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张开嘴含住了指尖,就像衔住了一点早春盈盈的落花。
谢映之的指甲光润,指尖微凉而细腻,却比花瓣更为剔透。
甜羹顺着修长的手指淌到他唇齿间,甘醇而清淡,他微微眯起眼睛,烛火下那慵懒如雾的眼神带着几分迷离的倦意。
谢映之没亲上过战场,也没有打过猎,不然他就会知道这是野兽捕猎前经常流露出的眼神。
此刻他的心中却微微一空。
这一次却没有达到共感,他心间只有一片空寂。
那么,刚才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共感,萧暥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是如何察觉到他肩下的伤口?
他眸中罕见地浮现一丝恍惚。只觉得指端湿滑温热,像被一只小动物弄得有些意乱。道心不稳,使诸法难成……
难道说,还是因为他负伤的缘故致使心神不稳?
他心中一沉,忽然手腕被利落地扣住了。
萧暥眼梢微微挑起,就着轻含他指尖的姿势拉近了他。随即一手揽腰,敏捷地在桌案上一个翻滚。夜风荡开书房的门,案上帛纸纷纷飘散,两人已经换了位置。
萧暥微喘着气,终于成功地用粥糊了谢映之一身。
“先生衣衫也脏了,我帮先生擦擦。”萧暥狡黠道,火光下那眼眸线条流丽明采逼人,哪里有半分倦意。
但别看他表面笃定,心里却紧张地发虚,毕竟是玄门大佬,他还是第一次把谢映之压在身下。这感觉实在有点不真实,只觉得那人身似一片轻云。好像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把自己掀出去,但他偏偏没那么做。
谢映之躺在棋盘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宇,有人来了。”
诓谁呢?还给他来这招!
这回西陵还在宫里。云越也被他打发回去了。徐翁看到也没关系,老爷子什么场面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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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
他记得当时魏瑄那一剑捅的是右肩下,不搞清楚伤情,他心里不踏实。
那轻软如流云薄雾,轻轻一扯就松敞开了,遮不住半边流畅的肩线,萧暥的指间刚触到一片清润的肌肤,就听到背后有人清了下嗓子,“咳。”
他顿时一道雷劈中了。
“大哥!”
秦羽拄着手杖站在门前,不忍直视道:“彦昭,我知道你们小别胜新婚。”
又见谢映之衣衫不整,霞色的大氅滑落肩头,上面还有污渍和褶皱,几缕散落的发丝垂荡在耳边,倾世风华如流水落花委落一地。
他浓眉皱起,“彦昭,你怎么如此性急,也要顾及映之的意愿罢。”
萧暥愣住了,不是,什么?我怎么他了?
秦羽语重心长道:“彦昭,我知道你打仗憋久了。”
萧暥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大哥你都想到什么了啊?!
“但映之文弱,你不能仗着武力用强啊!”
萧暥懵了:他文弱?大哥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他可是单手就将一个白玉灯台碎成齑粉的大佬啊!
他看向谢映之,内心大喊:先生,你说句话啊!呜……
他可怜巴巴地求饶:刚才是我错了……不该套路你。
谢映之顺水推舟,微笑道:“小宇,今晚还有正事,下回罢。”
萧暥:下什么回?还有下回?!
秦羽点头道:“映之说的对,你身体也不好,打仗刚回来急什么,等调养好之后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萧暥:呜……说不清了。
他蔫头耷脑:“大哥,你今晚来这是有何事?”
秦羽腿脚不便,他本来打算等明天事定之后再去拜访他。
秦羽道:“魏将军让我来带个消息给你。”
萧暥陡然一惊:“阿季有消息了!”
秦羽道:“最后是判入寒狱。”
京城有三个重狱,分别为关押宗室的掖庭狱,关押审讯官员的廷尉署,还有一处,关押帝国最重罪的人犯的寒狱了。
但萧暥却陡然松了一口气。
寒狱是他的地盘。
谢映之道:“寒狱戒备森严,对晋王来说,反倒是最为安全之处。而且主公在寒狱里还有一个特别的监室。”
当年萧暥在寒狱里给北宫浔造过一个vip套房。
“阿季现在哪里?”
“魏将军怕节外生枝,亲自押送他去寒狱了。”
萧暥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西陵果然靠谱。
寒狱属于他管辖,若要将魏瑄押送寒狱,需要他的钧令,魏西陵为了避嫌,才故意绕道秦羽处,以大司马令代之,同时,秦羽得到消息,也会第一时间来通知他。
秦羽道:“我就来传个口信,彦昭就不要担心晋王了,你们也早点睡。别再折腾了。”
萧暥脑阔疼:没折腾啊?等等,什么叫你们早点睡?
“大哥,不是……”他正要解释
“这粥怎么搁地上啊?”秦羽拄着手杖弯下腰。
萧暥愣住了,这不是刚才洒了的那碗吗?
他看向谢映之,难不成真有覆水能收之法?
“我刚好有些饿了。”秦羽道,
萧暥:“等等,大哥,别吃!”
“味道还不错。”秦羽赞道。
萧暥:……
***
寒狱
火把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狭长幽暗的砖石甬道中,陈英亲自提着风灯,在前面引路。
北宫浔的vip套房经年未用,陈英已让人去打扫了一下灰尘,铺上新换的褥子,案头还摆上书籍和笔墨纸砚,寒狱里冷,还搁了火盆。
“晋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我不住这里。”魏瑄道,
魏西陵回头看他,眉头轻蹙,“阿季,这是他为你准备的。”
魏瑄道:“皇叔,替我感谢萧将军。但我不能住这里,如果让北宫达的密探得知了,恐再生事端。”
他又问:“陈司长,此处可有梅树?”
陈英莫名其妙,“倒是有一株老梅树,寒狱刚建的时候就在那里。”
魏瑄:“带我去。”
月光照在森严的高墙上,墙角一株虬曲的老梅树,春季梅花已凋,只有一树青绿的叶。
魏瑄怔怔看着,凄冷的月色照着他的脸极致的苍白,“我想住这里。”
梅树旁的铁槛上,有一个狭小的窗口。可看月色,却也漏风雨。
陈英搞不懂了,这些王孙公子附庸风雅到了这个地步?
“君侯,这?”他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点了下头,往里走去。
陈英赶紧跟上:“那间监房在角落里,又潮又冷,容我收拾收拾,添几个火盆。”
……
这一收拾就是半夜。
天将破晓时,一轮残月挂在高墙边,魏西陵站在铁窗前,沉冷无声地望着残月瘦梅,落了一肩清霜。
“今夜多谢皇叔周旋,但此处监牢之地,皇叔不便久留。”魏瑄把陈英给他的软垫暖炉都收拾到一边。他用不到这些。
这里光线幽暗,四周的墙壁黑沉沉地向他压了下来。
“陈司长会照应我的,皇叔放心。”他轻声道,“也让萧将军放心。”
提到那人,他眼中有微光闪烁,但在魏西陵转身之际,又很快地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魏西陵道,“阿季,为何选这里,你想到什么了?”
第387章输赢
“快!把陛下的裘皮披风拿来!”
风卷着大雪漫天飞扬。年轻的帝王穿着单衣,披发不冠,大步走在雪地里,曾贤急匆匆地抱着大氅跟在后头。
“陛下,不能去寒狱啊,那里冷——”
……
狱中寒如冰窟。
沉重牢门打开,灌入一阵呼啸的冷风,案头的青灯将熄不熄地跳闪了下,暗昧的灯光照出细细的雪沫如浮尘飞扬。
烛火下,那人的眉睫间也凝着雪沫,荧荧地闪烁着,他整个人便如同冰雪雕琢般剔透易碎。
窗外大雪纷纷,空气中有梅花寂寥的寒香。
***
此刻,初晨的阳光透过监栏,斑驳地落在魏瑄眉宇间。
“皇叔,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多年以后,天下靖平,海内无事,国之利器就变成了国之凶器。”魏瑄脸色苍白,薄唇紧绷,说着前后看似没有联系的话。
听得门口等着的刘武一头雾水,怔怔地看向魏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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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西陵眉端轻蹙。
“自古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九州清平无事之日,便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时,无情最是帝王。”魏瑄的声音低哑而幽沉,每一个字好像都是从心底挖出来。
他仿佛又看到那人静静地躺在陋榻上,微抬的下颌,烛火勾勒出苍白纤细的线条。
“戎马半生,风刀霜剑,最终一身病骨,深陷囹圄,折剑于此……”
稀薄的晨曦中,魏西陵眼中一瞬翻涌,“你说的是谁?”
这时牢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外头传来陈英的声音,“君侯,我来送朝食,是”
魏西陵一抬手,“不忙。”
然后他静静看向魏瑄。
魏瑄低着头,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目光幽沉,“皇叔,这是个乱梦,梦里我也分不清真假。”
果然,溯回地里,普通人只能看到自己的视角。魏西陵并不知道萧暥前世陨落于此。
他不知他现在站立之处,正是曾经陋案草榻前,一点青灯映着那人寒白的脸容,瘦削的手中还攥着一枚玉玦。
前世今生,时空流转。他终于等到了。
魏西陵站在晨间氤氲的光雾里,渊渟岳峙,轩然清举,又似乎有种岁月也洗不去的沉凝。
魏瑄心中泛起无言的苦涩。他是磊落君子,难怪前世萧暥会信任他,生死相托,不像自己满腹心事和秘密。
“我只闻到梅花的香气,就想来这里看看。”
魏西陵目光深沉,没有再问下去。
气氛压抑而凝重,一旁陈英忍不住低声问刘武,“他们在聊什么?”
