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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花朝

山间梨花开得正好,阳光透过一簇簇堆雪般的花团照到山堂内,落下一地斑斓的光影。

墨辞翘着二郎腿躺在席上,嘴里叼着盛忠带来的鹿肉脯。

康远侯对外人吝啬,对自家人倒很是慷慨的。时不时地给盛忠稍东西。

玄门伙食清淡,这回康远侯给盛忠捎来了些鹿肉脯。盛忠想到魏瑄在生病,就给他送来了,结果都落到了这位的嘴里。

“阿季病没好,沾不得荤腥,我替他吃了啊。”

孝敬师父不是应该的吗?

而且墨辞倒是大方,看在肉脯的面上,连人一块儿放进来了。

卫宛和齐意初都不在,青锋根本管不到他,所以此人无法无天了。

他一边吃肉脯,一边随心所欲地教魏瑄玄法。他讲课是天马行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说着说着就跑没边了,丝毫不负责任。

乃至于讲了半天,盛忠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以为墨辞是在教魏瑄一些疗伤调息的法门诀窍。

所以墨辞也不避讳盛忠,知道他心实,傻了吧唧的。不像他们两个,说是师徒吧,彼此一点儿都不坦诚,一句话都得掰成三段嚼碎了仔细分析辨味,明里暗里都是机锋。

墨辞觉得有点意思,不知道将来君臣之间的相处,会不会也是如此?

窗外春日烂漫,墨辞眯起眼睛,指尖拈着起一片落到肉脯中的花瓣,举起来对着明媚的阳光看着。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春秋。那么人心呢?

斗转星移,人心易变。

等将来魏瑄真的当上了帝王,他真的成了帝师,怕就是另一番光景了。还会不会有这春日山堂,梨花堆雪的风景,想到这里竟然有点伤怀。

“我有个疑惑。”魏瑄打坐调息完毕问道。

墨辞立即精神了,表示他是个负责的老师,言无不尽。

魏瑄看了看他手中的肉脯,道,“人有饥饿,故食五谷,人有疲倦,故需寝寐,人知寒暑,故要着衣,看到美好的东西,便想占有,故有欲念……然玄门清修,辟谷以破除食欲,无需睡眠,不知疲倦,不知寒暑,亦无欢喜,无情爱,无杂念,无索求,清心寡欲,那么玄门的修行是否可以说是和人的天性相悖的?而玄门所谓的根骨佳,也只是指天性寡淡易于修行之人?再则,凡人有生老,草木有枯荣,此乃自然之规律,而传言玄门高修者可达到不生不灭之境,所以修玄法实则是逆悖自然与人之本性,乃逆天修行?”

墨辞愣了下,这题超纲了……

这种问题恐怕连谢映之是知而不谈,这小子才修玄法多久,竟给问了出来。

他一时答不上来,翻身而起,“快到花朝节了吧?听说葭风郡里有斗花会,有很多漂亮姑娘,一起去逛逛?”

魏瑄:……

墨辞见他索然无味,一拍脑门才反应过来,立即补充道:“也有很多美少年,美青年。”

魏瑄无语。

他对凡间声色毫无兴趣,除去巫山不是云。被墨辞这么一说,搞得他像个来者不拒的色狼一样?

墨辞语重心长:“阿季啊,你这病整天呆在屋子里是好不了的,得出去走走。”

“花朝节,专治各种花痴病!”

盛忠一口茶喷在席上,赶紧抹了把嘴:“墨师兄,我们都是初蒙,不能下山。”

墨辞:“那容易,不就是洛云山的结界吗,我给你们一人一个破妄弟子的腰牌,不就能下山了。”

盛忠惊道:“墨……墨师兄,你怎么会有破妄的腰牌?”

“这两人赌输给我的。”墨辞脱口道,然后又想起什么,警告道:“你们不许乱说昂?”

盛忠用力点了点头。

魏瑄本来就在想今晚怎么下山,这倒是省了他不少力气。

葭风郡是一座小城,但是因为紧邻玄门洛云山的缘故,名声却不小。

街道纵横,店铺林立,各种茶楼棋社雅席乐坊参差其间,卖花的、卖糖糕的小贩在人流间挤来挤去地吆喝,一派繁盛的场景。

几人找了街边一个凉茶铺子坐下,

“想不到葭风郡人那么多。”盛忠看得眼花缭乱,“比康远城还热闹。”

魏瑄道:“康远城的街道上,商贩裨贩比较多罢。”

盛忠吃惊:“你去过?”

“不,书上看过的。”魏瑄浅笑道,

他通读各地博物志,知道康远城依山傍海,盛产铜铁矿,有渔盐之利,所以康远城工商业发达,街市繁盛。

盛忠点头:“康远城虽然热闹,但比不上这里,怎么说来着,高……高……”

墨辞看他憋了半天,替他道:“高雅有格调,对不对?”

盛忠鸡啄米似得点头。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物。

葭风郡的街上多是茶寮画室乐坊雅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抬眼随便一扫,都能看到不少风流才子、窈窕佳人,甚是赏心悦目。

墨辞要了一大碗酸梅凉茶,“开春后玄门要招纳上百弟子,这些青年士子都是来游学的。”

盛忠颇为理解道:“都是冲着谢玄首来的。”

墨辞用折扇拍了一下他的大脑门:“难道你不是?”

盛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喝茶。

墨辞懒洋洋道:“映之你是见不到了,不过师兄我倒可以让你随便看。”

午间街上暖意熏人,他笑如桃李春风,端的是一副祸害人间的姿容,“只要你把今天的茶钱饭钱全付了就行。”

康远侯有的是钱,不讹他讹谁?

斗花会、扑蝶戏、赛诗酒,眼花缭乱了一天,到了入夜,城中华灯初上,千里仙乡变醉乡,便是花神游春之时。

士子佳人们鬓角簪花,融入了欢愉的人群。街市间人头攒动,十二月花神的花车沿着水马龙的街道缓缓前行。

“花神来了!”盛忠兴奋地挤在人群中。

耳边丝竹齐响,周遭人声鼎沸。

空中焰火绽开,东风夜放花千树,一时间魏瑄有点恍然,穿过喧嚷的人群,在明艳的烟火亮起的片刻,他仿佛看到了记忆里朝思暮想的容颜。

焰光照亮了那精致绝伦的轮廓,他紫袍玉带,乌黑如云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杏花为簪,漫天缤纷焰色,不及他眸中流光醉人,他眼梢含笑,如十里春风,望之宛如花神。

魏瑄顿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笑之间,便是山河万里回春。

周围人流熙熙攘攘,墨辞跟着人群逛了一会儿,猛然想起来,人呢?

“魏……”他差点脱口而出,糟糕,这小子不会是被哪个妖魅迷去了?

***

枕霞桥边,冷月如勾。

魏瑄走过桥,便看到湖岸边有一片小树林,林深处有草堂,窗前竹帘挑起,透出暖黄的光来,好像在等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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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着,屋里没有人,只有蒲团上趴着一只毛色颇杂的猫,见他进屋,伸了个懒腰,跳走了。

草堂里古朴雅致,是一处退隐的居所。

轩窗向着湖岸开着,有夜风穿堂而过,窗前香木琴台上搁着一架古琴,考究地盖着青纱遮尘。旁边的花架上摆着紫竹山水,书橱里有各种简册帛书,经略杂记地理志怪五花八门,能看出主人颇喜读书,不挑门类。

魏瑄找了一圈,并没有千叶冰蓝,倒是桌案上的骨牌颇为引人注目。

这是江南民间常见的牌,但从未见这种玩法。

数百枚骨牌在堆累叠砌一番后,颇具格局气势,虽然还看不出搭建的是什么,但城墙叠砌,箭楼巍峨,似已初具轮廓。

“萧将军在暮苍山建了一座关城,我闲暇时也搭建一座以为自娱。”一道幽冷的声音从门外飘来,

魏瑄回头,透入骨髓的阴寒顷刻淹没了他。

只见阶前冷月如霜,漆黑的袍服如夜色浸染般拂过落花草木,刚才那只杂色的猫正乖昵在那袍摆下转悠,连讨巧的样子都透着诡异。

月光烛火间,依旧看不到模样,只有斗篷的阴影里,露出一道苍白又优美的下颌线条。

每一次遇到这个黑袍人,都给他一种如临大敌之感。

魏瑄几乎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他戒备道:“是你。”

“我们又见面了。”黑袍人俯下身,宽大的袍袖里探出一只寒白如玉的手,摸了摸那只猫的头,那猫就嗖地一下跳到蒲团上,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了。

黑袍人站起身,见魏瑄眼中充满警惕,如主人般客气地一延手,“你也看到了,我独居于此孑然一身。有故人来访不甚欣喜,怎会加害?”

其实此刻,魏瑄冷汗已暗暗浸透脊背,面对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敌人,不承认心底的恐惧,那就是愚蠢了。但即使如此,魏瑄也没有让这种情绪一丝一毫显露出来。

他目光凝定,神色岿然不动,单刀直入问:“千叶冰蓝在哪里?”

黑袍人抬袖遥遥一指。

魏瑄循望去,惊见花架上的紫竹山水,倏然间就变换成了那株千叶冰蓝。

他快步上前查看,果然就是那夜失去的那株。

“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黑袍人毫不留情地指出,“看来你的秘术能力有所减退,连这都看不透了。”

魏瑄背脊陡然窜过了一抹冷意,被敌人看出弱点是很危险的。十三重封印造成他的秘术修为大损,以他现在的能力,不是黑袍人的对手,当然以往他也不是对手。

强取绝不可能,他沉定道:“你如何才能将千叶冰蓝还给我?”

黑袍人大方道:“它就在这里,你尽可以拿去。”

即使有诈,魏瑄也顾不得了,他果断地拿起千叶冰蓝,“那就多谢了。”

然后头也不回径直往外走去。

“但是。”

夜风中竹帘微动,幽沉暗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可以带走它,你可知道如何才能让它开花吗?”

魏瑄脚下一顿,“你知道?”

“我知道。”笃定语气。

魏瑄心中一震。

他从不相信眼前这人会有半分好意。

当年野虎岭的风雪中,那黑袍人如鬼魅般静静峙立,像一个幽灵弥漫着阴冷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包围了他,寒意钻入骨髓。如果不是皇叔及时率军赶到,魏瑄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之后溯回地里再遇,万鬼狰狞,杀机凛冽。

此人每次出现,都会掀起惊涛骇浪血雨腥风。

魏瑄当然不会相信此人到了葭风郡,就会吃斋茹素了。

“千叶冰蓝在漓雨水榭数月有余了吧,齐先生若有办法,早就用了。”黑袍人幽声道。

他走到案前坐下,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如今漓雨水榭的花木药典都已付之一炬,想要研习出让它开花之法更难,也许要五年,十年……”

他意味深长道,“萧将军的身体如今已经很脆弱了,他等得了吗?”

