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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帝翻了个白眼,真触霉头。

这时,大殿外王戎求见。

桓帝不耐烦道:“让他进来。”

王戎一进殿,就见几个小太监正在满地捡拾奏折笔砚,皱眉道:“陛下是天子,天子富有四海,何必为一点财货之利动龙颜之怒。”

桓帝顿时坐不住了,拍案道:“朕富有四海?朕的四海早被那些个乱臣贼子瓜分了!”

他好不容易憋了篇长文申斥北宫达,换点润笔费。虽然文章也不是他写的,是颜翊执笔的,他就借出了个署名权。

但他皇帝的名义能说借就借的吗?怎么样借出去了都要听个响啊?老百姓放屁都能砸个坑,他这皇帝的名义连个屁都不如吗?

他越想越气恼,对着王戎发了一通牢骚。

王戎今天是有事禀奏,不然早就甩手走了,他耐心地等桓帝说完,才道:“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眼下正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桓帝这两年听多了王戎这番说辞,机会满天飞,就是一个都抓不住!

“大舅整天说机会,但每次机会来了,都被二舅放了风筝。”桓帝刚才骂得有点倦了,靠在龙椅里眯起眼睛,意兴阑珊道,“朕还听说,二舅和萧暥这阵子打得火热啊。花朝节插花饮酒……”

王戎见他又跑偏,赶紧截住话头道:“陛下,此番北宫皓在平壶谷遇袭,北宫达岂肯善罢甘休,必然会发难萧暥。”

桓帝却一点都没有兴奋的神色,百无聊赖地剥着指甲,“北宫皓不早就是个废人了?当年秋狩,那蠢货被萧暥割了头发,沦为诸侯笑柄,北宫达这几年根本不想看到他,把他扔到燕北去,北宫达身边整天围着一群谋士小妾,撺掇着他改立世子,这会儿北宫皓失踪了,他还不偷着乐呢。”

王戎也知道北宫皓不受待见,他道:“话虽如此说,但北宫皓毕竟是北宫达的儿子,北宫达极好颜面,北宫皓这才刚出幽州就被劫了,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搁,而且,前番萧暥假陛下之诏书训斥了他,让他在天下诸侯面前颜面丢尽,这会儿他能不想报复吗?这件事北宫达一定会发难萧暥。”

桓帝终于提起了一点精神:“那我们能做什么?”

***

将军府

萧暥这回也纳闷了,北宫皓这厮去哪里了?总不能带着两千人马消失了吧?

他只有两千人,攻城略地是不要想了,这点兵力最多只能打下一个小县城。而且周围诸侯林立,没有他老爹北宫达罩着,他一个二世祖能做什么?

斥候密探虽然派出去了,但是九州诸侯割据,到处乱哄哄的,这么一支两千人的兵马实在不起眼,要找到他们的行踪简直如同大海捞针。而且他们失踪的那个地点还非常的不妙。

平壶谷是雍州、凉州、幽州三州的交叉点,往西可入凉州,西南可达蜀中,南下则可去襄州、渑州、豫州、甚至江州,所以就更难以预料他的行踪了。

谢映之指出道:“这两日消息该到燕州靖北府了,我们要早做准备。”

萧暥明白,北宫皓失踪,北宫达必勃然大怒,甚至会怀疑是他萧暥袭击了北宫皓的车队,搞不好要兵戎相见。

如果一开战,那么他目前囤粮备战搞建设的稳定环境就没有了,现在他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有到能和北宫达开战的时候。

谢映之道:“当务之急,是先要稳住北宫达。”

但怎么稳住呢?

萧暥想了想,在现代社会,这种情况就先要查明事故原因,黑锅他是绝对不背的。他不是原主,不当背锅侠。

他道:“立即以天子名义派遣官吏前往平壶谷调查事发地点,出一份官方的事故报告,给天下一个交代。”

谢映之颔首:“同时还要遣使前往燕州,传达天子的慰问,表明朝廷的态度,稳住北宫达。”

萧暥立马明白了,这是用外交手段。

北宫达重颜面,这件事还是要朝廷出面摆平。

但毕竟北宫达丢的是儿子,朝廷的名义此番管不管用不好说。

使者此去是深入虎穴,极为危险,若非能言善辩,智勇双全恐怕都很难全身而退,想到这里,他心中咯噔了一下。

“莫非先生已有人选?”