刘武道:“兔死狗烹。”
陈英皱起浓眉,好像明白了,赶紧打开食盒,“别烹了,再等下去,粥都糊了。”
“这粥本来就是糊的吧。”刘武不卖面子道,又用勺子撬了几下,
“又糊又焦,谁煮的?有水平啊!”
***
萧暥在围裙上搓了搓爪子,“小云,喝粥。”
他亲自做的嗷!
红豆那是相思豆啊。云越心头春风一荡,目光熠熠地看着萧暥。
他一早就来了,还绕道尚元城的早市给萧暥带了份香葱酥油胡饼,他昨天念叨过馋这个。
清早庭院里花木扶疏,廊下搁着一张矮几,云越一边如尝珍肴般喝着又糊又焦的粥,一边将昨夜宫里的事情一五一十报告给萧暥。
不得不说云越讲的比秦羽细致很多。
“你是说柳尚书建议陛下派容绪为正使,江浔为副使前往燕州?”萧暥咬着酥脆的胡饼,以免香喷喷的芝麻掉下来。
“嗯。”云越咽下一口粥,糖放多了,有点被齁到,他清了下嗓子,“国库没钱了,他们这是想让容绪出钱。”
萧暥明白了,北宫皓死,北宫达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桓帝和众臣一合计,割地赔款保平安。反正地不是他们打下来的,钱也不是他们挣的。不心疼。
“不行,这钱不能出。”萧暥道,
无论是割地,还是赔款,都是自损资敌。
再说了,他和容绪合伙做生意,容绪的钱不就是他的钱吗?
加之王氏的立场本就摇摆不定,容绪又心眼贼多,老奸巨猾的。他此番北上,王氏若是和北宫达暗中勾结起来,更加不利。
但是,这事儿桓帝已经当朝决定了,他也不好让皇帝收回成命。他和桓帝之间塑料君臣关系还是要维持的。
他想了想,“徐翁,打点个礼盒,我要去一趟朱璧居。”
徐翁问:“主公打算送什么?”
容绪这人讲究的很,眼界又高深,他这里值点钱的摆设玩器还都是容绪送的。他有什么?
“锅里粥还有罢?”
云越差点噎住,“你送饭?”
某狐狸表示,民以食为天,没毛病。
云越幽声道:“红豆寄相思,主公送红豆粥会有歧义。”
萧暥眨了眨眼,啥?相什么思?这些公子哥的脑袋里整天想什么?喝个粥都能喝出风花雪月来?
徐翁提醒道:“主公,你今早给魏将军,晋王他们都送粥去了,锅里早就见底了。”
云越闻言蓦地一怔,扁了扁嘴:“主公思的人还挺多的。”
萧暥没工夫理会他话里话外的怪声怪气,“算了,就不拘这些虚礼了。反正我今天要给容绪先生送去一份实在的大礼。”
听到‘一份实在的大礼,’云越心里就是一个激灵。
上回他说要送容绪一份大礼。结果一个特许经营权,空手套白狼,攥得容绪和他做香料生意,这次他又想做什么?
“先生知道吗?”云越悄声问。
***
卫宛进去的时候,谢映之正一脸清寂地静坐案前。烟色大氅如闲云流水般随意地铺在席案间,似是刚刚起身,又像一宿未眠。
案上是一张卫宛从未见过的地图,画得潦草且随意,但潦草得又颇有特色,笔法诙谐,线条灵动,国界,山川,城廓,营垒,等等,该有的都有了。
就是看不出是哪里的地图。似乎并不在九州之内。
地图上还摆放着一些雕刻小物,看样式有士兵、将军、诸侯、谋士、法师等等,皆惟妙惟肖。
卫宛不由问:“这是什么?”
谢映之淡淡一扬袖,“齐楚燕韩赵魏秦,这比黑白交锋要有趣。”
“齐楚燕?”卫宛闻所未闻,“是国?还是城?”
“这是小宇新制的一种棋。”
“小宇?”卫宛凝眉,“你又结交了什么人了?”
九州之内没这么一号人物啊?莫非是无名之辈?
谢映之似沉浸在棋局中,只轻笑了下。
卫宛知道他交游广泛,便不多问,拾起一枚棋子,发现触感不对,讶异道:“萝卜雕的?”
“手工不错。”谢映之随口赞道。
卫宛心想,看来这个‘小宇’是个匠人。
等等,他乍然回过神,差点忘了他一大早来这里的目的。
他赶在上朝之前来,就是为了询问谢映之结契之事,怎么三言两语间又被他带偏了。
他正襟坐下,直截了当道,“映之,师兄有事问你。”
“师兄是想知道此局之机窍么。”谢映之顺口接道,“此局名为战国局,乃多人执子的博弈,齐楚燕韩赵魏秦乃战国之七雄,其中秦据函谷以西,以耕战立国,韩赵魏合称三晋……”
春光温暖的晨曦里,光下他神情清煦,娓娓道来,不知不觉让人听得入了神。
“诸国之间合纵连横,伐谋伐兵伐交,此局最多可七人同时博弈,每位棋手执掌一国之军政。”
卫宛听出些门道来了,思忖道:“这棋局确实颇有些名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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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的智慧。”谢映之叹道,那些萧暥记忆里的‘现代人’。
三千世界之间总有一种微妙的联系,这个局有助于他理清思路。
“师兄请看。”他抬手在棋盘上逐一指去,“幽燕,盛京,凉州,江州,蜀中,北狄草原。这样是不是明晰很多了。”
“天下诸侯!”卫宛心中一震,
这哪里是博局,这就是浓缩版的九州天下。
谢映之道:“乱世博弈,诸侯争雄,动一枚棋子,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晨风穿过轩窗,轻拂开他的衣襟,衣缘下影影绰绰透出清修的锁骨,一点殷红如相思的小痣鲜明地印在雪白的肌肤上。
谢映之身上向来纤尘不染,卫宛紧皱了眉,“映之你……”
棋子轻轻投落。
“这局,我输了。”谢映之借着起身之际不着痕迹地掩上了衣衫。
“什么输了?”卫宛一惊,他第一次见谢映之投子认输。他察觉到了不同寻常,追问道:“你不是在说棋。”
“襄州这一局。”谢映之目光深静。
“你在复盘襄州之战?”卫宛遂明白过来,“但此战不是胜了么?”
“看似全胜,实则完败。”
他和黑袍人之间的博弈从来都不是一城一地的输赢,而在于因势利导,在于推动局势的变化。
襄州这一局,表面上看,他们打了胜仗。夺回了黄龙城。而事实上,黄龙城只是失而复得罢了,而他们却付出了伤亡数百人,瞿钢及千名锐士致残的代价。
而且,从结果上看,输赢就更明显了。
襄州这一战带来了三个结果。
其一,魏瑄回京。
魏瑄心魔难抑,谢映之才将他留在玄门,远离漩涡的中心,既是约束,更是保护。但如今,魏瑄几经周折,还是来到了京城。
其二,他为萧暥所谋的大势,关键在于稳定雍襄、强军备战。
稳定雍襄首先要稳住皇帝和王氏。因此魏西陵与萧暥之间要避嫌。且魏西陵在江州也有助于稳定后方,与萧暥南北呼应。而如今,魏西陵进京。这个局面也被打破了。还会引起王氏的警觉。
其三,萧暥的实力尚不如北宫达,所以他们要尽力维持和北宫达之间的和平。一边继续以经济战削弱对方,一边暗中积蓄力量,方为上策。但北宫皓之死,使得萧暥和北宫达之间已势不两立,北宫达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仅此三项,谢映之感觉到局势已经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看来这几个月来,就在他专心组建中书台收拢政权,忙着建城屯田募兵之际,有人却在暗度陈仓。
谢映之凝眉细思,这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一个月前,北宫皓和东方冉暗中进兵襄州之时,还是更早,早在铁鹞卫袭击都城,血洗仙弈阁之时,今日的一切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从大梁到燕州,再到黄龙城、江州、玄门,这条线绵延千里,暗中把这一切都穿引起来。交织成了纵横交错的棋盘。
是他大意了。
他长眉深蹙,曦光微凉如碎雪般落在他眉睫间,映着他苍白的容色近乎透明。
“襄州这一局,于战无功,于势完败。”
卫宛注意到他清瘦的指骨绷紧了,“映之,你只是输了一局,还有机会。”
“师兄,我不能输,我棋差一招,就是将士阵前生死,是百姓颠沛流离。”他一枚一枚地将棋子拾起,神色清冷。
他是玄首,不能出错,不能有伤,必须算无遗策,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此番失利,皆我之过失。”
卫宛今天本是来询问谢映之结契之事的。现在被他这么一说,顿感觉没必要再问了。
那一刻,卫宛看到那清若琉璃的眸子仿佛万顷空寂的冰湖,无尘、无欲、亦无情。
谢映之清楚他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如今天下乱世,谢映之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他心忧着天下局势,九州苍生,卫宛若再盘桓纠结于他的个人的情感,是否结契,倒显得格局小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卫宛收回心神,正色道。
“我想去探视晋王。”谢映之淡淡道。
***
燕州
干燥的阳光照在城楼上,到处都是一冬残留的泥雪痕迹,斑斑驳驳。
一队疲惫的人马正向城门口开来,为首的将领脸色灰败。
“徐都尉?”城门令大惊失色,“你不是随世子南下了吗?”他左右环顾,“世子呢?”