魏瑄心中狠狠抽搐了一下。

黑袍人不紧不慢继续道:“经过西征、潜龙局、以及此番回大梁的风波,他损耗过重,所以谢先生才包揽了将军府内外一应事情。将他架空了。”

句尾暗暗落下重音。

魏瑄眸中幽光一闪,“架空?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知道。”黑袍人轻描淡写道,语调似是而非:“就像谢玄首对你所做的安排。”

“你是想说,是谢先生将我幽禁在玄门罢。”魏瑄道,“不劳费心,来玄门是我自愿的。”

“这就是我佩服他之处了。”黑袍人低不可闻地笑了声,

早春的寒夜里,那笑意薄凉,沁人刺骨。

就听他道:“谢先生做的每一个决定,总能让你们觉得,是出自你们的本意。”

魏瑄心中一沉。潜龙局中无数的细枝末节破茧而出。

但那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就被魏瑄压回去了,他警觉地看向黑袍人,“你休要嫁祸他人,攀扯无关,难道不是你有意让他损耗的吗?”

“这如何能怪怨我?我从来都没有针对过萧将军,倒是他屡屡坏了我的事。”

黑袍人抬手不紧不慢地斟茶,“你别忘了,西征之役是萧暥发起的,他征战曹满,进兵北狄,我可曾干预过他?”

“我确实在月神庙准备了一场绝杀,但针对的不是他,而是魏将军,你的皇叔。”

他看着魏瑄深黑冰凉的眼眸,嘴角微微挽起,“可他拼却性命也要救魏西陵,我有什么办法?”

魏瑄眉宇间神色晦暗,紧抿的薄唇抽动了下。

果然如此……

他细细雕琢着接下去的句子,“还有一次,他与阿迦罗‘成婚’后,偷走出来与魏西陵相会。”

“草原上天地广袤,他们在湖边结发谈欢……”

那嗓音低沉浓丽,像黑夜里诡艳的花朵吐出的毒雾。

魏瑄的目光层层冷下来了,沉如墨玉般的眼瞳里有不明的情绪翻涌。

“这也是我的机会。于是我让人用了摄魂箭。”

魏瑄的目光陡然一锐。

“那真是千钧一发,但自始至终,我想杀的都是魏西陵,只是我没想到,萧暥竟然在关键时刻奋不顾身地替魏西陵档了一箭,然后他们双双滚下草坡,我也没有让人去继续追杀,你看,我是个随性的人,杀得了就杀,杀不了,我绝不无休无止死缠烂打地追杀。”

魏瑄冷道:“你还想让人夸你吗?”

黑袍人道:“那就不必了。”

“所以你看,我从没有针对萧暥,只是他屡屡挡在我的面前,我也很无奈啊。”

魏瑄道:“你想杀我皇叔,是因为他战无不胜?”

“还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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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望。”黑袍人坦率道,“但你大可以放心,我最近已经不想杀他。杀人是要讲究心境的,在江南的杏花春雨里杀人不符合我的审美,在这里,我每天只想莳花弄草,抚琴下棋。”

魏瑄道:“你到江南来是为了煮茶下棋?我不信。”

“当然,还有会友。”他微笑了下,把茶盏推到魏瑄面前,“你放心,这茶水不是枯叶蜘蛛变的。”

魏瑄并没有动,“你知道让千叶冰蓝开花的方法?”

黑袍人欣然道:“我不仅知道,还可以教你。”

魏瑄知道不会简单,“有什么条件?”

黑袍人道:“只要你拜我为师。”

魏瑄心中陡然一震,这次又是什么诡计?

“你不需要现在就决定,可回去考虑一下。决定了再来找我。”黑袍人通情达理道,

然后他起身,走到格栅前翻找了一番,从彩漆木匣中取出一枚玲珑剔透的宝珠,坠着青玉般的流苏。

“这是碧沉珠,方便你出入玄门的结界,就当我今日送你的见面礼。”

***

魏瑄离开时,已近午夜,夜风清冷,明月高悬。

他走过枕霞桥时,掏出宝珠,眉心微蹙。

黑袍人说赠此珠是方便他出入玄门结界。但是此人心机叵测,不知此中还藏有什么潜在玄机陷阱。

他断然将珠子掷入了粼粼湖水中。

……

片刻后,黑袍人沿着花间小径往回走,呼延钺从一丛花木后闪出,手中捧着那枚碧沉珠,“主君,他好像不会回来了。”

黑袍人拂袖而过,“他会回来的。”

第362章经济战

葭风郡,客栈

墨辞倚在窗前,月光落了半身清霜,“我们到处找你的时候,你去会仙子了?”

“哪有仙子?”盛忠激动地跳了起来,光着脚噔噔噔跑到窗前。

已过午夜,街道上游人散尽,只剩零星几家客栈前的风灯还萤萤亮着。偶尔几个喝高的醉汉东倒西歪地在下面走过。

“墨师兄你又骗我。”盛忠失望着。

墨辞一收折扇,懒洋洋戳了戳盛忠的下巴。顺着他所指,就见那株千叶冰蓝亭亭玉立于花架上。

盛忠狠狠揉了揉眼睛:“这不是已经没了吗?”

魏瑄不想多提经过,只道:“孙适告诉我的,他把千叶冰蓝转移到了山下,没有烧毁。”

盛忠怔了一下:“孙适不是死了吗?难不成他还托梦?良心发现了?”

墨辞瞥了魏瑄一眼,“梦中那一壶清粥换的吧。”

魏瑄心中咯噔一下,立即转移话题,“墨师兄,还有件事,麻烦你给齐先生传个信,千叶冰蓝找到了,不必再辛苦她了。”

当务之急是研习出让千叶冰蓝开花的方法。

黑袍人说他有让千叶冰蓝开花的方法,魏瑄并非不动心。而是不敢也不能信他。

他只是一个初入门的药修,如果黑袍人给他的方法中有蹊跷,包藏着什么隐患,他恐怕也识别不出来。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害了萧暥。

所以,他要等齐意初回来。

就在这时,盛忠忽然‘哎’了声,抓耳挠腮地在身上翻了起来。

“长虱子了?”墨辞笑嘻嘻问。

盛忠顾不上答话,撅起屁股,趴在地板上往桌案底下使劲瞅。

“是不是找这个?”墨辞手掌一翻。

嘭的一声,盛忠脑门子磕在了桌板上,“对对,墨师兄,怎么在你这儿?”

魏瑄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正是黑袍人给他的那颗碧沉珠!

魏瑄咬住下唇,硬是把盛忠你这珠子从哪来的这几个字吞了下去。

“定是你刚才跳起来的时候掉的。”他非常自然道,“看起来挺贵重,这也是侯爷送的?”

“不是,是刚才找你的时候,在河边捡到的。”盛忠道。

魏瑄笑了下:“手气不错。”

心中却是暗暗一凛,这东西被他扔进了湖里,居然如影随形地跟着来了。

“阿忠,捡来的东西来路不明,随身戴着也许不祥,还是扔了吧。”他故意道,

“我说你这什么人,阿忠好不容易捡到个宝贝,你还让他丢了。”墨辞把珠子在烛火下细细端看,“这东西叫做碧沉珠,持之水火不侵,不避任何结界,来去自如。”

盛忠老实巴交道:“既是宝贝,当然应该上交师门。”

墨辞弯弯眼睛,勾过盛忠的背,又看了眼魏瑄:“明天请我们吃顿好的,我们替你保密。”

***

回山后的几天,魏瑄一边修玄一边钻研培种千叶冰蓝之法。

墨辞实在算不上一个合格的老师,卫宛和齐意初都不在,他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栓都拴不住,每天早上匆匆给魏瑄指点好修炼的课程就往山下跑,回来时身上不是沾着酒味,就是脂粉气,今天回来,青衣的领缘上还有一点嫣红的丹蔻印。

盛忠瞪大眼睛:“墨师兄,这姑娘嘴挺小的。”

“去去去。”墨辞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在案前坐下,从袖子里取出一签红纸,“来,写个字。”

魏瑄哪有心思玩这些。

“我这两天修行,总觉得气行疲顿,余力难继。”魏瑄蹙眉道。

是他没有修玄的天赋?还是说,秘术玄法不可双修?

墨辞一拍手:“这好办,阿季,要不你也去照雪崖晒晒脑门?”

魏瑄有时觉得墨辞教他玄法,纯粹是太闲了找消遣。

他轻声道:“师父,我是认真请教。”

“为师也是认真的!”墨辞提起笔,“你看,我今天特意为你求的,最后一张啊,就这,我被一群大丫头小媳妇追打了一路。”

“写个字,我就告诉你。”

魏瑄:……

他提笔挽袖,“写什么?”

“随意。”墨辞大咧咧道。

魏瑄看了他一眼,在红纸上落笔:‘随意’。

墨辞一口气差点噎住,这小子遛他!

魏瑄幽幽道:“该你了。”

墨辞吃了个暗亏,不甘不愿道:“修玄法无欲无求,指的是胸中本无欲念,如同空谷,则天地开阔,八面来风,气行舒朗,而你,你心中塞了些什么?嗯?”

“我今天起了个大早,好心下山替你求来的疏导之法……”

魏瑄:“什么疏导之法?”

墨辞抖了抖红纸,“把你心中所念写在上面,挂在妙心观的老树上。”

盛忠插嘴道:“墨师兄,那不是求姻缘的吗?”

等到这两位闹了一阵子走后,已经是晌午了,魏瑄总算得以清净,伏案研习药典。

可能因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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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学习太拼,没看多久,枕着书睡着了。

醒来时,夕阳已照在山堂前,他从满桌的书卷中抬起头来。忽见暮风中一朵蓝紫色的花轻轻地摇曳。

莫非正如墨辞所说,心之所念,必有回响。千叶冰蓝居然开花了。

他激动地拔足奔到窗前。

漓雨水榭里。齐意初如往常那样坐在藤萝花瀑边,竹几小案上的茶水正升起氤氲香雾。

在看到他怀中妍丽的花蕊时,齐意初微叹了声,转向谢映之。

谢映之搁下茶盏,声音宁静没有起伏,“阿季,他已经不在了。”

淡淡的一句话把他砸懵了。

“不可能!他怎么会……我要去见他!”他转身就向门外跑去。

“邪魔外道,不能下山。”卫宛出现在门口,满脸严峻地逼视着他,“萧将军三十年前就离世了,你现在找什么借口!”

魏瑄懵了,已经……三十年了吗?

沧海桑田,干涸的眼眶里忽然涌起许久未有的热意,像滚烫的雨水渗入干裂的荒土,灼烧到万念成灰。

齐意初无声无息走上前,带他到铜镜前,“阿季,你看看你自己。”

铜镜中苍颜白发,一行浊泪未及淌下,就被沟壑纵横的皮肤吸干了。

魏瑄记得,自从溯回地后,他就再也不会流泪了。

他悚然心惊,满身冷汗地醒来。

午后阳光正好,他只是稍稍打了个瞌睡。

黑袍人的话萦绕在耳边:“他等得了吗?”

