眼多着,说不定是装的。”

魏瑄仿佛在梦魇中挣扎,脊背像绷紧的弓弦,眉头紧蹙,像是拼命忍耐着什么,嘴唇紧绷成一线,薄薄地咬出了血。

萧暥心中怜惜,这孩子怎么连昏睡都不得安生。不知道又在做什么噩梦?

云越站在旁边斜睨斜魏瑄,“我听说人的脚心穴位多,用竹签子刺激穴位,是装的肯定忍不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萧暥头大。

“行了。”他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打发道,“小云你去打盆水,再跟陈英讨点竹签子,牢里这东西应该有吧?”

“肯定有!”云越顿时来了精神,迫不及待想揭穿那小子的把戏。又见萧暥离魏瑄十尺之外,这才推门出去。

萧暥凭桌倒了杯凉水,心里碎碎念,云越以前像个小媳妇乖巧听话,现在怎么唠唠叨叨的,有点老妈子的潜质了?

发烧要多喝水。他拿着水杯走到榻前坐下,抬手扶起魏瑄肩膀,打算给他喂点水。

但是魏瑄唇上被他自己咬破了口子,殷红的血色溢出嘴角。

萧暥只有让他先靠在自己怀里,觉得魏瑄浑身滚烫,汗湿的衣衫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萧暥怀抱着他,感觉自己就像抱着一团烈焰。

难怪这孩子如此难耐的表情,烧得那么高寻常人怎么能受得了?

他忍着烫手的热度轻轻拂拭去魏瑄唇上血色。

魏瑄意识正深陷境中,随着皇帝的视角颠乱起伏,忽然滚烫的唇间恍然触及一缕清润的凉意,还似乎带着一缕凛冽的寒香,仿佛驿外断桥边傲霜凌雪的寒梅,又像荒野上风中摇曳的剑兰,隐隐萦绕着金戈之气,既幽柔又清烈,丝丝入骨,让他魂牵梦绕不能自已。

细腻的指腹拂过唇边时,更仿佛是如茵细雨渗入干裂窒热的大地,他如同久旱的禾苗,情不自禁地含住了那剔透的指尖。舔吮着那莹润的指甲,继而灵活的舌尖勾住修长的指节吞下,仿佛怎么也吃不够。

萧暥的手指被他吮得湿答答的,就觉得像投喂一只饥肠辘辘的小动物。

萧暥:陈英怎么搞的,看把孩子饿的?

等等,魏瑄体温那么高,一定烧得很难受,所以,他其实是当吃冰棍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腾出一只手端过杯盏,轻声道:“阿季,喝水。”

如果阿季想吃冰棍,等病好了,我们想办法看看怎么搞出个冰工厂来嗷!

可他这念头还没转过,忽然觉得手腕一紧,魏瑄竟毫无征兆地拉近了他,仿佛在烈焰焚身中追索着那一抹沁人的清凉,耳鬓厮磨般在他耳边颈侧轻轻蹭了蹭,但这浅尝轻触的凉意显然无法浇灭胸中燃烧的野火,魏瑄不满地咂咂嘴,突然翻身猛地将他压在榻上。

萧暥猝不及防,一杯水全泼洒在了衣衫上。

***

兰溪大营位于京郊南门外二十余里地处。此处山脉起伏,原野开阔,河流环绕,在景帝朝曾经有一片天子猎场。旁边有屯兵的大营。

但相比驻扎京郊要塞的灞陵大营和北军,此间更不起眼,也更低调。

此处遍布京城王宫贵胄豪强大族的猎场和土地。在春耕令的推动下,不少猎场土地都被开垦出来,种上了粮食庄稼。

魏西陵选在此处驻军颇有深意。

大雍朝规定,诸侯军队不得入都城,所以他驻军兰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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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离灞陵大营和北军都有一定距离,但却是离京城最近的,只有二十里地。

一旦京城有变,驻军此处能最快速度策应,这是其一。

其二,这里几乎无险可守。

大雍朝不管是王宫贵胄还是豪族士人,都喜欢狩猎。原本这里在前朝就是一片猎场。如今则是城中豪强富户的产业。

魏西陵此次进京不仅只带三千人马,驻扎处又是猎场而非据守险要,就暗中传递出一个信号,让桓帝和王氏放心。

同时他一方面公开拒绝了秦羽提供的府邸,一方面也以无功不敢受赏为由,谢绝了皇帝赏赐的府邸。透露出了在各方势力保持中立之意。

整顿完兵马,原野上已是日色偏斜。不远处有一条宽阔的河流,春日芦苇一片萧瑟,在斜阳下逐着水流载沉载浮。

魏西陵静立河边,注视着潺潺河水中渐沉的日色,微蹙起了眉。

“主公还在等谢先生的消息?”刘武问道。

他不知道去哪个犄角旮旯里钻过了,背甲里斜插了支芦苇,在晚风中像根令箭似的轻轻点着头,有点滑稽。

魏西陵也不问,他现在有些担心萧暥他们。

由于他和萧暥之间要避嫌,所以只能由谢映之从中联系。从寒狱出来后,谢映之曾给他传过消息,相约待午后商议今后事宜。可是这一等就到了暮色沉沉。

“嗨,他早忘了吧!”刘武道。

魏西陵淡淡看了他一眼——谢先生又不是你,怎么可能忘。

他现在担心的是,谢映之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刘武,你驻守大营。”说罢,他转身进帐,换了身利落的便装。

“主公,我觉得吧,你还是别去了。”刘武跟着进帐道。

魏西陵正在换衣,随口问:“为何?”

“谢先生今天有意支开你,你如果突然去了,撞见什么挺尴尬的场面,那多没意思?”

魏西陵剑眉一蹙,“你听到什么了?”

“没,没有。”刘武赶紧道。

刚才他巡视营地时,发现河边的芦苇从里有动静,便拔刀带头钻了进去,结果没见着人,就看到翻倒的草丛里掉落了一本书。

刘武好奇地捡起来,一字一顿地念出来:梦-栖-山-辞-话。

这啥玩意儿?

再一翻内容,他简直眼睛都看直了,原来那么离谱的吗?京城的世家子弟那么会玩?还有那个萧……居然和……

魏西陵凤目微微一沉,“何物?”

刘武知道瞒不过:“主公,这书我就翻了几页就扔河里了,我一大老爷们藏那玩意儿怪不正经的。”

“其实也没说啥,就是说那个萧……”

他话还没出口,就见魏西陵锵然拔出了佩剑,寒光一闪,惊得他差点一屁股跌桌案上,这不至于罢?

长剑如风,掠过他脑门上方,凌空化作一道雪亮的飞虹疾射而去,哗啦地劈开了帐幕。

刘武随即借着偏斜得日光看到一道瘦长的人影晃动可下,外面响起一阵急沓的脚步声。

有细作!

刘武跳起来,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但很快他发现那小子贼精,专门挑着河滩边淤塞之路跑,河滩湿滑,腐草和淤泥搅和一起,那小子一双草鞋,步伐轻快矫健。

刘武就不行了,军靴一步一个脚印,他还穿着铠甲,行动不便,又不能骑马追赶。因为而且河滩淤泥容易陷入马蹄。

这小子太狡猾,看来经过训练。

刘武追得气喘吁吁,只好搭弓引箭,瞄准了那个芦苇从中灵活跃动的身形。

他身经百战,箭术也是一流,铁箭带着犀利的破风声飞驰而去。

仿佛是预感到了身后的危险,那小子骤然回过头,就也不知道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个趔趄弯腰之际只见一道锐利的疾风带着森然杀意扑面而来,他瞳孔顿时紧缩,几乎是同时,一支白翎羽箭从另一个方向凌空疾射而来,两箭在空中错开时轻轻一碰。

乘着这个机会,他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不见了去向。

“主公,为何要放走他?”刘武不明白,气喘吁吁道。

“他还是个孩子。”魏西陵道。

不仅如此,这个人居然能潜入军营大帐而不被发现,工夫了得。

很可能是王氏或者皇帝派来暗中监视他的。如果贸然抓获,反倒打草惊蛇。

***

御书房

桓帝百无聊赖地靠在龙椅里,手指神经质般叩着桌案:“大舅你太多虑了,皇叔和萧暥之间隔着父仇,是不可能冰释的。他们从昨天进京后就分道扬镳了。”

“但他们毕竟在西征北狄的时候合兵过。”王戎浓眉紧蹙,对于萧暥和魏西陵那一次合兵颇为耿耿于怀。

“皇叔那是为了把嘉宁那丫头捞回来。”皇帝想起什么,眼中露出一丝不悦,“嘉宁怎么说也是方氏之女。”

“有一就有二,接二便可连三。”王戎道,“这番襄州之战,魏西陵不也去助阵了?”

“大舅你这就消息不灵通了。”皇帝掀了下眼皮,“那也是嘉宁那丫头搅和的。”

“陛下如何知晓?”王戎问。

“方家有人想要脚踏两条船,暗中向朕表忠心,时不时透漏江南的消息过来,大多都没什么用,唯独这一条。”

“襄州开战后,嘉宁争着嚷着要去襄州打仗,皇叔拗不过她。大舅也知道嘉宁这脾气,能追着一个蛮子跑北狄去。”

“还有阿季,他原本在玄门求学,朕倒是蛮高兴他能有机会上了玄门的大船,结果那小子一事无成,就为了争和北宫皓这么点陈年旧怨,跑去襄州把人给杀了,给朕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

“大舅你说,别人当皇帝,那都倚仗着本家亲戚支持,瞧瞧朕这些亲戚,没一个着调的,一个比一个拉跨,都是着什么玩意儿啊?”皇帝嗤了声,扁着嘴抱怨道:“身边摊上这帮驴亲戚,你说朕累不累?”

王戎莫名地被骂了进去,心里很不是味道,暗含讥讽道:“陛下那位靠得住的远亲,不是也没有收陛下御赐的宅子吗?”

