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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特许

“阿紫,谢先生怕是怀疑到你了!”

贺紫湄一边起身梳洗打扮,一边道:“我是容绪先生推荐进宫的,十天前我还给他通风报信了”

说到这里,她戛然收住话音。

“阿紫?是你?”郢青遥诧愕道,

十天前,铁鹞卫准备劫持皇帝前往燕州,她进宫找贺紫湄去帮忙,让她设法骗皇帝出宫去赴雅集。没想到,贺紫湄转身就把这条消息告诉了容绪吗?

“你给容绪报信了?”她惊诧地看着贺紫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一直以为是东方冉的计划太过狂妄,铁鹞卫以卵击石,导致此番全军覆没,没想到……

贺紫湄作色道:“我能如何?如果皇帝被东方冉弄到了东北,那我算什么?”

“因为你想当皇后吗?”

贺紫湄不屑道:“东方冉本是个疯子,铁鹞卫亡命之徒,阿姐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郢青遥道:“是主君的命令。”

贺紫湄疾言厉色:“我入宫伴驾也是主君的命令。”

郢青遥叹了口气:“紫湄,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阿公他们……”

贺紫湄道:“你是说,阿公他们都是我害的了?”

郢青遥好言道:“紫湄,我知道你不会害他们的。”

贺紫湄冷笑着把一支华胜插\入鬟髻中,这些人本来就是累赘,主君说一棵大树上得病了的分枝,切除了才能使树木长得茂盛。

郢青遥道:“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就是把今天这一关过去,谢先生已经怀疑到你了。”

贺紫湄带着点怄气:“不牢阿姐关心,我戴着假面,就算是谢先生,一时片刻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郢青遥道:“紫湄,你的复仇和野心都写在了眼底眉间,谢先生观人观心,他岂会看不出来?而且,他可能也已经猜到,我和张伍避入宫中了。”

贺紫湄怨道:“我说过在宫里藏个男人是祸害,会连累我们,早把他阉了就没事了。现在怎么办?”

郢青遥蹙眉道:“只有一个办法。”

或许可以瞒过谢先生…

***

萧暥以前来朱璧居,容绪都会来门口亲自迎接,一路走去满目锦绣,今天据说容绪身体欠佳,迎接他的是朱璧居的管家,而且一路沿着墙角边门走,搞得他灰溜溜地。

萧暥心想:嗯,待遇降了。

或者说,容绪在不动声色地告诉他,银行也没钱了,别来提款!

“这小气劲,把我当人什么人了。”萧暥嘀咕了句,背着手跨进了茶厅。

这茶厅干净素雅,简直跟雪洞一样,只有一席一案,如果不是案角的紫金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昂贵的奇南香,透出主人低调奢华的品味。萧暥都要怀疑这是哪个山中道观。

容绪先生这么禁不起打劫,这就破产了?出家了?

萧暥看着面前的果盘里几粒干瘪瘪的‘歪瓜裂枣’,挑挑拣拣地吃,还有点齁。

这就算了,连奉茶的侍女都是荆钗布裙,顶着张饱经风霜的脸。

云越赶紧抢上一步接过茶盏,总觉得那侍女面带怒容,恨不得把茶水浇萧暥一脸。

不过萧暥本也不指望容绪真给他荐美,容绪往桓帝身边送姑娘,安的什么贼心他当然知道。

容绪真要给他送几个使唤侍女,他都不敢要。在他的将军府里插个眼线还算轻的,搞不好再给他下个药。自从谢映之给他科普了焕容丹,他都有心里阴影了,乱世里妹子少,也不能拿他来当替补啊,到时候他手下锐士是叫他主公,还是主公夫人?

容绪悠然喝了口茶道:“最近府里人手有点短缺,彦昭不要介意。”

萧暥连忙表示:不碍事,劳动人民比较亲切。

隔着氤氲的茶香,容绪的目光意味不明地萦绕在他身上,阴沉中带着精致的鉴赏意味,看得萧暥有些不自在。

他今天刻意打扮了一下,是想向主流审美靠齐,让容绪忽略了他是个山匪头子,见过这样风流倜傥的山大王吗?

但是目前看来,劫人钱财如同夺人\妻儿,容绪不是想用目光杀他,而是想用目光吃他。

萧暥被他看得颇为不自然,“我听说最近盛京商会不大顺利,商会开春的资金流转不济。”

容绪不温不火道:“商会在襄州境内屡屡被劫,损失严重…”

说着他不紧不慢饮茶,“彦昭说今日带了一份大礼来,莫非是已经抓获了这胆大妄为的匪寇?”

他皮笑肉不笑,意味明显的目光游梭在萧暥身上,“这是打算送上门来,由我处置?”

“你敢!”云越脸色一变。

萧暥示意没事没事,打劫都打劫了,还不许人挖苦几句吗?

萧暥道:“虽然山匪还没抓到,但我确实有一份大礼想送给容绪先生。”

他眸中晶亮,流光熠熠:“我想给先生介绍一笔生意。”

容绪笑而不语,他经营商会数十年,生意遍布九州,还需要萧暥来给他介绍生意?

萧暥:“这笔生意能给盛京商会带来几十倍的红利。”

容绪一诧,几十倍的红利,口气不小,小狐狸这是想诓骗谁?

就算是利润巨大的火油生意,顶天了也就七八倍的利钱,还要冒风险。

都这会儿了,还想攥他做火油生意吗?

容绪故作难色:“彦昭若是说火油生意,最近人手不足,难以展开。”

直接把门堵死。

萧暥眨眨眼睛:“并非是火油,而是香料。”

容绪觉得有点意思了,小狐狸嗅觉倒是灵敏。

因为最近,雍州香料的价格大涨。

在大雍朝,士林流行沐香熏衣,敷粉点脂,清谈雅集上还爱好一起嗑个散飘飘欲仙。

制作这些熏香散剂的原料多为各类香草和草药,如红丹、幻心草之类,这类草药利润很高,以往雍州很多人种植。

但是现在,萧暥一道春耕令,敕令全境土地改种粮食,使得红丹、幻心草之类的产量急剧下降,导致香料散剂的价格水涨船高,把士人们的乐趣都搞没了。

容绪虽是商人,更是名士,没有紫玉散,不能嗑药,士林风流放纵之气折了一半,都浪不起来了。以后恐怕连雅集都办不起。

他不由道:“彦昭常年征战,可能不清楚士林风物,他们一天不熏香,等于饿他们一天不吃饭。他们三天不服散,如同让他们三天没有零嘴吃。”

容绪以食物打比方,让萧暥设身处地体会到,你毁人粮仓,如同断人手足。

萧暥在果盘里的一堆苦瓜子里挑挑拣拣,总算捞起出几颗花生米,毫不通融道:“春耕令不能改。”

容绪心一沉,果然耕战为本,毫无商量余地。

萧暥吃了花生,拍了拍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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壳屑,忽然问:“盛京商会名下有多少土地?”

容绪以为他要查账,不敢欺瞒:“盛京共有耕田两千余顷。已经准备全部改种粟米。”

萧暥道:“不必了,我批准盛京商会名下的土地不受春耕易种之令约束。”

容绪愕然:什么?

“盛京土地不受春耕令影响。容绪先生想种什么,就种什么。”萧暥道,

他坐在草垫上,倒也随遇而安,花生吃完了,嗑着没啥味道的苦瓜子,也不嫌寡淡,“我没抓到打劫商会的山匪,这就当赔偿容绪先生商会损失的财货吧。”

容绪心中巨震。

这何止是数十倍,简直是数百倍、千倍的利益!

如果整个雍襄只有盛京的土地可以种植香料和草药,相当于垄断了雍襄两州的香料草药生产。

面对那么大的市场需求和水涨船高的香料价格。只要春耕令一直持续,这垄断经营的获利就是吃不完的。

连一旁的云越也惊呆了,这操作也太骚了,当初下令雍襄全境都要种粮的是你,特许盛京不遵守春耕令的也是你。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这巨大的利益砸得容绪有点觉得不真实,这么大的好处远远超过了他的损失,萧暥肯定有所图。

他立即问:“彦昭想要什么?”

萧暥眉眼弯弯:“很简单,获利我们平分。接下来,我还要筹备一些物资装备,需要容绪先生的商会行方便。”

小狐狸这算盘可是打得哐哐响。

给了他一个特许经营权,自己分文不出,坐收一半利润。而且接下来的物资生产等,容绪都要鼎力合作。

容绪当然是满口答应。萧暥如不提出要求,反倒让他心里不踏实。

萧暥也表示,他不是只收钱不干活的。

“如遇到司农署阻碍,让他们来找我。”

言外之意,这生意,本帅给你撑腰,你尽管放手去干!

生意就这样愉快地谈妥了。

但容绪是个精细的人,他渐渐发现,其中有一个巨大的隐患,狡猾的小狐狸没有说出来。

在春耕令推行之下,顶风作案种植香料草药,说白了这是违令的,全靠萧暥罩着他。

但如果今后容绪敢做出什么对萧暥不利的事情,比如暗通北宫达,萧暥就会随时翻脸不认人,并宣布盛京王氏私下种植香料草药,违反春耕令,依律没收土地及一切所得。

这其中的损失也是百倍千倍!

到时他吃了哑巴亏,都没处说理。

这既是巨大的利益,又是巨大的陷阱。

容绪凝眉看向萧暥,他像站在堆满金玉的坑边,笑容可掬:给你个机会,你跳不跳?