魏瑄拔足而起,绕到学舍后,趁着课间把盛忠拽到一边,“阿忠,碧沉珠借我!”

***

经过几轮涨价后,香料的价格已经上涨了十成。燕州、幽州、豫州,蜀中受巨大的利润吸引,大面积种植香料作物。

幽燕两州,从世家大户到士绅小民都纷纷弃耕田改种香料。

一年之后,幽燕土地就算不是颗粒无出,也将大副削减粮食产量。下降的粮产量将限制幽燕境内的征兵。

某狐狸搓着爪子,经济战搞起来!

就在他如意算盘打得哐哐响的时候,一大清早,他收到一个消息。北宫达下令,幽燕全境内,北宫氏族的田产不许改种香木。

萧暥一愣,北宫达不为利诱,够狠的!

但换一种角度来说,此人不贪图眼前之利,放眼于全局长远,果然比曹满难对付。

北宫氏名下有土地万倾,若都种上粮米,产出也不小。

晨风轻轻掀动疏帘,院中花木扶疏,萧暥坐在廊下吃着桃花糕,脑子里东想西想。

谢映之抬袖不紧不慢斟上花茶,淡淡道:“这数倍之利,即使北宫达舍得,北宫氏族的人未必舍不得,北宫浔来信询问我对策,我给他支了个招。”

……

萧暥一听,这也太狠了,要说坑人还属谢玄首。

然后他就想到:等等?北宫浔?你们什么时候加上微信的?

谢映之微笑:“潜龙局。”

萧暥提醒道:“北宫浔对先生不怀好意,先生要小心。”

谢映之失笑,他倒还提醒别人了。

他道:“主公和容绪先生合作,亦要留心。”

容绪对萧暥怀着旖旎心思,花样手段又层出不穷,但某人自以为是大老粗,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尤其是最近,萧暥和容绪合作香料生意赚得盆满钵满,黄龙城的兵工厂已经展开生产了。萧暥有点飘了,谢映之觉得该提醒他一下。

萧暥道:“北宫达势大,我们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对付他。王氏的立场就很重要了。拉拢容绪,不仅能牵制盛京王氏。且北宫达多疑,容绪与我合作,就会使得北宫达和王氏之间有隙。”

“就算王氏不上我的船,也不能上北宫达的船。这一战中,至少稳住中立。”

谢映之微微扬眉,他能想到这一层,有进步了,但是……

“主公善于将兵,却并不善于驭人。”谢映之指出。

萧暥沙场打仗狡诈如狐,但应对谋诈之术还太嫩了点,尤其是容绪这样的阅历广城府深的,不是萧暥能驾驭的。

所以,他靠什么驾驭,靠天然萌吗?

萧暥眨眨眼睛:“我不用驭人。”

他从来不想怎么驾驭人,也没钱收买人心,但他手下的人自然愿意跟着他一起干。

谢映之真相再说什么,云越穿过庭院:“先生,马车已经备好。”

谢映之今日要前往暮苍山视察工地。

他站起身,“主公,此事等我回来再议。”

临走还不忘提醒,“今日花朝修沐,主公赏春游玩时不可滥饮。”

萧暥乖巧地表示:滴酒不沾的嗷。

谢映之前脚刚走,萧暥后脚招呼云越立即去买上几坛好酒。

“走,去锐士营,找卫骏喝酒去!”他赚钱了当然要请锐士营的兄弟们喝酒。

由于程牧瞿钢等都被他派往外地,京畿的锐士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驻扎在灞陵大营,归卫骏管辖。

虽然天气转暖,但萧暥身体畏寒,依旧穿着数天前那身金燕子锦袍,看得云越心疼。

某人却不以为然。怎么了?还敢欺负他年纪大穿得多?

他一身玄色锦袍风流倜傥,剑鞘上还挂了一支粉色的杏花装腔作势,花朝节还不许他花哨些?

刚出府门,迎面就驶来一部颇具格调的马车。

自从西征驱逐北狄,扫荡王庭之后,西行变成了一条通途,引得不少士子赴凉州游历,同时雍州也悄悄刮起一股胡风。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萧暥引领潮流的波浪卷,引得大梁城里士子佳人们争相仿效。

除此之外,胡服,胡乐,歌楼乐坊里美艳的西域胡女,大户人家还流行用身材魁梧的北狄奴隶看家护院。

容绪的这部车就颇有西域胡风,果然容老板永远走在时尚的最前列。

不仅如此,驾车的两匹马都是西域汗血马,高大健硕。拉车的马和普通的战马不同,战马一骑绝尘,但驾车的马更讲究配合与平衡。

容绪见萧暥看得目不转睛,果然,小狐狸喜欢车。

“今日花朝,烟波里新排了曲子,来请彦昭前去……”

“主公,酒菜都已经备好,走不走?”云越轻甲带剑,整装待发。

容绪知道他是故意打断,识趣问:“彦昭要出门?”

萧暥也不隐瞒:“去军营犒劳将士们。”

容绪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我来的不巧,本来想请彦昭试乘新车。”

萧暥瞅着那马车心里痒痒。

云越提醒道:“主公,已经巳时了。”

容绪欲擒故纵:“既然彦昭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云越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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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绪先生请便。”

“等等。”萧暥一扔马鞭:“不如这样,容绪先生随我一起去军营如何?”

云越愕然:他去做什么?

容绪也懵了:去哪儿?

萧暥:就那么愉快地决定了。

一上车,萧暥拢着南瓜小手炉靠在一堆锦垫里,这胡车果然是平稳轻快,如腾云驾雾一般,在古代没有橡胶轮胎,车辆的减震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很厉害了。

他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着,能不能在这个基础上,搞个运兵车,装甲车出来。

片刻后,胡车驶出大梁城。

早春城郊,浅草青青。

少顷,寒烟漠漠中,已经隐约可见灞陵大营的营门。

萧暥以往都是骑马去军营的,这还是第一次坐车去。

等等,也不是第一次。

记忆中仿佛还有一次,他驱车去京郊锐士营。

一念飘摇。

……

雨后,营地旁的海棠花绽放着一片红云,阳光耀眼,显得大营寥落凋敝。

营门前几名瘦弱的老兵正在站岗,征衣陈旧,兵器锈蚀。一见到他,老兵们激动地纷纷围拢过来。

和以前一样,他们席地而坐。一坛酒轮着喝。今后天涯路远,盛世承平,再无需血洒疆场,九州也再无需锐士营。

老兵们哭得嚎啕,他独自转身,一壶酒尽兴而归,四月天里,手凉得像冰。

……

胡车再次停在树下。

“彦昭?”容绪发现他脸色有异。

萧暥恍然回过神来,抱着南瓜小炉的手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下车时云越看出他脸色不好,狠狠瞪了容绪一眼,‘你做了什么?’

容绪百口莫辩。

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将军!”

营门大开,卫骏率众来迎,他一身精甲英姿飒爽,身后跟的军官个个年青骁锐。

“末将等候多时了!”卫骏寒星般的眼眸,神采熠熠地看向他。

萧暥精神一振,果然,刚才记忆里寥落的大营,征衣陈旧的老兵……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了。

他心头一松,脸上也就多了一抹血色。

阳光透过三生,终于照进了尘世里。

进了大营,老规矩,一坛子酒轮着喝。烈酒入喉,一群大老粗就开始海阔天空地吹牛,一个比一个离谱。

倒是平时话题中心人物,萧暥显得比较安静。谢映之不许他喝烈酒。

萧暥喝着甜果酒,觉得吹牛都不是这味儿了,罕见地话少了。

他话一少,气氛就上不来了。毕竟肚子里料最多,最能吹的就是他。

卫骏转向容绪:“容绪先生多年经商,走南闯北一定见识过不少新鲜事,说出来让大家也开开眼。”

“好!”众人一致敦促。

容绪本来只是想随意看看,军营里的一切粗粝、豪爽、热烈,都与他所熟悉的精致、优雅、浮丽毫不相关。让他感到格格不入。

但卫骏这一问,一群士兵就跟着起哄,不说还不行。

他勉为其难道:“那是在先帝朝,在座的诸位很多都尚未出生……”

换是平时,那些大老粗肯定嚷嚷着不干了,看你年纪也不大,倚老卖老给谁看?

但是容绪接下去的话,像一卷华丽的锦缎徐徐铺开,浓墨重彩地描出了那大厦将倾前最后的繁华如梦,那个他们从未经历过的盛世。

只是三十多年前,他还年轻,少年意气,还有仗剑从军的梦想。

如今他坐在军营里,两鬓风霜,烈酒入喉,寂寞如雪。

……

周围罕见地安静了,众人都听得连酒都忘了喝。

萧暥觉得吧,容绪先生如果没有盛京商会,去天桥说书也能一鸣惊人。

最后帐中的安静被一声慨叹打破,“这吹牛的境界,老子服了!容绪先生,干!”

一轮酒下来,气氛又热烈起来。众人讨论着那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盛世。

容绪被这气氛感染,喝得又有点微熏,“如将来能九州一统,我要通天下之商,远渡南海,凿通西域。”

“彩!”卫骏击掌道,“士兵沙场征战是为血勇,商旅翻越戈壁,跋山涉水开辟蛮荒,更需要开天阔地的豪气。”

他本是世家子弟,更能够理解其中的深远影响。在以刀剑开路后,真正能征服人心的是文化,是通商。才能让边境的胡夷归心于大雍。

“哈哈,那兄弟们以后就能喝到西域的酒了!”一帮子大老粗跟着起哄。

千古情愁酒一壶,军中的酒糙,却仿佛能把心中浊气荡涤一空。

容绪趁着酒意,表示要给锐士营提供一大笔军资。就在这时,他坐下的胡凳忽然发出了不和谐的声响。

萧暥:“别……”别在这个时候

但那凳子并不卖他账。

咔嚓一声。容绪只觉得身下一沉,懵头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先生怎么喝到地上去了?”

萧暥看了眼云越,这小子。

上一回秋狩时魏瑄的马车,这一回容老板的小马扎,如出一辙。

容绪摆摆手,醉眼迷离道:“无事,少时姨娘看不惯我,没少使这种招数,不足为奇。”

“你……!”云越的眉尖微微跳了跳。

萧暥看向小云:云……姨娘?容老板骂人也骂得那么风骚吗?

一时不知道他这是含沙射影呢,还是喝高了胡言乱语……

酒足饭饱后,军营里没什么娱乐,不知道谁提议,“走,打马球去!”

萧暥脑壳疼,喝醉打马球?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但是他也不能坏了大伙儿的兴,萧暥想了想,找来两根打马球的仗杆,二话不说,利落削去头部。让军中工匠打磨了。同时找了几个木球,涂上色泽和标号。

他笑眯眯道:“我教你们个新玩法。”

几条长案撑起一块简陋的球桌,萧暥手中拍着仗杆,踱到桌边。

“我们来打桌球。”说罢他弯腰瞄准。

一时间所有人酒都醒了大半,目不转睛地看向他,这身段太提神了。

***

燕州,靖北府

北宫达坐在堂上满面阴霾。限田令颁布后,北宫氏族多有怨言。

幽燕两州从世家大族到乡绅百姓都在种植香木赚钱,凭什么他们北宫氏就不能种?连他的弟弟,管辖幽州的北宫梁对此事都阴阳怪气的,虽不能明反对,只是哭穷,说什么幽州各种开销大,要裁剪府中用度了。

俞珪道:“主公,如果说世家领主是幽燕的根基,那么北宫氏族就是幽燕的核心,钟先生此计保全了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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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利益,却损了北宫氏的利益,不解的短视吗?”