皇帝听出来了,那说的是自己想送一座府邸给魏西陵,被谢绝了。

其实桓帝也没指望魏西陵会收。

因为但凡御赐府邸,一般都会配送十来个侍从侍女,其中就有皇帝的眼线。

皇叔觉得不自在,不收也是意料之中。

没收就没收。桓帝也不是太在意,“秦羽送的宅子皇叔不也没收。”

说明魏西陵也防备着秦羽和萧暥。

同时他驻军兰溪营,此举中规中矩,也让皇帝感到放心。

而且相比萧暥和魏西陵隔着父仇,他和魏西陵还算是皇亲。亲疏远近关系魏西陵当然清楚。

倘若他再加以拉拢,同时暗中挑拨离间,给魏西陵和萧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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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点一把火,双管齐下……

“好了,大舅忠心可鉴,朕知道。”他故做大度道,“皇叔此番北上也是忠心勤王,就不要再多加猜忌了。”

既然皇帝这样说了,王戎也暂且不复多言。

从皇宫出来后,他并没有立即回府,而是换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取道尚元城包了个雅阁打了几杆桌球。

才过不久,一道瘦削的人影悄然一闪进了雅间。

“如何?”王戎猫腰点球。

小彘毕恭毕敬道:“君侯离开寒狱就一直在兰溪大营。”

“没有与他人接洽?”

“并无。”

“那萧暥?”一杆击出,球直直撞上了桌边。

“和容绪先生一起去了芦园,先生还让他当了我们的公父。”

“不务正业。”王戎讽道,

小彘眸光一冷。

“怎么了?”王戎用球杆的尖端抵在他胸前,阴沉道:“你有没有露出破绽?”

小彘赶紧摇头,他不敢说,他也就掉落了一本辞话。

“继续盯着魏旷。”王戎道。

第397章迷境

境中

乌黑丰盈的长发如流云翻墨般铺在洁白的羽毯上,水雾氤氲里,流丽的双眸微微撩起却又似含着纯然的天真。天生魅致,无心而惑。

“让朕该拿你怎么办好?”皇帝在心中暗暗道,捧起他的脸庞不断地吻着,吻到他呼吸困难再用力占据他。

白玉池旁,昏黄的宫灯照着深垂的御帐轻晃,如一池春水跌宕起层层波浪。

暖阁外西风呼啸,秋雨阵阵,寒意渐深,暖阁里御帐深垂。

“给我。”他淌着汗道,话音里隐隐带着点少年气的倔强。

萧暥在潮热的碰撞中思维变得断断续续,依稀想起五年前,宫墙下的杏花疏影里,追逐他脚步的少年天子。

“将军可记得,当年曾答应朕上元夜赏灯!”少年天子真切地望着他。

但那时天下初定,龙蛇虎狼纷纷蛰伏,暗中诸多危险,几有翻复,带着天子上街看灯,白龙鱼服,不是时候。

“当年殿下还是个孩子,如今还是孩子吗?”他冷冷道。

赖账赖得很是霸气。

……

如今当初追逐他脚步的少年已然长大,青年天子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向他索要了回来!

想到这些,萧暥仰起修长的颈,在予取予求间闭眼承受。

***

此刻,看着境中的自己和那人缠绵缱绻,魏瑄的心绪本来就极不稳定,偏偏萧暥在这个时候挨近过来。这简直就像一点火星落入了沸腾的火油中。

现世和他生模糊了界限,野火烧干了他残存的理智和挣扎,他只觉得窒热难耐,那人的气息却在此时萦绕上来,如雪间寒梅,似风中剑兰,清冷的孤香糅合着凛冽的金戈之气让他如痴如醉,不能自已。

仿佛在窒热中渴饮着那一泓清泉,魏瑄沉默地压上他的唇,清劲有力的手寻着那一抹清凉冲动地探进袍底,索取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浅香,热切地揉抚这满怀清雪的温润。恨不能融化在他身上,才能稍为纾解体内的燥火。

“阿季,不要这样!”萧暥急按住他向下索求的手道。

魏瑄居高临下地凝视他,一双眼睛仿佛深渊般,漆黑地透不出一点光来。他沉默地扣住萧暥的手腕,一招一式间压制着他,动作精确有力,眼神却陷得越来越深……

他正要低头咬上那片皎洁的肌肤。忽然看到衣襟边缘一点若隐若现的印记,如雪地上的落梅。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恍然间似乎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痛苦疑惑的神情。

这时牢门砰然打开,云越愕然惊见萧暥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地被魏瑄压在身下,魏瑄埋头正伏在他胸前……

云越脸色骤变,当即扔下手中的水盆冲到榻前,抬手就要像当年那样大力拽起魏瑄。

可是魏瑄早就已经不是当年任他拉拽的孩子了,而且处于入魔般的境中,力气大得惊人,带着点怒意地反手一甩。

云越被推跌出了数尺,额角在案头磕出了一道口子。

“云越!”萧暥挣扎着支起身,衣衫偏落露出一道流畅的肩线,宛如妙笔勾画般的锁骨上点缀着散落的乌发。

云越扶案而起,抹了把额角,鲜血映着苍白的脸容,终于隐隐透出一缕厉色。

“云越,没事吧?”萧暥被压制地动弹不得。

他使足了力气也推不开魏瑄,他惊讶于那清瘦的身躯竟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堪比当年的阿迦罗了?

中途被打扰显然让魏瑄极为不满,被欲.火烧红的眼角烙着血丝,他再不犹豫,撩开那凌乱的发丝,迫不及待地埋首在那匀实光润的胸膛,衔住一点色泽柔淡的豆蔻。

“阿季,醒醒!”异样的酥痒感让萧暥两颊发烫,他一边红着老脸拼命推开魏瑄,一边忙着向云越解释道:“云越,阿季他烧糊涂了,不清楚自己在作甚……”

云越沉着脸利落地解下腰间佩剑。

萧暥急道:“云越,住手!”

剑鞘重重击中魏瑄后脑,他像中了箭般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阿季!”萧暥赶紧翻身捞起他,用手一摸,倒是没有出血,云越那小子下手还知道轻重。

他一边让魏瑄躺好,一边吩咐云越:“快去请谢先生!”

云越不放心地看着他。大概还怕魏瑄又是装昏。

萧暥见他额头还有道口子,心中一软,也不管这会儿自己衣衫不整有多狼狈,草草拽起残破的里衣叫道:“陈英!”

陈英立即出现在门口,愕然看着室内凌乱的场景。

主公长发凌乱衣衫不整,云副将额头挂了彩,面有愠色,只有晋王依旧昏迷不醒,他们三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陈英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去请谢先生!”

萧暥一声清喝拉回了他的思绪。

片刻后,谢映之查看了魏瑄伤势,凝眉叹道:“晋王后脑受震荡,已陷入深度的昏迷。”

萧暥心中猛地一沉,脑震荡?

脑震荡会造成暂时性昏厥和失忆。

他急问:“阿季什么时候能醒来?”

谢映之摇首,“晋王原本就陷在境中,如此一来,他怕是在境中难以醒过来了。”

萧暥心里顿时一凉,这是什么意思?醒不过来了?阿季会变成植物人吗?

***

阳光透过雕窗斑驳地落在御帐上。

“陛下,该用午膳了。”

曾贤端着盛放餐饮的朱案在门外恭敬道。

皇帝还没有退出来,深垂的御帐中探出一只手,呼吸浓重道:“送进来。”

Y.U.X.I=

少顷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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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边吃饭边道:“今日朝议我想去旁听。”

他以为自己这属于得寸进尺,皇帝不会答应。

不料武帝捏起他的下巴,揩抹去嘴角的果汁,笑道:“朕给你准备个珠帘?”

垂帘听政。

萧暥:……

“前朝的华懿皇后也曾隔帘听政。”武帝含着他的后颈,沿着那漂亮的线条一路细啄下去。

那是三百年前的大周朝,华懿皇后得盛宠,得以上殿听政,皇帝特意给她备了珠帘。

萧暥一脸不可言说。

珠帘倒是没有挂,宣政殿本来就有偏殿。

午后,萧暥坐在偏殿里,吃着多汁的葡萄,听着朝堂上吵架。

“本月十六日,赫连因率兵袭击了绥县,掳掠劫杀百姓两百多户,财货难以计数。”

“北蛮欺人太甚,臣请出战,扫平边患!”卫骏道。

“卫将军差矣!赫连因就是为报陇上之仇,才洗劫绥县,冤冤相报何时了。眼下正是秋收农忙时节,陛下还是不要招惹这些蛮子。”大行令廖原道。

“怎么是陛下招惹这些蛮子?”柳徽慢条斯理道,

旁边的太宰唐隶立即反应过来:“分明是陇上郡守钟逾贪功,设伏劫击北狄人,才招来了北蛮报复!怎么在大行令口中成了陛下招惹了蛮子?”

廖原一惊:“老臣,老臣绝无此意啊!”

但他的辩白立即被盛京系官员们的你一言我一句淹没了。

“唐太宰所言甚是,钟逾贪功冒进才招致绥县之祸!”

“大行令怎么能说是陛下招惹的北蛮?”

卫骏忍不住道:“钟将军陇上歼敌有功,怎么在你们口中成了招惹祸事了?”

“歼敌,还是引祸?”唐隶冷笑道。

偏殿里,萧暥沉默地吃着葡萄。

就听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国强是歼敌,国弱是引祸,国宁是歼敌,国乱是引祸。诸位可认同?”

萧暥心中一动,是江浔。

这话立理中正,不偏不倚,而且江浔乃皇帝亲自提拔的近臣,从不站派系,众臣便纷纷点头。

江浔道:“那么,唐太宰若认为钟将军乃是引祸,这是指陛下治下的国家不安定,还是不强盛?”

“老臣,老臣绝无此意啊!”唐隶大惊失色,伏拜叩首。

廖原冷眼瞥去:你居然复制我的话?

偏殿里,萧暥忍着笑,葡萄挺甜。

皇帝道:“好了,起来吧。今日朝议,诸公当放下政见分歧,一致应对外夷。”

唐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起身谢恩。

皇帝扫视大殿:“北蛮进范,边患当前,诸位认为眼下该如何应对?”