第352章稳赢

大梁城,这是封城以来街上最热闹的一天。

午后道路上熙熙攘攘,宫墙外人头攒动。谢先生进宫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宫城四周又聚集起不少前来一睹谢玄首风采的人。陈英只有临时调拨了一支队伍以维持秩序。

皇宫里。

懿祥阁在御花园西侧,旁边有一个人工开凿的湖,湖边有假山,是用开湖挖出的泥土堆积而成,山上中了些花草树木,建了个凉亭,就成了一处可以登高望湖的景致。

此刻,假山上也聚集了不少人。

听说谢映之进宫,宫女宦官们都有意无意地打这儿过,左顾右盼不肯离去。这里视野最好,可以清晰地眺望到懿祥阁。

大雍的建筑风格和汉代颇为相似,通透敞亮。天气晴朗时,懿祥阁四面的帘幕都卷了起来,阳光落在漆案上,一盏清茶,一炉芸香,谢映之端坐案前,衣衫似雪,宛如画中人。

只可惜这群宫女太监们还没有机会多看几眼,曾贤便像赶苍蝇似的一路驱赶,“看什么看,散了散了。”

清完道后,他弯腰躬身:“陛下,这边走,小心脚下。”

桓帝阴着脸,神容古怪地登山而上。

适才夫人说想跟谢先生单独谈谈,求问一些女子驻颜养颐之道,言外之意让他回避。

桓帝当时大度地表示,那朕走了,你们慢慢聊啊。然后转身就鸡贼地上了假山,从这里眺望下去,懿祥阁里的人一举一动都历历在目。时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谢映之淡若无物地瞥了一眼湖光山色,不以为意地浅笑了下。

郢青遥打破沉默:“先生知道我戴着假面。”

谢映之缓缓斟茶:“夫人有苦衷。”

郢青遥坦言道,“我本是烟花女子,多年漂泊江湖,面容沧桑,怕不得圣心,因此以假面掩之……”

她一五一十陈说着自己的经历,在谢映之面前,尽量不要说假话,在那双剔透无尘的眼眸中,任何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所以她代替贺紫湄来见谢映之。贺紫湄眼中的欲望和野心是无法掩饰的,但她不同,这些年在乱世中她带着族人艰难求生,拼尽全力保全着这些既不会秘术又没有武艺的人,江湖流离,辗转艰辛。

连谢映之都轻叹:“夫人这些年不容易。”

他又问:“何不去找你的故人帮助?”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让郢青遥心中一凛。

却禁不住无数往事,半生回忆层层叠叠浮上心头,五味俱全。

她斟酌道:“多年江湖飘零,如今我满面风霜,已非当年容颜,不忍相见故人。”

谢映之道:“少年相识之人,即使相隔半生,也不会因为容貌改变,而变了当年心性。”

粼粼波光映着他那双清若琉璃的眼睛,淡淡的话语却如一支箭随风而来,悄无声息地穿透她的心防。

郢青遥仿佛隔着这些年的腥风血雨,颠沛流离,遥望当年十里春风,豆蔻楼头。江湖路远,怕是已不能回头。

谢映之道:“夫人眼中有锐意,却无杀气。”

郢青遥凛然暗吸一口冷气,谢映之看出她会武艺。

她立即解释道:“当年花间得罪了贵客,离开以后,怕受到报复,习武防身。”

谢映之眸中笑意迷离虚淡,又开始地闲说着一些江南旧时风物。

郢青遥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他的话似有意似无意,却字字句句如穿心之箭,让她动弹不得,哪怕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风光闲话,也能触及她心中最深远之念想。

就在她几乎要扛不下来的时候,远处的假山那头忽然传来了一片喧声。谢映之站起身,隔着湖遥遥望去。

只见假山上浓烟滚滚,被风一吹,在湖面上飘散开来。

“走水了!”“走水了!”

宫中一时人头攒动,宦官侍卫们像无头苍蝇似到处乱撞,湖岸边一片混乱。

假山上,桓帝一把揪住一个宦官,“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着火!”

那小宦官打着颤道:“陛下,许是早春枯枝败叶干燥,不慎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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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走水了。”

桓帝一脚踹翻他,急匆匆地就要往山下跑。可是四周烟尘滚滚,下山的路被浓烟包围了。

桓帝急得抓耳挠腮,像一只被大火困在山上的猴子。

他跺着脚指着曾贤鼻子大骂:“你个老刁奴,是你让朕爬到山上来的,你是不是蓄意谋害朕?是不是你放的火!”

曾贤赶紧跪地道:“老奴不敢,陛下想要看得清楚些,老奴才建议上山的,现在当务之急是避火。等到山火扑灭,陛下安然下山时,再惩处老奴不迟。”

浓烟呛得桓帝眼睛疼,只好作罢,“你知道有避火的办法?”

“那里,草木稀疏,火都在下头烧。”

顺着曾贤所指,桓帝抬头看去,就见一株大树,树干笔直。那树冠还挺高的,看得他头晕。

桓帝气得原地蹦起,“朕是天子,你让朕爬到树上?成何体统?”

曾贤也急,这会儿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什么体统。

曾贤劝谏道:“陛下是天子,爬到树上能离天更近一点,也不算伤了体统。”

桓帝大骂:“混账!如果朕摔下来,岂不就升天了?”

“你们一个个都想害朕!”

“滚!”

“让金吾卫赶紧救驾,不然朕诛他们三族!”

……

宫里的宦官侍卫们已经吵吵闹闹的乱做了一团,铜盆饮具都拿出来了,从湖里舀水往山上泼洒灭火。

谢映之从混乱的人群中穿过,径直找到负责宫城卫戍的金吾卫统领董威。

他指令清晰,字字明确:“伐去草木,清理道路,隔离山火,先请陛下移驾。”

董威一拍脑袋,顿时明白过来。大喝道,“快!照先生说的做!”

与此同时,宫墙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又传出了一阵怒喝声,“挤什么挤,没长眼吗!赶着去……”

话还没说完,忽然白光一闪。一个中年男人倒在了血泊中。

“杀人啦!”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叫。

这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池水中,涟漪跌宕而起,在人潮中扩散开去。混乱中,一高一瘦两道人影往千家坊的方向潜逃而去。

维持秩序的清察司禁卫军立即闻声而来。

“快!追上去!”

“报告陈司长!”

***

朱璧居

萧暥走后,容绪没有遣侍女,真的像是人手不足似得,不紧不慢地自己亲自收拾桌案。

只见案头零落的果盘里,为数不多的花生捡出来嗑完了,苦瓜子吃了一半,壳还堆的特整齐。

容绪出神地看了会儿,他知道这一局,从心态上他就输了。

今天他有意刁难,萧暥安之若素,丝毫不介意被慢待了,寡淡的茶水饮食也照嗑不误,怡然自得,倒显得容绪心胸气量狭隘了。

生意场上,气量狭隘,生意也会做不大。

这些年容绪能把盛京商会的生意铺展到九州,就在于量大能容。当盛京系的那群人气得火冒三丈时,他仍旧能悠然自得地给琴调弦。

无论对什么人,他都是和颜悦色风度翩翩,以往他就算再恼萧暥,也会笑里藏刀地给他准备最舒适的坐垫,最丰盛的吃食,事事投其所好,才能钓他上钩。

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情绪带入到了生意里。

但这一回他失态了,他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了。也吞下了萧暥给他的香饵。

萧暥特准盛京的土地不受春耕令限制,他就可以垄断雍襄的香料散剂市场,这个诱惑太大了。他不能无动于衷。

萧暥是越来越懂他喜欢什么了。

就算是香饵,也是小狐狸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他家里,笑眯眯地喂他吃的,让他如何拒绝。

王戎从茶厅的隔扇后走出来,“你决定跟他合作了?”

容绪拂袖坐下,“如今商会的经营陷入困境,兄长还有别的办法吗?”

王戎一只独眼,目光莫测地看着他,“有时候我真怀疑,在你心里,商会之获利重要,还是家族之利益重要?”

容绪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上的盘盏,边道:“商会和王氏本来就不可分割,若没有我的盛京商会,兄长何来的金银养兵?”

王戎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恼了,逼近一步:“为了这点财利,你就要站萧暥这边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天下大局?”

容绪心道,他这兄长总想放眼最高处,却不知脚底下踏踏实实的利益才是利益。

他尝了尝萧暥吃剩下的苦瓜子,饶有趣味地想,这都点潮闷发齁了,小狐狸也能嗑得下。

王戎一把掀开果盘,逼视着他:“萧暥的实力远不如北宫达。将来必败,你想让王氏陪葬吗?”

容绪摸着下巴认真思索片刻:“兄长,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岂是能提前预料,不如这样,我押萧暥,兄长押北宫达,无论谁赢了,王氏稳赢。”

另一边,萧暥刚回到将军府,江浔已经等在府中了。

“寄云,什么事?”

江浔道:“主公,两名铁鹞卫已经被擒获。”

萧暥一惊,果然藏在宫里吗?

他立即道:“寄云,细细说来。”

江浔道:“午后谢先生进宫的消息传出,宫墙外围满了前来观睹先生风采的人,所以陈司长派人维持秩序,到了未初时分,宫中忽然起火。”

什么?皇宫起火了?

“先生没事吧?”萧暥问。

江浔道:“起火的是一处堆土而成的假山,火势没有蔓延,先生无事。倒是陛下,从树上摔了下来受了点小伤。”

萧暥颇为无语,这皇帝又不是猴子,爬树做什么?

江浔接着道:“宫里着火后,宫外围观的人群也发生骚乱,有人因口角杀人,禁卫军追踪凶犯,一路追到了安昌坊的兴庆货栈,竟是一处铁鹞卫在大梁城内的暗探哨所,又抓获五人,陈司长正在审问。”

云越立即道:“主公,我去看看。”

萧暥准了:“给陈英带个话,宫中起火很可能和铁鹞卫出逃相关,让陈英两案并一案,一起审。”

然后他又问江浔:“先生还没回来吗?”

江浔道:“陛下受了惊吓,留先生在宫里为他调理。”

***

燕州,世子府邸

入夜,厅堂里火光幽暗,透过屏风,照着屋里到处都是劈砍的痕迹。

北宫皓屈背弓腰地坐在案上,手中握着一把豁口的剑,眼神阴鸷又颓丧,他一字字咬道,“俞珪,他日我成燕州之主,我必杀你!”

今天俞珪给北宫达献了一条毒计。

俞珪道:“此番天子亲自下诏斥责主公,引起九州舆潮汹汹,重挫主公声望。所以遣使前往大梁非同小可,是代表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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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下士人表态,唯世子方可担此重任。”

“世子亲往大梁,既给了陛下足够的面子,也证明主公心怀坦荡。”

果然北宫达被说动了,他本来就不疼爱这个长子,当即就决定让北宫皓前往大梁,向皇帝陈情赔罪。

北宫皓喝着闷酒,燕州酒烈,才片刻他眼眶发红,宛如嗜血。说的话也渐渐语无伦次。

“父亲你竟让我替铁鹞卫那群废物收拾烂摊子。还要让我去大梁,要把我出卖给那个乱臣贼子?”

“当年我尚未成年,萧暥割了我的头发,此番你是不是最好他把我的头一起割了,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立北宫熙为世子?”

“还有魏瑄那个蛮夷之子。”

大梁都是他憎恨的人。

酒醉的颠倒迷乱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算什么王子,用卑贱的血统来玷污皇室!萧暥,你为这么个小竖子来治罪我,这可不明智,我父亲…”

话音未落,寒光闪过,他头顶一凉,一大摞头发在他眼前徐徐飘落,吓得他当场瘫软在地。

萧暥收剑入鞘,“谋害皇子死罪,念你尚未成人,割发代首。”

萧暥当时还在病中,微红的眼尾邪气暗溢,居高临下看着他,直看得他魂飞魄散,心胆俱裂。

这件事成了他一生的耻辱。也是这件事使得父亲看低了他,从此再也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堂堂世子,无论是征伐凉州,攻打辽远,都没有他的份,连潜龙局夺王剑这样的小事,父亲也派了北宫浔这个草包去!

不让他建功立业就算了,没想到如今,父亲竟然还要把他送到曾经羞辱他的仇人手中!