钟纬怒道,“俞先生自家田产也都种上了香木吧?”

“行了,别吵了。”北宫达心中也有埋怨,道:“如今此局面,还有何计?”

俞珪道:“我幽燕仓府充实,余粮够吃两年不成问题,就算今年土地都种上香木,也没什么关系,等到明年,香料价格跌下来了,再改种粮食也不迟,何必这样谨小慎微!”

钟纬道:“主公,稼穑乃根本,舍本逐利后患无穷!主公切不可取消限田令。如今北宫氏不满,主公可安抚之。”

北宫达道:“如何安抚?”

钟纬道:“主公可从府库中调拨一批金银,以补偿北宫氏的损失。”

俞珪冷笑道:“幽燕境内,北宫氏族内就有上百分支,要主公耗费多少银钱?”

北宫达嘴角抽搐。那是要大块割他的肉。

钟纬道:“主公且听我说,并非所有北宫氏族的人都要补偿,而是有重点地补偿,按照任职之高低,分阶层补偿。”

“譬如主公之弟,幽州牧北宫梁,就要大力安抚,主公给他的金银要比他若改种香木的获利更多,并同时晓之以大义,北宫梁也是识大局的人,必心存感念。而对于一些旁支,就稍为表示便可,反正他们闹不起来。”

北宫达明白了,这就是抓大放小,将北宫氏族内职位高,地位重的几个人大力安抚,喂饱了,不闹了。至于那些边缘的旁支,就不用管了。如此,就只要舍得部分金银,重点突破便可。

不仅可安抚住北宫氏,还让他们感恩戴德。

他拍板道:“此计可行。”

俞珪正想再说什么,这时侍从来报,北宫皓前来辞行。

北宫达这才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北宫皓出发,南下京城的日子了。

***

东方冉坐在独门庭院里,摆弄着瓶瓶罐罐的秘药。

这是他临时买下的一户小院,正对着郢青遥的旧居。

空中传来一道凄冷的鸦鸣。

东方冉一惊,手中的药汁微微泼溅出来。赫然抬头,就见渡鸦漆黑的羽翼掠过小院上空。

终于来了。

十天多前,他冒充郢青遥,给她身后那个神秘的主君写了一封信,虚虚实实地试探了几个问题。

看来对方并没有识破他。

他快速潜入陋居,借着阴暗的天光,心切地拆开了回信。

第363章闲谈

午后,军营前临时搭了个简陋的的桌球台。

春光尚早,海棠未开,梨花已满,花团间落下稀疏的阳光。

树荫下萧暥一袭飒爽的玄色锦袍,被斑斓的光影洒落了一身,从肩背到腰间的线条无比流畅,如同弓弦般充满张力。

众人顿时看得都屏住了呼吸。

偏偏萧老师还不急于击球,边瞄准边指导:“你们看好了,腿分开。”

他左腿跨前一小步,尺度与肩相等,以构成一个稳定的站立姿势。更显得他腰细腿长,比例妙不可言。

看得人酒气上头血脉喷张,卫骏不自然地偏开视线。

萧暥余光掠及,提醒道:“仔细看。”不许开小差!

卫骏:……

球桌有点矮,萧暥只好伏低上身。

“腰往下压。”革带将柔韧的腰身束到极致,勾勒出一道荡人心神的精妙弧线。

暖风拂落花瓣点点飘落在他玄衣上……

周围传来丝丝抽气声。

“这打死我也做不到哇。”一大汉摸着自己的虎背熊腰,

“这哪是腰,这就是杀人于无形的弯刀!”旁边的汉子道,

他话音刚落,云越冷眉俊目地扫过去:“今晚一百个俯撑,自行领罚!”

“云副将,这……”那汉子着实冤枉。

云越:“再多言,两百个。”

周围一片啧啧声。

“怎么回事?”萧暥本要击球,见那边交头接耳起着哄,遂起身招手道:“云越,你过来。”

“你来示范一下。”

云越一怔,他刚才忙着训话那帮喝高了就不知道斤两的糙汉们,学了个寂寞,只有硬着头皮接过杆子。

“腰往下压,离球桌越近越好。”

云越脑海中不可遏制地浮现那句‘如杀人无形的弯刀’,脸颊一热。

“腿分开,一前一后。”

“手指张开。”

“不是这样。”萧暥头大,他刚才那么卖力地演示,结果演示了个寂寞?连自己的副将都教不会,他还能教谁?

于是萧将军耐心地一根根掰正云越的手指,手把手地教,“要以虎口和食指夹住球杆。”

“手指要虚握,不要用力。”

轻柔的气息拂过脸侧,又酥又痒。

云越侧目悄悄瞥了一眼,一段如玉的颈项便映入眼中,阳光下,肌肤薄而清透,吹弹可破的感觉。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里了,鼻尖渗出细汗来。握杆的手更不知道该怎么拿了。

萧暥就握住他手的姿势俯下身,瞄准球,一边还不忘谆谆教导,“瞄准时,下颌对准球杆中轴。”

后背抵在那匀实的胸膛上,云越心中又是一阵狂跳,周身掀起莫名的燥热,心神浮动。

“别走神。”萧暥提醒道。

云越眼神一闪,赶紧收回心绪,顺便扫了眼四周。

好在众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听课,唯独容绪漫不经心地摆弄起另一支球杆,飞给他一个轻佻的眼神。

萧暥握着他的手,一球击出,姿势漂亮地飞起,当然,球也飞了。

萧暥:……

他不信了,放开云越,紧接着又击了三个球,全都潇洒地打偏了。

萧暥几年都没打桌球了,加上这临时搭建的桌子矮,他身材颀长,比大部分人高出一截,总是压下身瞄准也挺费劲。结果姿势极好看,就是打不中球,泥煤的,萧暥不服了!

某狐狸灰头土脸地表示:“本帅戎马倥偬很久没有娱乐了,等我找回状态就……唔。”

他话音未落,手便被人握住了,随即腰间被轻轻揽住,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惯犯。萧暥一懵,谁敢偷袭他?

隔着春衫绣袍,匀称的身段清癯的骨格若隐若现,容绪悄声道,“彦昭还这么瘦?”

云越已经一把拽住了他的后衣。同时,一球直飞而出,连撞两球,都精准地落入了球孔中。

萧暥:靠,一石二鸟!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容绪彬彬有礼地松开萧暥,收杆呈还,“彦昭的球运果然好,借你的手一试,就入球了。”

卫骏不由讶道:“容绪先生不像是新手罢。”

容绪弹了弹被拽皱了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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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虚道:“鄙人不才,也只有这种玩乐之事,看几番便知道其中的关窍了。”

“容先生既然知道关窍,不如也教给大家?”云越不怀好意。

容绪还来不及推辞,众人便纷纷起哄,“好啊!”“彩!”

云越喝道:“关大虎,想不想学!”

“想!”一名五大三粗的壮汉声震云霄。

这关大虎人如其名,生得虎背熊腰,刚才酒喝得脸红脖子粗,像一头笨重的熊趴在球桌上,回头对容绪憨憨道,“请先生指点。”

容绪感到太阳穴抽搐了一下,这哪下得去手?

由于萧暥刚才的指导太深入人心,关大虎可劲儿地压低腰身,秤砣一样的身躯就要把球桌压翻了。

容绪不忍直视,“这位壮士,你都没腰,压什么?”

“哈哈哈。”众人大笑。

“放开姿势,只要保持视线和球杆在一线上就可以。”容绪只有勉为其难找了根杆子,隔空指点。

云越借着这个机会,绕到另一头,乖巧地接过球杆,“主公,休息一会儿吧。”

云越看出他早就有些疲累了,只是他不想扫大家的兴。

梨树下摆着简单的坐具,军中朴素,都是硬板凳,萧暥向来随遇而安,乐呵靠着树干看着他们打球。云越去马车上找个软垫,再拿件披风。

日色偏斜,晚来风急。营地前,落花似雪。

渐渐的,把眼前的欢闹声吹散了,吹凉了。

果酒的滋味越来越淡。

他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

……

他饮尽最后一口酒,“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我决定解散锐士营。此后,九州再也没有这个军番。你们也再不是锐士营的人。”

“主公,是他们逼你的吗?”

“主公,别解散锐士营,多少兄弟在战乱里没了家,这里就是兄弟们的家啊!”

“我今后不再是你们的主公。这一壶酒后,袍泽之情,兄弟之谊,都到此为止。”

锐士营只剩一个军番,虚名罢了,不要就不要。只要人都安好,要这军番做什么……

……

云越回来的时候,就见他掩袖低咳嗽,赶紧把披风给他盖在肩上。

“云越,我这两年有些事记不得了。”他沉声道,眼中流出一丝怅然的迷茫。

云越见他神色清冷,想起谢映之关照的话,“主公,以往的事都过去了,你就不要多想了。”

“云越,我是不是曾经想解散锐士营?”

云越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他满脸惊骇,回头看了眼正在喝酒打球的士兵们,“难道主公你想解散……”

“不,我做了个梦。”骨节突兀的手指紧了紧披风。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假托道。照理说,他脑海中的闪念片影都是原主记忆的残留,所以他才推测,可能原主曾经迫于什么压力,想解散锐士营。

但云越否定了这个猜测。这就说不通了。

看来只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吗?

就在这时,球桌边传来一阵兴奋的喧闹声。

“赢了!我赢了!”

“怎么了?”萧暥问。

“我去看看。”云越刚起身,位置就被人占了。

“没什么,他们在赌球。”容绪坐下悠然道,“每进一个球,我送一张劲弓,连进三球,送一柄削铁如泥的陌刀,连进五球,送一匹骏马。”

他颇为得意地说完,发现萧暥蔫头耷脑的没什么精神。小狐狸向来好吃好赌,这会儿竟然对赌球都不感兴趣了?

他暗暗看向云越:这才片刻,怎么了?

云越总不能说主公做了个梦抑郁了罢。于是挑起细眉睨了他一眼。给你个眼神,你自己体会。

容绪恍然,莫非是因为刚才一个球都没进,风头被自己抢了去,小狐狸折面子了?

容绪轻抚着他的背道:“彦昭,今日花朝,我在清颐楼里备了百花宴。”

萧暥抱着他的南瓜手炉,长睫垂落,眼神清冷。

果然,好吃的也没兴趣了。这是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容绪略一思索:“我刚才听卫将军说,将士们的寒衣还有缺,我商会里刚好有一批燕州的棉帛。不如我们来一场比赛如何?”