徐放面色凝重地回头看向队伍中央的那部简陋的马车…
“萧暥杀我儿,我与之势不两立!”北宫达愤然拔出佩剑,目光掠过左右,“我欲举大军南下报仇,谁可为前锋!”
侧立两列的谋士将领们皆面面相觑。
钟纬上前慎重道:“主公,世子虽战死襄州,却非死于萧暥之手,乃是被晋王所杀。这件事就关系到了皇室啊…”
北宫达面色铁青,“你是说是皇帝的授意?”
钟纬道:“主公忘了吗?世子此番南下原本是要觐见陛下谢罪的,如今却忽然进兵襄州,攻城夺地,于理有亏,如果真是陛下授意晋王前往襄州申斥世子,也是有可能的。我推测或许陛下未必要世子性命,但晋王和世子却有旧怨,很可能假陛下之名,报私仇之实刺杀世子。”
北宫达指骨暴出咯咯轻响,切齿道,“魏瑄小庶子竟杀我儿,老夫要他偿命!”
“主公,魏瑄毕竟是陛下的亲弟,若主公发兵雍州,剑指天子,天下士人会怎么看主公?”
俞珪也不失时机地上前道:“主公,限田令之后,幽燕士族多有怨言,人心浮动,此时不宜用兵啊!”
北宫达闻言面色阴沉地看了眼钟纬,限田令正是钟纬所献。
钟纬没想到,这会儿俞珪还不忘踩自己一脚,遂冷言道,“若不行限田令,幽燕士族争相弃种粮米,改种香料,俞先生可想过后果?”
俞珪正要阴声相讥,这时,门外斥候急报,“主公,高唐军报!”
“呈上来!”
这一看之下,北宫达顿时面色铁青。
“主公,庞将军前线战事有何消息?”钟纬慎重问道。
北宫达神色不定地将书信递给他。
钟纬展开书信,一看面色陡变,“这…主公,魏西陵这是要进京了啊?”
北宫达浓眉紧皱。魏西陵亲自护送晋王进京,这一仗若真的打起来,他不仅要顶着兵逼都城,剑指天子的罪名,而且还要和魏西陵正面交锋。
俞珪见北宫达心烦意乱,眼珠一转,讨好道,“主公,魏西陵和萧暥有隙,他不会长驻京城,且江州事繁,我们若再暗中在江州给他惹点乱子,他就得要撤兵南下了。”
北宫达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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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点头:“此计可行,不如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片刻后,俞珪凝眉踱步而出。
要在魏西陵治下的江州惹出风波,可不大容易…这就颇要费点心思了。
就在他愁眉不展时,旁边的小斯悄然上前道,“有位先生求见。”
由于日常请见俞珪举荐的人很多,他正要挥手打发,忽见廊下阴影处闪出一道瘦长的人影,一道阴恻恻的声音道:“俞先生,别来无恙。”
第388章货币战
春日当空,一听到那道声音,俞珪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东方冉那枯瘦的身形和惨白无神的假面,都不会让人感到愉悦。
东方冉站在廊柱的阴影里,面具下一双幽森的眼睛正盯着俞珪。
这种目光俞珪很熟悉。以往无数给他送礼,请他举荐的士子眼中都有这种对功名,对出人头地平步青云的渴望。
但东方冉比他们想要的更多,他的野心也更大,除此以外,他的眼中还有一种俞珪看不透的东西,暗昧莫测,阴执蚀骨,就像一头传说中的怪兽穷奇,用一种凶狠而阴鸷的目光盯着俞珪。这让他有如芒刺在背。
“北宫皓已死,俞先生该兑现诺言了。”东方冉沉声道。
一个月前,俞珪曾答应东方冉,只要他设法在南下途中除掉北宫皓。事成之后,俞珪会在北宫达面前大力举荐他。
如今东方冉得手,俞珪心里却泛起嘀咕了,东方冉的心机手段远在自己之上,今后若在主公帐下共事…
“俞先生不会反悔了吧?”东方冉阴恻恻道。
“不,不。”俞珪被他说破心事,赶紧道,“只是现今我的话,在主公面前也不那么管用。”
他叹了口气,“北宫皓虽然死了,但主公一怒之下却挥师南下,欲举兵复仇,先生也该听说了吧,魏西陵进京了。”
东方冉干笑了声,大有坐山观虎斗之意,“魏西陵有战神之名,若真的决战沙场,北宫将军也没多少胜算罢”
“先生所言极是。主公忌惮魏西陵,让我设法在江州惹出点事端,使其分心两处,甚至撤兵回江州。”
东方冉拢袖道:“魏西陵治下江州秩序井然,想要生事怕不容易。”
俞珪焦虑道,“此事若不成,恐怕主公不再信任我,我想要举荐先生,也是有心无力啊!”
东方冉心知俞珪的算盘,阴笑一声道,“俞先生想要在江州搅起风波,也不是全无可能…”
“先生有何良策?”俞珪不由眼睛一亮,
东方冉拂袖欲走。
俞珪赶紧跟上道:“先生若能再设一计使江州生乱,我必在主公面前鼎力举荐。”
***
朱璧居
晨间,日照香烟弥漫,水晶帘上映出花木婆娑的淡影。
这是株罕见的西域满堂金,枝干秀亭,青翠欲滴的叶间坠着黄橙橙的果实,像一个个盛满美酒的黄金盏,光泽饱满,清香诱人。满堂金极为稀有,取富贵连城,金玉满堂之意,所以有俗名摇钱树。
容绪此番北上也是下了血本。
北宫皓死后,北宫达必要选择新的继承人,曲夫人之子北宫敏就有很大的胜算。而随着新的世子确立,燕州各股势力也将重新站队。
这是布局幽燕的大好机会。容绪对局势的嗅觉极为敏感,他要借着这个机会,趁东北新格局欲立之际,银钱开道,提前和各方面人物疏通联络,抢先和新的势力集团建立联系。
他是个投资者,最清楚在什么时候下注能起到事半功倍、四两拨千钧的作用。
虽然他已站队萧暥,但这并不妨碍他转过身来,抓住北宫皓之死、新世子确立的好机会,在幽燕阵营里建立起有利于王氏的关系网络。
这倒不能说是容绪老奸巨猾首鼠两端,
这和个人情感无关,也和他对萧暥明里暗里的遐念游思无关。
如果再早二十年,还是盛世,他还是那个放歌纵酒的风流浪子,他可以为美人一掷千金,倾其所有,不计后果。
但如今是个兵荒马乱沧海横流的乱世,存亡朝夕之间,他要考虑王氏的未来。
作为一个明智的投资者,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左右逢源,四面开花,才是经商之道,也是盛京王氏历经三朝经久不衰之道。
无论将来萧暥和北宫达谁胜谁负,王氏都不会输。
将来若萧暥胜,他本来就押宝萧暥,若萧暥败了,以他这次在北宫集团内的布局和关系网,不仅能保全王氏,说不定还能给小狐狸谋个生机和出路。
这个念头闪现时,容绪忽然意识到自己怎么有一种老父亲的心态了?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鬓角繁霜,心生感慨,到底是乱世催人老啊。更何况此番北上还是困难重重。
北宫达死了儿子,岂是单纯用金银就能摆平的?
皇帝和柳徽都想得太简单了。这些人长期窝在京城里,搞阴谋内斗是把好手,一旦遇到家国大事,满脑子不是割地赔款,就是借机打击政敌。
“主人此番也是割爱了。”掌柜吴坤见他面色沉凝,以为他舍不得金满堂。
这是商会招财进宝的福树,容绪每每都是亲自修剪打理。
“燕州寒冷,这树喜晴热,怕是难以适应啊。”吴坤叹了口气,“而且北人豪犷,遇到不通风雅的,哀梨蒸食,焚琴煮鹤,主人这一番心血就…”
容绪隐约皱了下眉。
他为人风雅讲究,心爱之物当送于知音之人,纵然知音难求,但至少也该是一个懂货的人吧。
……
片刻后,萧暥目不转睛地盯着黄橙橙的满堂金,“这是什么品种的香梨?”
他负手弯腰去嗅,雪白的脸颊贴近碧绿田田的叶,鼻翼上还沾上一点鹅黄的花粉,蓦地抬眸间,眼里几乎写着''好吃吗?''
容绪忍俊不禁悄身上前,刚探出手就上了一个冷硬的物件,磕得指节生疼,那是云越的剑柄。
云越冷眉俊目:“我剑锋利,容绪先生小心别磕到手。”
萧暥听到动静回头,“怎么回事?”
云越刚想回话,容绪已经若无其事地挪开剑鞘,顺势抬手虚指,“彦昭鼻子上沾了花蜜,会招蜂惹蝶。”
萧暥不假思索胡乱抬手去抹,却触到了一方柔软丝帕,带着一缕沉蕴的檀香幽幽钻入鼻间……
萧暥低头一看,只见容绪手中香槟色绣牡丹的帕子娴熟地沾了点侍女端上的桃花水,随即轻拈起他的下颌。
“作甚?”云越立即上前,抬手就要去拽开。
容绪道,“彦昭常年征战,风霜催损,皮肤也该保养了。”
啥?云越一愣。
容绪指了指自己眉梢,“否则未及不惑,容颜先衰。”
云越神情复杂地看向那人乌黑的鬓角如画的眉眼,很难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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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萧暥满面沧桑,两鬓霜染的模样。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时光是一柄钝剑,当乱世结束,将军已老,英雄迟暮。
他哑声道,“如何……保养?”