卫骏道:“征兵扩军,准备与北蛮再战。”

“将军不可。”廖原道:“天下初定才两年,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再兴战事。臣任大行令事农耕稼穑,深知即便是最富庶的雍襄江楚地区,青壮劳力也不足用,若再大批征兵,将十七岁以上青壮征发入伍,谁来耕种田地恢复生产?而且……”

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敢轻易说出口,皇帝将萧暥下狱,裁撤锐士营,导致瞿钢等人叛逃塞北,他们熟悉中原情况,一旦叛敌后患无穷,军事上也会更为被动。这仗打不赢。

“而且什么?”皇帝看出了他的犹豫,“但说无妨。”

廖原心一横,硬着头皮道:“锐士营被裁撤后,羽林新军又还没有训练起来,正是青黄不接之时,退一步说,远征草原胜负难料,即便是当年锐士营全盛时期,萧暥也不敢贸然进攻北狄,以洗兰台之恨。”

偏殿里,萧暥的嘴角开始下沉,手无意识地按了按心口,牵动陈年的旧伤,像深夜里一簇幽晦的暗火,灼人刺骨。

兰台之变中北蛮火烧皇宫,他亲眼看着姑姑跃入火海……这深仇大恨却没机会报雪。

这些年诸侯割据,烽火连年,他南征北战平定天下后,已是一身伤病,久战力竭。

皇帝有一点说得没错,锐士营纵然是一柄利剑,在这连年的征战中也已经磨损了。十年乱世风雨,不少老兵都已经双鬓染霜,是该还乡了。

帝国需要一支新军。

但是,即便羽林军建立起来了,远征北狄草原,依旧困难重重。

北狄的王庭不像中原的都城,他们住的是穹庐帐篷,没有皇宫大殿,随时可以搬走,也就是说,就算他们拿下了王庭,也没有多大意义。只要北狄主力尤在,他们可以随时可以重建王庭。除非能全歼北狄主力。

但是,想要全歼北狄主力谈何容易。

草原广袤,茫茫无际,北狄是游牧部落,如风吹流沙瞬间聚散,别说是北狄主力,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在茫茫草原上他们恐怕连敌人的影子都找不到。这就是萧暥让瞿钢他们打入北狄内部的原因。

此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困难——草原作战耗费巨大。至少用两匹马才能保证一个骑兵的供给。这一战打下来,即使赢了,中原也要大伤元气,甚至导致民生凋敝。

这对于刚刚经历了乱世烽火的中原王朝来说,几乎是不能承受的,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局势动荡,给暗中潜伏的敌人可乘之机。

而且十年乱世,人心思定。从市井百姓到朝中众臣都不想再打仗了。

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他这边,如果硬要打这一仗,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隔着一道宫门,他遥遥看向御座上的青年帝王。

朝堂上,柳徽罕见地赞同廖原道,“陛下,北狄王庭尽是一望无际之草场,打下疆土也难以为我所据有,等到我们一撤兵,北狄卷土重来,我们岂不白费兵力财力?”

“照老尚书那么说,边郡百姓安危就不管了吗?”卫骏道。

“我们可以效仿前朝,和北狄弥兵修好。”

“陛下可派使臣,携国书,备礼单与北狄议和。”

“北蛮侵我边郡就是为了财货。我们把财货送上去,他们便没有劫掠的动机。”

皇帝面色深沉,不置一词。对于这位青年帝王来说,刚登基才两年,正欲大有作为之时,就要向蛮夷割地纳贡求和?这是皇帝无法接受的。

“还有钟逾,虽然他有战功,但赫连因此次劫掠绥县却是因他而起,所以臣以为,为表我朝议和之诚意,应当将钟逾去职。”柳尚书道。

皇帝道:“钟逾有战功,才封赏了十数日,朕就下旨惩治,如此反复无常,朕这个皇帝岂不为人说道?”

“天威本就难测。”柳尚书叩首道。

皇帝冷笑了一声。

柳徽赶紧不说话了。

但唐隶还没注意到朝堂上氛围微妙的变化,“陛下,正是钟逾贪图军功,才导致绥县数千军民被屠杀劫掠,陛下整治他乃是理所应当。”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皇帝道:“让钟逾设伏于陇上是朕之计。唐太宰是说朕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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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冒进,招惹蛮夷,引狼入室吗?”

顿时,朝堂上静了下来,只剩下低低的吸气声。

唐隶面如土色,“臣老迈,胡言乱语,臣……臣……”

他连惊带吓竟昏了过去。

皇帝摆手,让人将他抬了出去,淡淡道:“继续议。”

朝臣们面面相觑。

“都不说话了,那么朕来说说罢。”

皇帝环顾四周,道:“北蛮连年犯边,战不可避。”

“陛下三思啊。”一听到又要打仗,诸臣面如土色,纷纷苦谏。

“天下初定才两年,应当与民修养,不宜再兴兵大战!”

“草原远征劳师动众,且瞿钢等人投敌,使得彼尽知我,而我不知彼,此战难胜!”

“陛下要谨防兰台之变重演啊!”

皇帝冷道:“兰台之变会不会重演朕不知道,但今天谁再阻挠,肯定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

退朝后。

皇帝步入偏殿,就见案头一堆松子壳糖栗皮葡萄籽,再看食匣里颗粒不留,看来某人吃得挺欢。皇帝捡起半枚浑圆的栗子皮,看得出从中间干脆地掰开,吃得挺干净,皇帝指尖被果皮边缘细小的绒毛瘙到,从手指痒到心里。

“萧暥呢?”他当即问。

萧暥站在退朝后空荡荡的宣政殿上,修长的手指抚过宽阔的御座,似乎独享着这万人之上的孤独。

皇帝从侧门出来,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有种想把他狠狠按进龙椅里的冲动。

可萧暥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出乎意料,

“陛下应听取臣工们的建议。送国书修好以避战事。”

武帝一诧,伏兵陇上不就是萧暥的建议吗?议和实在不像是他的做派。

随即,他就想到刚才朝堂上那群老臣涕泪满面的苦谏:乱世初定,生民疲弊,百姓需要修养生息。

莫非萧暥竟听进去了?

天下皆传萧暥穷兵黩武,好乱乐祸,擅权专断,看来世人并不知他。

他心中有生民百姓,有国家的长远大计。想到这些,武帝心中更为欢喜,不禁从身后将他揽入怀中,下颌抵着他的发间,耳鬓厮磨般道:“朕也知道国家初定,不宜大战。况且远征北狄,劳师动众,朕并非立即要开战,备战将是个长期的国策,朕将在三五年内徐徐扩军,不会占用过多民力。”

三五年,萧暥心知,他等不了。

他道:“既如此,眼下陛下打算如何稳住北狄?”

皇帝反问:“卿有什么想法?”

“秋狩将至,可下国书邀请北狄。”

“乌赫多疑,不会来。”

“乌赫当然不会自己来。”萧暥微撩眼梢,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但我听说乌赫的弟弟维丹羌笛吹得好。”

皇帝目光幽然一沉。

萧暥继续道,“传闻维丹雅人深至,精通音律,和一般胡人不同。”

皇帝闷闷地低下头,用下颌蹭摩着他鬓边如流墨般的发丝,鼻尖嗅着丝丝缕缕的清凉,很快勾起了他胸中的热意,他在亲吻中呼吸逐渐低浓,“坐下说。”

萧暥看了眼宽阔的龙椅,“硌得慌。”

这龙椅四平八稳硬邦邦的,坐着也肯定不舒服。

皇帝牵起他的手走到御座旁,烫人的目光锁住了他:“卿坐朕腿上,就不硌了。”

萧暥看了眼皇帝冕袍下支起的篷帐,“怕是更硌了。”

第398章贪欢

十月,秋高气爽,层林尽染,起伏的山野间一片金黄。

本年秋狩诸侯云集,虽然襄州、豫州等封地被皇帝收回,但是前襄州牧朱优,豫州牧虞非,蜀州牧赵崇等都得到了优厚的安置,原封爵不变,依旧享诸侯待遇,连排场也不见少,倒是真正握有实权的江州牧魏曦更为低调。

此番秋狩的统筹官是琴师楚瞳。朝野传闻大概是盛京系和清流派对此番秋狩的统筹官一职争执不下,最后皇帝圣心独断,出人意料地将统筹官之职交给了这位琴师。这也让人纷纷猜测他是御前新晋的红人。

这位琴师不知是什么来历,传闻他天生目盲,一双眼睛是罕见的烟蓝色,所以日常以帷帽遮蔽,飘然有仙姿,倒成了此番秋狩的一道风景。

只可惜这道风景通常不可窥见,统筹官因为双目不便,除了伴驾出席开幕盛典等重要场合,其他时间则深居简出。

大帐中,维丹悄悄看向他,深信他确实是个盲人。

那双烟蓝色的眼睛如一泓明净的湖水,目光纹丝不动得扫去,甚至在注视着大帐中五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时都面不改色。

换是维丹早就吓得跌坐在地了——即使此刻他坐在胡椅里,身体还忍不住颤抖。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幸亏他身边的奔狼卫拼死护卫,才保住一命。

片刻后,验伤下来,这几个人虽然死于剑伤,但不是被刺死,而是被砍杀的。也就是说,对方显然不惯用剑,而更擅长使刀——刺客是北狄人。

琴师烟色迷离的目光看向维丹:“王子在北狄是否有仇家?”

明知道他看不见,维丹却不自觉地整了整衣衫,他为自己现在狼狈的形象感到尴尬,在这样好看的人面前,他想保持一个好映像,即使对方根本看不见他。

但只要琴师的目光偶尔停留在他身上,他就心跳加快,手心也渗出了汗。

“小王没有仇家。”他颤声道。

维丹身后的奔狼卫已经忍不住了,“王子忘了阿迦罗是怎么死的吗?!”

萧暥修长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轻轻摩挲着一颗饱满的榛果,果然,瞿钢他们带去的消息开始起作用了。

草原上盛传乌赫为了争夺单于之位,借着秋狩,暗中派人刺杀了阿迦罗,并嫁祸给雍朝。

西墨部首领穆硕乘此机会,暗中推波助澜扩散传言,传扬乌赫单于之位得来不正。

暗示维丹才是单于之位真正的继承人。

就这个时候,维丹就被乌赫派去代表王庭参加秋狩……

“大单于要杀我?!”维丹终于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

萧暥从容道:“王子此番侥幸逃脱,但是回到王庭还有没有这么幸运就不好说了。”

这回维丹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追问道,“先生可有指教?”

萧暥微微一笑,“我们谈谈。”

……

从北狄大帐里出来已是晚宴时分,皇帝冠带冕袍,正要赴会诸侯。作为统筹官,萧暥要伴驾君侧。

萧暥看了眼为他准备的锦袍,满脸的一言难尽。

锦袍上绣着虎啸龙吟凤翥鸾翔,看起来气度不凡,但是这华丽的色泽,修长的腰身,真不是皇后穿的?