萧暥睫毛一霎,东北寒冷,北伐正缺御寒物资,这是雪中送炭啊。

他顿时精神了,立即表示他行他可以。

***

江南春早,湖畔杨柳依依,浅草青青。

魏瑄快步穿过林间小径,阳光如水波洒落林间,映出清爽的背影。

草堂门开着,黑袍人在窗前搭建骨牌,悠闲道:“案上有茶,殿下自取,不必拘束。”

魏瑄看了眼,案头的茶正氤氲升起热气。“你知道我会来。”

苍白的手指拈起一枚牌:“我也知道,你并没有决定拜我为师。”

空气静了静。

魏瑄凝视着那道森然的背影,“你可以换一个条件吗?”

他那么说是赌一把,既然黑袍人找到了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果然,黑袍人回过头,颇有意味地看向他。

眼前这个青年虽充满戒备,却把敌意藏得很好,即使有求于人,也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黑袍人颇为赞赏。

“既然你不想学,我也不会强人所难。”黑袍人欣然落子,

“不如这样罢,你陪我闲谈,每次你来找我,我就传授你一些栽培千叶冰蓝的技巧。”

“只是闲谈?”魏瑄不信。

黑袍人微叹:“我啊,有点寂寞。”

魏瑄:……

他当然不相信这种鬼话。但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要和千叶冰蓝相关,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都要赌一把。

魏瑄道:“闲聊可以,但我不会告诉你玄门中的情况。”

黑袍人轻笑:“我只想闲谈,你却把我当做刺探情报?”

“此类事情自有属下去做,你见过哪位主君亲自刺探情报的?”他无奈摇头,表示太掉价了。

“我只想单纯地聊聊。”

魏瑄道:“聊什么?”

黑袍人道:“你先放松下来。你疑心太重,总以为我居心叵测,这样我们怎么聊天。”

说到这里,他似漫不经心提起,“那颗碧沉珠可有异?”

提到这个魏瑄有点尴尬,他疑心黑袍人在碧沉珠里暗藏玄机,或想借他之手带入玄门,所以才把碧沉珠扔了。结果墨辞证实,那颗珠子没有被动过手脚。

颇有几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但对方既非君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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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介意当这个小人。

“这也难怪你,我们之前确实有些误会。”黑袍人颇为通情达理,“你一时难以放松也是平常,不如我们先做些别的?”

他指了指那案头的骨牌,“你帮我搭建这座城罢,就当是陪我闲聊了。”

魏瑄发现,和上次看到相比,这牌阵又壮大了不少,约有半人高,城阙恢弘,敌楼林立。虽然是骨牌搭建,却极为逼真,敌楼、箭楼、望塔、女墙、瓮城、内城、兵楼、跑马道等一样不少,已经可以看出是一座复合的大城。

接下来,黑袍人果然只让他按照图纸的要求搭建城楼,他的任务是搭建一面城墙。

黑袍人只在他搭错的时候,稍微提醒一声,绝不多话。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此人可谓言出必行了。

只是那水沫玉子磨光溜滑,一枚枚之间必须仔细码齐了,极为考验一个人的细心和耐心,还有体力。

一个时辰后,魏瑄的手都有些僵硬了。

“小心。”黑袍人出声提醒,“你左下第六排第三块牌没有对齐。”

魏瑄望着层层叠叠的一片高墙,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拆了重铸。

“且慢。”黑袍人说着取来一柄木扇,挡住牌阵,如雕琢般一点点将城墙码平,近乎苛刻的严谨。

魏瑄道:“你用秘术就能一蹴而就,为何要一枚枚搭建?”

黑袍人无声笑了笑:“这让我能体会他的心境。”

魏瑄戒备道:“你指谢先生?”

黑袍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挽袖落子。

“搭建这牌阵需要细心、耐心、恒心,沉心静气,于一丝一毫间积累,即使是小小一枚牌,也可成铁壁金城。这就如同蓄势,一旦势成,则势如破竹,不可阻挡,他所谋的就是天下之大势。”

接下来。他一边搭着牌阵,一边用家常的口吻闲说起九州格局。

“大势既成,也并非不能扭转。就像这牌阵,只要找准关节点,任是百丈高楼金城汤池,也可一击而溃。”

“你若想从我身上找突破口,就不必费劲了。”魏瑄果断道。

“殿下,你确实是关键,是整盘棋中的不确定因素。”骨感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棋子,轻轻落下,“却不是突破口。”

“如今,大梁朝局、士林风向、各路诸侯,一切都在谢先生的掌握之中,唯有你,没有人能掌握你。不论是我,还是他,都不能掌握你,你是全局中的变数。”

他坦言道:“我是不会用不能掌握的人作为突破口的,这太冒险了。”

“同样,谢先生谋划中原大局,他也不会让你这个不确定因素入局,以免你干扰了他的大势。所以他才把你置于玄门。”

魏瑄并不意外,其实就算黑袍人不说,谢映之的心思,他早在和墨辞闲谈的那次,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黑袍人见他沉默不语,感慨道:“其实连你自己都不能确定你会是怎么样的人罢?”

“你怕你会入魔,对未来充满迷茫。修玄法艰难,修秘术不成。虽有天赋。却因为心中的疑惑,犹豫不前。对吗?”

“不劳阁下费心,我做的任何事,都明明白白。”魏瑄落下最后一枚牌,把城墙码完,“可以教我栽培千叶冰蓝的方法了吗?”

黑袍人微笑:“这就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纵然心存疑惑,无论经历多少磨难,依旧坚如磐石,目标明确,不可动摇。

***

晓月初升,湖畔夜色清幽。

黑袍人目送着魏瑄走过枕霞桥,又在晚风中默立片刻,才若有所思地往回走。

他没有回草庐,而是沿着一条野草遮蔽的小径,走向树林深处。

古木参天遮蔽了月光,夜风吹过林间黑影晃动,横生乱长的树木如群魔乱舞,和归林的鸟叫声交织成一片诡异的喧闹。

呼延钺一动不动地跪在一片阴影中,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来,照着他如岩石般的脸颊,像古墓前森然的石像。

黑袍人信步从他身边走过,悠然道:“让我猜一猜,你不会连一个月都撑不到罢?”

呼延钺惶恐地低下头:“主君,属下无能,卫宛他亲自率五十余名弟子阻截我们,又有当地郡兵协助,富春县、南野县相继失守,苍炎军折损过半,恐怕……”

黑袍人脚步一停。

呼延钺抬头望着那森然的背影,壮着胆子道,“恐怕苍炎军力有不逮。”

“连卫宛都对付不了,也配称苍炎军?”黑袍人发出一声森冷的笑。

他话音刚落,黑暗中一丝浓郁的铁锈味夹带着凛冽的杀机从地底浸出。

呼延钺还来不及看清,一柄锯齿钢刀如獠牙般破土而出,就要将他刺透。

呼延钺猝然往后一倒,刀锋将他的下巴开了口。紧接着一股怪力将他掀翻在地。

阴风扑面,千钧一发间呼延钺拔刀一格,利刃刮过刀锋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黑暗中他对上一双凶厉的眼瞳,浓郁的血腥气夹带着怪异的腐朽味冲入鼻窦。

呼延钺额头青筋爆裂,手臂肌肉虬起,眼看那带着锯齿的刀锋就要切开他的颈动脉,他才恍然觉悟到:“主君,属下、属下知罪了。”

黑袍人如隔岸观火:“嗯?”

呼延钺咬紧牙关道:“属下为保全苍炎,不,保全新军的实力,没有力战。”

呼延钺确实存了一点心思,这支新军是他一手训练的,主君为了这么乳臭未干的小子,却让他不惜代价地用新军拖住卫宛一个月。他想不通。

“原来是没有力战啊?”黑袍人轻笑,声音低迷浓丽,如黑夜里馥郁的暗香,引人遐想,但在呼延钺听来却毛骨悚然。

黑袍人抬手一展。那怪人恭敬地把刀交给他。

呼延钺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主君从来都不摸兵器,看来今天自己是死期到了。

一道锋利的弧光掠起,呼延钺觉得颈侧一凉。

长刀已经利落地斩下了那怪人的一条手臂。

腐臭的脓血喷溅在呼延钺脸上肩头,呼延钺懵了,“主君,这……”

再看那怪人,正莫知莫觉地举起断臂看了看。

黑袍人将刀扔还给呼延钺,“不畏伤痛,不知疲倦,无惧生死,这才是我要的苍炎军。”

***

三天后,燕州,靖北府。

到了北宫皓启程出发的日子,北宫达亲自送他至城外。

满载着金银绢帛珍宝珠玉等贡礼的九部马车已经停在城门口,由徐放率五百铁鹞卫,以及两千名精兵护送。

北宫皓内穿软甲,外着锦带貂裘,精神熠熠,踌躇满志。看起来不像是去都城向天子陈情赔罪,倒像是威风凛凛地出征。

这让北宫达颇为意外,以北宫皓的脾气,这次去京城,路上劳苦颠簸,肯定不甘不愿、满腹牢骚。但今天送他出城,北宫皓倒是端的好一份气派。

想到此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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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千余里,也不是什么接受封赏的好差事。北宫达于心不忍,“我儿此番前往大梁,量力而行,尽早回来,好赶上为父寿辰。”

北宫皓抖擞道:“我必定给父亲送上一份大礼!”

北宫达激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车队浩浩荡荡出城,南下而去。

官舍里,谋士俞珪面有愁容:“看来主公还对北宫皓还有所期待。”

东方冉闲拢着手道:“何以见得?”

“这不明摆着吗?主公让北宫皓在寿辰前就回来,主公的寿辰在五月,也就是说三个月内,北宫皓就会回来。”

东方冉嘶了声:“那么说,先生让北宫皓长期滞留大梁,好另立小公子为世子的计划怕是要泡汤了啊。”

俞珪颇有怨词,“之前可是先生让我给主公献策,让北宫皓去大梁的。如今事不成,北宫皓必然恨我,今后他成为燕州之主,我可落不得好。”

东方冉压低声道:“所以先生决不能让北宫皓回来。”

说着以手拢袖,暗暗做了个杀的手势。

俞珪闻言色变,哑声道:“半路截杀?”

东方冉不动声色道:“俞先生能调动多少军队?”

“庞岱将军是我举荐给主公的,能借到一些军队,但……”他想了想,谨慎道:“不能超过三千人,否则会引起他怀疑。”

东方冉道:“北宫皓只有两千护卫,先生的三千余精锐可在平壶谷埋伏,等他一出幽燕,就伏兵杀了他。”

俞珪眉头跳了跳,“但北宫皓的两千人都是精锐,我的三千兵若杀不了他,反被他抓了把柄,就麻烦了。”

东方冉道:“如此我就要为先生跑一趟了。我和北宫皓有几面之缘,可设法混入他军中,作为内应。”

俞珪脸色一振:“此事若成,先生首功,我会大力在主公面前举荐先生,主公回心转意后,必会重用先生。”

另一边,北宫达回到城,钟纬已经把准备发给幽燕各地北宫氏领主的金银财帛准备好了。

北宫达刚刚送了九车财宝给天子做赔罪礼,这边又要支付大量钱财安抚北宫氏族内,这才开春,他就不停地往外送钱,再大的家业也禁不起这样折腾。

***

幽州。

北宫浔得意洋洋:“父亲,听说这一回伯父出手阔绰啊,给我们的金银都够得上栽种香木半年的收入了。听我的话,闹一闹还是有用的吧?”