他以往只会揉按,完全不知道怎么保养?
接着,萧暥就觉得这话题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怎么小云越忽然和容老板有共同语言了?
“这是新摘的桃花,配以鹿角脂、白蜜、葳蕤……可润色养颜。”容绪一边细细拭抹,一边慢条斯理地解说。
萧暥:这不就是敷面膜吗?
他听的一身鸡皮疙瘩,他一大老爷们要那么细皮嫩肉做什么,他成天打仗皮糙肉厚也是正常,他偏开脸,打岔道,“这果子闻着倒是很香。”
容绪不由失笑,原来这小狐狸还在眼馋他的黄金盏,“黄金盏虽香,却味苦,不好食用。”
“但一枚黄金盏可以换一套明光铠。”
萧暥眼睛顿时一亮,“这就是摇钱树?”
容绪立即心领神会,小狐狸这阵穷得手头紧,眼馋他这黄金盏了。
他听说此番襄州虽打了胜仗,但损失惨重,瞿钢的三千锐士伤残,需要疗养抚恤。且这回北宫皓占领黄龙城的时候,毁坏挥霍了不少钱粮物资。重修城池,安抚百姓也需要钱,萧暥手头就更紧了。
“彦昭若喜欢,这黄金盏就送给彦昭了。”
吴坤蓦地抬头,哑然张了张嘴。
萧暥眼睫微微一挑,这么大方?
他当即道,“容绪先生是否是有事要我帮忙?”
容绪猝不及防被他问得一愣。
他刚才只是看小狐狸又穷又馋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便把满堂金送给他解馋了。没想到他心眼还挺多。
容绪还发现一个变化,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商业合作生意,小狐狸不再眼巴巴地向他要钱要货,或者一言不合就开抢,他开始懂得公平交易,互利互惠的经商之道。
不知为什么,容绪心里反而有点失落。
但他终究是阅尽千帆的人,很快就收拾起
心境,此时还确实有一桩棘手的事,既然萧暥提及,倒不如乘机一说。
“彦昭啊,此番北宫达失了世子,断不肯善罢甘休,若是兴兵南下为子复仇,又是一场鏖战。日前朝议,陛下和群臣的意思是,将士们屡战疲惫需要休整,如今又是春耕农忙,百姓也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不如暂时以退为进,止兵休战,遣使议和……”
“如何议和?”萧暥随口道,漫不经心踱开去。
只见庭院的一面山墙下摆放着十几台花梨木大箱。看起来比上次被他打劫的那批货阔气多了。
容绪见机道,“这些财货银钱便是此番要用于议和的。”
萧暥挑了下眉,果然,这些财物宝器都要送到东北去,这不就是资敌吗?
他敷衍道,“容绪先生破费了。”
容绪看出他心中不悦,但是话说到这里也收不回来,继续道:“但北宫达乃一方诸侯,单靠银钱宝器很难打动他。若将几个偏远贫穷的郡县割让给北宫达”
“将士们浴血奋战打下的疆土,岂能拱手送人?”萧暥眼稍一挑,断然道。
果然,这小狐狸翻脸比翻书还快。
容绪也知道萧暥不会轻易答应,他也不急,道:“并非我长他人之气,彦昭啊,北宫达坐拥百万之众,我们目前的实力还不能以之抗衡,割地赔款虽是无奈,但也是以退为进之举,如今将士疲敝,春耕正忙,新政正待展开,不宜动兵。”
萧暥忽然回头道:“听闻容绪先生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如果我有个主意,既不用割地,也不用先生破费,就能避免战事,如何?”
容绪一惊,哪有这样的好事?
随即他想到了魏西陵在京城。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酸味。
他道:“纵然有君侯驻守都城,但诸侯进京所带军队不能超过五千人,而北宫达坐拥百万之众,帐下的左袭也是天下名将……”
“我不靠别人。”萧暥眨眨眼睛。
别人两个字又让容绪心里顿时舒坦了。看来魏西陵和萧暥毕竟隔着父仇,魏西陵此番进京也不是为了萧暥还有什么交情。
“我有更好的东西给北宫达。”萧暥道
这回连容绪也懵逼了,北宫达乃一方诸侯,在诸侯眼中,还有什么比土地城池更好的?
萧暥道:“北宫达实力雄厚,但依旧和虞策,朱优等人一样,还是个侯。”
容绪顿时恍然,“加封北宫达为国公?!”
北宫达好大喜功重虚名,封为国公何等殊荣,而一旦他接受册封,就意味着他依旧听朝廷的号令,如果皇帝下旨,他只能从高唐前线撤军了。
主意倒是个好主意,但是话说回来,国公虽然荣耀,但在如今这个乱世里,皇室的册封只是个虚名罢了。北宫达毕竟是统帅幽燕百万之众的一方霸主,没有实利又怎么能让他休兵讲和?
“不只是虚衔,北宫达加封为公后就会拥有铸币的特权。”萧暥提醒道。
容绪心中隐隐一动,立即觉得这里有大文章可做。
大雍流通的货币是五铢钱,古人纪数起于一,极于九,五为中数,代表天地人和,所以铸钱得名五铢。五铢还分为金铢、银铢、铜铢,其中流通最广的就是铜五铢。
在大雍中早期,诸侯王的权力极大,不仅拥有封疆内军政、税收、人事任免等大权,还能铸造钱币。到了文帝朝,为限制诸侯王权力,文皇帝废诸侯王制,改为国公,随之各地封疆内军政之权都大为削减,但仍保留铸币之权。
当年魏修封贤国公,曾出于江南地区的经济发展需要,铸造过永安五铢。永安五铢铸造精良,字迹清晰,分量又足,即便是到了乱世里,也是□□的硬通货。
萧暥对永安五铢印象深刻,小时候流离乡野,如果能有二十枚永安五铢,就可以换一斗米,够他吃近半个月的饱饭。
北宫达若在燕州铸造新币,将要耗费大量铜铁,这就会影响军工生产。不利于备战。
容绪明白了萧暥的图谋,“但铸币的弊端,就算是北宫达看不到,他帐中谋士如云,钟纬等人也一定会看出来,这是我们的算计,让北宫达把注意力转移到铸钱上。”
一个别人,一个我们,暗中的亲疏可见。
萧暥道:“如果铸币能给北宫达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呢?他帐前的谋士还会拒绝吗?”
容绪心中一动,顿时明白小狐狸的意思。
铸造钱币怎么带来经济利益?简单地说就是铸造不足额的货币。
比如铜五铢重三克,六十钱可以买一斛粮。如果减重到两克,那么九十钱才能换一斛粮。
这就会引起物价上涨,经济动荡。也就是通货膨胀,但放在乱世,不得不说是一个短时间里凝聚财力的好办法。
想到这里,容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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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明白,靠通货膨胀来搞垮幽燕的经济需要很长时间,短期内看不到效应,还可能让北宫达迅速聚敛财富,怎么看也对萧暥不利啊?
难道小狐狸是急眼了,为了能够转移北宫达的注意力,为了能罢兵休战,想出了这么个坑人坑己的馊主意?
萧暥道:“就算钟纬不为所动,俞珪贪功图利,也一定会力主铸币。”
他要搞一场货币战,但这个馊主意要容绪去出。
***
瑶华宫
一团绿焰腾地燃起,空气中有淡淡的松香。
“真是小看这小子了。”
尹青遥见贺紫湄看信后面色不悦,问:“主君吩咐你什么了?”
贺紫湄道:“主君让我替魏瑄在陛下面前求情。”
尹青遥微讶:“主君亲自,想来这晋王殿下必有本事。”
“有本事不能为我们所用,留他又有何用?”贺紫湄烦躁道。
尹清遥轻道,“你还在记恨他撷芳阁坏了你的大阵之事?”
贺紫湄不甘道:“记恨?这小子又不是皇帝,还不值得我记得他,我只是有点意外,主君也有手软的一天,还是这个魏瑄真有什么特别的能耐,让他如此刮目相看?”
说罢,她旋然站起身。
“你去哪里?”尹青遥见她面色不善,急叫住她道。
贺紫湄回眸嫣然一笑,百媚丛生,“去帮魏瑄啊。”
不知为何,这个笑让尹青遥蓦地心中一寒。
第389章初恋
太阳升起,窗外春光耀眼,照着老梅树苍遒的枝干,有蒙蒙柳絮越过高墙飘来。阳光下,飞絮如雪乱。
魏瑄站在幽暗的牢槛前怔怔望着,寂静中忽听魏西陵道,“他来过这里?”
叮的一声,勺子磕到了碗边上。魏瑄暗然心惊。
虽然谢映之说过,溯回地里无修为之人只能看到自己前世的片段,所以魏西陵并不知道前世萧暥逝于寒狱。
但纵然如此,魏瑄依旧是心中有愧,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魏西陵的目光,答道,“他来过。”
魏西陵眉心一沉,又问:“何时?”
从夏末秋风初起,到霜落雪降冰冻三尺。整整三个多月,萧暥都在这阴寒的监狱里,在狱卒摧折下,众人毁谤中,伤病交加里,渡过这日夜余生……
魏瑄喉咙里像卡着一口血块。
是他的狭隘偏执猜忌多疑害死了萧暥,也导致了中原沦陷胡马渡江,天下倾覆万民流离。他不配为君,负了那人,负了三军,也负了天下。
今生重逢,无颜相对。
所以魏瑄远走天涯,从玄门到京城,辗转狱中,承认卫宛加给他的一切罪状,包括修炼妖术,勾结邪魔,戕害同门等等,他都从不辩解,自苦自罚,但仅仅这样就够了吗?