为了不让人认出,他以楚瞳的身份赴会。纱幕垂至眼帘,只露出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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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的唇和苍白清致的下颌线条。

席间觥筹交错,他的目光隔着纱幔隐隐和魏曦微微交错,彼此耐人寻味地一顿。

宴会后,萧暥回到大帐中,魏曦送来了一坛酒。

其实这些天作为统筹官,天子近前新晋的红人,给他送礼的人不少,所以魏曦送一坛酒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那是永安城的梅子酒。

随酒还藏了一张简笺。上面用清秀的隶书写着行小字:

承君护持,一切安好。

这是魏曦暗中传递的消息告诉他,江南安好,那人安好……

萧暥暗暗握了握那张纸条,仿佛想从中触摸到一点过去的温度。但最终还是在灯下燃成了灰。

萧暥酒量好,平时不容易醉。

但这一坛酒里有隔江烟柳,杏花春雨的气息。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他在酒醉中沉入一个炙热的怀抱,皇帝低沉的声音带着点不高兴的压抑,问,“酒好喝?还是羌笛好听?”

烛光下,萧暥酒意醺酣的双眼微睁,波光流转间荡了武帝一眼,不情不愿地叫了声陛下,就想倒头去睡,被皇帝气息沉重地压进了被褥里,低头舐咬般吻着他,不让他睡。

萧暥的脸颊蹭着丝褥,被吻得缓不过气,绯色锦袍被揉皱了,灯影昏昏中红浪翻滚,缀玉镶金的鸾凤绣纹压出一大片褶印,被皇帝气喘吁吁地扯开。

萧暥在宿醉中浑身酥软无力,仰颈躺在宽阔的御榻上,双眸醉意氤氲间带着几分慵懒的懵懂呆望着帐顶。

帐间黯金色的烛光勾勒出他腰腹间精妙的线条,绛红华丽的锦袍铺在榻上半遮半掩着宛如白玉雕琢般的无瑕躯体,烛火下皎洁的肌肤泛着宛如明珠美玉般莹润的光泽……

皇帝顿时看得忘了呼吸。

仿佛是世间最为罕见的珍馐美味,若就这样急不可耐地囫囵吞下,反倒失了滋味,需得配上金樽玉酿细细品尝,才得了趣味。

他想到此番秋狩朱璧居给他进献的雅趣玩器。

皇帝在烛光灯影下一阵翻找,玛瑙葡萄、翡翠甘蕉、南红蜜橘等等皆惟妙惟俏,还有一支雕琢精美的白玉灯台。

他用轻软的羽枕托起那柔韧的腰身,接着捡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探入雪白饱满的桃瓣间,沿着幽谷深处滑入。

萧暥被陌生冰凉的触感激得一颤,酒意也散了几分。随即探手一掩:“不可。”

修长的手指抵着温软的花蕊,皇帝眉头蹙起,用热念浸染的浓重鼻音道:“怎样才可?”

萧暥还带着酒醉的微熏,似懂非懂地看了眼榻上的水果,道:“臣刚和维丹谈妥了一份盟约,还请陛下准许。草稿在……唔”

他一通胡乱翻找,在揉皱的锦袍下抽出一卷压褶的帛书,漫不经心扔了过去。

皇帝这会儿哪有心思看盟书,本是一目十行掠过,但其中一条却像冰刀刮过脊背,暗暗激起一丝冷意。

两国君王会晤于雍狄边境——朝曲草原。

两王会盟,远离中原,也就是说皇帝要御驾亲往边境。

而叛逃瞿钢丙南等部还在北狄!

如果萧暥又掌握了随行的羽林军指挥权,和瞿钢里应外合……

“你想要朕亲赴盟会,与北狄单于乌赫会面?”皇帝挑眉凝视着他。

“陛下不敢去?”萧暥眼角弯弯,笑意扑朔迷离。

这一刻皇帝竟看不清他是醉是醒,是挑衅还是引诱。

但他包藏祸心的样子,竟格外诱人!

“朕答应你!”

皇帝说罢掂起一枚圆润硕实的葡萄,指端捻开温软的花蕊推了进去。双指并用将玛瑙葡萄捣入,抵进关窍深处震颤碾转,让萧暥在酒醉的迷离中不住地打着颤。

第二天醒来,萧暥就看到了坐在榻前一脸凝重的纪夫子。

“陛下该节制些。酒醉纵欲乃大忌。更何况萧将军还……”

患有痼疾几个字还没出口,就被萧暥打断了。

“夫子,我下次不喝那么多酒了。至于纵欲。”他狡黠地瞥了皇帝一眼,“市井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言外之意,皇帝他不行,夫子你想多了。

纪夫子目光一言难尽地掠向案头的玛瑙白玉瓜果,皱眉摇头。

皇帝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正要解释,萧暥抢道:“陛下日理万机,臣偶感小恙,不劳陛下费心。”所以,你可以走了。

武帝:……

皇帝清楚昨晚如果不是他太过渴切,翻来覆去地不让人歇,萧暥也不至于多次失守乃至昏了过去,他心里有愧,又觉得萧暥和纪夫子多待一会也是好的。

等到皇帝离开,萧暥立即支起身,眸中幽光乍现,“夫子对薛潜了解多少?”

纪夫子一愣,随即锁着双眉沉吟片刻,道,“玄门之事不可与外人道,但将军和师父……”他带着点征询问:“兴许也不算外人了?”

萧暥诚恳点头:“请夫子告诉我薛潜的事。”

纪夫子面色深沉,把薛潜其人的来历背景说了一遍。

其实萧暥一直疑惑,当年谢映之用非常之法为他治疗后,修为虽有折损,但无关大碍,回去闭关修养一两年就能恢复,怎么忽然就身陨道消了?

现在想来,很可能是遭人暗算。

玄门这两年也暗中调查了,但无奈薛潜颇有能耐手腕,不仅身居高位,还深得皇帝倚重。玄门也没有确凿证据指称薛潜暗害玄首,所以也拿他没有办法。

而且薛潜此人极为谨慎,萧暥观察下来,前段时日几番朝争,柳徽唐隶等人都被降职贬官,只有薛潜隔岸观火,毫发无损。

此人城府极深,留着是个隐患。

而且薛潜老谋深算,从未有把柄。即使他要求皇帝惩处薛潜,也不过是去职贬官罢了。

萧暥深知自己一身伤病,时日无多。哪天他不在了,薛潜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所以,既然要解决薛潜,那就要彻底解决,再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萧暥的眼中隐隐折射出一道锋利的寒芒。

纪夫子见他苍寒的脸色,淡白失血的薄唇,和锋芒暗藏的眼神,叹了口气:“将军患有痼疾,需安心静养,不要再耗费心神,否则难以延年啊。”

“夫子,正是因此,才要争这一朝一夕之力。”萧暥掩唇低咳,秋寒渐深,他每每觉得浑身虚寒无力旧伤隐痛,缓了口气后他道,“这也是故人未尽之事,未了之愿。”

帐外风雨潇潇,纪夫子闻言默然。

他知道这故人说的是谁。

微雨青衫归何处,浮云白鹤渡影空。

纪夫子怅然收回心神,道:“我给将军开付药,需按时服用。”

“有劳夫子了。”萧暥说着随手一卷帕子,遮过一抹嫣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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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王庭,十一月初,秋风凛冽。

“王子回来喽!”深秋苍黄的草原上响起一片杂沓的马蹄声和着喧嚣的呼号声。维丹被众人簇拥着进入王庭大帐。

此番秋狩,维丹王子和雍朝的皇帝谈妥了一份合约,并带回王庭了一份议和的国书。

在国书中,中原皇帝邀约北狄大单于在朝曲草原会晤,设盟议和。以朝曲草原南部为两国交叉地带,通商边市,并给北狄送去粮食万石,布帛棉花数以千计。

乌赫看后大笑道:“这条件挺优厚,看来中原的皇帝这次是下了血本!”

然后他感慨道:“我的弟弟长大了啊,会和敌人谈条件了!”

随即又他脸色一沉,露出关切之色:“不过我听说你这一次在中原差点遭到暗杀,是怎么回事?”

维丹咬了咬唇,发了狠似的道,“那是中原人的内部争斗,想暗杀臣弟栽赃政敌,臣弟就将计就计,以此为条件要挟皇帝,让他们赔偿我们粮棉布帛。如果皇帝不答应,那么绥县,沮县之事就可能在每一座边郡上演!”

“说得好!”乌赫大力拍了拍维丹的肩,“我的弟弟长本事了,会和中原人谈条件了!”

维丹眉心抖了抖,露出一缕不易察觉的怯色。

萧暥说过,两王盟会,乌赫必然亲率大军前往,到时主力抽走,王庭兵力空虚,这就是维丹的机会。

维丹的舅舅穆硕是西墨部首领,麾下五万奔狼铁骑正可乘隙而入,拿下王庭!

之后维丹宣布乌赫当年秋狩暗害阿迦罗之事,并继任单于大位,和中原修好。

这是维丹唯一的活路。拿下王庭,夺取单于之位!

但此刻面对乌赫紧盯的目光,维丹心虚发怵,赶紧道:“臣弟哪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多亏左大都尉在绥县打出了威风。”

“绥县他是打赢了,但那是将功抵过。”乌赫瞥了眼赫连因,阴声道:“左大都尉,你说是不是?”

赫连因赶紧道,“陇上之败丢盔弃甲,全靠大单于不罪,让我有机会将功抵过。大单于英明盖世……”

“行了行了。”乌赫摆摆手,“中原人的滑头不要学。”

然后他拿起那份国书,狐疑地眯起眼睛:“两王会晤,共议盟约?中原皇帝想见本单于?”

赫连因刚想说什么,被乌赫阻止了,他看向一直沉默地立于帐中的瞿钢,“右大都尉最清楚中原的情况,你怎么看?”

瞿钢自投靠北狄后,就被乌赫封为了右大都尉,与赫连因平级。

瞿钢不假思索道:“中原人诡计多端,大单于不要去赴约!”

“哈哈哈!”乌赫大笑,“本单于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中原人的粮米布帛,既然送上门来,本单于还是要拿!”

“中原皇帝不是想见本单于吗?好,告诉他,本单于会去赴会,但会盟的地点要改一改。”

“朝曲草场太随意了,两国盟约乃神圣之事,当然要在我草原之圣地。”

赫连因愕然道:“大单于是说驰狼谷?”

驰狼谷,北狄语称为沙依克尔西,因为谷中沟壑纵横怪石林立,风吹过岩石的缝隙,发出尖利的凄鸣似虎啸狼嗥,所以得名。

驰狼谷深入北狄腹地,离北狄王庭只剩下不到百里,乌赫把会盟地点定在了这里。

换言之,中原皇帝若要赴约,就要深入北狄腹地。

乌赫得意地倒满了一杯马奶酒,“赫连因你说,如果本单于扣留了一个中原的皇帝,能换多少财货人口?”