就在他心绪涌动时,下人来报:“世子,府门外来了一位东方先生想要求见你。”

北宫皓阴郁道:“不见。”

下人觑着他的脸色谨慎道:“先生说他是来祝贺世子的。”

北宫皓勃然,“他敢看我笑话,我就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第353章画作

幽幽烛火下一张惨白瘆人的面具,两颊还染着滑稽的酡红,透出阴森的喜感。一下子将北宫皓的酒都惊醒了。

“谁允许你这妖人进来的!”他弹跳起来,紧张地捡起地上豁口的剑指着东方冉,“你还嫌害我不够吗?”

如果不是东方冉,就没有铁鹞卫袭击大梁之事,他也不需要去京城了。

“袭击大梁,劫持皇帝。”东方冉蔑笑道,“那是郢青遥这些明华宗余孽干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紧不慢迎着锋刃往前走去,“我初来燕州,无官无职,铁鹞卫又怎么会听从我的指挥?但凡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这不是我做的。”

他的声音隔着面具听起来发闷,似怒,又好似在阴笑。

北宫皓都想不出来这张如同亡者般的面具后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站住!不许过来!”两步之外,他用剑抵住东方冉的脖子。

“建议让世子前往大梁的是俞先生。”东方冉两根细长的手指夹着剑锋,将那把剑徐徐挪开自己的咽喉,“世子不去找他,找我作甚?”

“那你、你也是个妖人!”北宫皓急切道。

“如果世子指的是这个?”他用蜷曲如勾的指甲敲了敲自己的面具,“我倒是愿意解释一下,其实我只是个被毁了面目的可怜人。”

北宫皓嗤笑:“你可怜?”

东方冉长叹了口气坐下,声音陡然带了几分凝重,“我的故事我还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世子愿意听吗?”

北宫皓不耐烦道:“你得罪了谁,被谁毁了容,跟我有何相关?”

“世子若知道是谁毁了我的脸,就不会那么说了。”东方冉悠然拿起案上的酒壶倒上了一杯酒,

咄地一声钝响,一袋黄金砸到了他面前的木案上。

北宫皓毫不客气:“先生若想喝酒,这够先生喝上半年了,我壶中苦酒,招待不了贵客。”

东方冉不气恼,接着自己的话:“这个人,世子肯定听说过……”

“即使世子没见过,但一定很想见。”

“因为全天下的人都想见他。”

这几句话勾起了北宫皓的好奇心,他问道:“是谁?”

“当今的玄门之首谢映之。”

“哈哈哈哈哈!”北宫皓大笑,“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攀扯出谢玄首,你也不看看你是何等人?”

“我是何人?”东方冉的声音陡然一沉,竟透出了几分威严,“我是前任玄首玄清子门下弟子薛潜。”

可惜,北宫皓不知道薛潜是谁。

他知道的,也只有几任玄首的名字。

最有名的就是百年前的玄首虚瑶子,他曾是孝景皇帝的帝师,辅佐景帝开疆扩土,横扫西域,灭了大夏国。

传说那一战景帝动用了五十万大军,由帝师虚瑶子亲自率军,玄门弟子参战者数千人之众。此战一举荡平大夏国,疯狂的朔王焚毁了国都海溟城,尸横盈野,血流漂杵。

战后虚瑶子用强大的玄法封印海溟城,镇压十万亡灵,百年过去,海溟城四周仍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这场大战被民间话本段子传得神乎其神,但是在正史中却只有寥寥几笔。

此战中苍冥族大部分长老尽殁,余者被关押在玄门断云崖深渊底,永世不见天日。

因为此战之惨烈,玄门也在这场大战中元气大伤,运数衰竭,虚瑶子的继承者玄清子是个寡淡的人,玄门从此避世,逐渐退出了世人的视线,直到盛世谢映之成为了玄首。

与虚瑶子相反,谢映之最出名的不是神乎其神移山填海的玄法造诣,而是倾世的风华。

东方冉颇为不齿,“谢映之没什么本事,全凭出生高门和一副好姿容,世人重色,才当上了这个玄门之首。”

最让东方冉切齿的是,自己毕生以求的东西,谢映之得来全不费力。他有什么资格?

“我苦修十三年,将自己的心当做顽石,在日积月累的苦修中打磨成匹敌天下的利剑。算了,说这些你也不懂。”他一拂袖道,语气强硬,不容插嘴。

北宫皓感到被冒犯了,但是面对着那张可怖的脸,他竟然不敢打断。

“至于我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为何会被逐出师门,那也是拜谢映之所赐。”

“既然是谢映之害的你,那你应该去找他复仇。”北宫皓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我在世子的眼睛里看到一样的仇恨。仇恨是力量。”东方冉伸出枯槁般的手指,毫不留情指出道:“萧暥割了你的头发,让你沦为笑柄,毁了你的前途。世子不想复仇吗?”

北宫皓眼中流露出野兽扑食般饥渴的神情,“当然想,这两年我日思夜念的想,但先生有什么能耐助我复仇?”

东方冉发出几阵干冷的笑声,袍袖一振,转瞬之间,刚才被北宫皓劈砍沟壑累累的桌案屏风忽然恢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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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连那柄豁口的剑都光亮如新。

北宫皓大惊。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他森森一笑,“不瞒世子,原本我想报效的是北宫将军,可惜北宫将军优柔寡断,并非成大事之人。”

东方冉在大堂中信步道:“而且北宫将军太重名声颜面,铁鹞卫杀了几个名士他就小题大做,顾虑不前,要知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哪个不是杀人盈野,大雍的开国皇帝手里干净过吗?景帝和虚瑶子的手中干净吗?自古王道是做给人看的,要争夺天下行的是霸道,靠的是杀伐。”

北宫皓的目光被他牵引着,流露出热切的欲\望来。

东方冉叹道:“北宫将军老了,想的只是眼前的娇妻幼子,早就没有了称霸天下的雄心。”

北宫皓不由挺起脊背:“那么我呢?”

东方冉站住脚步,面具后如同深窟一般的两道目光射过来,“世子少年经历磨难,心肠如铁,杀伐果断,乃成大事之人。我愿助世子成就霸业。”

北宫皓迫切问:“什么样的霸业?”

东方冉道:“历代玄首皆是帝师,我要做的当然是助世子席卷天下的霸业。到时候何止是幽燕之主,世子成为天下之主也未必不可!退则和萧暥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进则取而代之!”

翖喁

北宫皓听得兴奋不已,“那傀儡皇帝早就该让位了!如果是我,才不会像萧暥那样留着个累赘,但是父亲怎么办?”

“北宫将军老了,到时候安置在燕州,当个富家翁。”东方冉似并不关心这个问题,敷衍道。

北宫皓犹豫地皱了下眉。

东方冉逼近一步:“为了大业,萧暥连义父都杀。世子要击败他,就要比他更狠!”

北宫皓眼中流出一丝阴狠,“但是现在父亲让我去大梁,名为向皇帝陈情解释,实则让我抵过。该如何是好?”

东方冉道:“所以我说,我是来恭喜世子的。”

北宫皓眼色阴郁:“先生确定不是在逗乐?”

东方冉道:“世子留在燕州,还有机会吗?”

北宫皓心中猛地一沉。

东方冉道:“此去京城,世子便可以向北宫将军讨要兵马和钱财。”

“首先,此事由铁鹞卫而起,世子可以要求铁鹞卫都尉徐放同往大梁,北宫将军必然会同意,世子不仅得了一员大将,还得到了铁鹞卫的控制权。其次,此去大梁千里迢迢,道路难行,世子可以要求增加兵马保护,讨来两千兵马不是问题。”

北宫皓不屑道:“一个徐放,两千兵士,能做什么?”

东方冉道:“不仅是人,还有七八箱赔礼,这些钱财,世子可以来招募勇士,结交豪侠,打通关系。”

“那天子那里怎么办?”

东方冉冷哼一声:“谁说世子要去给天子赔礼了。”

北宫皓愕然:“那我们去大梁做什么?”

东方冉笃定道:“萧暥以为世子是去向皇帝赔礼的,大梁城必然没有准备,我们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拿下雍州。”

北宫皓道:“即使萧暥没有准备,就凭我们几千兵马,恐怕也拿不下雍州。”

东方冉森然一笑:“世子忘了还有盛京的王氏了吗?”

***

将军府

听到谢映之还没回来,萧暥松了口气,不能让谢映之知道他和容绪见面去了。

谢映之曾经当着他的面,倏忽之间就把容绪送的白玉灯台在手心化成了齑粉的,这得有多厌恶。还有前阵子,谢映之让他要做就做彻底,在酸枣沟劫了盛京商会,这是要彻底掐断他和容绪做生意的念头,摧毁他们之间少得可怜的一丢丢信任。

当然,其实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什么信任,充其量就是塑料友谊,只是谢先生眼中不容泥沙,塑料的也不行。

萧暥回过神来,正发现江浔正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双眼如星辰朗月。

他顿时想起自己还穿着一身金燕子锦袍,怪不好意思的,“寄云啊,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罢。”

江浔一走,萧暥赶紧溜到寝居里换衣服。糟糕的是他身上还香喷喷的,早知道听云越的话,香料那么贵,省着点用,不过转念一想,今天谈成了生意,他是不是已经是九州香料大亨了?

谁知他还来不及得意,就听到庭院门口传来江浔的声音:“先生回来了。”

萧暥耳朵一竖。

但距离有点远,谢映之的声音又轻,就像散落在风中一般,倒是江浔声音清朗,“主公今天穿得好看,朗朗如明月,濯濯如春柳。”

萧暥老脸一红,孩子你不用背后这样夸我。

紧接着萧暥就听谢映之淡淡道:“大概是去营业了罢。”

萧暥:……

萧暥赶紧把脱了一半的锦袍又穿起来,再装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片刻后,谢映之颇有兴趣地打量着萧暥这身骚得一目了然的金燕子锦袍,笑意盈盈问:“主公今天去哪里了?”

萧暥被他看得心虚道:“天气好,我就出去逛逛……”

谢映之眸中笑意若有若无:“我那天说过的话,主公可还记得?”

萧暥目光飘闪:唔……

那夜,谢映之轻轻贴近他耳边,声淡如兰:“主公今后若有隐瞒,那就只有交心了……”

按照以往经验,交心就是隔着扇子亲一下。萧暥脸皮厚一点就扛过去了。

而且萧暥还很混账地想,谢先生神仙中人,还是他比较吃亏一点。

但问题是,一旦交心,他脑子的数据库就漏得跟个筛子一样,无论想什么谢映之都知道。

更何况谢映之还好心提醒:“玄门交心,需要循序渐进。”

萧暥:“循序渐进是什么?”

谢映之淡淡道:“当初我和主公结契时用了偷天之术,所以之后交心便需要充电,充电也是要渐进才有效。譬如这次充三成,下次就要五成。”

萧暥脸颊发烫:所以每次充电,亲密程度都要更进一步的意思吗?