这一路走来,苍冥族如影随形,心魔如蛆附骨,不死不休,黑袍人岂肯放弃他这颗有利的棋子?
现在他就站在萧暥前世的终点,窗外飞絮似雪,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忽然看向魏西陵腰间的佩剑。
如果他现在告诉魏西陵前世的一切……
魏瑄猛然抬起头,“萧将军来过这里,在前”
“前年。”一道清悦的声音悠然接道,“主公到寒狱来探望北宫浔,说此间是避暑胜地,空调都不用装。”
阴暗龃龉的铁监里,一袭青衫如四月柔亮的春光映入人眼底。
谢映之笑意盈盈:“魏将军也在?”
魏西陵点头道:“先生有事?”
“无事,来找晋王聊聊。”他说着毫不介意监狱里阴暗腌臜,施然拂衣坐下,“潜龙局一别半载,殿下可好?”
魏瑄眼睫微微一跳。如今谢映之寻常的一句问候,在他看来都含义颇深。
在江州时,黑袍人每与他言及谢映之,话语间都流露出欣赏和赞溢,言辞中颇有雅慕之意。
魏瑄认为,人通常是会欣赏与自己有相似特质的人,所以谢映之看似洒脱不羁放达无为,在某些方面,却和黑袍人一样善于布局谋势,工于心机城府。
这在潜龙局上魏瑄就亲历过。
而之后的仙弈阁血案,魏瑄相信谢映之是有意迟到,以便借东方冉之手,让盛京系士人血溅梅林,朝堂清空一半,以便促成云渊的再度出山,重整朝局,还不忘顺便让北宫达背上了屠杀士人的骂名。此等机谋算力如何不让人暗暗心惊。
但魏瑄明白,这汹汹乱世中,坐而论道、云闲风清是不能结束这乱世的。
谢映之身为玄首,要周旋于四面虎狼之间,岂能没有心机城府。只要谢映之不算计萧暥。
哪怕谢映之以修行为名,将他困在玄门,魏瑄都能理解。
毕竟他心魔难控,谢映之将他困在玄门,是为了筹备北伐大事,也是为了萧暥。
只是如今,在各方的角力后,无论是他主动进京请罪,还是被暗中势力裹着推动,结果他还是进了京。谢玄首怕是要皱眉了吧。
所以谢映之这句话看似问候,其实是试探。
魏瑄回答得小心翼翼,“请先生放心。”
言外之意,即使他进京,也会乖乖待在牢狱里,不会生事,更不会影响谢先生的布局谋算。
谢映之听后轻叹一声:“殿下误会我了,我让殿下去玄门,确想让殿下修行修心,只是现今看来师姐也未必能解开你的心结啊。”
心结?魏西陵凝眉看向谢映之。
魏瑄心中一紧,赶紧朝谢映之暗使眼色。
谢映之心领神会道,“哦,少年人的心事,魏将军作为长辈当然是想不明白。”
长辈两个字,陡然间让魏西陵仿佛眉毛胡子都一大把了。
“先生你这样说不对。”刘武立即嚷道,“主公只就比你年长三两岁,你能明白,他怎么就不能明白?”
一旁的陈英悄悄扯了扯刘武的袖子,但刘武不吐不快,“要说主公少年时,十三岁入军营,十四岁带兵剿匪,当年可是”
“刘武”魏西陵沉声道,“不要多言。”
刘武只好不服气地把下面的话硬吞了回去。
谢映之笑道:“刘副将,正因为如此,魏将军年少时可有过春朝放歌纵马,炎夏泛舟游湖,秋日狩猎登山,隆冬温酒踏雪的日子?”
刘武一愣,干巴巴地答不上来,转头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默然。
自小他就是少将军,肩负着责任,从没有轻快肆意的时光。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永安城里,策马春风,那个少年曾绘声绘色地告诉他,永安城里哪家的酒烈,哪里的曲子好听。春花秋夕,夏蝉冬雪,即便后来他身在军营,在萧暥的来信里,仿佛看遍了永安城的四季,尝遍了市井百味。
另一边,魏瑄也陷入了沉默。乱世里的孩子,还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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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长大,就已经苍老。
他这一生最快意的,就是西征的那几个月,追随着那人的背影,穿过烈烈长风,踏破铁马冰河,扫尽大漠狼烟,终有热血,不负少年。此生无憾。
两人被谢映之的一席话说得各自沉默。
谢映之轻叹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少年心事如星河灿烂,沧海红尘……”
“先生不要绕弯子了。”一旁的刘武听得不耐烦,头大道,“你刚才说晋王到底啥烦心事?怎么还又是河又是海的,越听越糊涂。”
谢映之向来从谏如流,微笑道:“我说的是初恋。”
……!
魏瑄和魏西陵同时怔然看向他。
谢映之讶异道:“怎么?两位的初恋莫非是同一人?”
空气顿时凝固了。
魏瑄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但在狭窄龃龉的监狱里,略一抬头就撞上了魏西陵深峻的目光。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地一碰,就听刘武大咧咧道,“先生你又乱说,军中都是大老爷们,哪来什么初恋?”
“少年之爱,初发萌始,未必就是女子。”谢映之说着微笑看向刘武,“刘副将从军十数年,应该比我清楚。”
“先生你又说笑,我老刘怎么知”刘武挠头刚要憨笑,忽然想起什么嘶了口气,“要说军中,我还真想起来一个人。”
“刘武”魏西陵出声道,
刘武已脱口而出,“是云越罢?”
啥?!魏瑄愕然。
“我看军中就那小公子长得秀气。”刘武补充道,“平时给萧暥端茶倒水梳头穿衣揉肩搓背,比小媳妇还周到!”
魏瑄幽声道,“你怎么知道?”
“全军都知道啊!”刘武大声道,
魏西陵眉心微蹙。
连旁边的陈英都听得站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因为职责关系他经常和云越共事,以前只觉得云越细心干练……以后怕是无法直视了。
狱中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中。刘武终于意识到他话多了,但是一时不知道怎么样收场,他求助的看向谢映之。
可惜谢玄首一脸让人迷惑的微笑。
刘武挠挠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不过云越这小子打仗倒也不是绣花枕头,我还夸过他哩。”
他见魏瑄脸色幽沉,又道,“不过云越这小子心气高,不稀罕搭理人,跟小殿下你不搭,有句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开春了哪里不是绿的”
“刘武,去兰溪营。”魏西陵径直走向门口,
刘武赶紧跟上,见魏西陵神容冷肃,“主公,我又说错啥了?”
魏西陵不予多言,只对谢映之道,“军务繁忙,阿季就拜托先生了。”
“魏将军放心。”谢映之颔首。
魏西陵说罢微一俯身步出低窄的牢门,陈英跟上领路。
片刻后,监狱中只剩下谢映之和魏瑄两人。魏瑄已然心中有数,“先生刚才是有意支开皇叔罢?”
谢映之拂袖笑道,“适才说了,我想跟殿下聊聊情感问题。”
魏瑄心下微沉。以他对谢映之的了解,谢玄首在感情问题上非常放得开,知无不言,乐于分享,他是很愿意三个人一起探讨的。
所以,谢映之支开魏西陵,一定另有原因。
魏瑄道:“先生想聊什么?”
阳光穿过森严的铁栅,照出谢映之清浅的眸色,宛如冬日里明净无尘的冰湖,显得既温煦柔暖,又空寂无情。
“我想知道殿下是否愿意为心中所爱之人付出一切。今后生死荣辱,皆无怨无悔。”
***
朱璧居
商议完了北上事宜,萧暥又跟容绪敲定了一大批御寒物资的生产,顺便蹭了顿饭。但是直到送萧暥出府门,容绪还是没有琢磨出小狐狸这回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精于商道,北宫达又时常喜欢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此番北上一定会向他讨教商道。他就顺水推舟向北宫达献上铸币之计。
这件事看起来很简单,但是越容易做到的事却让他心里不踏实,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坑?
他回头看向一边走一边嗑着糖蒸栗粉糕的小狐狸,春日耀眼的阳光下萧暥微微眯起眼睛:都是盟友嘛,我怎么会坑你呢?
就在这时,只听旁边院墙上传来一阵急啼。
萧暥抬头一看,就见朱璧居院墙边有一株杨柳,朱墙碧柳,甚是明艳。
一个六七岁的稚童正爬在树枝上想要去够高高的院墙。结果柳枝撑不住她的重量,她小小的身躯如同一朵柳絮在风中摇摇欲坠,吓得呜咽起来。
容绪当即道,“快拿梯子来!”
“来不及了。”萧暥一把将手中的糖炒栗子扔给云越,几乎是同时,树枝发出咔地一声响,他已旋即飞身而起。
四月骄阳间,碧柳如丝,满天飞絮纷纷扬扬,他抱着孩子轻捷落地,发间肩头尽是如雪飘絮。
“彦昭好身手。”容绪抚掌道,说着还走上前
容绪举止儒雅,一边还笑问那小姑娘,“这位小姐,为何爬我家院墙?”
小姑娘在树上受了惊吓,扑在萧暥怀里抽抽搭搭,“小偷猫叼走了院子里晾的姐姐的诃子,我追着它到这里,它跳上墙去了……”
萧暥抬头:诃子是什么?可以吃吗?