***

宣政殿

“驰狼谷深入北狄腹地,乌赫此举别有用心!”

“即使要和谈,互派议和大臣即可,陛下何必亲往,陛下万金之躯,不能涉险!”

众臣纷纷苦劝道。

“朕亲下国书邀乌赫会盟,金口玉言哪有收回的道理。”皇帝从容道:“既然要深入敌境,朕自会率大军护驾,若乌赫有和谈诚意,便是两国和谈,若他没有和谈诚意,便是御驾亲征!”

***

甘泉宫

阁外已是寒风呼啸的深秋,阁内温暖如春。

萧暥怀里抱着暖炉,抬手在舆图西北方北狄王庭的位置搁上一块菱粉糕。早晚要吃掉!

江浔立即看出了他的心思:“将军是想乘这个机会扫平王庭?”

北狄王庭深入草原腹地,如果要攻伐,就需穿越草原。如今乌赫自己将盟会地点定在了王庭旁,真是求之不得。

萧暥眼角微微一勾,乌赫想要请君入瓮,实则是引狼入室,等等,不对,谁是狼?

“不可,这太冒险了,天子的安危怎么办?”上官朗蹙眉道。

萧暥道:“陈英将亲率五万羽林新军随行护驾,还有……”以皇帝的秘术修为,全天下都没有个人能困住他。

“本将也会随驾前往北狄。”萧暥道。

第399章护驾

腊月初一,北狄王庭回书到,两国相约盟会时间定于次年二月开春之后。在此之前,两国弥兵,北狄部落将不再对边郡展开劫掠。

这一个月里,边境安宁,朝中却暗流涌动。

内廷建立,外朝被架空。江浔、颜翊、上官朗等青年才俊组成的中朝逐渐左右了国家的决策,朝廷一改往日暮气沉沉的局面,气象为之焕然一新。

除此以外,皇帝的办公地点也从大梁宫搬迁到了甘泉宫。天气逐渐入冬,而萧暥畏寒。

甘泉宫有温泉,四季如春。还有吃不完的甘果蜜饯松子核桃,正好窝冬。

午后,某狐狸吃撑了,靠在窗边喝着消食的山楂茶,晒着太阳。

他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做菜,而且手艺极好。

这段时期也是他和皇帝难得的和睦相处的日子,自从秋狩那次昏迷之后,皇帝在□□上也有所克制,虽然欲求依旧旺盛,但会顾及他的体力。

萧暥没有让武帝知道他中过噬心咒,这是他的弱点和软肋,不能让人知道。

于是每每体力不支或心口隐痛,他便推说为国征战半生落下一身伤病,临老不能解甲归田,却还要侍驾君前,说的时候目光还带着点哀,搞得皇帝每回都无言以对。

便吻得他喘不过气,再也说不出恼人的话。

他仗着比皇帝大几岁,倚老卖老起来就没完没了。还很擅长败兴,但结果都不尽人意,让皇帝恨不得把他压在被褥间,让他再兴不起风浪。

久而久之他也知道了厉害,尽量不在某个方面招惹皇帝,无聊的时候他会找江浔他们玩六博,博注一般是一把小松子。

其实武帝给了他很多奇珍异宝当解闷的玩器,他像屯小松子一样屯着,将来充做军费。羽林军如今是他的了,他很护着。

腊月三十,除夕夜。

除夕宫宴原本是皇室家宴,但魏氏皇族寥落,武帝也就和皇后相敬如宾地吃了一顿饭后,就蹬车冒雪去了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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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霰雪纷纷,皇帝给萧暥裹上了厚实的貂裘,带他登上巍峨的都阙台。

这是皇帝新修的望楼,高百余尺,登台如临云端,整个大梁城尽收眼底,放眼望去,朱雀大街两侧华灯璀璨,望不到尽头的长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潮喧涌,烟火如流。

十年乱世狼烟之后,一幅繁华锦绣的盛世卷轴在他面前缓缓铺开。

萧暥凭栏默立,不知在想什么,夜风拂起他耳后几缕发丝飘洒,高台风大,皇帝把他揽入怀里,侧头轻啄着他的脸颊,漫天烟火映在那双流光宛转的眼眸里,仿佛万千星河遥落,皇帝托起他的下颌,吻着那双眼,情到浓处,正想说一句朕心悦你。

萧暥忽然轻道:“陛下还记得当年,臣说过要带陛下去看灯?”

武帝一时愣住了,想到两人如今复杂的关系,心中五味杂陈……

片刻后,圣驾沿着朱雀大街驶向繁华的东市观灯与民同乐。

萧暥掀起车帘,道路两边火树银花,一夜鱼龙舞。

当夜,朔风呼啸,大帐中,瞿钢目光森然地擦着剑。

还有一个月就是盟会的时间了。

那一夜,幽暗的灯光下,薛潜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烈火焚烧后狰狞的面孔。

桌案上放着一份诏书,任命他为此番会盟的议和大臣,年后随驾一同前往北狄。

***

圣驾于开春大朝之后启程,浩浩荡荡往西北而去,于二十天后抵达驰狼谷附近,大军驻扎于刚氐河谷。

二月早春,江南夹岸的细柳已经抽出了新芽,但朔北依旧风卷乱雪,纷纷飞扬。

御帐里搁了三个炭盆,火烧得很暖。

因为纪夫子的劝告,萧暥需要修养,加上北狄草原风雪严寒,他又时常病恹恹的气色苍白,所以皇帝克制了很多天,直到了会盟前夜,才餍足地饱食了一顿。

约摸到了丑初,萧暥悄然推开皇帝压着的手臂,抬起双膝缓慢退出身来,探手去够薄衫。

可是里衫被皇帝压住了,萧暥扯了扯就放弃了,干脆也不着了,拽起垂在屏风上的冕袍随手一展,绣着日月星辰的宽大袍服仿佛张开的纯黑羽翼般滑落在他颀长如玉的身躯上。

他一手按住衣襟,一手快速将长发捋至颈后,然后匆匆束了根腰带,一闪身便出了王帐。

王帐外,大雪初霁,月光照在雪地上。他穿着垂地的冕袍,无声踏过。

营地后有一片桦树林,夜风吹来,月光下雪沫簌簌飘落。林间时不时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

夜静得离奇。萧暥没有提灯,一身纯黑的冕袍融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借着雪地的反光,他看到了树影斑驳的林间默立着一道瘦长的人影。

“薛司空,久等了。”他淡淡道。

薛潜转过头看向他,僵硬的假面上流露出了错愕至扭曲的神情。

……

和薛潜会面后,萧暥悄无声息地潜回王帐。

已到鸡鸣时分,他坐在镜前,在烛火下拿起梳子,梳理被风雪拂乱的长发,接着就落入一个暖热的怀抱。

“朕的衣裳合身么?”皇帝从身后环住他,下颌抵在他肩头,轻嗅着他发间若有若无的如兰浅香,温热的气息拂到他颈间,取下了他手中的梳子,“手那么冷,去哪里了?”

“难得穿一回冕袍,当然要召见臣工了。”萧暥似真似假道。

“你若喜欢,可以天天穿。”皇帝托起一捧青丝,齿梳穿过顺滑如流墨般的长发,细细梳理,“明天的盟会你就不要去了。”

萧暥诧然抬头看向镜子,问:“为何?”

镜中,皇帝深垂的眸子沉静如渊。乌赫居心叵测,他如何不知道?

“明早,钟逾就会率军赶到,护送你回陇上。”

萧暥挑眉道:“陛下以为乌赫有诈?”

皇帝笃定道:“有没有诈,去了才知道。”

“那陛下的安危怎么办?”

“你无恙,朕即无恙。”

密集的梳齿穿过缕缕青丝,仿佛这是世间最珍贵的,皇帝沉声道,“古人结发同心,以梳为礼,青丝偕老,白发齐眉。朕深慕之。”

“朕愿余生日日为你梳发,只期你和乐安好,不要再染刀光剑影。”

闻言萧暥心中轻诧,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正想轻轻回握一下皇帝的手。

皇帝却忽然松开了他,转身走到御案前提笔破指,一滴鲜血染红了笔尖。

“陛下?”

萧暥还没弄明白什么意思,右肩的衣衫就被轻轻挑开,纯黑的冕袍滑落肩头,露出流畅的肩线。

他坐在镜前,乌黑的长发披散满背,皇帝一手轻扶着他的弦腰,专注地俯身贴近,冰凉的笔尖轻柔如羽,拨开乌黑的发丝,落到皎洁如玉的肌肤上。

萧暥只觉得右肩丝丝入扣的凉意带着轻微的痒感,激起肌肤一阵细细的战栗。

作画中的皇帝,庄凝而寂定,仿佛把所有热切的愿望都藏进乌黑如潭的眼眸里。

片刻后,一朵绚丽明艳的靡荼花就绽开在他雪白的肩头。

朦胧的灯光下,嫣红的花朵映着皎白如雪的肌肤,皇帝凝视片刻,手隔空轻抚着那花朵,“此靡荼花乃秘术所结,即使你远在千里之外,朕也能知道你是否安好。”

靡荼花开,人即安好。

说罢提笔在自己掌心里也画了同样的一朵花。

片刻后,帐外传来陈英的声音,“陛下,辰时已至,末将恭请陛下启程。”

“知道了。”武帝道,“曾……”

皇帝正要传唤曾贤,

“臣替陛下更衣罢。”萧暥说着拿起挂在屏风上的中衣。

皇帝随即展开双臂,任由他贴近。目光逐渐热切地追随着他的指端。

萧暥低垂着纤长的眼睫,仔细地替皇帝整理衣袍,系好衣带。他的指腹微凉,隔着汗湿的中衣,触及皇帝宽厚温热的胸膛,沿着健硕的肌肉线条,刚碰到腰间就被皇帝紧紧搂进了怀里,被吻到眼尾微湿气息不稳时,萧暥抵住皇帝的胸膛,道:“臣给陛下抚琴一曲罢?”

皇帝一诧,虽说萧暥的身份是琴师,但将军铁马金戈,皇帝没想到,他还真的会抚琴?

片刻后,萧暥坐在琴案前,修长的手指按在铮铮琴弦上。

琴声起初悠扬如风过长林,渐渐的,弦音由静到动,从低沉变得高昂,仿佛十丈冰原上万骑崩腾,卷起雪尘飞扬,西风烈,战马疾催。

王帐外,风雪中,大军持戟执戈,整装待发。

***

辰初,单于王庭

赫连因顶风冒雪地大步踏入王帐,“大单于,中原人诡计多端,此次盟会大单于不能去!”