谢映之声音轻柔和煦,“今晚主公如果想试一试的话,我倒是不介意。”

萧暥立即表示谢玄首你还是介意一下比较好。毕竟我一个大老粗凡夫俗子怎敢亵渎谪仙中人,老是揩你油吃你豆腐我于心不安……

谢映之拂衣坐下。所以,你就交代罢。

萧暥没辙了,只有把他今天午后去见了容绪,破例批准盛京土地可以种植香料草药,利润他和容绪五五分成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映之评价道:“垄断雍襄香料产业获利确实可观。但我跟主公说过,物资钱款之事,我会筹措。”

言外之意,你只要安心养病就行了。

萧暥道:“这不仅是为了赚钱,还关系到全局大势。并非只为局部之力。”

谢映之颇有意味地看向他。

萧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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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上回说了,备战这一年,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发展环境,盛京离大梁仅六百里,王氏的立场就很重要。我和容绪做生意,不仅是赚取利钱,也使得我们就有了共同的利益,一旦稳住了容绪,王氏也就稳住了一半。”

谢映之眸色深沉,“那么主公信得过容绪?”

“我信不过,我跟他就是塑料友谊。”萧暥大咧咧道,相互利用罢了。

谢映之凝眉:居然还当是友谊了?

“主公可知他对你存何想法?”

“什么想法?”萧暥蓦然怔了怔。容绪能有什么想法?

面对某人天然纯澈,又满目财迷的眼神,谢映之还是没有说出来,只道:“容绪此人心术不正。”

萧暥知道,他们这些正道人士都看不惯容绪。

容绪这人离经叛道又风流放浪,偷姑娘的心还很有一套,平时有些非主流的爱好,但他一大老粗,又不是姑娘,他担心什么。

“但主公说的亦有道理。”谢映之道,“稳住王氏,有利全局大势。”

萧暥心念一动:“先生这是答应了?”

谢映之站起身道:“若要跟容绪做生意,须多加防范。”

他说罢取来一小盏清茶。

此时已经日近黄昏,寝居里灯光暗昧,谢映之随手又挑亮了灯。

萧暥这才发现他换了一个莲花形的灯台。

谢映之淡淡道:“主公把衣服脱了吧。”

萧暥脑子里下一刻空白了:这是做什么?

谢映之见他站着不动,施然走过来,闲闲地抬手就去解。

萧暥赶紧道:“我自己来。”

谢映之看着他七手八脚地脱衣服,总算是解释了一句:“我看看绣纹是否还在?”

萧暥不解: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那狗尾巴花在襄州时谢映之就用那白糊糊的药浆给他漂白掉了……这还有售后服务的吗?

他解开衣襟,露出流畅的肩线和白皙光润的胸膛,“早就没了啊”

谢映之道:“好。”

萧暥以为没事了,刚想拽起衣衫,这还是早春,怪冷的,但一只轻如柔羽的手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谢映之笑意迷离:“那就再画一个。”

萧暥:草……

灯光暗昧,罗帷深帐里。

萧暥抱着衾被趴在榻上,脊背的线条流畅无比,衣裳褪到腰间松松垮垮地堆积着,更衬得那腰线凝练精妙得让人窒息。

笔尖带着丝丝入扣的凉意,落到温暖的肌肤上,激起细细的颤栗。

陌生的触感如藤蔓爬上了脊背,萧暥嘶了口凉气,一回头就撞见谢映之俊美无瑕的容颜。

谢映之侧坐在榻边,微微俯身,凝神落笔,目光明静如渊,清若琉璃的眼眸里仿佛空无一物,又仿佛将四时美景,十万红尘都倒映其中。

他笔下的‘画纸’雪白莹润,光滑宛如丝缎,狼毫小楷的笔尖沿着柔韧的线条和细腻的肌骨起伏宛转,徐徐铺开的一展画卷,仿佛将千里江山,人间美景尽写其中。

果然是江山如画。

夜色阑珊,暖帐罗帷里,谢映之悬腕提笔,一起一落间,将风流写尽。

“转身。”谢映之轻道。

作为画纸的某人老老实实翻身躺平,看着谢映之提笔,笔尖如蜻蜓点水般沾了沾茶水。

其实萧暥挺纳闷的,谢映之到底是在画什么?

茶水无色透明,根本就看不到笔触啊。这是在逗他吗?怎么觉得有点皇帝的新衣那味儿?但看谢映之专凝的神态,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凉丝丝的笔尖落到肌肤上,萧暥有点痒。

“别动。”谢映之提醒。

他半边脸沉在灯影中,半明半昧间,神态清宁专注,微垂的长睫在皎如清瓷般的脸颊上挑出一轮浅淡的弧影。

萧暥凝视了片刻:谢先生你别这样,怎么觉得有点变态啊……

所以,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期间徐翁轻手轻脚地端进来烧旺的炭盆,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萧暥:真是镇定,老人家果然是见过世面的。

画了片刻后,谢映之似乎轻缓地舒了口气,像是画完了最繁复精巧的部分,终于解释了一句:“此图可保三个月内,任何人不得碰触主公。”

萧暥一愣:保质期三个月?还不能碰?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个护身的御风图。

谢映之想起当年花间,千丝红绳折子戏,容绪可谓是花样百出,手段数不胜数。

萧暥如此单纯,恐怕要被吃光抹净。所以,谢映之不许萧暥和容绪往来。

但是,萧暥说的没错,盛京王氏如肘腋之患,不得不防。而这段时间,谢映之事务繁多,抽不出身应对他们。

今天萧暥提出的和容绪合作,确实是牵制王氏的有力手段,虽然萧暥并不知道容绪图的恐怕远不止是那垄断香料的获利。

所以他要给萧暥加一个护身符。

谢映之道:“任何人的碰触或者伤到了主公的身体,我都会知道。”

萧暥:怎么像标记领域范围一样?听起来更变态了…

谢映之道:“且此图还能抵御一定的秘术攻击。”

萧暥赶紧躺平表示:多画点,纸还够用。

谢映之见他乖顺地躺着,手里还悄悄扯过一角衾被,不知是尴尬还是怕冷。烛光灯影里,他眼睛慵倦地眯着,看似迷迷蒙蒙。

但只要谢映之凝神作画,萧暥睫毛一霎,眸光悄然一转,藏不住明采逼人,一会儿观察他的笔法,一会儿又漫无目标地乱转,不知道在打什么小算盘。

谢映之见他还挺忙,于是一边落笔,一边问道,“盛京两千公顷土地全部种上香料,粮食生产该当如何?”

萧暥:怎么这会儿还议事了,能不能快点画好啊!

笔尖撩起阵阵酥痒,萧暥又不能动弹,只有如实道:“商会赚了钱,可以购粮,我雍州全境都是粮仓。”

“让王氏向你买粮?”谢映之微笑着悬腕落笔,“所以王氏的军粮一大半就掌握在主公手中了。”

“而香料生意赚来的一半利钱也是主公的。”细凉的笔尖拂过温软细腻的肌肤,轻轻刮过腰间腹底。

萧暥肌肉绷紧,丝丝抽着气:“王氏乃肘腋之患,即使有了暮苍山关城,但是我还要……唔……再上一道保险。”

“嗯。”谢映之微笑了下,表示在听。

萧暥只好继续道:“还可以牵制容绪。”

谢映之点头:“这是主公私下与他达成的协议,春耕令下,容绪在盛京种植香木草药均是违令,这就成了他的软肋。”

说话间谢映之笔下不停,目光更加迷离难测,让人一时间搞不懂谢映之到底是专注笔下的画作,还是专注于议事。更何况他字字切中要害,句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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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透明晰。

“如果将来王氏有所不轨之举,主公宣布其违反春耕令,没收其土地一切所得,盛京方面的损失不可估量,但是…”

他说到这里忽然长眉一敛,眸中微光乍现,“有意思。”

萧暥一头雾水:但是什么?什么有意思?

谢映之搁笔,指着那一片如同春冰初雪般的肌肤道:“那是邪神的领域,我竟然无处落笔。”

萧暥:卧槽!那绣纹不是已经没了吗?

第354章酒香

邪神的领域?

谢映之不动声色指出:“自玉堂、天池始,中通商曲、神阙,下至气海、关元。”

他一边说,修长的手指似有若无般地沿着那流畅的肌肉线条轻柔地勾勒起来,如春风拂过,万物苏醒般,莹白如玉的雪地上,隐隐约约浮现出婉转的轻红。

萧暥记得,谢映之说过,此物因情根所种,难以湮灭。

萧暥并不认为他对邪神能有什么情义,难道是邪神那货单相思,惦记上他了?邪神莫不是个妹子?

他心里不着调地想着,谢映之已经轻俯下身,好奇地观察起来。

“上一回出现是什么时候?”

萧暥当然记得,那是在月神庙时,大战过后,魏西陵战甲未卸,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手稳稳扶着他的腰,剑眉微蹙,温濡的唇贴上他平坦的腹部,小心翼翼地含出了箭簇……打住!

萧暥赶紧截断思绪,但已经来不及了,不知何时,腰际悄然探出一枝清晰的花蔓,纤细苒袅,绽开在清冷如玉的肌肤上,仿佛于春雪初凝处,垂落一枝娇红。别有一片幽情冷处浓。

谢映之笑意浅淡,“主公想到什么了?”

萧暥赶紧把脑袋埋进衾被里,表示: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

随后他就感觉到紧绷的腰腹间仿佛有轻絮落下,又如羽毛掠过,丝丝酥麻的触感透入肌骨,呼吸都稳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无可忍地睁开眼睛,“唔,先生?”拜托不要玩了。

就见谢映之正俯身,饶有兴致地研究起那片绣纹。修长的手指抚过精窄紧致的腰线,指尖微凉,触及温热的肌肤,所经过之处激起肌肤一阵颤栗,如微风拂起涟漪层层跌开。

“这些绣纹是邪神的布局,之前我落笔间,只是跟它们斡旋,并不想跟他短兵相接,但是在这里。”谢映之在他神阙穴处落笔点了点,惹得那细腻的皮肤微妙地跳了一下。

“我们还是遇上了。尤其这几处,气海、关元、中极有点胶着,反复争夺,难分胜负。”谢映之笔尖落在他的柔韧的腹部,酥痒难耐。

萧暥拽起被角羞耻地遮过,这有什么好争夺的,你们两个都不正经。

谢映之似乎有点伤脑筋,“没想到,本来防范容绪的,居然把邪神引出来了。”

其实萧暥觉得他这神情,更有几分那种棋逢对手的乐在其中。

他的手若有所思地抚过那光洁的肌肤,就像是考虑着如何排兵布阵,指腹过处,那绣纹花枝招展地艳艳绽开一片。

萧暥不忍直视:“所以你们把我当棋盘还是当地图?”

谢映之正色道:“是战场。”

萧暥:草……

谢映之道:“我可能需要借助一些东西。”他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云越。”

萧暥一摔,什么?还有人旁观?

站在屏风后的云越吓了一跳。他刚从清察司回来,隔着屏风就看到两道绰约的人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谢映之道:“云越,把那主公那坛葡萄酒拿过来。”

萧暥:卧槽,谢映之怎么知道的?