容绪一脸不可言说的笑意。前几天他一直在设计护心甲的式样,苏苏就趴在案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看来小狐狸一点不了解苏苏的习性。
“衣上都是落絮。”容绪皱眉道,上前轻搂腰背,为他摘去发间身上的柳絮,又借机用手比量起他的身段来。
不禁感慨真要做成诃子倒别有一番风情……
见主公抱着娃还莫知莫觉,云越恨不能将手中的糕点拍在容绪脑门上,他刚要上前。
“云越。”萧暥道,“把栗粉糕拿来。”
他弯起食指轻轻揩抹去孩子脸上的泪痕,温声道,“不哭了哈。”
小姑娘羞怯地抱住他修长的手指接过糕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容绪倒是没想到,小狐狸有时凶巴巴的,竟会哄小孩,不由心中一动。
他笑容可掬道,“诃子怕是找不回来了,不如我还你点其他的东西。”
萧暥还在想容老板出手,肯定不是凡品。
容绪已从管事手中接过一枚流光璀璨的嵌宝鎏金镯,暧昧地环过他的腰身。
萧暥:不!不是我戴!
但他抱着娃闪不开,只能任容绪宠溺地揽着腰,将镯子仔细地套在了他怀里女孩纤细的手腕上。小姑娘害羞地抱着萧暥的脖子。
容绪不由轻声调笑,“彦昭,我们这般像不像一家人?”
萧暥一愣:啥?
“似坊间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像。”云越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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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祖孙三代。”
第390章芦园
“殿下是否愿意为心中所爱付出一切。生死荣辱,皆无怨无悔?”
阳光从云层后透出来,照着漫天飞絮如长空霰雪,落入一双幽沉流转的深瞳里。
“生死无憾,荣辱无论。”魏瑄不假思索道,
然后他凝目看向谢映之,问,“先生是想让我做什么?”
谢映之不会无缘无故问这样的问题。结合目下局势,魏瑄心中逐渐明了。
一来,他若一直待在寒狱,魏西陵和萧暥就要分心保护他。二来,他心魔难抑,谢映之将他视为全局的变数,在他进京之前,黑袍人又屡次与他联系,谢映之心思缜密,不会毫无察觉,必对他更为戒备。他停留京城,对谢映之来说是个隐患。
再者,从全局来看,北宫达因长子被杀怒欲兴兵南下,慑于魏西陵战神之名,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罢了。现在双方陷入僵持,在这种局势下,朝廷怎么惩处他就成了关键。
若不严惩,北宫达便可以朝廷包庇纵容,处置不公为由借机发难。
但魏瑄明白,就算他自请严惩,萧暥也不会答应,而魏西陵为人公正,更不会迫于局势而重责于他。
这种情况下,谢映之这一手就显得颇为高明了。
山鮽~息~督~迦A
魏瑄猜测,谢映之此番想让他随江浔北上,干脆将处置职权交给北宫达。
如此一来,北宫达再没有口实指责朝廷偏□□置不公了。
而他此行看似凶险,实则却安然无恙。北宫达不会杀他。
北宫达此人最重虚名,他是皇子,杀皇子于名声有损,这是其一。
其二,京城到燕州千里迢迢,也就是说,他抵达燕州已是十多日之后,北宫达已经从丧子之痛渐渐回过神来,当愤怒的情绪退潮而去,利益关系就凸显出来了,北宫皓已死,事已至此,倒不如在北宫皓之死中攫取更多的政治利益。
不管是为了表现自己宽宏大度,以修复之前仙弈阁血案中受损的声名,还是为了缓和与皇室的关系,北宫达都不会杀他,但是必定会囚禁他。
毕竟长子被杀,北宫达心中的恼恨不是那么容易释怀的,再者,若对他毫无处置,也显得北宫达过于软弱,于威望有损。所以北宫达囚禁他几年,甚至十几年都有可能。
魏瑄静静看向谢映之,这就是谢映之希望的罢。
如此一来祸水北引,让北宫达关押或软禁他,不仅解决了他这个全局中的‘最不确定因素’,也让北宫达没有了南下动兵的口实。甚至还可以乘此机会,让他打入幽燕集团内部。所谓一举数得。
虽然北宫皓之死会让其旧部对他恨之入骨,但同时他杀北宫皓,对于曲夫人和北宫敏而言,却无形中给了他们母子上位的机会。值此幽燕集团内换血之际,
他以此为契机,就可以打入新崛起的势力内部,所谓危险和机会并存。
但是此计若被萧暥和魏西陵知道了,他们绝对不会同意,所以谢映之才有意支开了皇叔。
这就是谢映之和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谢映之并不介意让他赴险。他从战略的角度重视他,也会从战术出发利用他。
谢映之是玄首,也是谋士。作为玄首,大道无情。作为谋士,以天下为博局,以众生为棋子,搅弄风云,指点乾坤,落子之处,只有得失厉害,不为喜怒所困。
但萧暥和魏西陵不同,那些人是兄弟,是亲友,是袍泽,他们不会利用,更不会抛弃。被情义所羁绊,是很难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乱世里胜出的。
魏瑄在公侯府住过一阵子,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深感到,像魏淙那样的人被小人所害是迟早之事,光明磊落刚正不阿之人会成为史册汗青中,百姓口口相传里的英雄,却不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在这个黑暗的乱世中,要赢得最终的胜利需要的是比敌人更深沉的城府,更狠辣的手段,更冷硬的心肠。
所以他完全能理解谢映之所谋,也不在乎谢映之对自己的处置。他只在乎这样做是否就能为萧暥赢得战争和最终胜利又迈前了一步。
只要能帮助萧暥实现愿望,魏瑄早将自己的生死荣辱置之度外。
愿以一生孤勇做他披荆斩棘之路上的利剑,可为他浴血,亦可为他折裂。
一念及此,魏瑄幽沉的目光霎时变得清亮,振色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和任何人提及,先生若有所谋,但说无妨。”
“你知道我所谋?”谢映之眼含笑意。
“先生想让我随江寄云一起去燕州。”魏瑄正色道。
“你想去燕州?”
面对他的一脸决然,谢映之却饶有兴趣地支颐看着他,问,“冬雪已融,去燕州做什么?”
魏瑄一愣,这和下雪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茫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时,谢映之悠然走到窗前。
时近正午,窗外春色明艳,一束阳光恰好落到了那如羽白衣上,灼目耀眼。
谢映之的声音也像山间的春雪融入了潺潺冰泉中,“听说燕州冬日,十丈雪原,冰封千尺,天地辽阔,长风如吟,待到朝阳初升,更是红妆万里,江山如画。莽莽林海中有成群的野马,浩浩荡荡,驰骋四野……”
“那是天然的牧场,也是无垠的战场,马踏冰河,雪满弓刀,不由便想去看一看。”
他的声音清悦明澈,魏瑄仿佛在他的话语间感到掠耳而过的长风,呼啸着卷起漫天碎雪扑面而来,迷乱的视线里,铁马踏破冰河激起一片喧嚣。
那是久违的战场,也是逼近的北伐。
谢映之寥寥数语,像数点火星落入他幽沉如潭的眸底。
铁窗外阳光耀眼,而他正年少。
身处龃龉的监狱,满腹幽晦的心事,尚有一腔血勇,不甘沉寂。
魏瑄默默注视着那阳光下清修的背影,有些人真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动人心。
“殿下你说是不是?”谢映之回头,唇边掠过若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不识人间烟火般的一笑,却让魏瑄的心弦一抽,在深处激出轻微的振响。
谢映之了解他。他了解他们每个人。
那么,他常年在萧暥身边,萧暥心中所思所想是否早就被他看透,被他掌握。
心中的猜疑一旦滋生,就如蛛网般密密匝匝包裹上来,魏瑄不由自主地接着想到,若是如此,这半年来谢映之以避嫌之名阻止皇叔与萧暥来往,又将他遣至玄门,使得萧暥身边除了那个容易拿捏的云越,再无旁人,他真的是为了全局?
换句话说,谢映之在和萧暥朝夕相处间,他到底是谋全局胜负,还是谋已欲私情?
窗外乌云遮住了阳光,显得他一双墨色的瞳仁晦明不定,“先生认为我想去北国游赏?”
“如今四月雪融,春苗初长,满地泥泞,道路难行。还不是北上的好时机。”谢映之道,
“目前北境敌寇未平,悠游不合时宜。”魏瑄眸色又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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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他们和北宫达之间剑拔弩张,大敌当前,谢映之难道是专程来狱中闲论风花雪月的?还是说谢映之到目前为止还在试探他?
这是有多么忌惮他,多么不信任他?
但现在不是相互猜忌的时候。
监室内寂静无声,魏瑄一双深黑沉冷的眸子静静凝视着谢映之,“倘若先生对目前的局势还没有谋划,我有一计,权且抛砖引玉。”
他快速将自己的对策说了一遍……
“如此北宫达就没有了南下用兵的口实。而且此人重虚名,必不会杀我,至多是请我逗留北国赏雪。”
末了他借谢映之的话,轻描淡写地把囚禁北境说得委婉暗讽,也没有挑明,只模棱道,“先生在大梁,也可以放心了。”
“我可不放心。”谢映之笑了笑,走回榻前洒然坐下。
魏瑄眉头一皱,跟上前道,“先生如何才能信任我一次?”