“赫连因,本单于知道你忠心,这样吧……”乌赫一手重重搭在赫连因肩上,眼中深藏着狼一样的光芒,“给你一万铁骑,你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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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单于去!”

闻言维丹的心猛地揪起。他没有想到乌赫临时竟然会来了这么一手!

“怎么了,我的弟弟脸色那么难看?”

乌赫一步步向维丹走去,并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

离王庭十五里处有一片山梁,山梁上积雪皑皑。

穆硕在雪地里搓了搓冻红的手,正解下皮囊,想喝一口马奶酒暖暖身子。

“首领,快看!”

一名奔狼卫站在山梁上遥指着下方叫道。

穆硕快步走上山梁,放眼望去,就见风雪中烟尘卷起,一支浩浩荡荡的骁狼精骑开出王庭,往驰狼谷方向去了。

王庭驻扎六万骁狼卫精锐,此番会盟,即使乌赫只抽调出一半,此刻王庭余下的兵力也已不足三万。

“首领,有烟升起!”

果然!

穆硕心中一喜,这是他和维丹事先约好的信号,王庭空虚!

“车胡儿,你率一万奔狼,扼住弋阳山口,切断乌赫归路!”

“是!”

“其余众人随我杀!”

埋伏于山梁上的西墨部主力如同潮水般涌向王庭。

***

驰狼谷,盟会大帐

赫连因率军抵达时,已是辰时三刻。

他大步进帐,抚胸以礼粗声道:“大单于染恙,令末将代为参与盟会。”

武帝尚未及表态,薛潜便踱上前沉声道:“北狄人如此背信弃义,无视盟约,来人,拿下!”

他话音刚落,赫连因弯刀锵然出鞘,亮起一道锋利的弧光。

“护驾!”江浔一声清喝,数十名金吾卫立即将皇帝团团围住,长剑如林。

大帐中刀光亮起,鲜血激溅。

“杀!”

赫连因手下的骁狼勇士和皇帝的金吾卫顿时陷入混战。

江浔一剑挑开一名北狄士兵,

怒视薛潜:“陛下尚未发话,薛司空你这是何意!?”

***

不久前的雪夜。

林间静地瘆人,只有风吹碎雪簌簌从枝头摇落的声响。

萧暥一身纯黑的冕袍静立于月色下,流光逼人的双眸看向他,竟有几分如帝王般威仪。

薛潜一时惊地失了声,“你……你是……琴师?”

“薛司空,这些日子你我的处境都不怎么如意。”萧暥道,

薛潜明白他说的‘不怎么如意’是指什么。

何止是不如意,简直糟糕透顶!

十月,皇帝打压了盛京系一帮老臣,纷纷贬官去职,十一月又建立内廷,架空外朝。薛潜等老臣被排除在朝政之外。

薛潜不是柳徽,他有野心和权力欲,当然不甘心一辈子作壁上观。

他也看出来了,当今皇帝不是先帝,不可能任人摆布。相反,皇帝独断专行,视臣子如鹰犬,完全不是他能掌控的。

“我受困禁中,司空失意朝上。”萧暥静静看了薛潜一眼。

薛潜掩不住满目憋郁。

“如今圣驾出塞,我让瞿钢他们潜入北狄,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萧暥道。

薛潜闻言心中猛震,没错,想要改变这个局面,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控制了皇帝。

“陛下远在塞外,何不抓住机会搏一把?”琴师趿着鞋走在雪地里,露出比雪还要光洁的脚踝。

薛潜像是被蛊惑了般,不禁地问道,“如何抓住机会?”

***

“拿下皇帝者,赏千金!”赫连因大叫一声,无数北狄士兵如猛兽般挥舞着雪亮的弯刀砍来。

此刻帐内已是杀声一片,皇帝却面沉似水恍若不闻。

“陛下小心!”

一支羽箭带着尖利的啸声迎面且来,在离开鼻尖只剩寸余之处被皇帝只手截住。

江浔惊得脸色煞白,皇帝却只稍微皱了皱眉,指尖拨过箭簇上画的眼睛图案,饶有趣味道,“哦?摄魂箭?”他看向薛潜:“你还会用秘术?”

薛潜还来不及反应,皇帝的指尖仅在箭镞上轻轻一弹,那摄魂箭竟自调转方向,带着凄厉的尖啸倒飞而去。

噗地一声正中薛潜眼窝。

薛潜只觉得眼前热辣辣地一烫,猩红的鲜血布满视线。

在他最后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如狼似虎的北狄士兵闯进大帐,挥舞弯刀向前涌去……

他倒地时扭曲地笑了,被无数胡靴踏过。

“勇士们,杀!”赫连因大叫道,“大单于说了,俘虏皇帝者封当户!”

皇帝身边只有不到一千的金吾卫,江浔一边奋力杀敌一边喝道,“羽林军何在!”

没有回音。

皇帝心中冷冷一沉。

此番出塞的五万羽林是归陈英统辖的,陈英是萧暥旧部。也就是说,萧暥调走了羽林军!

他竟然和薛潜勾结吗?

这其实也不难猜到,此番薛潜出任议和大臣就是萧暥推荐的!

当初萧暥给的理由是议和大臣需要德高望重的老臣才能服众,而柳尚书等皆免官停职,如今朝中老臣只有薛潜薛司空。

加上皇帝向来倚重薛潜办事,所以当即就准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山谷中已是血光四溅,黑压压的北狄士兵前赴后继地涌来……

***

山坡上,萧暥深入草原腹地,率军疾行。

无垠的草原辽阔起伏,仿佛漫边无际。纵马疾驰小半个时辰后,萧暥眉间额角已渗出虚汗。

他体弱,骑马颇为勉强,所以也没有穿沉重的铠甲,而是一套轻便的猎装。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山谷上忽然烟尘扬起。一支穿着皮甲的劲装人马正向他们疾驰而来。远远看去,清一色北狄人的装束。

“主公,有敌情!”陈英拔剑出鞘警觉道,正要调转马头。

“不急。”萧暥勒住马缰,举目望去。

那支队已经驰近了,伍约摸六十余人,为首的青年容貌清俊,一袭束身皮甲英姿飒爽,“主公!”

萧暥一愣,竟是一年未见的云越!

这一年多来,云越在青帝城草庐等不到萧暥,到了九月,却等来了萧暥被皇帝下狱的传闻。

他心急如焚,想去京城设法营救萧暥出来。但却被程牧以主公的军令阻止了。

在和程牧商议之后,云越也清楚,就算他到了京城,手中无兵无将亦无权,根本没有能力营救萧暥。

而驻扎蜀中的程牧部,要防备西南蛮夷,也不能擅动,且人数不过一万,如果想要开赴京城救人,刚出蜀中就被截了去路。

且萧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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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有严令,驻扎蜀中之军队不能动,因为蜀中一旦有失,江南的西南门户大开。

他们不能违抗萧暥的命令。只能暗中联系玄门,设法救人。但到十月初,萧暥忽然没了消息。这让云越一下子丢了魂般不知所措。他不由想萧暥是不是被皇帝转移到其他监狱,他会不会受刑?天气渐冷,他的身体还好吗?甚至他现在还在不在人世?云越每一天都在胡思乱想中过得煎熬。

直到一个月前,云越探听到陈英率羽林护送天子前往驰狼谷参与会盟的消息。

他大喜过望,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皇帝竟然把五万羽林军都交给了陈英指挥!

云越立即动身前往驰狼谷。青帝城在蜀中,离开北狄草原不算太远。

但是穿越北狄草原,他不能带军前行,否则太过显眼。还没到达驰狼谷,就要遭遇北狄军队的截击。

所以他们一行六十多人的队伍,扮做牧民的模样,穿着胡服。云越又会说北狄胡语,好几次遇到北狄游骑探马,都被他糊弄过去了。

时隔一年重逢,云越激动地恨不能紧紧抱住萧暥,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只可惜这是在战场。

云越只能长话短说:“主公,我刚才途径驰狼谷,看到那里黑压压好多北狄军队,是出了什么事?”

陈英闻言心中一沉,不由问道,“主公,真不去救驾?”

(本章被审删除几百字段落,导致部分剧情不连贯,字数不足也无法提交,这里做个简单的说明,也好补全字数,还望小可爱们理解。)

第400章相守

“勇士们,杀!夺下王庭!”

无数奔狼铁骑如潮水般冲入单于王庭。但迎接他们的是密集如飞蝗的箭雨!

“当心,有埋伏!”穆硕勒马大叫一声,但是五万奔狼骑已经一头扎入了王庭里。

一时间箭如雨下,人仰马翻。

王庭卫队主力从四面八方涌出,乌赫坐镇中央,大喝道:“穆硕逆贼,还不下马投降,饶你全尸!”

原来,从一开始,维丹带来中原皇帝想要会盟和谈的消息时,乌赫就暗中召见了瞿钢。

瞿钢是降将,对中原的情况比较熟悉。

瞿钢道:“末将以为,中原皇帝确实和维丹达成了盟约,但达成盟约的内容,怕不是大单于在国书上看到的那样。”

“我若猜的不错,维丹和皇帝约定的是利用两王会盟,将大单于及骁狼卫主力调出王庭,这样穆硕和维丹就有了乘虚而入夺下王庭的机会。事成之后,中原皇帝扶立维丹为大单于,维丹则和中原修好,纳贡称臣,甚至维丹很可能已经投靠中原皇帝了。”

“可恨!”乌赫狠狠锉了锉后槽牙,“本单于该如何收拾这两个叛贼?”

“中原人有句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单于何不将计就计?”

“你是说本单于佯装赴会,实则埋伏大军于王庭,张开口袋,等着他穆硕来!”

瞿钢点头,“不但如此,大单于还可以乘此机会擒住中原皇帝!”

乌赫眼睛一亮,“当真?”

随即他又狐疑地摇头:“中原皇帝远来草原,肯定带大军随行护驾,想掳皇帝没那么容易吧?”

“此番率军的将领陈英是锐士营老将,我恰好认识。”瞿钢眼中幽光一闪,“我可以策反他。”

乌赫心念一动,“大都尉有几成把握?”

“皇帝裁撤锐士营,将主帅下狱,锐士营上下无不怨愤不平。”瞿钢目光深狠,“我有九成把握策反陈英!”

“但本单于还是不解。”乌赫隆起眉头,“陈英既是锐士营老将,皇帝怎会任用他作为自己亲军统帅?”