这坛酒是上元后,江南商会的杜先生给他送来的。

虽然杜先生没说是何人所托,萧暥立即想起了襄州时,魏西陵曾带了一坛子西域葡萄酒。

在大雍,葡萄酒非常稀罕。萧暥馋得紧。

其实谢映之说过,他可以小酌,但不能滥饮。只是后来观察,某人毫无自律,一旦酒虫子上头,根本把不住嘴,所以才干脆不让他喝。

这酒坛子只有巴掌大。萧暥本来想夸魏西陵终于善解人意了一回,结果变成了:至于这么抠门吗?

要么干脆别投喂,给喂不管饱就过份了,这不是钓狐狸吗?

但看在他千里送鸿毛的诚意上,萧暥表示不跟他计较,本帅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只是,舍不得喝。

一直当宝贝似的藏着。

他很会藏东西,连云越都不知道。谢映之怎么知道的?

这回还是罕见的白葡萄酒,谢映之也很懂雅趣,让云越取来一个玲珑的水晶杯。

灯光下,浅金色的酒液徐徐注入剔透的水晶杯中,颇为赏心悦目。

伴随着馥郁的酒香,萧暥又是心疼,又是心痒难耐地吸了吸鼻子:香!

随后他满眼惊羡地看着谢映之优雅地俯首,浅啜了一口。

萧暥的喉结意味明显地动了下,一双清妙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映之的唇。

那薄透柔美的唇沾上醉人的酒液,如一夜春雨后,温软的落花沾湿了雨露,烛火萤萤,华光潋滟。

葡萄酒甘醇的酒香漫溢开来。

萧暥满心哀怨:我也想吃啊,呜……

谢映之半口酒抿在唇间,含笑轻俯下了身。

萧暥:……!

就在他脑子里一片‘卧槽,不会罢?他被夺舍了?’此起彼伏的断念中,谢映之轻轻抬起食指在杯中浸了浸。

金色的酒液就沿着那玉白修长的手指勾出一道细细的金线淌下,在那剔透的指尖凝成晶莹的一滴。

萧暥看得有点出神,不知为什么,暗昧的灯光下,那画面有种禁欲的美感。

谢映之指尖微凉,指甲光润,沾着金色的酒液轻轻涂抹在他温濡的唇上,诱人的酒香直冲鼻窦,他像一条干渴的鱼禁不住舔了舔。

……

直到谢映之含笑收回了手,对一旁发杵的云越道:“取笔来。”

刚才的笔浸了茶水,云越赶紧又取来一支没用过的狼毫。

谢映之接过来,将笔尖在杯中沾了沾,挽袖悬腕开始作画。

萧暥隐约明白了,刚才用的是茶水,也许是太过温纯,对付邪神法力不足?而且先前谢映之也是自己先啜了一口才开始作画,所以说,一定要他喝过的才有用?这是什么原理?

相比清而无色的茶水,萧暥啥也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但这会儿换成了酒,他就看到了。不但是他,连云越也看到了,或者说直接看呆了。

谢映之画的是玄门的凤鸟,淡金色的羽翼如云霞般舒展。他每落下一笔,那靡荼之花的花蔓就仿佛呼应一般,在旁边伸展绽放,不逞相让,仿佛是在争夺所有权。

没多久,如初春的冰雪乍破般的肌肤上,金色的玄门神鸟展翅飞旋,穿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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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艳怒放的靡荼之花间,嫣红的枝蔓缠绕着淡金的飞羽,旖旎宛转,互不相让,竟是一幅绚丽壮美又惊心动魄的图卷!

云越看得气都透不过来了,清俊的脸透着薄红,唯有徐翁八风不动地默默地给火炉添炭。

谢映之容色沉静,运笔娴熟,一边还不忘问道:“清察司处情况如何?”

云越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大梁城内果然有铁鹞卫的暗岗,今日,那两名铁鹞卫从宫里出逃后,想趁着人多混乱,潜逃回老巢,结果被陈英顺藤摸瓜,把老巢都端了,一举擒获五人。”

云越先前去牢狱里查看了,是四男一女,那女子不是阿青,让他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宝琼阁那天火光烟雾阻挡,他看错了。

听到他们说及铁鹞卫,萧暥也想到一件事,“宫里情形怎么样?听说着火了?”

他发现了,说话能转移一些注意力,云越这孩子目光毫不避讳,看得他挺尴尬的。

而且,更让他难耐的是,酒和茶完全不同,凉茶温酒。

早春寒夜里,酒液在肌肤上细细挥发,仿佛催生出丝丝火焰,沿着那秀美轮廓起伏,一路蔓延燃烧下去。

萧暥闻着酒香,却尝不到,成了只白白净净的酒酿狐狸。

谢映之运笔如飞,答道:“陛下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容绪先生引荐的那位夫人我也见到了。”他说到这里,微微凝眉。

这个女子曾经是桃花渡的姑娘,还是不要让萧暥知道得好,都是江南旧相识,难免勾起往事。

他这边刚收回思绪,察觉到衣袖被悄悄地勾了勾。

某画纸颇不好意思地微微卷起,可怜兮兮地暗示:那个,先生,能不能别再画下去了,留点面子……

谢映之瞥了眼,不禁失笑,遂漫不经心地落笔,“腿张开。”

萧暥望天…

***

入夜,洛云山。

哐当地一声,并不结实的门板翻倒了。

魏瑄猝然惊醒,发现屋子里已经是烟雾弥漫,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浓烟中有人冲榻上踹了一脚,床榻都跟着震了几下,那人道:“住你隔壁真是倒霉,还得管灭火!”

一块湿布巾劈头盖脸扔来。

魏瑄还有点懵,接过来,用冰凉的帕子擦了把脸,顿时清醒了。

以往,凭他强大的秘术修为,这么一点火星,他只需动一动手指头,一道咒术就能灭了,但他的秘术被卫宛封印了,玄术又没修,只好跟那人一起扑火。

好在两人都很利索,等到外头的人闻到了烟味儿跑过来询问,火已经扑灭了。

“没什么大事,点着炉子睡着了。”隔壁那兄弟不耐烦地解释道,“看什么看,散了散了。”

其实魏瑄很清楚,刚才不是炉子,是玄火,他在睡梦中没有控制好,竟然突破了封印,造成走火了。

但是自从西征以后,他已经很久都未曾睡眠了。刚才居然会睡着?而且还有点醉酒感是怎么回事?

大概也是因为他太久没睡了,才睡得那么沉,乃至于‘走火了’都不知道。

他还做了个梦,梦中是潜龙局上和谢映之对弈,争夺孔雀美人。

但是这一回,谢映之声音清冷明晰:“如果我赢了,你就要忘记他。”

一字字都让他如坠冰渊,冷透骨髓。

他全神贯注,即使步步为营,处心积虑,他还是无法突破这天罗地网。谢映之谋的是全局之势,他现在渐渐明白过来,谢映之每下一步棋,做一件事,其成效是要在很多步以后才渐渐显现,可到了那时候,早就是尘埃落定,他恍然惊觉,已深陷其中,成了笼中鸟网中鱼。

他纵然是一柄锋利无匹的剑,也不过胜在局部之力,无法突破这包罗万象之势。

自从潜龙局之后,魏瑄就明白,他在谢映之面前从来就没有胜算。

在潜龙局里,谢映之甚至连时间点都把握得分毫不差,在这种算力面前,他还有机会吗?

但这一局,他背水一战,竟也让谢映之稍稍凝了眉。

……

画面一转,又到了他如今住的屋子。他输了。

虽然在他拼尽全力之下,他没有满盘皆输,但输了就是输了。

桌案上青灯如豆,四周黑沉沉地什么也看不清,他坐在榻上,抬头望去,门外却是春光明媚的四月。

他看到那人清削的背影,哪怕是站在满溢的春光里,那背影依旧孤寒料峭,让他忽然想起前世最后的几年里,那人一天比一天清瘦的身形。

“你要走了吗?”魏瑄忽然低声问,今后再也不能在幻境中见到他了吗?

他输了,所以,连这一点念想也要剥夺了吗?

萧暥没有回答,一只手扶在门框上,骨格分明的手在阳光下白得眩目。

魏瑄了然:“原来今生和前世一样缘浅。”

前世,那人走后,留给他的,只有山河永寂。

而今生,他主动离去,离开萧暥远远的,也离开那王座远远的。

留给他的,只有记忆里凝成的那一道幻影,悄悄藏在他的识海中,和他朝夕相伴。

如今他输了,连那幻影也将一去不返,如流水落花间春去无痕。

但即使再也见不到,纵然天涯路远,山水相隔,只要知道那人一切安好,便是春和景明,就像这屋外满溢的阳光摇曳的树影。

“即使今生不见,我也已无遗憾。”魏瑄道。

他不会忘记曾经在夏夜河边发下的誓言:我愿以性命护此玉完璧无缺,也必然会以性命护持璧之人安然无恙。

也不会忘记西征之时,跟随他纵马于一望无际的天地间,耳边猎猎风声刮过,少年热血,征战疆场,成全这乱世里动荡的一生,跟着那人的身影,从此不问前程。

他只用了短短的三年,却得到了前世一辈子都没能得到的,此生足矣。

“即便将来,我记不清你的模样,但你曾经教我的一切,你说过的话,点滴锱铢,我都记得。”

“我不会忘记你曾经给我带来的。”他对着一个幻影告别。

“还有,你吹牛的水准实在不怎么样,还是别吹了。”魏瑄苦笑,什么以一敌百张口就来,还有那句‘什么都能教’,果然是说完就忘。

他笑意苦中带甜,“今后,我会告诉别人,你神采飞扬勇冠三军的样子。”

眩目的阳光下,萧暥忽然回身,向他走来,脸容沉在背光的阴影里,看不清晰。

魏瑄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俯身抱住了他。

此时,魏瑄正跪坐在床榻上,这一站一坐之间,魏瑄仿佛回到了少时,揽着那纤细的腰线,隔着薄透的春衫,埋脸在他均实的胸膛前,他忽然发现萧暥身上竟还沾着让人欲罢不能的酒香。

顿时心跳都缺了几拍,恰好日暮春衫薄……

他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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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揽紧那纤细的腰,猱身压倒在榻上,抬手抚过那流丽宛转的眉眼,然后埋首在那玉色的胸膛上,循着这诱人的酒香轻啄慢吮,渐渐深入。

魏瑄清楚,这一夜之后,这个幻影就将消失了。

其实这并不在意料之外,他的秘术被封印了,控制幻境的能力早晚也会失去。

“别人做梦尿床是水淹七军,你怎么是干柴烈火?”门忽然又似被一阵狂风撞开。

魏瑄从余味中回过神来,抬眼就见隔壁那位仁兄大步流星地进来,弯腰观察他,“连尿个床也跟人不一样。莫非是天赋异禀,构造不同?”

什么干柴烈火?什么尿床?