北宫梁道:“此事你伯父本来就做得不妥,香木草药利润丰厚,幽燕世族们纷纷改种,为何我们北宫氏就不能种?”

北宫浔重重点头,“就是,我们北宫氏是自家人,哪有便宜全给外人,自家人倒一点捞不着好的!”

但毕竟都是自家人,北宫梁道:“不过,你伯父此番可谓慷慨。我们也不能再闹了。”

北宫浔满口答应:“当然不闹了!但我们还能赚更多。父亲要不要听?”

北宫梁倒是奇了,这一阵这儿子忽然长脑子了?挺会做生意的。

他问道:“你府中是不是来了什么智囊谋士?”

北宫浔道:“我潜龙局认识的一位沈先生,当时看他长得漂亮就留了名贴,没想到他还是秀外慧中。”

“咳。”北宫梁干咳了声,“他给你出了什么主意?”

北宫浔道:“沈先生说,限田令禁止我们北宫氏的土地改种香木,但没禁止我们卖地罢?”

北宫梁若有所思,“这倒是没有禁止。”

北宫浔道:“我们就把北宫氏的土地暗中都卖给别家,这就不算北宫家的田产了,那我们不就想种什么都可以?”

北宫梁如醍醐灌顶。

北宫浔机智道:“到时候幽州所有的土地全种上香木,赚取丰厚的利润,伯父这里的补贴,还能照拿,这岂不是赚双份的收益!”

第364章本心

这几天大梁城内悄悄兴起一种新的娱乐方式,桌球。据说一开始是军中的娱乐活动,结果一群大老粗力气太大,总是把球打飞,军中没有流行起来,倒是在文人仕子圈子里形成一股风潮。

这打马球罢,文人仕子们的体力、马术都不行,搞不好还要受伤。这桌球一出现,顿时风靡了士林,成为时尚。

尚元城开了不少桌球室。除此之外还有大富翁狼人杀等等五花八门的桌游,极大地丰富了大雍士族们茶余饭后的生活,吸引着九州的游客士人们纷纷来尝鲜。

这几天,萧暥收到了东北传来的消息。在北宫梁率先卖地后,引得北宫氏族的家主们纷纷仿效,幽燕两州卖地成风,一时间陷入混乱。

而转手之后的土地,全都大面积地种上了草药香木。

萧暥已经准备好了,尚元城里有九州最新鲜的玩意,那些豪族士绅们种草药香木赚了钱后,都来大梁消费!

某狐狸的小算盘打得飞起。

这几天谢映之在暮苍山指导工程,萧暥在大梁搞经济搞得风生水起。

他还把宵禁的时间都给延迟了,从日落宵禁改为每晚亥时后宵禁。这样就算是在朝中任职的官员们下了班吃完饭还能来尚元城打一竿子球减减压。虽然萧暥也不知道盛京系那帮子闲官能有什么压力,不过他们玩桌游打牌去了,还可以少花点精力给他整幺蛾子。

萧暥的这一轮新举措,对外美其名曰,是为了弥补前段时间大梁封城,给各商户们造成的经济损失,以及给大梁的纨绔子弟们造成的精神损失。

这一举措立即受到大梁士人们的极大欢迎。也一改萧将军向来冷硬铁血的形象。

他自己也不时地装作萧子衿去玩儿,桌球姿势还特别漂亮,还乐于教人,学费么,买一袋子尚食坊的糯米花投喂即可,搞得云越整天紧张兮兮疑神疑鬼有没有人给他下药图谋不轨。

不光如此,云越发现某人是真的不省心,无论到哪里都会引人驻足观看,徘徊不去。

“腰细胯窄腿长,腰线纤细却有力,臀线紧实却饱满,线条起伏恰到妙处。”一名锦衣士子隔着回廊,颇有意味地观望品评道。

旁边一人啧啧称道:“我看只有常年作战骑马才能有这样的身段啊。”

“看什么?”云越面目不善地撞开两人。

那两人见这小公子衣着考究,端的一副常年看不起人的高傲,又抱着一袋子糯米花,以为是哪家的二世祖要来学桌球,惹不起,只好悻悻离去。

云越穿过游廊,径直走到萧暥身边,“主公,容绪先生把货带来了。”

那么快!这效率可以啊!萧暥精神一振。

在军队里喝过酒打过球就算是兄弟了,兄弟们有需求能不帮助吗?

桌案上放置着御寒的棉服衣帽,还有萧暥特地要求设计的手套。

古代在寒冷地区作战是极为艰苦的,很可能因为严寒而手指麻木握不住兵器,甚至在极端低温下冻伤手脚,乃至截肢。

幽燕苦寒更胜凉州。他和魏西陵的军队都没有在这样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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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地区作战的经验,所以御寒的装备一定要武装到牙齿。他决不允许士兵冻死冻伤在战场上。

容绪道:“这是一些样品,彦昭先过目,若有不足之处,再行改进。”

这一批棉料都是燕州产的,极为厚实,也只有盛京商会能采买到。

容绪挑了一件,细心体贴地披在他肩上:“彦昭要不要换上试试?”

“主公,我来试。”云越很积极地一把截过。

容绪兴味索然地倚在靠椅里,隔着珠帘闲看廊上风景。

萧暥发现,容绪先生不愧是设计师,这些寒衣设计得极为合理,在胸腹、外关节等处都有加厚设计,又在腋下、关节弯曲等处减薄,尽量减少运动的阻力。

容绪等云越穿好了,才悉心介绍道:“这件棉服保暖的同时做了减重设计,以减少士兵行军的负担,穿上这件棉服去楼下跑一圈,出汗但不会气喘。”

他笑容可掬地表示,“云副将不介意演示一下么?”

萧暥觉得可以:跑一个试试?

云越狠狠地掠了容绪一眼,你记着。

云越一下楼拉练,容绪立即从椅子里站起身,不失时机地靠近萧暥,殷切道,“彦昭,还给你准备了手套。”

萧暥早就看到了桌上的手套和耳罩,一看用料就很足。

他刚想拿起来试试,手就被容绪轻轻捉住,“那是普通军士用的。”

他贴近他萧暥耳边神秘兮兮道:“彦昭的,我特地订制了一份。”

接着容绪宠溺地展开他修长的手指,像是雕琢什么艺术品般,无微不至地给他拾掇妥当。

萧暥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什么鬼东西?

虽然这设计其实挺科学的,手掌下增加了耐摩和防滑的设计,椭圆形,但看上去就像是什么小动物软乎乎的肉垫,配上一对毛茸茸的耳罩,一言难尽……

萧暥一想到容绪也五十多岁了,就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了一分诡异的慈爱。

这满满的少女风,容老板你是不是想要个闺女啊?

再一看,不仅是手套耳罩,还有围脖,护腰,暖腹贴等等,五花八门。

容绪眼神里流露出老父亲般的关爱,小狐狸要远征,要穿得毛茸茸,暖暖的。

容绪道:“护心甲贵重,我还要再仔细斟酌,慢工出细活,再缓十多天,应该就能制成了。”

那眼神既变态又温暖,看得萧暥心里五味俱全,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给他设计成个吊带衫吧?

傍晚,谢映之从暮苍山回来。没想到此番出去一阵,萧暥不但没让人拐骗了,还挣了不少家当。

案头放着一堆五花八门的御寒物品,谢映之饶有兴趣拿起一片暖腹贴。

萧暥:“这是不是暖宝宝?”

谢映之微笑,“是女子经血不调时用的。”

萧暥:……

“艾草贴还有活血祛寒之用,主公可以一试。”

萧暥:不必了,不必了。

哪一回容绪不给他夹带点私货,习惯了。

吃完晚饭,华灯初上,大梁城的夜市开始了,街道上车水马龙。

当然谢玄首一回来,萧暥就别想有夜生活了,老老实实地洗洗睡了。

他窝在被褥里,怀抱着半包白天吃剩下的糯米花,没手机,没电脑,睡不着…

谢先生一回来就在处理积压的公务,所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当然不承认他这是孤单寂寞冷了。

窗外华灯烟火映亮大梁的天空。

好久没有江南的消息了……

***

转眼已到了二月底,江南春光烂漫,但师兄弟们都在准备月底的考试,山间静悄悄的。

这几天魏瑄只要有机会就下山,每次陪聊一个时辰,黑袍人就会教他一些千叶冰蓝的种植技巧。

闲聊的内容海阔天空无所不包,魏瑄发现此人知识极为渊博,尤其对于音律匠作等造诣还很精深,一些冷僻的知识都能如数家珍。

魏瑄当然不相信黑袍人是来这里隐居的,他一定有所图谋。他越看似无所事事,与世无争,魏瑄就越觉得他所谋甚大。

牌阵已经搭建完工了。今天阳光明媚,黑袍人让他帮忙把一些书籍搬到草堂前的空地上,趁着日头好晒一晒旧书。

“我修寒渊冥火,不喜阳光。”他站在草堂屋檐下,青苔覆盖的石阶上有斑驳的日光,他似乎都不愿迈足。

穿堂而过的风拂动他的袍摆,魏瑄注意到,他赤足穿着木屐,脚踝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这些书品类很杂,竹简、纸张、帛书都有。

魏瑄把它们翻开摊在草堂外的条石上,大部分都是山海杂谈,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手稿笔记,魏瑄暗暗留意,就发觉上面写的秘术精深诡谲,仅掠一眼就给人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你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黑袍人道。

魏瑄不假思索:“我不想学秘术。”

“那当年无相教你,你怎么就学了呢?”黑袍人轻笑道,“我可比他懂得多了。”

魏瑄道:“不必了。”

“如果是因为那个原因的话。”黑袍人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笃定道,“修炼秘术越强越疯,那你看我疯了么?”

魏瑄心中暗凛。

此人秘术修为深不可测,非但没疯,每次出现都让他有种如临大敌之感。

黑袍人道:“使人癫狂的并非秘术,而是执念,执念成心魔。你心存执念,即使不修秘术,你也得疯。”

“你看世间些痴狂之人,比如孙适,他修秘术了吗?我记得不错的话,他还是玄门弟子罢?”黑袍人颇为讽刺道,“可他却烧了漓雨水榭,谁更疯一些?”

魏瑄道,“那为何说修行秘术越强越疯?”