谢映之静静道:“非江寄云莫属。”

萧暥心道,确实江浔口才出众,又担任京兆尹,研判查案也是一把好手,且有勇有谋做事果决,可堪大任。

谢映之道:“不过此事一出,明日朝会,盛京系众人必群起发难。”

前番组建中书台,一再打压盛京系,他们怀恨已久,必然借此机会反扑。明日朝会又是一场唇枪舌剑。

谢映之长眉凝起,“寄云不在,颜翊、宋敞等终非舌辩之士。”

萧暥最应付不来这种,恐怕他连正坐两个时辰,都腰酸背痛扛不下来。

他思定道,“明晨朝会,还是我替主公去罢。”

***

入夜,枕霞湖畔寒雨潇潇,草堂前花叶落了一地。

“今夜没有月光可看了,陪我下局棋吧。”黑袍人说罢提着一盏风灯向外走去。

魏瑄习惯了此人每次来都会有新的名堂。

拼骨牌、晒书、种花,好像真的是在此间隐居,与世无争一般。

他还让魏瑄替他钓鱼、喂猫,因为他不想让动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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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味沾身,魏瑄不明白了,既然如此讨厌动物养什么?

林间有一个石台,苔痕遍布,黑袍人将风灯置于石台上,照出隐约的棋盘纹路来。

石台边有两块形状不一的石头,应该是从别的地方挪过来的,年深日久,仿佛是生了根般像从地底长出来的。

黑袍人洒然坐下,如主人般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随即漫天的风雨声忽然就静了下来。

魏瑄诧然抬头,就见半空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把风雨都隔绝在外。

连天雨幕形成了一道水帘在他们四周潺潺流淌。

“这是秘术的屏壁,可以专心下棋。”黑袍人解释道。

魏瑄在他对面坐下,执黑先行。

林间风潇雨骤,树影狂乱摇曳,屏壁内却万籁俱寂,风雨声歇,只剩下棋盘上的杀伐征战。

“西北势强力厚,你竟想强攻?”黑袍人露出玩味的笑意。

“我有利剑,驱狼逐虎,直击龙庭。”魏瑄道。

“可惜,西北冰雪未融,江南春风已渡。”

“千寻铁索拦江,断你出路。”

“鹰击长空,你拦不住。”

“果然。”魏瑄轻轻点落棋子。

“什么?”黑袍人疑道。

“你的棋路,我已略有所知了。”魏瑄若有所思,

“下棋如用兵,而你用兵,势如流水,从不恋战,更不会困于一隅与对手缠斗。所以,凉州失手后,你便转入江南,如今江南的局势也开始胶着,你下一个目标是东北,北宫皓在平壶谷失踪,和你有关。”

“原来如此。”黑袍人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容色,罕见地严肃起来。

黑棋先行,魏瑄从落下第一颗子的时候,就已经在模拟九州战局了。

再一看,棋盘上意图分明,昭然若揭。

西北曹满已定,赫连因北遁,所以西北冰雪未融,江南魏西陵经营已久,不可攻破,只能春风暗渡,然而葭风郡又有玄门掣肘,处处制约,如同千寻铁索团团围困,所以,他必然要破局而出。

这时,雨中一只渡鸦掠过长空,向草堂无声地飞去。

风灯的幽光下,黑袍人容色暗昧不清,下颌和唇角勾出锋利的线条。

“你总能出人意料,这也是我欣赏你之处。”

他嘴角勾起一缕暗昧不明的笑意,“没错,我指点了北宫皓,但是,萧暥还要感谢我。”

不出所料,他见魏瑄眉宇疑惑地一蹙,果然还是太年轻。

他坦言道:“北宫皓本想利用南下进贡的机会,出其不意袭击大梁,被我阻止了。避免了大梁百姓一场无妄之灾,你说,萧暥不该感谢我么?”

魏瑄道,“北宫皓以两千人进攻大梁本就是以卵击石。”

但话虽如此说,以北宫皓的脑子却想不到这一招。

他问,“你在替北宫皓谋事?”

“什么?”黑袍人讶异道,有点被冒犯了。

“我怎么可能为他人谋事?更逞论北宫皓豚犬之流。”

这个问题显然让他有点郁闷,他道,“是东方冉,他投效北宫达不成,转而投靠北宫皓。”

魏瑄心中一沉,这两人居然在一起狼狈为奸了?