“殿下若远赴北国,陛下无子嗣,倘使将来有恙,北宫达立殿下为新君,在北境另立朝廷和大梁分庭抗礼。届时殿下就是其手中傀儡,该如何应对?”谢映之抬头笑看着他,语调温煦,却字字清晰有力。
魏瑄一愕,这他倒是没想到。
“即便陛下无恙,将来大战一起,殿下深陷敌营,主公不得不分心两处,投鼠忌器。”谢映之说罢淡淡垂目瞥了眼。
魏瑄立即退后了半步,他刚才心绪不定,不留神压住了谢映之的袍袖。
“先生,是我思虑不周。”他向来知错就改,从不拖泥带水巧言狡辩。
见他像一个在课桌前听候老师指摘的学生站得笔直。谢映之微笑着延手请他坐下,“殿下提及当下局势,我姑且与你分析一下罢了。”
魏瑄虚心请教,“先生亲自来寒狱,不会只谈无关紧要的闲事。先生是否有机舆要事嘱咐?”
谢映之正挽袖斟茶,闻言吃惊地抬眸,“感情之事怎能说是无关紧要的闲事?”
魏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不又回到原点了,他不由又心浮气躁起来。难道谢映之还真是专程来狱中感情指导的?这不是闲得慌吗?
魏瑄满腹狐疑。但既然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干脆道:“既然先生要谈情感,那么我倒有一事请教。”
谢映之莞尔:“殿下请讲。”
魏瑄:“我知先生已经结契,若是世俗便是已婚。”
“唔”已婚两个大字砸下来,绕是谢映之也短暂地一愣。
魏瑄紧接着问:“相偕同心,我想问先生结契半年,你和他同心了吗?”
谢映之搁下茶盏,这话就有点扎心了……
***
萧暥此番来朱璧居是溜出来的,乘着谢映之不在。
谢映之阻止他与容绪单独来往。但萧暥觉得罢,容绪先生也就是喜欢莳花弄草,设计个非主流的衣服和器物卖弄,有些女装大佬倾向,时不时还夹带一些让人尴尬的私货,但其中也不乏有些还颇有艺术造诣的,比如那个灯台就挺好看的。
此外,容绪先生举止还是很绅士的,对姑娘尤其体贴入微,都成习惯了,有时会把他一块儿体贴进去……总之,这种都是些小毛病,只要于大节无损,谢玄首也不至于这样对其如此严防死守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他看向容绪牵着小姑娘手的身影,这不挺和蔼一大叔吗?
上午一笔大订单谈下来,此时某狐狸心情挺好,连看着容绪先生迈出的脚步,都是带领他脱贫致富奔小康的。
上午他将第一批五万套棉服的一个大订单交给盛京商会生产,容绪也很够意思,以低于市价很多的价格一口答应下来。这不仅是价格优惠,更重要的是雍州怕是没有哪一个工坊能有那么大产能,接手这么大的订单。
自古北境苦寒,一入冬冰封千里,积雪没胫。北宫达的军队常年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是装备有最保暖的冬衣。
但他和魏西陵的军队从来没有在这样的严寒中作战过。这不仅是对主帅素质的考验,也是对士兵的战力和适应性的极大考验。所以御寒物资也是备战中重要的一项。
此番北伐,他计划兴兵三十万,这数十万套棉服就颇耗财力和工时。
其中第一批五万套棉服,萧暥交给了盛京商会生产。
所以他要赶在容绪前往幽燕前,把这事儿敲定下来。他做事向来很有效率。
小姑娘的家离开朱璧居并不远,送小姑娘回家后,萧暥立即提议参观一下盛京商会的棉布作坊。
盛京商会的织造工坊在大梁城内的怀仁坊。这一带靠近东市,是大梁老城区的闹市地带。
王氏的织造工坊就坐落于这寸土寸金的闹市区。沿街铺面,铺面后便是库房和工坊,能在大梁城里拥有那么大一片产业,王氏的财力可见一斑。
容绪将负责作坊的老师傅介绍给萧暥认识,身份便说是大梁城里的萧子衿公子,是大主顾。至于云越,他便随口编说是萧公子的驭者,通俗了说就是马夫。
云越满脸黑线。
萧暥跟着老师傅参观完作坊,对于作坊的硬件设施他颇为认可,不愧是容老板的眼光,质量是杠杠的,唯有一点,生产力怕是不够。
他这第一个订单就有五万套棉服,工期紧张,按照古代作坊这生产效率怕是不行,于是接下来他提出了加大投资,扩大生产线的计划。容绪对萧暥若说的工厂化,流水线生产的想法颇为感兴趣,这不知不觉一聊就到了中午。萧暥提议就近吃个工作餐。
怀仁坊处于大梁城的闹市区,靠近东市,相比尚元城里的高楼广厦画阁雅间,这里是真正的市井。
店铺鳞次栉比,街市熙攘,摊贩林立,市声如潮,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
萧暥选了个街边的铺子,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配上香喷喷的肉夹馍,他轻轻吹去漂浮着碧绿的葱花,正要开吃。
“阿爷!”一道清脆的童声让他差点烫到嘴。
萧暥急回头,就见一虎头虎脑的萌娃激动地冲他奔来。
这爹当得有点突然啊?
原主有娃了?原主戎马倥偬百忙之中居然还有空生娃?如果真是原主的崽,他得负责啊,云越会不会带娃?
他懵逼地看向云越,那孩子却已经一头扑进容绪怀里,“阿爷好多天都没来芦园了。”
萧暥这才堪堪反应过来,容绪先生也五十多岁了,所以这是容绪先生的儿子?
“也可能是孙子。”云越小声补充道。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孩子们清稚的童声,“阿爷!”“阿爷!”
萧暥睁大眼睛:两个,三个,五个,七个?是不是有点多啊?他脑子里主动播放起葫芦娃的旋律……
这是桃李满天下?不对,老树开花?也不对,儿孙满堂?
容绪见他睁大眼睛一脸震撼,罕见地苦笑了下:“彦昭,吃完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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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看向云越:“云副将可会驾车?”
大梁城近郊。
四月春和景明,碧浪湖风平浪静,湖畔青草离离。
马车驶出不远,就见一片芦苇荡,午后湖面波光粼粼,芦花在风中摇曳,时不时隐现出旁边一片围着篱笆的平房。
平房外有片菜圃,一个身穿短打的少年挽着袖子正在汲水,因为时常下地劳作,他皮肤黝黑,身材清瘦,露出的手臂结实有力,和大梁城里涂脂抹粉的世族子弟截然不同。
他身边围了三四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眼尖地看到了马车,“阿爷来了!”
容绪的景康年间古董车停在了春日乡间一片芦花间,云越利落地跳下马车,放下足凳。
春风卷帘,车内案头茶盏纹丝不动,一点水沫都没有溅出来。
容绪不由赞道:“云副将精于驭车,堪比前朝太仆令闻远。”
萧暥:姓闻,莫非是?
“正是闻正闻司丞的太曾祖父。”容绪道,
太仆令是专门给皇帝驾车的驭手,相当于皇家专职司机,深得皇帝信任,佩银印青绶,位列九卿,秩比千石。
容绪:“传闻太仆驾车疾而平稳,曾救高祖皇帝于万军之中。”
萧暥:原来闻正的祖上还是老司机?
容绪是爱车之人,自然也欣赏车技高超的驭手。
“云副将车技卓绝,堪比当年的闻太仆。”容绪啧啧赞道,“端午碧游山庄有个车会,云副将可有兴趣?”
郊外风大,云越利落地取了披风给萧暥披上,又冷着脸一声不吭把马鞭扔给了容绪,算是回应。
才一下车,几个孩子就哗得簇拥上来,好奇地打量着萧暥。
那个汲水的少年一边让孩子们不要失礼挡道,一边勤快地接过容绪手中的马鞭,“阿爷,今天有客来,我去准备茶水。”
容绪点头。那少年悄悄看了眼萧暥,便快步走开了。
萧暥看着那少年清瘦的背影:目光敏锐,脚步轻快,走路带风,倒是个习武从军的好苗子。
他这一念未过,一张红黑的小圆脸从他身后探出,一个童音脆生生问,“贵人锦绣风流,不知从何方来?”
容绪俯下身,忍俊不禁道:“这是大梁城的萧公子。阿爷要出一趟远门,这段时日你们还要拜托他照料。”
萧暥一愣:让他带娃?
他没经验啊,只会打仗,不会带娃啊?带沟里去了怎么办?
萧暥:“那个……容绪先生啊,他们的娘亲呢?”
容绪叹了口气:“这些孩子都是兰台之变后的孤儿。”
原来,当年兰台之变,胡骑入中原,造成多少家破人亡,这些年容绪便陆续收养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盛京郊外有藕园,大梁城外就是芦园。
这个芦园前前后后有平房十间,每一间平房里有一个大通铺,可以住五六个孩子,此间总共收留了六十七名孤儿。
兰台之变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些孩子的年龄也从七八岁到十六七岁不等。
乱世里军阀混战,豪强倾轧,世族虚伪,却是容绪这一届商贾,承担了这救孤大义。
萧暥不由感慨:“先生仁厚。”
容绪谦道:“我不过一届商贾,给不了他们清平盛世,仅以绵薄之力给他们一个姑且遮风挡雨的住所。也是为当年兰台之事略做弥补。”
想来当年如果不是王氏专权误国,也不会有后来的兰台之变了。从这个角度说,容绪确实是想弥补王氏的过失。
容绪:“我膝下无子,这些孩子便视如己出,我北上幽燕之后,他们还要有劳彦昭照看。”
这回萧暥一口答应下来。表示义不容辞的嗷!
容绪得了他的允诺,立即笑容可掬地弯腰对孩子们道,“叫阿爷。”
萧暥猝不及防,啥?