“皇帝会,因为他太自信了。”瞿钢道,“他自认为能驾驭陈英。”

“而且自从前番羽林军被山匪袭击败北后,皇帝也需要老将来训练新军。”

乌赫点头:“本单于还有一个问题,你真的那么恨你们的皇帝吗?恨不得我抓到他?”

瞿钢道:“我有多敬仰我的主帅,就有多恨那个将他下狱的皇帝!”

***

北狄王庭

穆硕狠狠一咬牙,知道事到如今,只有拼个鱼死网破才能杀出一条血路了!

“勇士们,跟我冲!”他扬起弯刀大喝道。

无数奔狼卫像落网的困兽般狠狠撞向四周的王庭卫队。力图在包围圈上撕出一道口子来!

顿时王庭里刀光激起,鲜血飞溅。

就在刚才穆硕他们埋伏的山梁上,萧暥静静驻马风雪中,身后默然矗立五万羽林铁骑。

他们身着精甲,出鞘的刀剑在风雪中射出冰冷的寒芒,凝重的杀气在初春的雪原上弥漫。

云越悄悄看向萧暥,朔风中他薄唇紧绷成一线,双眸流光逼人,看得人顿时气都透不过来。

矗立于千军万马前的主公,耀眼得让人炫目,但云越却注意到他面色清寒,微微失血的唇在风雪中冻得发白,一身轻薄的猎装脊背处却隐约被虚汗透湿的印记,不禁暗暗担心起他的伤病。

山下的激战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渐渐的,张开的罗网已经千疮百孔,而网中的困兽也已经疲惫不堪。

差不多了。

萧暥铿然拔出长剑,静静往前一指。

顷刻间五万羽林精锐如决堤的潮水般,从山坡上呼啸而下,冲向北狄王庭。

王庭里,包围圈终于缩到了最小,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乌赫在乱军中终于砍杀了穆硕,正要举起穆硕的头颅以喝退众人,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滚滚的马蹄声,仿佛天边响起的闷雷。

他猛地抬头望去,就见皑皑雪原上,一支庞大的骑兵如同洪流般倾泻而来,万马奔腾,如排山倒海般激起雪尘滚滚。

风雪中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是哪来的骑兵?

“报、大单于。是中原人、杀过来了!”

什么?中原人!

乌赫骇然!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一把揪住那士兵,“再说一遍!”

“是,是羽林军!”

此时,汪洋般的铁骑由远及近,几乎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精良的铠甲,锃亮的刀剑!他们狂飙突进,势不可挡。北狄士兵来不及反应,雪亮的剑光已经落下,血色激溅。

这一战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乌赫被生擒。北狄王庭主力被歼灭。而穆硕的奔狼骑也在与王庭主力的激战中近乎全军覆没。

拿下王庭后,萧暥马不停蹄拨转缰绳,“陈英,你率军驻守王庭,云越,随我去弋阳山谷!”

陈英道:“主公可是去救驾?”

“我去截击赫连因和穆硕余部,至于圣驾。”他一扬马鞭,战马撒开四蹄,

“自有人去救!”

清越的声音被北风吹得悠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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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驰狼谷里大雪漫天,朔风穿过山谷发出凄厉的呼嚎。

江浔所率的金吾卫已战至浑身浴血,但是众寡悬殊,他们慢慢地被挤压在山谷中方寸之地,被四周乌泱泱的北狄士兵包围了。

士兵们的脸上渐渐露出绝望之色,只有皇帝依旧从容不迫。

转眼间,赫连因手下的骁狼卫已经快要冲到了武帝近前。

“个子最高的就是皇帝!拿下他!”赫连因长刀一指,嘶吼道。

“谁敢上前!”江浔奋力格开一名狼卫。

“找死!”赫连因跃身,手中弯刀凌空劈下一道新月般的弧光。

江浔举起长剑当空一格,被劲力震得吐出一口血沫。

“住手。”皇帝道。

他忽然拨开江浔走到阵前,用不见喜怒的语调道:“你就是赫连因?”

听他报出自己的名字,赫连因无来由地心中一阵狂跳。

他咬牙狞笑着回应:“皇帝陛下知道外臣的名字,让外臣受宠若惊。”

“外臣今日来是因为大单于想请陛下就在王庭做客,让我来请陛下。”

“是么。”武帝淡淡道,他的目光里没有温度,仿佛看着一只蝼蚁,“那么,你去给你们的大单于带句话罢。”

说话间他探出两指拈住了薄利的刀刃,微微侧首带着鉴赏般的目光,指端轻轻刮过刀锋流利的弧度,“就说,朕在这里等他。”

赫连因抽刀,竟然却纹丝不动!好大的指劲!

他阴鸷地抬眼看向皇帝,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切仿佛都在皇帝的掌控中。

眼前这个皇帝,一举一动间都是高不可攀的清贵矜雅,一颦一顾里都是睥睨天下的威仪天成。那漆黑眼睛如幽檀般深不见底,凝视着他的时候,仿佛能把人心底的欲.望看透。

赫连因嘴角肌肉抽搐着,握紧手中的刀,刀柄的花纹都绞进手掌里,一字一顿道:“陛下的话,外臣记住了。”

“甚好。”皇帝优雅地一笑,轻飘飘收回手。

赫连因竟因为抽刀的惯性,倒退了几步。

他自觉失了颜面,狠戾道:“但是陛下这话,还是亲自跟大单于说吧!”

说罢挥刀一指,“勇士们,杀!”

一众如狼似虎的骁狼卫如洪水般涌上前,江浔正要率一众金吾卫拼死护驾,就在这时,谷中隐隐传来了滚滚闷雷声。

赫连因心中猛沉,他太熟悉那种声音了,那是无数马蹄踏过大地的震响。

他惊回首望去,就见瞿钢率数千锐士从斜后方掩杀而来。

“瞿钢,你果然是诈降!”赫连因切齿道。

瞿钢冷道:“赫连因,王庭已被拿下,你已是丧家之犬,还不投降!”

赫连因心中猛震。王庭失守了?

但他现在没有工夫辨别这条消息的真伪,

目前他都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杀出一条血路!

“勇士们,别听他这个叛贼胡说,冲!杀出去!”

数千骁狼卫和瞿钢麾下的锐士混战在一起。

另一边,皇帝已心中了然。

好一个萧暥!来得真是时候!

他把这临危救驾之功给了瞿钢他们!

如此一来,当初瞿钢叛逃北狄,那就不是叛逃,而是受命潜伏诈降。这一波操作是彻底把瞿钢他们和麾下锐士摘地干干净净!

看着眼前混乱的刀光剑影,皇帝明白过来了,萧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北狄谈判,甚至这场盟会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不仅如此,为了钓乌赫这条大鱼,他竟然还拿皇帝当诱饵,谁给他的胆子!

武帝知道萧暥生于幕天席地间,长于乱世洪流里,连对皇权少得可怜的那一点尊重都来自于公侯府的教导。他本就是胆大妄为的人。如果不是年幼时被魏淙收养,当乱世洪流席卷天下的时候,谁知道他会不会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话萧暥说得出,也做得到。

这个人即使将他揉碎了吞入肚中,他也能给你兴风作浪,翻江倒海!

想到这里,皇帝又郁愤又懊恼。但郁闷之余却又更加勾起心底暗暗的亢奋和征服欲,恨不能立即把人抓回来,狠狠地收拾一顿!

***

弋阳山口

在经历了一场快战后,萧暥率军击败穆硕余部,并生擒车胡儿。

此时已近正午,萧暥登上山崖,往下望去,只见山口阔广,道路平坦,两侧峭壁陡立,高数十丈的山崖仿佛当空垂下的巨刃。站在山崖上,自山谷中刮来凛冽的朔风卷起乱雪迎面扑来,竟将一片马背上的毡垫掀上半空。

这里是从驰狼谷去往王庭的必经之路。

约摸等了小半个时辰,风雪中隐隐传来了战马的嘶鸣。

果然,赫连因得知王庭被袭无心再战,拼命杀出一条路来,率军回援王庭。

萧暥站在风雪中,望向谷底黑压压一片逐渐聚拢成一道长龙的北狄军队,缓缓地举起右臂。

等候于山崖上的弓.弩手弓弦张满,密集的箭镞瞄准了狭长的山谷。

就在千钧一发时,赫连因忽然在谷口勒住了马缰。

他警觉地抬头仰望四周地形,随即下马,手抓起一块积雪捻了捻,又在雪地里迅速搜索了片刻,忽然翻身跃上马背,大喝一声,“传令,后对改前队,撤!”

萧暥心中猛地一沉,立即想到刚才他们进入峡谷前和穆硕的属下车胡儿在此一战,战后,大雪还来不及完全掩盖战争的痕迹!

没想就这么点蛛丝马迹,便能让赫连因得出这里有伏兵的结论,这个人果然谨慎!

眼看着赫连因率部已经纵马向峡谷已北广袤的平原奔去,数千铁骑顷刻间就要如流沙散去。

云越急道:“主公,追吗?”

萧暥摇头,追不上。

山崖高数十丈,等到他们驰马下山,赫连因早就率队消失在原野上了。

“弓.箭”他沉声道。

云越心中猛震,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微小跃动的目标,简直就像隔空射取一只蚊蝇一般。

这需要多强的臂力,多精准的眼力?

他担忧地看向风雪中萧暥苍白的容色,瘦削的身形。

而且峡谷间风力太大,普通的弓.箭根本不行。

“破甲箭,天狼弓。”萧暥道。

破甲箭有食指粗,天狼弓则是用龙骨神木打造,硬比铜铁,开弓至少需有五石之力。射程极远,可射月摘星,故而得名。

可是他现在还拉得开那么强的弓吗?云越忧心忡忡看向那清寒料峭的身形,咬了咬薄唇,想说什么,终究没吱声。

萧暥站在山巅,风卷起雪花纷纷扑来,风雪中他弯弓搭箭,随着弓弦绷开如满月,他微微偏首,锋利的箭镞追随着千军万马间那跃动的一点人影缓缓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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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

大雪扑面,他的眉梢鬓角都是乱雪,脸容苍俊,唇色薄如寒冰,脊背线条刚劲峭拔。

但那万军从中的一点人影实在太渺小。

云越注意到风雪中长时间瞄准使得他的手臂微微颤抖,勾弦的手指勒得生疼,虚汗已经浸透了战袍后背。

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赫连因纵马回头的刹那,萧暥瞳孔间精光乍现,手指轻轻一放,破甲箭如一道长虹贯出,穿越峡谷呼啸而去。

赫连因猛然见眼前一道寒光射来,颈间一凉,一股劲力穿透了他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坐下战马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

他翻滚下马背倒在了雪地里,喉间贯穿着一支长箭,尾翼的白翎在风雪中尤自震颤。

见主将倒地,周围的北狄军队顿时做鸟兽散。

此役,王庭主力被歼,乌赫被擒,赫连因、穆硕被杀,大仇已报,后患已除。

从此,中原无忧。

萧暥忽然感到心头一松,浑身的疲惫便如潮水涌了上来,他刚想以巨弓擎地勉力支撑,可冻僵的手中天狼弓已颓然落下。

“主公!”云越一把上前抱住了他。

晶莹的雪花落在他垂落的长睫上,他终是倒在了云越怀里。

***

当天,陈英率军扫荡了北狄残部,到了傍晚,大军驻扎在北狄王庭。

维丹战战兢兢坐在单于王座上,武帝简单地宣布他为将来的大单于后,便快步出帐,问陈英道:“萧暥还没回来?”