魏瑄脸颊一烫,就见那人已经转身,熟门熟路地翻开柜子,“刚才忘了,借你的衣裳我得拿回去了,省得下回被你当柴烧。”

等那兄弟走后,魏瑄看着那在风中摇摇欲坠的门,考虑得要换个门或者搬个家了。

第355章望气

山间的天还没亮,魏瑄提着风灯出门,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青衣短打,挽起袖子,露出肌肉清健的小臂。

玄门这两年一直在招新,开春后又要新进弟子。

此番招生大概有近百来人。有些陈旧的屋子,由于常年不住人,便垮塌了,需要修缮。

由于魏瑄那天夜里差点把房子烧了,作为惩罚,就罚他修缮房子。

卫宛治下的玄门极为严格,受罚是不能影响课业的。也就是说,魏瑄的课一节都不能少。

因此,他只能将所有课外时间都用来修房子,从清早鸡鸣到太阳落山,没有休息的时间。

对于新入门的弟子来说,进玄门的第一年本来就很辛苦。如果扛不下去,就只有打道回府。

但魏瑄没有打道回府的机会,没有退路,他若是修玄不成,恐怕只能打包去断云崖牢底坐穿。

玄门弟子根据修为,分为初蒙、涤尘、识义等九个级别。

刚入门的弟子称为初蒙,这一阶段规矩多,犯规不但要受罚,还要扣分。所学的课程也都是基础理论课,不仅繁杂,还很枯燥,且要考试。

每月一次月考,每三个月一次季考,年尾还有一次年考,又叫做升级考。

当然升级考不是每个人都能参加的。只有这一年积累的学分达到优秀的弟子,才有机会参加,准许通过的名额也很少。

如果通过了年考,那么恭喜你,再也不用纠结晚饭吃什么了,升入涤尘阶段后,就要辟谷,正式修玄法了。

但是如果你以为从此脱离肉体凡胎凌云登仙呼风唤雨,那就太天真了。涤尘阶段的玄法造诣,可能也就够你不用洗澡罢了,还真的是涤尘,也叫淬体。

就是排除人体内沉淀的污垢杂质,简单来说算是净化排毒。

通过这个阶段,身体会变轻盈,变强韧。但是想要像谢玄首这样来去无声,好几次把萧某人吓得小松子惊落一地,那还颇有些距离。

涤尘阶段有一个福利是特别受士子姑娘们欢迎的,那就是皮肤明显变白,变剔透,气色红润有光泽。但想要得到谢玄首那种清透如冰,怼脸上都看不到毛孔的陶瓷肌,那就得回炉重造了,人家那是天生的。

涤尘阶段简而言之就是涤去体内的杂质和污垢,降身躯变成一个可以容纳天地之灵气的容器。

涤尘阶段准备好后,就可以进入识义阶段了,到了这个阶段,才算真正入门,可以见识到玄法的博大。内容也非常丰富了。

在玄门,每个级别所对应的权限都是不同的。

比如进入识义阶段的弟子,可以在师长的批准之下,下山游学或者执行任务。

到了破妄级别的弟子可以拜师,选择适合自己修行的法系,课程都是师父安排的,也会清闲很多,不需要再上基础课。

而知秘级别以上就可以自由外出,到了守境级,就可以收自己的弟子了。

每升一个级别,一般玄门弟子都要花上三五年不等。

等到了第七级的守境之界以上,可以参加玄门最终极的考试,也可以说是众玄门前辈品评人才的雅会——清鉴会。

清鉴会每十二年一次,清鉴会的魁首往往会是下一届玄首的候选者。

当然这些对于初蒙阶段的苦逼学生来说,就是看个热闹,甚至他们连看热闹的精力也没有。

因为对于初蒙来说,课业负担非常繁重,除了考试外,平时也不能懈怠。因为旷课、迟到、衣冠不整、大声喧哗、犯学规等都会扣分。

就算是你刻苦努力,拼了命地修行,从初蒙一路上升到守境,如果一旦犯了重大过错,就会被送去戒律堂废去修为,重新修炼。

而废除过修为的人,已经是半个废人了,此生恐怕再难达到以往高度的一半。

但如果以为只要刻苦修炼,不犯错误,日积月累,总能从上升到七八级别,至少能有个五级的破妄吧?

那就太天真了。

因为从初蒙上升到识义相对容易,到了识义以上,就将见识到玄法之精深——一级比一级难考。

所以如今玄门众弟子中,能达到识义以上的只有寥寥三十余人。

很多人穷其一生、清心寡欲地刻苦修炼,也只能升到识义止步,乃至于白发苍苍,还没摸到破妄的边儿。

当然,这是普通人的玄门修行之路,也有天赋悟性极好的人,两年升三级,以及像谢映之这样家学渊源深厚的,一进玄门就是玄清子的弟子。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升级之路的酸爽。

魏瑄抛弃了秘术,从零开始修炼玄法,他走的就是一条普通人的升级之路。甚至比普通人更难。

因为秘术和玄法是相悖的,他曾经修过秘术,就导致他修习玄法的底子不好。光进入第二级的涤尘阶段,就有得他受罪的。那几乎是要他浑身筋骨血脉全部打碎重塑。

雪上加霜的是,在西征的时候卫宛已经认定他是邪魔外道了,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要受罚扣分。有时连青锋都不明白,为什么卫夫子要这样苛待一个新入门的弟子。

玄门历按照七天为一周期,一学周休息一天。如果受罚,这可怜的一天休息就没有了。

魏瑄并不在意辛苦,也不在意被苛待。

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玄门弟子一样,每天听课、训练、干活,安之若素。

魏瑄这一次受罚的任务是修缮屋宇,一共是十间屋子,有些屋子建造的年份有得可以追溯到景帝年间,百年老宅,灰尘都积得跟棉絮似的,廊柱松动,墙壁漏风,摇摇欲坠,几乎是一片危房。

其实玄门有专门的匠作坊,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让初蒙级的弟子做这种又脏又累还有些危险的工作。但显然魏瑄这个邪魔外道除外,连青锋都觉得卫夫子有点针对这个新入门的师弟。

这十间屋子要修完,得花不少时间。加上魏瑄做事一丝不苟,就更加耗费时间精力了。

天微亮以后,卯时上课以前,他有大半个时辰修缮房屋。

此时已经开春,山间冰雪融化汇成溪流,在山谷边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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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流淌。朝阳升起,山间蒸腾起氤氲的霞雾,清早料峭的山风吹起他的青衣,隐约可以看到清劲刚健的轮廓。

拆除朽坏的房屋结构,砍伐木料,切割打磨,丈量计算尺寸,十多天下来,魏瑄已经是一个出色的木匠了,他还和玄门匠作大师傅商量下,活学活用地设计出加固改进的方案。

他人缘好,盛忠他们几个都自愿帮他修屋。魏瑄谢绝了,但盛忠执拗得很。因为魏瑄帮过他。

玄门招生要考察几个方面:天资悟性,门风清明,仪表堂堂。容貌俊美和天资颖悟一样,入学都是可以加分的,但外貌丑陋者,基本就和玄门无缘了。所以洛云山上,四季风光如画,极为养眼。

盛忠是康远侯的侄子,长得却不像土豆侯爷那么接地气,眉目舒朗,唇红齿白,一张圆脸颇为可爱,只是身段像康远侯,短了点。因为这个原因,少不了被同级的傅昆嘲笑。

傅昆乃是海安伯之子,又是渑州牧张繇的外甥,张繇的封地渑州和康远侯的封地很近,康远侯吝啬,张繇贪婪,这两人平时就有冲突,张繇的军队虽然连虞策赵崇都比不上,原本抢康远侯地里的矿是没问题的,可耐不住康远侯有靠山,他的靠山就是萧暥。

康远侯的封地富产铜铁矿,萧暥在黄龙城兵工厂锻造兵器的矿产来源就是康远侯。

而且生性吝啬的康远侯,竟然对萧暥格外慷慨,予取予求,这就更让张繇眼红了。

正因为长辈们的这些过节,傅昆和盛忠也不对付。

傅昆不但长得人高马大,入门还比盛忠早一年,平时总是挤兑欺凌盛忠,让盛忠颇为苦恼。

可能因为康远侯的缘故,魏瑄一直很照顾盛忠。

想到康远侯,魏瑄就仿佛回到了当年秋狩之时,既有几面之缘,便是故人。更何况康远侯一直在为萧暥提供矿产。

盛忠对他来说,仿佛是他和那人之间仅剩的一点遥远的联系了。

但魏瑄自己也是初入门,秘术又被封,整天被卫宛盯着,稍有举动就要挨罚扣分。

不过他这些年也看多了战场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略施小计就让傅昆自食其果被关了禁闭。从此盛忠就特别崇拜他。

盛忠非要替他修缮屋宇,魏瑄拗不过,就答应让他简单地打点下手,有点危险和技术性的活,还是自己来干,怕盛忠不慎伤到。

“休息会儿罢,快到上课时间了。”魏瑄望了望山间高升的日头,把汗巾在溪水里洗了洗,递给盛忠。

盛忠憨憨地接过来。

看着朝阳下盛忠汗津津的圆脸,魏瑄忽然意识到,那人真的已经离开了。

如今闭上眼睛,眼前再也不会出现萧暥的身影。也许再过上几年,十几年,连那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容颜也模糊了。

他知道,即使现在说着永不忘记的话,可几十年后呢?

在纷繁琐事的消磨中,那些曾经风起云涌、金戈铁马的岁月远去了,他也已泯然众人。

那时候,他是否还能记得在那些风云激荡的岁月中,如惊鸿掠影般的人?

比离别更让人伤怀的,其实是淡忘。

他迎着阳光眯起眼睛,眼睛进了风,有些酸痛。他十七岁,好像已经过尽了一生。

他坐在木桩上,看着不远处,朝阳跃出山间平台,照着古松下入静打坐的老人们。

他们也是像他这个年纪入的玄门,直两鬓苍苍还徘徊在识义级别,每天观云打坐,一生犹如白驹过隙,蓦然回首已是百年身。

魏瑄觉得这可能也是自己的归宿了。

这个结局看起来比囚禁在绝壁万仞、暗无天日的断云崖要好上很多。

可是对魏瑄来说,没有萧暥的日子里,无论是徜徉在这山间的桃源仙谷,还是被囚在阴森的绝壁崖底,其实都是一样的。

每一天再也没有区别。

日子如流水,世界喧嚣纷攘,对他来说,只有红颜白发,寂寞永存。

好在这几天繁重的体力劳动暂时填补了那人离开留下的空白。

魏瑄发现劳损筋骨,果然是个自我调节(自虐)的好方法。用辛苦劳作来充实没有那人的世界。

他在阳光下挥汗如雨,肩背的肌肉也比以往健实了不少,皮肤不像以往那么苍白,面部轮廓更加英朗深刻,唯有一双眼睛依旧如春水寒玉般,深深地不见底。

“这不是我们的天才吗?”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

一只脚踏在了他刚刨好的木料上。阳光照在这翘头云锦履上五色斑斓。这是大梁城纨绔们新流行的样式,容绪先生的最新设计。

玄门规定所有弟子都要穿‘校服’,但是没有规定鞋履,所以家财丰厚者也就只有在鞋履,腰带这些细节上偷偷炫耀了。

傅昆刚从罚禁闭中出来,就看到魏瑄也在受罚,心中颇为畅快,“季师弟怎么在这里干粗活?”