“如你所知,修玄法和秘术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修玄法要清心寡欲,淡泊无为,日积月累而成。修炼秘术则需要激荡的情感、冲动、执念,强烈的情绪可以使得秘术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魏瑄默默道,“执念,也包括在内。”

“对,执念也是。”黑袍人有些促狭地笑了下,“执念越深,秘术增长越快,修为也越高,然而,执念生痴妄,痴妄成心魔,疯是早晚的事,这就是你们说的越强越疯,就像当年的朔王。”

魏瑄后背一寒,“疯王。”

黑袍人叹息:“若当年朔王没疯,虚瑶子根本没有机会拿下海溟城,是先王他自己最后一把火烧了皇宫,你知道为什么吗?”

魏瑄道:“因为心魔。”

黑袍人道:“因为求而不得。”

阳光下魏瑄手脚冰凉。

“求而不得始成心魔,即使你不修炼秘术,你也会疯。”

黑袍人的话字字穿心,“你是大夏皇族,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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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朔王的血脉。而你心中的执念,恐怕会比他更深。”

他无声地笑了笑,“你来玄门清修,效果如何?”

魏瑄咬了咬薄唇。

他为化解心魔,修炼玄法,却深感气行滞塞不畅,进展缓慢。

他为放下红尘,清心寡欲,读遍藏书阁里先贤的书,在幽玄深奥之中,唯识寂寞,难得真谛。越想忘记那人,思念却如离离青草,哪怕春风不渡,也弥漫了三千世界。

黑袍人道:“我就直说了吧,当初谢映之提出修行玄法以化解心魔,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只是让你试试对吗?”

“当然他还有一层目的,就是通过修炼玄法,将你困于玄门,以免你干扰他在中原的布局,他做事永远都不止有一层目的。”

魏瑄反问道:“那你又是什么目的?”

“因为我惜才。”黑袍人道,

“苍冥族自从百年前一战后人才凋敝,大夏皇族的子嗣更是所剩无几,族内若论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舅公。”

魏瑄一时胸闷,正色道:“我是先帝之子,大雍皇帝之弟。”

黑袍人无所谓道:“承不承认你都是大夏皇族的后裔,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但是。”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看看你现在,你被玄门折腾成什么样了?”

说罢他随手在琴弦上一拂。

一阵水波般的琴声排山倒海而来。

魏瑄猝不及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贯倒在地,动弹不得。越是挣扎,膝盖都陷入了泥地里。

黑袍人步步逼近,“西征的时候,你尚敢和我一战,现在呢?”

林间,乌云遮住了日光,风影飘摇。

当年野虎岭风雪中,那种强烈的威胁感再一次笼罩住了魏瑄,无法战胜,无法躲避,如临大敌,压迫得他动弹不得。

纯黑的袍服如夜色拂过眼底。

黑袍人冷漠道:“现在的你,既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别人。”

魏瑄下颌磕在硬土上,攥紧的指缝里都是泥灰草屑。

他曾经拼命地想变强,不惜修行秘术,只为在这虎狼环侍的乱世里,守护一个人,但讽刺的是,到头来,他却怕自己真的变强了,成了虎狼。

如果变强就会发疯,会伤害到萧暥,他宁可这辈子都当一个废物。

黑袍人叹道:“世间最困苦的不是天生怯懦,而是强者落难,潜龙在渊。”

他淡淡看了魏瑄一眼,明明刚强,却要伏弱,明明可冲霄凌云,却要自折羽翼,跌到尘埃里。

魏瑄趴在地上,背上如负重峦,压得他每一寸骨骼都在疼痛,鼻间满是泥土青草的气息,他惨然苦笑。

“西征的时候,月神庙冲霄而起的玄火,那才是你该有的样子!”黑袍人微微提高声调,颇为怒其不争,“这一年来,你看看你变成什么样了?暮气沉沉,心事重重,才十七岁就老气横秋。”

黑袍人俯下身,有力的手指扳起他的下巴,“我不想看到大夏皇族的后裔被玄门如此对待。”

他沉声道,“这让我痛心。”

随即一拂袖撤了力,魏瑄顿时觉得背上的千钧重压消失了。

黑袍人慨然道:“晓月清霜,孤灯长夜,暮鼓晨钟,苍颜华发。这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余生,就是你想要的?”

林间松风阵阵,将他的声音拉得悠长。

魏瑄默默站起身,一言不发用手背抹了把脸。

他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乱世如黑夜,心魔如梦魇。那人是他荒寒枯寂一生中,唯一的一抹暖色。

当年变强是为了萧暥,如今守弱也是为他。

前世悔断肝肠,换今生再无后悔!

黑袍人看他这副倔强的样子,倒有些骨气,递给他一块巾帕,“你畏心魔如虎狼到底为什么?”

魏瑄没有接,薄唇紧抿成一线。

“不想说就算了。”黑袍人兴趣缺缺,

“但我告诉你,修玄法治不好你的心魔,就如同洪水泛滥之时,只能疏,不能堵。心魔因欲而起,玄门之法是灭欲,那就是堵。堵不住怎么办?灭不了欲又如何?他们就毫无办法了,最后你就只能在玄门青灯古卷困守一生,像孙适那样。实在迂腐。”

魏瑄心中一沉,他想起墨辞也曾经跟他说过,疏导之类的话。

他不由问:“怎么疏导?”

黑袍人坦言道:“这你不用问我,因为无论是我还是谢映之,都不治好你的心魔,能治好你的,只有你自己。”

他点了点魏瑄的心口,“追随本心。”

魏瑄心中陡然一震。

黑袍人道:“但我倒可以告诉你,为何修炼秘术越强越疯。”

“修秘术需要激情和欲望,而在欲望得不到满足,情绪得不到纾解时,就会生出执念、心魔。”

“若有所求,便去追寻,有所欲,便去实现,如此,修炼秘术不但不会让你发疯,只会让你愈来愈强。”

魏瑄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追随本心,追求心中所求?

黑袍人字字明犀,“记住,求而不得,才会疯。得偿所愿,便不会疯。”

***

魏瑄回到玄门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

一进门就见墨辞坐在他书案上,百无聊赖地摆玩着他那个狐狸面具。这是他来玄门的时候带的唯一的行李。

“这都碎成渣了吧,怎么修好的?看不出你手挺巧的啊?”墨辞好奇道。

魏瑄一把取回那个狐狸面具,拿袖子擦了擦。

“哎?”这小子还嫌弃他了,墨辞道:“别擦了,你那袖子还没有我鞋底干净。”

他手中空空地怪没意思,“你不是下山见相好的了吗?怎么回来一身泥巴,这是下山种地了?”

魏瑄打了桶凉水,认真擦了把脸,觉得头脑都清醒了不少,又把汗巾浸在盆里:“麻烦你回避一下。”

“喂,怎么跟师父说话的?”墨辞偏着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师父?”

魏瑄心中咯噔一下,但他反应极快,不动声色道:“你刚才还说我是下山私会相好的了吗?”

他转身利落地脱了上衫,露出后背干净利落的肌肉线条,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少年的清透感,“我就算真好男风,也不会跟师父相好的。所以,麻烦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墨辞罕见地被怼地一噎,看不出这小子嘴尖利的,一边不情不愿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哦,齐师姐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说?!”

魏瑄找了套干净的衣衫换上,拔足而出。

片刻后,魏瑄将黑袍人教他的方式说与齐意初听,齐意初惊异道,“这许是外邦之古法,倒是另辟蹊径,你从哪里得来的?”

魏瑄当然不能说是黑袍人告诉他的,便道,“我西征的时候,在一本古书里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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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否可用?”

“此法可行。”齐意初凝思道,“只是你这个方子似乎不全,我需要再细细推敲。”

“我回去也再想想,许还能把下半部分想起来。”魏瑄心里计算着,再去泠雪草堂一两趟,应该就能将整个方法补全了。

只是这期间,他每一天都像行走在悬崖巅。

为了得到这个栽培千叶冰蓝的方法,他把整个玄门置于了危险之中。

如今,谢映之远在大梁,卫宛又率领一大半破妄以上的弟子在外,玄门此刻是空门大开,门内只有墨辞、齐意初、青锋等和一大群初蒙弟子。

但他又不能把黑袍人在葭风的消息告诉齐意初和墨辞,他们一定会通知卫宛。卫宛知道后必然率众弟子杀回来,围剿泠雪草堂,一场大战不可避免。那么余下部分的千叶冰蓝的栽培方子就没有指望了。

所以他选择了隐瞒不报,这行为已经和叛徒无异。

虽然,据魏瑄这段时间的观察来判断,黑袍人的目标应该不是玄门,否则他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而应该是像前番孙适事件那样,利用玄门内乱,发动出其不意的奇袭。雷戟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黑袍人都没有趁机出手,说明他的目标不是玄门。

所以,魏瑄便赌一把。

但万一他赌输了,那么他只有拼了命守护山门,以死谢罪。

他赌上了玄门的安危和自己的性命,无论如何,千叶冰蓝的栽培方法,他必须得到。萧暥拖不了那么久,能早一天让千叶冰蓝开花都是好的。

齐意初见他转身出去时目光幽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齐意初记得魏瑄曾经说,‘他是乱世中的火焰,若燃尽了,便是长夜。’‘我想,留住他。’

齐意初心中微叹,如果那人像寒夜幽窗前的烛火,这孩子就像是奋不顾身扑火的飞蛾。

谢映之让她指导化解魏瑄的心结,怕也是明知无用,却也无奈之举。

这哪里是心魔,这是乱世中的倚赖,是沙场上的生死托付,是那个孩子在这飘摇风雨中,唯一的温暖,甚至是年少初萌的情爱……

齐意初挑亮灯,开始推敲着魏瑄留下的古法。

她秀眉深蹙,她知道这个所谓的古法来路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传当年大夏皇室精通各种奇花异木的栽培……她也看出魏瑄有所隐瞒,但她已不想深究来源,只要是能治好萧暥的噬心咒。

就在这时弟子来报,“师父,青锋师兄来了。”

青锋是卫宛的弟子,卫宛不在时,负责洛云山的大小事务。

青锋这么晚来,齐意初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寻常,“请他进来。”

青锋面色严峻,“齐师叔,玄门中有弟子通敌。”

齐意初不解道:“孙适不是已经自食其果了么。”

青锋道:“并非孙适,事关玄门安危,此事必须立即通知师父。”

***

黯淡的月光照着一片断壁残垣,卫宛带着九名弟子追到了这里。

这几天卫宛率玄门弟子在富春、南野两县连歼了近百苍冥军。最后追着这一股残兵进入了这一片坞堡。

月光从高墙上照下来,巷子尽头一道黑影忽地一闪。卫宛眼疾手快一道符法打了出去,红光急掠而过,正中那影子的后脑,那人便像一根干枯的木桩般直挺挺地倒下。

卫宛上前查看,果然又是一个活僵。难怪最近总有新坟被刨开。

这些活僵经过一定的防腐处理,肌肉还保持着韧性,指关节也没有完全僵硬。这些活僵不像溯回地里那些古尸,有那么强的戾气和攻击力,被符咒法术击中后多半就麻痹不起,卫宛上前一剑断下头颅,以免反扑。

巷子里又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追!”卫宛道。

黑暗中寒光闪闪,传来刀剑撞击的激烈声响。

这些苍冥族的士兵,小部分是北狄奴隶,大部分是活僵。这些乌合之众战力不强。

一番厮杀后,这些残兵只剩下一人。

这时,月光埋入云层,在天井里投下一团暗影,坞堡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风中隐隐飘来一缕阴森的铁锈味夹杂着不明的腐朽气息。

“这好像这是个人。”一名玄门弟子道,“正好抓个舌头回去!”