陈英躬身道:“末将不知。”

皇帝眉头紧蹙,莫非趁机跑了?

“找!派出羽林,给朕去找!”

“是!”

***

萧暥昏睡了整整三天。

纪夫子搭着腕脉愁眉不展:“风雪严寒,更兼心力尽瘁,以往全凭将军意志支撑,一旦心愿已了,平时被他强压下去的伤病寒毒就一并席卷而来,怕已是药石难医啊。”

“那我带他去青帝城,那里温暖!”云越抹了把眼睛,红着眼眶道。

纪夫子摇头,“萧将军的身体经不起车马颠簸了。”

……

不去青帝城,可以留在草原。春来雪融,天气和暖,青绿原野上到处都是潺潺溪水。

云越选在一片宁静的湖边搭建了毡帐,种上了花草菜蔬,还养了几头羊,每天让萧暥喝上新鲜的羊奶。

日子平静如流水,萧暥渐渐忘记了那些刀光剑影的日子,也忘记了那些暗流汹涌的过往。

草原很好,他不想再回京城,不想再回那龙争虎斗之地。

这里虽不比江南烟雨杏花,但也有天苍苍,野茫茫的辽阔,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乐趣。

转眼就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春和景明,湖边波澜不惊。

草原民风豪放,不少青年男女在湖边约会,在湖水间嬉戏,放歌。

在中原,这时正是百花节。

云越在毡房边种的芍药也开了,花团锦簇。

萧暥躺在靠榻上闻着花香,晒着太阳。三五个孩子围着他,听他讲故事。

他淡望着白云悠悠的蓝天,闲说起那些金戈铁马的往事,仿佛风一吹,就吹散了。

“哥哥,你在看什么?”一个孩子问。

“大雁。”他仰头轻轻道,“回来了。”

“我知道,春来大雁北归!”

“它们是从江南来的吗?”

“也许吧。”

“江南远吗?”

“远。”

“江南有什么?”

“有青青荠麦,灼灼桃花。”他似乎漫不经心地想着,“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十年旧约如梦……

云越喂了马劈了柴浇完菜,一身的汗,在湖边提了桶水,去毡房后冲个澡,换了身清爽的衣裳。

萧暥总是笑话他脸皮薄放不开,草原风俗豪放,不论男女都在湖水里洗浴,以天为穹庐,以地为汤池,还放言,如果换是以往,他就到湖边洗凉水澡,说不定还有热情奔放的草原姑娘看上他。

说得云越脸红心跳,都不敢看他眼神。

茶炉微沸声打断了云越的思绪,他倒了热腾腾的奶茶,配上香甜的糕点,见帐篷边芍药怒放,又忍不住悄悄摘取一支,似不经意般放在盛茶点的漆盘里作为点缀。

以寄春色芳华,以许暗藏情思。

他托着漆盘向湖边走去,心中颇有些忐忑,花还没送出去,两颊已悄然浮上红霞。

也不知道主公看不看得出来?

“哥哥,哥哥……”一个孩子摇着萧暥的手,“故事还没讲完。”

湖畔云霞漫天,他娴静地垂着如羽长睫,湖岸吹来的微风拂动他鬓角的发。

不远处传来青年男女的对歌声……

云越平静地把漆盘放在靠榻边,“哥哥累了,睡着了,你们回去吧。”

他轻声说,像是怕吵到他休息。又将盘子里的糕点分给孩子们。

送走了孩子们,湖边已是斜阳悠悠。

云越静静地在他身边蹲下身,握住他已冰冷的手,低下头,脸颊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

“我在这里,年年陪你看北雁南归。”

***

大帐中,皇帝眼底渗着血丝,用力攥紧拳,仍无可挽回那凄艳的靡荼花在掌中迅速枯萎凋零化烟扬尘。

他指节紧绷经脉凸起,想要拼尽全力抓紧什么。但执掌天下的手,终留不住世间最倾艳的花。

日暮稀薄的夕光下,坐拥四海,君临天下都不过是一时错觉。自始至终,他还是那个宫墙琉瓦下杏花疏影间,追逐着那人脚步的少年。

只是倾尽一生,他都永远追不上那人的脚步了。

风中隐隐回响着铮铮琴音。如号角齐鸣,如铿锵战歌。

一曲绝响,花落人亡。在苍莽无际的草原上,他永守帝国的边陲。

皇帝不知道萧暥归葬何处,便开始南征北战——只要是那人马蹄踏过之处,皆是大雍疆土。

此后十年,大漠南北千里草场全部纳入大雍版图,武帝迁徙百万人戍边。尤其是要求京中田产超过千亩以上的豪强们,统统举家搬到新建的沧州城去。

他喜欢热闹,就让他们都去陪他。让塞北也热热闹闹的犹如京城。

……

三十年后,云越已经两鬓霜华,他依旧住在草原。

没有胡马叩边,没有衣冠南渡。

中原稳固,山河安宁,而他守着他,白头偕老。

此生心愿足矣。

这一世最后,云越终于带他走了,再没有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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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他,这是他和那人的秘密。

直到又二十年后,一个须发如雪的老人到来。

那一夜,从来不喝酒的他跟云越喝了一宿,草原的马奶酒浓烈粗犷,而他们都老了。

斯年往事梦魂休。

……

魏瑄沉默地看着。

毡帐中,坐在炉前的老人苍颜皓首,火光照出他深刻的脸容,一双眼睛孤沉寒寂,唯有在提到那人的名字时,那黯淡混浊的眸子里闪出晶莹的光,温暖又明亮。

“我找了他五十年,带我去看看他罢。”破晓时分,他轻轻请求云越道。

他一生从没有求过什么人。

长夜已尽,清早的曦光洒向春草离离的山坡,照着他孤独伫立的背影,晨风拂起白发如雪乱。

这一世最终,隔着萋萋芳草,他与他白首相聚。

魏瑄心头阵阵抽痛,喉中就像堵着个血块。

有些人爱得沉默,有些人爱得炽烈。魏西陵的爱如江河广阔,而武帝的爱却如燎原的野火,最终焚尽了一切,只留下记忆的灰烬。

如果他将来注定要因爱而疯狂,不如以身为燃料,焚尽这燎天的野火。

发疯或者死?也许贺紫湄阴差阳错地提醒了他。

如果他现在死了,就不会再伤害萧暥了吧?

“阿季,阿季!醒醒!”萧暥握住他的手回头紧张道,“先生,他身上烫得厉害!”

谢映之搭手一把脉,心中暗惊,脉象混乱,血流如沸,魏瑄这是要自爆一身修为了!

“小宇,扶他起来。”谢映之说着一手掀开他的衣衫。

就见光洁的肌肤之下,经脉凸起肌肉抽动,血液宛如汹涌的岩流,局部的皮肤已经被灼焦,裂出暗黑的纹路,仿佛他整个人会随之四分五裂血肉横飞,看得萧暥惊心动魄。

谢映之快速封住魏瑄身上几处大穴,然后手指轻点在他眉心隐现的焰芒处,指尖凝起如冰灵寒雾般的微光。清濡纯净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涌入,极力压制着魏瑄体内自爆的玄火。

***

兰溪大营,薄暮时分

“主公,城门都快关了,还要进城啊?”刘武道,

魏西陵径自向帐门走去,“你不用去,留守营寨。”

“但谢先生让你们避嫌。”

“还有你和那个萧,每次在一起都看着腻歪,容易让人乱想。”

魏西陵脚步一顿,“想什么?”

刘武大咧咧道,“兄弟啊!”

魏西陵冷看了他一眼,掀开帐门。

“主公,我这两天眼皮老是跳。江州不会出什么事吧?”

***

永安城,平阳里。

暮食时分,昏黄的风灯照着墙角花木葳蕤,幽静的庭院里,偶尔有几片落叶从檐上飘落。

曹满在花厅里喝着酒听着小曲,夜风穿堂而过时,带进一缕幽凉沁人的暗香,曹满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他唤道:“孙宝,把门关了。”

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

他不悦地站起身,走向门口的侍卫,“孙宝,本公跟你说话。”

他用力拍了下侍卫的肩膀,侍卫脑袋忽然诡异地歪到一边,身子一晃直挺挺翻倒在地。

***

瑶华宫

贺紫湄心不在焉侍奉了皇帝晚膳,就点燃了照影香,把皇帝放倒后,自己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衣。刚走出宫门,就被郢青遥一把拦住。

“紫湄,宫门都快下钥了,你要去哪里?”

“阿姐,我大意了。”贺紫湄咬着懊恼道,“魏瑄那小子看出了我身份。”

郢青遥一惊,“他知道你身份了?”

“他若不死,我总归不能放心。”贺紫湄发狠道,说着转身就走,“他们想不到我会折返。”

“站住!”郢青遥道,“寒狱戒备森严,你怎么杀他?”

“用秘术!”

“如果谢先生在呢?”

贺紫湄脚步一顿,她急中生乱,这点倒是没想到。

她秘术修为平平,偷袭也许还能得手,但若谢映之在,那她简直自投罗网。

“但那小子若醒来告诉谢映之我的身份,也是死路一条!”

郢青遥闻言秀眉紧凝,向来果决的她罕见露出矛盾之色:“我有一计,或许可以一试。”

贺紫湄急道:“阿姐快讲。”

郢青遥轻声附耳。

“阿姐不愧铁鹞卫,手段果然比我多!”贺紫湄喜上眉梢。

郢青遥却叹道,“晋王与你我并无仇怨,不该害他,此番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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