他笑得不怀好意:“我看你这里人手不够啊,我来帮你吧?”

他话音未落,脚下一踹,哗啦一声,堆叠的木材滚得满地。

“你是来找茬的!”盛忠气得脸圆鼓鼓的,但是他个子矮小,打不过人高马大善于格斗技击的傅昆。

“盛忠,算了。”魏瑄道,

哪里都会有这种人,这让魏瑄想起北宫皓,当年秋狩时,他曾被北宫皓气得像盛忠一样横眉怒目,还是萧暥替他出的头。想在想来,恍如隔世。

如今,他不会因为这些人生气了。魏瑄看都不看傅昆,兀自起身继续干活。

***

不远处,一棵古槐参天而起,虬曲的枝条掩映着旁边高耸入云的阙台。

阙台上站着两人,一人昂然而立,身姿挺拔如孤松,另一人则放松地倚着栏杆,修眉俊目,如迎风的桃李。

这两人一个冷峻深刻,一个散漫旷达,气质迥异,却都有一种凌云般的超脱感,仿佛静立云端,俯视世间众生的神祗。

“你招的都是些什么人?”倚在栏杆上的青年道,“你不能光看家世门第根骨如何,素质上也要把一把关罢?再招来一个薛潜,你怎么办?”

卫宛冷峻地看了他一眼。

东方冉,也就是薛潜,是玄门的一道狰狞的旧疤,此人说揭就揭,毫无心理负担。

玄门中人都畏惧卫宛,很少有人敢直面卫夫子严厉的目光,可对方却不为所动。

那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就是魏瑄那个古怪的隔壁邻居。

此人名叫墨辞,常因信口开河,行为放诞而和他人显得格格不入,自称是玄门的一股清流。

墨辞说的没错,玄门在百年前的那场大战里损了根本,乃至长期人才凋敝,这些年一直在招人。

新的大战将近,卫宛难免有些操切,招的人多少良莠不齐。

墨辞叹了口气道:“我说大师兄,咱们招人也要讲点质量。和苍冥族之战不是仗着人多势众搞群殴,还是要看根骨,你看看你招了那么多人,结果连一个都天阵都凑不齐。连傅昆这种人都招进来,这不是给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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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丢人吗?”

卫宛面色一沉,道:“招傅昆进来,不是因为他根骨佳。”

“我就知道。”墨辞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看了一眼卫宛,懒洋洋道:“要我说,最厉害的还是玄清子师叔啊,当年卖了映之一杯情怀,反手甩给他一个烂摊子,优游岁月去了。这些年玄门把他的价值都要榨取光了吧?”

卫宛眉头耸起,这小子这张嘴果然没个把风的。

谢映之不仅是晋阳谢氏的公子,而且,其人光风霁月,当年他在成为玄首前,就已经名满天下。

所以,谢映之成为玄首不仅使得玄门和晋阳谢氏关系密切,进而在世家公卿间游刃有余,得到了名门望族的支持和士人们的追捧。而且谢映之的倾世风仪还吸引了无数世家公子纷纷加入玄门。

任何一个门派的发展都是需要人脉和资源的。更何况当时已经是在幽帝末年,大雍朝内外交困、危机四伏,玄清子很可能已经目光敏锐地看到了即将要到来的乱世,只有谢映之成为玄首,才能为了让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玄门能经得住接下来的风雨,在诸侯争霸的乱世,保全玄门,也保全那些秘密。

而且晋阳谢氏和公侯府还是世交,玄门就间接地得到了公侯府的庇护。葭风又离永安那么近,在这个乱世里,玄门不仅没有继续衰落,反而得到了发展。

玄清子此举颇多心机,哪里是当年空有野心、踌躇满志的薛潜能理解的。

“薛潜在清鉴会得了第一,师叔却把玄首之位传给没有参赛的映之,所以薛潜就不服了吧?”墨辞摸着下巴,颇有意味道。

玄清子一句“映之心性最佳。”就把玄首之位传给了谢映之,也把这烂摊子交给了谢映之。

薛潜曾以为,把玄门交给谢家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子,玄门会彻底倾颓,在乱世里灰飞烟灭。

但谢映之却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让玄门这片凋敝的焦土又萌发出了生机。

“映之也是妙人啊,如源头活水,总是涓涓不断地给你们提供新的……”墨辞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此刻正悬空荡着两条腿坐在栏杆上。身边卫宛面色深峻,他说出下面那个词,可能会被对方一脚踹下去,他舌头上打了个弯,“嗯……青年才俊!”

卫宛沉着脸,“映之也是你叫的?”

“哦,谢玄首。”墨辞敷衍道,并没有听出增加了多少尊敬的意思,看向远处竹林中正在训练的剑修弟子,“这些孩子里很多人都是冲着一睹谢玄首的风仪来加入玄门的吧?结果每天吃苦受伤,别说谢玄首如沐春风的亲自指导了,连个面都见不着。每天就只能对着一脸苦大仇深的戒尊,你们这不是坑人吗?”

面对脸色越来越黑的卫宛,他仍没有半点收敛些的自觉,“还好有齐师姐温柔可亲,你不觉得最近训练负伤的人更多了吗?”

他两条腿吊儿郎当地挂在栏杆上,也算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卫宛有事要问他,早就把他从这里踹下去了。

卫宛抬手遥指着魏瑄道:“你善于望气和推演,你看他如何?”

墨辞道:“资质倒是不错。”

卫宛目光隐隐一锐:“说详细。”

“所以你就这样折腾他?拔苗助长?”

卫宛耐着性子道:“玄门修行本就是磨砺意志筋骨,平日若太/安逸。”

墨辞瞪大眼睛:“卯时起,丑时休,一天十堂课,隔三差五有训练,每月考试,五十七条戒规,你管这叫太/安逸?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人?”

卫宛道:“看来你积忿挺久。”

墨辞:“我能积什么怨?我又不是薛潜。”

卫宛眼底掠过一丝寒流。此人又提薛潜,挑衅意味浓重。

墨辞权当没看见,“就算是薛潜,他当年自虐似的用功,搞得心理都扭曲了,花了十三年才升到守境,哪比得上我一年连升三级,入门五年就够收徒了,我这才叫天生颖悟,但我不想收徒罢了,有徒弟怪麻烦的,不就端茶洗衣倒夜壶吗,我自个儿都能干,等等……”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流露出洞悉天机的目光,“你是有意不想让那孩子升级?让他永远困在玄门。”

“今天这个傅昆不会是你派去的吧?”

卫宛眸光冷峻。

墨辞摸着下巴:“魏瑄如果憋不住把傅昆揍一顿,罚上加罚,就要扣掉整整一季度的学分,大师兄,你这样有点损啊。”

如今魏瑄既失去了秘术,又不会玄法,废人一个。如果不能通过年考升级,或者升级地极为缓慢,比如要花上十年升到识义级,再花上二十几年升到破妄。到时候,魏瑄都已经年过花甲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就算他是个魔头,也没有什么公害了。

岁月蹉跎,朱颜白发,世间还有什么利器堪比光阴之剑更锋利呢?

这就叫做温水煮青蛙,慢慢耗死他。等到他须发斑白时,一生已经过去。蓦然回首间,年轻时波涛汹涌的岁月,曾经乱世洪流间惊艳了时光的人,都不过是茫茫江上一道飘渺的远影。

魏瑄是自愿入玄门修行的。既然入了玄门,就要遵守玄门的规则。

魏瑄曾经是卫宛的学生,卫宛了解他,魏瑄某些方面像魏西陵,做事极为认真,这样的人遵守规则起来,就会和玄门的升级制度死磕到底。

修玄法未必能化解他的心魔,但是,修玄法却能困死魏瑄的脚步,让他一生都无法踏出玄门。

卫宛道:“他修秘术,有心魔,我不得不如此。但是他未犯大过,我不能将他关进断云崖。”

墨辞有点佩服,这一招太隐晦了,杀人于无形,都不需要将他关在断云崖。玄门的一套规则,自然能把魏瑄耗到在这里终老。

卫宛看向他:“所我要让你看看他的气运。”

墨辞看着山风中汗流浃背地干活的魏瑄,道:“如果我就说他器宇非凡,非池中之物,虽然现在潜龙在渊,但必有冲天之时……”

“当真?”卫宛目光一利。

墨辞:“那就是我有意坑他了。”

卫宛被他气得一口气噎住。

墨辞继续吊儿郎当道:“如果我还嫌坑他不够,就再加个有弑君之相帝王之命,他是不是一辈子都别想出去了?但我跟他无冤无仇的,干嘛要坑他?”

卫宛听得他说了一大堆,以为就要到点上了,结果全篇废话,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就在这时,山间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如晴空惊雷,简直像要把山谷劈开一般。一时间震得动山摇。

弟子们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顿时慌乱起来。

墨辞皱起眉:“这个睡神怎么醒来啦?不妙啊。”

他话音未落,下方又传来哗啦一声响,就连正在修缮的破屋像倾斜的水面,摇摇晃晃地垮塌下来。

傅昆正躲在檐下,抬起头时,脸色惨变。

原来他被刚才这一声嘶吼惊到了,吓得躲到了废屋里,慌乱中大概撞倒了一根松动的廊柱。

“闪开!”魏瑄飞身掠上前一把拽起傅昆,利落往外一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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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坍塌的屋顶轰然砸下,烟尘腾起。

“阿季!”

倾倒的木柱狠狠砸上了魏瑄的肩胛,他敏捷地就地一个滚翻,在屋顶完全塌下前撤出了屋子。

呆坐在地上的傅昆惊魂未定,知道这回犯了大过,哆嗦道:“季……季师弟,你没事吧?”

盛忠赶紧去搀扶魏瑄:“这还没事,你长眼吗?”