他说罢纵身跃起,长剑凌空挥出。

卫宛忽然注意到这个人和刚才那些残兵有点不同,“等等。”

但是已经晚了,只见那士兵忽然抬起头,赫然露出一双阴瘆瘆的凶眸。

他凌空握住剑刃,连人带剑一把拽近,铁钳般的手掌像掐小鸡似的掰住那弟子的脖颈一折,黑暗中响起清晰的骨骼断裂声。

“师兄!”另一名弟子举剑疾刺而去。

那怪人低吼一声,单手举起具那尸体凌空抛去,长剑刺穿尸体,那弟子半空中对上一张痛苦扭曲的脸,心神震裂。

那怪人桀桀一笑腾身跃起,卫宛一把推开那名弟子,长剑一挥,在空中劈出一道犀利的气流。

但那怪人竟浑然不避,举臂一挡,只听珰的一声,竟发出金铁交鸣的震响,那一条手臂居然是金铁铸成的!

这是什么怪物!

与此同时,坞堡里,窄巷间,又有数十条黑影跃出,从四面八方向包抄而来。

激战中卫宛发现这批苍冥族士兵和前几天遇到的活僵完全不同,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体格魁梧,力气奇大,迅猛如虎狼,又灵活地犹如猿猴,且不知伤痛,不惧生死,中剑后仍能疯狂反扑撕咬,好像越是受伤越激发出他们的狂性。

很快,他们如一群饿鬼狼群般把卫宛这一小撮人团团包围。

此刻卫宛手下仅有几名刚入破妄的弟子,这几天他们绞杀那些活僵太顺手了,乃至轻敌冒进。

没想到竟中了诱敌之计!

“师尊,怎么办?”一名弟子面色惨然,

卫宛一剑挑开一名敌兵,“结阵!放焰火。”

“可是,离这里最近的是安风县。”

卫宛明白他的意思,安风县没有强兵,那里是个小县城,也就数百乡兵。而那些乡兵根本不知道要对付的是什么东西!

玄门焰火照亮夜空,只能希望附近还有其他的军队。

好在这坞堡墙高壁厚,他们退入一处大堂拒守。

……

大堂外,苍炎军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猛烈的攻击,泥灰瓦砾纷纷砸下。

一名玄门弟子面色惨白:“师尊,这御阵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御阵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大堂的屋顶被一股劲力破开,一道森冷的月光射下来,赫然照见三四道狰狞的黑影。

那铜臂怪人发出一声狼嚎,如巨猿般腾空跃起,带着锯齿的钢刀恶狠狠地斩落。

卫宛拔剑出鞘。

与此同时,空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破风声,那铜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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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人回头间,一支羽迎面而来,箭贯穿了他的咽喉。

那怪人晃了晃,莫知莫觉地抬手就去握住箭尾振颤的尾羽,企图拔\\出。卫宛手中的长剑已斜劈出一道锋利的气流,当机立断将他的头颅斩落。庞大的身躯这才轰然倒地。

“师尊,你看!”一名弟子惊叫道。

那头颅的断口处,仿佛有什么黑黢黢东西急速蠕动着爬出,卫宛一道符咒打去,那东西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了。

“师尊,这是什么?”

卫宛眉峰紧蹙,“邪术。”

这时,大堂上空已是箭如急雨,外面传来战马嘶鸣。

马蹄高高扬起,重重踏下,黑夜里传来骨骼碎裂的可怕声响。

激战。

片刻后,数名精锐的骑兵破门而入。

魏西陵跨下马背,长剑入鞘,战袍染血。

“君候!”一名弟子激动道。

卫宛也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魏西陵。

其实魏西陵在安风县新建一营,用于安置和训练第一批进入江南的凉州狼。但这是军事机密,不便透露。

“我看到焰火,就过来了。”魏西陵简短道。

庭院里,满地的断躯残肢,浓烈的血腥气让人作呕。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刘武大咧咧问。

卫宛道:“是中了苍冥族邪术的人。”

魏西陵凝眉,这些东西和月神庙的尸胎很像,当时萧暥就发现,这些尸胎刺上几轮都死不了。除非削首或斩断肢体,使其丧失进攻性。

他道,“我抓了一个。”

那人已被斩断双足,双臂被反绑住,按在地上,口中塞着木棍以避免他咬人,即便如此,那怪人依旧顽恶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凶光毕露。

“黄志!”卫宛大惊,

魏西陵剑眉一蹙,“夫子认识?”

卫宛心中骇然,道,“此人是正是此处黄家坞堡主的儿子,自幼习武,精通技击,此番玄门扩招,黄志来葭风郡相投。”

黄志虽然悟性天赋平庸,但是和苍冥族大战也没多少年了,得一壮士助阵也是好的。

“这不对啊卫夫子,照你那么说,黄志不是去葭风了吗?怎么又投靠苍冥族了?这不弃明投暗嘛?还变成了这个不人不鬼的模样?”刘武手贱地掰起黄志的下巴,引得后者一阵愤怒的咆哮。

魏西陵道:“举火。”

十几支火把点燃,庭院里顿时亮了起来。

火把一个个照过那些个尸体,卫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其中至少有两人他有印象,而跟在他身边的弟子修明已是面色惨然,今年玄门春招新弟子,他是负责下山接引的,所以这张张面孔都是不久前见过的,如今个个死得面目狰狞。

“师尊,这些人,这些人是……”

卫宛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这些人都是今年玄门要招入门的弟子。无论是体格还是资质都是经过严格遴选的。

但是因为富春县、南野县相继出现诡异的现象,卫宛带弟子下山查看,就将春招的事情搁置了。没想到,竟被人捷足先登。

刘武咕哝道:“难怪这些人武艺不错啊,都让我们费了些劲。”

这些人原本都是青年才俊,如今横死在此,这让卫宛面色黯然。

刘武还不罢休:“卫夫子,敢情你们要招的人,被苍冥族截了胡?”

卫宛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刘武,清理庭院。”魏西陵道。

刘武识相地闭了嘴,默默地去搬尸体了。

“此事要立即通知谢先生。”魏西陵道。

北伐之前,妖风不断,他更担心萧暥。但为了避嫌,他却不能与萧暥联系。

好在大梁有谢映之在旁,希望一切无恙。

等到天色微亮,尸体也清点完了。

修明脸色极为难看:“师尊,这里有五十余人。”

卫宛倒吸一口冷气,今年新招的弟子有三百余人,也就是说还有两百多人很可能被盯上或者变成了这种怪物。

***

葭风郡,泠雪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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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人浅浅啜了口茶,“我说过,我是个惜才的人。”

“但即使动用了苍炎军,安风县我们还是败了。”呼延低头道。

“小试牛刀而已,而且败给魏西陵,这并不意外。”黑袍人漫不经心道,“恐怕卫宛此刻更不好受吧。他没想到,他耗费心力的玄门今春招新,却替我做了嫁衣。”

呼延钺心道,你就别想着嫁人了,说不定这时卫宛正往回赶。

当然他不敢那么说,谦卑地提醒道:“主君,卫宛知道后一定会警觉,这葭风郡不是久留之地。”

黑袍人静静道:“我还在等一个消息。”

***

三月初,一冬的冰雪已经融化,地上泥泞难行。

北宫皓哪里受过这种罪,一路都在发牢骚。

东方冉道:“世子此去是要开辟疆土成就大事的,再忍一忍,前方就是平壶谷。”

平壶谷在幽州与雍州交界处,依山靠河,正好安营扎寨。

刚入夜,旅途疲惫的众人就已经酣然入睡。

月光照着河滩,忽然河滩边的树丛发出沙沙声响,窜出一条条黑影,他们口中叼着刀,伏低身形,悄悄逼近营地。

为首的将领叫做马孚,半月前,庞将军把他的三千士兵从燕北的雪窝子里调回来,借给了俞先生执行一项任务。据说事后还能得到俞先生的提携。

对于一个被扔在燕北,整天和野蛮人作战的低级武官来说,这无疑是个改变命运的好机会。

寒夜中,他等了很久浑身僵硬,终于看到军营一处的角楼上亮起了幽幽的灯火。

马孚道:“先生已经得手,冲进去——杀——”

一时间,河滩上马声嘶鸣,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掩杀过来,健壮的雪原马一跃就翻过了营栅,冲入营中。

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马孚当先冲进主帐,长刀挑开榻上被褥,卧榻上空空如也。

他心中一空,不妙!

这时左右也报道,“将军,是座空营!”

马孚顿时傻眼了,不是说里应外合吗?这是唱的哪一出?他一时搞不清楚是东方冉骗了他,还是俞珪骗了他。

“中计了,退!”

但他刚退出主帐,四面火光大起,杀声盈耳,山坡上遍布弓/弩手,冰冷的箭对准了他们。

东方冉道:“马将军,价码变了,我给你一个更好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北宫皓手下只有二千士兵,收降马孚三千人后,他们就扩充到五千人了。

对于马孚来说,他只是个下级武官,根本不管那些大人物们在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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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斗角什么,他只要立功封赏。

片刻后,河滩上人声马嘶,大队人马南下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同时,一只渡鸦击翅而起,穿入苍茫的夜空。

第365章伏魔

几天后,一道鸿翎急件传至大梁,世子北宫皓一行于平壶谷遭遇袭击,护送的两千余士兵及九车进贡的财货不翼而飞。

御书房里,桓帝气得哆嗦,九车财货啊!北宫达那么有钱,那么豪气,品味也不低,这九车财货必然非同凡响。就这么没了!

“让萧暥给朕赔!”

曾贤赶紧一低头,砚台在脑门上飞过,在柱上砸出一个坑。

曾贤赶紧趴在地上捡拾,心道陛下这是在替谁心疼钱。这九车财货,指不定萧暥早就安排好了用途,他现在正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

到时候大抵就让给皇帝一个关爱百姓,心系江山社稷的空名声,将这九车财货全部充入国府,用于修筑暮苍山关城等,皇帝指不定能不能捞到一根毛。他这是在替谁心疼钱?

但话当然不能那么说,曾贤只有好言道,“萧将军也没钱,听说他出行还坐的几年前的旧马车。”

“朕不管他怎么弄钱,坑蒙拐骗抢,他不是本事很大吗?”桓帝一只手神经质地敲着御案,“就算他去卖身,也给朕把钱补回来!”

曾贤脑门上直冒冷汗,赔笑道:“那也得有人敢买。”

“以前不是有个什么北狄单于想要他吗?让他滚,滚到北狄去!”

曾贤小声地提醒:“陛下,阿迦罗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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