“等等……”
他连媳妇都没有,怎么当爹?
“而且两个阿爷没必要罢?”
“子衿所言甚是。”容绪暧昧地看向他,“孩子们缺的是阿娘。”
萧暥当场被雷到了。
他顿时想起了容绪的女装爱好,还有一柜子的裙子……打住!
“孩子们总要有个贴心的称谓罢?”容绪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深了些,意图明显地看向他。
“叫公父罢。”一旁的云越道。
在大雍,封君也称为国公,譬如当年的贤国公魏修,德行兼修为众人之楷模,其族辈后人皆尊称其为公父。
云越道:“公子稳定雍襄,虽无封君之名,却有封君之实。公子为众孤之义父,称公父也是合理。”
萧暥听得愣了愣,不愧是云渊大学士之子。云越为了不让他给人当爹(娘?),可是煞费苦心。
公父这个称谓落下来,萧暥忽然觉得肩上压上了沉甸甸的责任。
午后,草堂里茶水微沸,席上散落着明亮的光斑,孩子们齐行拜礼,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公父。”
萧暥也没有什么送给孩子们,想起车上还有一包蜜枣,便让云越取来分给孩子们吃,就当见面礼了。
看着孩子们嬉闹着争抢不多的蜜枣,萧暥窘迫地搓着爪子,他这个公父当得穷。容绪却笑着对孩子们道:“今日我给你们找了棵遮风避雨的大树。”
话音未落,萧暥忽感到屋子里一道隐晦的目光暗暗向他投来。
他沙场征战多年,这种直觉不会有错。从进入草堂开始,他就感到有一道目光在他周身游移不去,让他有种一举一动都被观察着的不自在之感。而在刚才的一刻,那道暗昧模糊的目光忽然变得意图清晰起来,但他回看过去,又什么人都没看到。
但他很快就不想了。既然他是孩子们的公父,他就要开始考虑孩子们将来的出路。
他问:“容绪先生对他们将来可有安排?”
容绪道:“年长的孩子可以到各处的铺子里去帮工,将来也有一份生计。其他我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出路。”
“若有意愿,也可以从军。”萧暥道。
他想起了刚才那个汲水的少年,步伐轻快矫健,是个好苗子,还挺想教他骑射的。
“子衿是说小彘啊。”容绪道,“这孩子手脚挺勤快,就是胆子小,性格也腼腆了点。”
萧暥心想,人不可貌相,要说性格内敛腼腆,魏瑄也是。但是到了沙场上,这孩子却是杀伐凌厉。有时候越是内向腼腆的人,越是果断冷静。
但一想到魏瑄,萧暥心里又放不下来了。
他不能去探望魏瑄,省得桓帝更记恨那孩子。魏瑄又拒绝了他精心准备的vip套房,住到了最角落里那间看得到梅花的监狱,还真是文艺青年?蹲个监狱还要蹲出调调来?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萧暥发现,这孩子越长大了,自己就越摸不透他的想法,有点沮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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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好在有魏西陵和谢映之照顾他,寒狱又是陈英把守,皇帝手再长,也伸不进寒狱吧。
***
日色偏斜,茶水已凉。
谢映之走后,魏瑄独坐榻前,案头一点青灯照着他苍俊冷白的脸,更显得眉目深黑如夜色。
“殿下是否愿意为心中所爱付出一切。生死荣辱,皆无怨无悔?”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谢映之这句话的用意。
……
这时,牢门口再次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
随即魏瑄感到一股穿堂的寒风从背后流过,回头就看到一袭蓝衣翩然拂过铁槛,那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
魏瑄在玄门修习过,知道这是玄门弟子的服色。
“先生还有何交待?”他站起身相迎,心中却疑窦暗起。
谢映之为人洒脱不喜束缚,出门轻车简行踪迹不定,不会带玄门弟子。
而且谢映之今天来与他秘谈,连皇叔都被支开了,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弟子?
“先生见殿下心神不宁,让我给殿下捎点安神香。”那玄门弟子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方乌木,在烛火上点燃。
魏瑄立即闻到一缕幽缠绵柔的冷香,心中警觉,指风划过,烛火一闪而灭。
“你是何人,为何冒充玄门弟子?”
“不瞒殿下,我是陛下宫中婢子,陛下忧心狱中简餐素食,阴湿寒潮,让婢子来给殿下送些吃食,添置点碳火。但又恐遇狱卒阻挠,不得已扮做玄门弟子。”贺紫湄柔声一笑,放下提篮,打来,就在她的手探入食盒的刹那忽然手腕一旋,从袖中射出数道蛛丝。
换是以往魏瑄能轻松避开,但是此时,为了防止他途中逃跑,卫宛在他身上加了重重封印。
使得他的身体变得无比沉重,连拿起一盏茶水都颇费气力,更何况是避开这锋利的蛛丝。
猝不及防间,几根蛛丝已经割破了他的衣衫,将他牢牢困在床榻和墙壁之间龃龉的空间里。
空中,几缕割断的乌发飘飘洒洒落下。
贺紫湄见他束手,巧笑着上前,拨开他额前的乱发,“告诉我,刚才谢先生都跟你密谋了些什么?”
魏瑄冷道:“谢先生跟我交谈了情感。”
贺紫湄眉头一皱,抬手一把扳起他的下颌,
“你若想诓我,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交待!”
魏瑄被她掐住了下颌被迫仰起头,呼吸艰难,一双幽沉流转的眼眸里似有盈盈水光,“你……放手,不然我怎么交待?”
贺紫湄没想到,都没机会让她使出手段,这小子那么快就服软了,着实有点遗憾。心道这些王孙公子果然没用,主君怎么就看上了这小子?
“谢映之跟你说了什么?”她撤了力,耐下性子又问。
魏瑄低咳了片刻,“先生说濮上桑中,风花雪月,巫山云雨皆是佳话。”
濮上是濮水之滨,乃古时恋人幽会之地。桑中则是描写爱恋的古词曲。
“你闭嘴!”贺紫湄贝齿一咬,刚要动手,却惊见他面色苍白长睫低垂,眼神落寂如凋零萎落的花,缓缓浸出些茫然惆怅,真像是受了情伤一般。
贺紫湄有些无语。
这么看来,卫宛把他的秘术压制之后,他就成了个废人?
“你们在狱中谈情说爱?”贺紫湄挑眉道,看来关于大雍皇室的一些坊间流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以往听说过大雍几代皇帝都好男风。其中不乏明君,譬如高帝,景帝,所以魏瑄这是隔代遗传?
“高皇帝与闻太仆有舍命之情,景皇帝与国师有相惜之意。”魏瑄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似的。
“景帝的国师不是虚瑶子么?”贺紫湄惊道,“他和景皇帝有分桃之情?”
“正是当年的玄首。”魏瑄一边信口胡诌也顾不得玄门先祖的清誉了,怎么夸张怎么编,尽量吸引贺紫湄的注意力以拖延时间,一边暗自计算,他记得不错的话,寒狱的巡逻再过一刻钟就要过来了。贺紫湄秘术不精,身手也不及陈英手下的锐士,要拿下她不难。
她潜伏在京目的不明,倒不如以身为饵,以除后患。
“闻远和高帝,虚瑶子与景帝……”贺紫湄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道,“历来玄首即帝师,你还想当皇帝?”
“啊?”魏瑄一愣。
贺紫湄柳眉一挑:“你和谢映之密谋,他扶你上帝位,你让玄门重掌朝堂?”
魏瑄赶紧道:“皇兄尚在,哪敢有如此大逆不道之心?”
“我们谈的是另一个人。”
“三个人?”
贺紫湄愕然,“三个人如何谈情说爱?”
魏瑄幽幽道:“谢先生不介意分享。”
贺紫湄讽道:“你和谢映之可不像闺中密友。”
远处隐隐传来巡逻卫兵轻微的脚步声。
来了!
魏瑄抬眸,微微失血的唇勾出一道轻不可见的弧度:“你和我皇兄也不像夫妻。”
***
瑶华宫
此刻郢青遥心忧如焚,皇帝晚上要来,紫湄却还没有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知贺紫湄因为撷芳阁被魏瑄搅局而耿耿于怀,想要乘着魏瑄这回栽跟头,让他在牢里吃点苦头。但寒狱是陈英管辖,戒备森严,想要报复谈何容易。
眼看日色偏斜,皇帝就要动身来这里了,无奈之下,她走进贺紫湄的寝宫。
后殿有妆台,拉开霰花纱幔,就见两个沉香檀木箱,里面都是贺紫湄平时接驾的衣袍。
事已至此,只有冒充她接驾,先把这关过去。好在她们姐妹,模样本来就有三分相似,加上易容修颜,骗过皇帝不成问题。
她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就在她取出衣裳时不留神将什么东西带落了下来。
她弯腰拾起,那是一卷驼皮古轴。
由于年代久远,驼皮被人反复翻看而浸透油脂变得薄软。她小心翼翼翻开。
当她看清上面的字后,顿时遍体生寒。
禁术!
上古年间,有一些秘术因为太过邪戾,后果连施术者都无法控制,而被苍冥族长老所禁用。
一想到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紫湄的衣柜里?郢青遥就不寒而栗。
哪怕在刀光血影中她都没有眨过眼,此时她拿着驼皮古卷的手却不禁颤抖起来。
紫湄秘术不精,根本不了解禁术的可怕!
想到这里,郢青遥疾步往外走,刚到宫门,外面传来了老太监的声音,“陛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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