傅昆失色道,“那、那我这就去找齐师叔。”

“不必。”魏瑄撑膝站起身,一边安抚盛忠道,“只是皮外伤。”

周围的弟子也闻声都纷纷围过来,要送他去漓雨水榭。

“我无事。”鲜血染红了青衣,他摆手道,“开课的时间快到了,你们别耽搁了。”

又拍了拍盛忠的肩,轻松笑道:“你也去上课罢,我自己去就行,你一脸惊慌,齐师叔还以为我打架了。”

然后他独自朝漓雨水榭的方向走去。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魏瑄走后,总算有人想起来。

“不用慌,就是个大宝贝睡醒了,练练嗓子!”墨辞站在阙台上,嬉皮笑脸地朝他们遥遥招了招手。

众弟子看到旁边一脸严肃的卫宛,赶紧散了。

“这孩子不错啊,看你干的事儿。”墨辞不怎么尊敬地瞥了一眼卫宛。

卫宛严肃道:“慎在于畏小。”

墨辞道:“你真怀疑他是魔头,也别这么折磨他了,直接把他关断云崖还图个清静。”

卫宛不想跟他废话,谢映之曾说过,如果魏瑄犯下大错,才能将他关入断云崖,而且,谢映之也说过,若他将来犯下滔天大错,与他同罪。

这些没必要让墨辞知道。

卫宛道:“怎么惩戒是我戒律堂的事。”

“我也就是个建议,我记得不错,断云崖底十八层,还关着百年之战留下的老魔头,当年薛潜一把火烧穿断云崖都没有把那老魔头给烧死…”

卫宛冷冷看了他一眼。

墨辞还没有自觉,“这孩子在你眼里横竖已经是个魔头,那还让我观什么气,直接扔断云崖底。老魔头小魔头关在一块儿,岂不快乐了。”

卫宛按着扶拦的手骨节暴起。

“没事儿还能交流交流经验。”

墨辞笑嘻嘻:“这不叫坐牢,这叫深造。”

卫宛深吸一口气保持风度,警告道:“你今天话太多了。”

墨辞:“哎?不就是你约我来说话的吗?”

卫宛眉峰紧簇。

此人就是这样讨嫌,问他一句话,能七拐八弯地兜出十几句不相关的,再好的耐心也被他耗尽了,也只有谢映之这样的好脾气能容忍他。

墨辞感觉到空气中微妙的寒流,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卫宛擦黑的神色,“你现在大概是想一脚将我踹下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卫宛终于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字:“滚。”

***

漓雨水榭

“怎么弄的?”齐意初替他肩背缠上棉纱。

“我自己修屋顶时不小心压到的。”魏瑄边说,边不好意思地拽起衣衫。

最近因为受罚修屋子,整天灰头土脸的,有一阵没有来了。他才发现这里不仅增加了不少罕见的花木,还有几位清秀的女弟子正在侍弄花木。

随即他一眼看到了花木间,还有一株种在沉香木盆里的千叶冰蓝,心头不由一震。

“这花我认识,可是千叶冰蓝?”

齐意初倒是有些有些意外,这孩子知道的不少。

在魏瑄的旁敲侧击下,齐意初道:“映之托我想想办法,如何能让它开花。”

“为何要它开花?”魏瑄的心顿时纠紧了。

齐意初轻叹:“说是有一位友人病重。”

魏瑄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脱口道:“我可以帮忙。”

“也好。”齐意初向来善解人意,“你的伤还需要休息一阵,我正好和大师兄说给你一些假期,我这里缺人手,你的草药图谱画得好,可以来帮忙罢。”

***

从漓雨水榭出来后已是入夜时分,魏瑄一直在考虑怎么栽培千叶冰蓝才能让它开花。

他先想到了去问苍青,但是入玄门就等于斩断和苍冥族的一切联系,萤石他是万万不能带的,就去不了灵犀宫。

而且,如果苍青真知道,谢映之早就问出来了,也没必要让齐意初想办法。

看来灵犀宫的典籍里也没有让千叶冰蓝开花的方法。

魏瑄一边想,一边向藏书阁走去。

玄门的藏书楼收藏着数千典籍,作为一个小小的初蒙学生,魏瑄只能到藏书阁翻阅资料。

可他还没走进藏书楼,就被赶出来了。

“出去出去,没见扫地呐!”

灰尘腾起,魏瑄猝不及防吸进一口,呛得嗓子辣。他现在就是一个没有秘术护体的普通人。

藏书阁前还徘徊着五六名玄门弟子,隔着淡黄的光雾里腾起的灰尘,战战兢兢往里看去。从没见过扫地脾气那么大的。

“走走走!”又是几名玄门弟子被扫地出门。理由是妨碍公共卫生。

“你怎么还不走?”对方凶声恶气道。

魏瑄乖巧道:“你先不要用扫帚指着我……”

“是你?”对方发现是害他来这里的倒霉小子。

魏瑄道:“要不你先放我们进去,有什么不忿,也可以说说?”

片刻后,

墨辞不平道:“我这是因言获罪的典范。”

一名弟子很了解他:“师兄,你是不是在戒尊面前又乱说了什么,才惹他生气罚你的?”

墨辞道:“他让我说的,我实话实说了,然后我就在这儿了!”

魏瑄奇怪,“所以你说了什么?”

众人都看向墨辞。

墨辞叉腰:“不就说他年纪大,说他不洗澡吗?”

另一头,书案前,卫宛眉心跳了跳。

他的案头放着几份从各地玄门分堂送来的文书:最近富春、南野、故漳等县的墓地都被人给挖了,被挖的都是新坟,尸体不翼而飞。这事儿在当地闹得人人心惶惶。

卫宛眉宇深蹙,前番魏西陵就来书知会,在永安城郊发现了苍冥族踪迹,提醒玄门加以防范。

他站起身深深凝视窗外的寒夜,仿佛感觉到了黑暗中破土而出,蠢蠢欲动的气息。

***

燕州

绣衣使者带着北宫达的回复启程前往大梁了,北宫达为表对天子的敬意,亲自送到城郊。

东方冉在远处的人群里阴森森地看着。

北宫达是既想要当霸主,又不肯放下世代公卿的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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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婪且多疑,难以掌控。所以他选择北宫皓。

北宫皓有野心,且深恨萧暥。愤怒的人总是容易被掌控。

但北宫皓永远不会知道,正是他东方冉让俞珪献计给北宫达,使他出使大梁的。

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复仇,将北宫皓推倒风口浪尖。

此时还是二月初,冰雪未融,道路难行,献给天子的珍品宝器也需要遴选和准备,所以北宫皓出发的时间定在二月下旬。

东方冉一边在雪地里走,一边想,如今北宫皓准备乖乖上路,俞珪也可以高枕无忧了,这件事上俞珪还欠了他一个人情。

他正琢磨着怎么让俞珪还最有价值,就在这时,一道诡异的风声在耳边掠过。

他惊抬头时,就见漆黑的鸦羽扑棱棱地刮过。

那是一只渡鸦,正张开翅翼掠向一片低矮的房檐。

东方冉想起来,那里是郢青遥以前的旧屋。

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掀起兜帽跟了上去。

推门进去,屋子简陋,丝毫看不出是个女子的住所。

里面桌案翻倒,竹简书籍满地散落,一片狼藉,看来北宫达派人来搜索过这里。

东方冉看了一圈,唯一带点女子气的就是一张琴,那渡鸦此刻就静静地站在琴头上,脚上绑着一个信筒。

东方冉一开始就知道,郢青遥并不是为北宫达做事的,她效忠的另有其人。

这封信应该是她真正的主君给她的指示。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东方冉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他懂驭兽术。

他悄悄接近那渡鸦,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信筒。

那封信只有寥寥几句话,字迹沉蕴有力。

他却看得心神暗震,隔着纸张,他隐约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个庞大的计划,但他又不知道具体的内容,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雾隐重嶂之中,窥到了远山恢弘的轮廓,却又隔着重重迷雾,看不真切,简直抓耳挠腮。

他想再细细看一遍,那张纸忽地腾起了一簇绿焰。顷刻间烧成了灰烬。

东方冉愕然:是秘术!

陋屋外,凛冽的寒风透过窗缝发出凄厉的声响。

东方冉在墙角点了一盏幽灯。找到了一些郢青遥的手稿。

他鬼使神差地模仿着郢青遥的笔迹和口吻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东方冉仔细斟酌后,试探性地询问了对方几个问题。

短短数十个字,他写得绞尽脑汁。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回信装进信筒,绑在渡鸦脚上。

黑暗中那渡鸦拍翅而起,像是飞入了无穷尽的虚空。

东方冉恍然回过神来,清幽的烛火照着残破的屋子,他忽然有点不寒而栗。

第356章帝师

洛云山山势逶迤,雨后云蒸雾绕,山间有湖横卧如琴,湖岸边围着低矮的竹篱,一片茵茵苗圃间,几名素衣女弟子正拿着花铲在苗圃里细心地松土。

魏瑄画完花木图谱,就会帮她们一起锄草松土栽花,向她们讨教一些花木草药栽培的技巧。他谦雅温润,很讨师姐们喜欢,也都很乐意教他。

这几天魏瑄都不用去上课。因为齐意初亲自替他向卫宛说情了。

一来魏瑄身上的伤还没好,需要休息,且他是为救人负伤,就算不给他计功加分,也不宜再罚他修缮房屋了。二来,开春时节,她这里到了很多花草灵木,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这批灵木草药都极为珍贵,若将来炼成丹药,对弟子们的修行很有补益。

玄门这几年招收了不少的新弟子,人数虽然多,但达到识义的弟子仅有三十余人,识义级别仅相当于苍冥族中低阶秘术,到了破妄级才相当于中阶秘术师,但这样的人才,门内就仅有十人,守境以上者,更是寥寥无几。

这批丹药炼成后,可以帮助识义、甚至破妄级别的弟子提升修为。因此卫宛同意,只要魏瑄能通过月考,他这两个月可以不上课。

其实初蒙级的基础课程,魏瑄只要翻翻书,看一遍同学的笔记就能顺利通过。

齐意初的书房里有一扇半月形的窗,正对着栖云湖,窗沿上摆满奇花异草,藤萝的枝叶垂下形成一道浅紫碧绿的花瀑,开春后,生机盎然。

魏瑄画完草药图谱,他就在这里看书画图。那株千叶冰蓝就摆在窗前的花台上,如碧玉妆成,映着一片湖光山色。

魏瑄每看到它,千里之外,如寄相思。回忆里,若有寂寞的香气。

魏瑄一般清早去漓雨水榭,快到中午时离开,因为中午师姐们会小憩一会儿,他不便再呆着了。他就收拾书本,去藏书阁。

玄门的藏书楼是个古意盎然的地方,楼外青苔蔽阶,树木参天。楼里有各个年代留下的竹简、帛书、图纸、书卷,浩如烟海。

厚重的檀木书架有两人多高,书架前摆着一架移动的木梯,魏瑄看书快,常常手不释卷,就干脆坐在木梯上看。

日子一天天过去。魏瑄在玄门的生活平静无波。倒是山外不怎么平静。

先是富春、南野等郡县相继传来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今天一早,卫宛将玄门的一应事务交给了大弟子青锋,自己带着七名破妄级的弟子下山去了。

卫宛亲自去,还一次出动七名破妄级弟子是很罕见的,引得玄门里猜测纷纷。

除此以外,这几天中原的消息也传来了。

魏瑄方才知道,就在他在玄门静心修行的时候,九州一点都不太平。

先是上元夜,铁鹞卫潜入京城,劫持皇帝,骇然袭击了在仙弈阁聚会的名士们,屠杀士人,血染雅集,引得九州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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