黑袍人道:“东方冉还冒充我的属下给我写信,我就顺手推舟给了他一个建议,让他别去大梁,天下那么大,要建立功业,何必非大梁不可呢?”

魏瑄立即问:“他去哪里了?”

“他去了……”黑袍人说到这里,声音悄然压低,“殿下,原来你还带了人来?”

魏瑄心中陡然一惊,什么人?

秘术屏壁忽然被撤去,四周的雨声泼天盖地而来。

魏瑄的感官本来就是极为灵敏的,他立即听到了林间纷沓的脚步声和衣袍穿过枝叶间沙沙声。

他心中猛地一沉,不妙!

玄门的冷焰在林间升起,顿时四周亮如白昼。

焰光照出了卫宛愠怒的容颜,雨水从他的额头不断淌下,在雨中浇筑成一座怒目的石像。

“逆徒!”卫宛斥道,“果然是邪魔外道!”

“夫子,你听我说。”魏瑄急道

他话音未落,纯黑的丝袍如夜色流水拂过眼前,俯身挡在了他的视线,低柔的语调如雨中轻软的落花,“别怕,有我在。”

卫宛怒不可遏,“果然是狼狈为奸!”

黑袍人悠然站起身,“卫夫子,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愉悦,话音刚落,林间所有火把都瞬地变成了青粼粼的绿焰,把众人的脸都映得鬼气森森。

“九幽冥火!”青锋脸色一寒。

“你有点见识。”黑袍人欣赏道。

卫宛容色凛然:“伏魔阵。”

“可是季师弟?”青锋道

卫宛眉头紧簇,谢映之曾关照,如处置魏瑄,需他亲自来。但魏瑄现在都和魔头在一起了,还有什么可说?

卫宛神色一沉:“一同拿下!”

林间顿时狂风肆虐,大雨如注,三十七名弟子各占星位。

黑袍人在阵眼中央从容而立,声音雍容矜雅,“恕我直言,诸位都不是我的对手。”

第366章破势

夜空中浓云密布,林间风影缭乱,如刀锋般锐利无匹的风,交织成密如蛛网的杀阵。

黑袍人站在石台前,长袍猎猎在风中飞扬,“玄门现在的实力连个伏魔阵都凑不齐了吗?可惜了,我还想见识一下的。”

卫宛眉心跳了下,就在刚才,他发现墨辞那小子居然没来!此人到底有没有一点纪律性!

他只有临时变阵,换成了风凌阵。

“对付阁下足够了。”卫宛手中长剑寒光大盛。

林间无数道剑气化为利风,切开连天的雨幕,劈波斩浪般掀来。

黑袍人并没有躲闪,利风毫无阻力地从他身上穿透了过去,将他身后的棋盘石台当场一切为二。

魏瑄心中一沉,聚沙成影!

溯回地里,黑袍人和谢映之对决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是幻影,攻击对他没用!”魏瑄大声道。

随即他就发现,他的声音仿佛被雨幕吞没了一般,根本传不出去。

他抬起头望去,空中明明雨幕如瀑,四周却万籁俱寂不见风雨,又是秘术屏壁!

黑袍人回首,从容道,“我说过会保护你。”

话音刚落,魏瑄便感到卫宛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了他,他心中乍然一寒。

黑袍人是故意混淆视听,这样他就更说不清楚了!

再回想起来,正是这个秘术屏壁,使得先前卫宛他们进入林中的时候,他没有听到丝毫动静,才让卫宛撞了个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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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

而在此时,林间的冥火被犀利的风刃切成了一片片,一朵朵,如漫天流萤般飘散开去。

星星点点地飘浮在雨幕中,幽冷又空灵,竟有一种诡异的凄美。

一点荧光飘然落到一名弟子肩上,那人抬手就要弹去。

“别碰!”魏瑄道,但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只见那玄门弟子的手一触到冥火,仿佛碰到了一点星尘冰晶,沁凉刺骨,紧接着手中的剑哐当落地。

那弟子脸色惨变,麻木感从手掌迅速蔓延,全身的血气和暖气似乎都在被吸走,顿时浑身僵硬地犹如石像。

“御界!”卫宛立即下令道。

但已经迟了,无数被风凌阵切碎的冥火在林间漫天飞舞,如流萤星海,银河倾落,席卷而来。

点点萤火无孔不入地飘入他们的衣领袖襟,甚至眼中口鼻。

卫宛玄法高深尚能勉强抵御,而他四周的玄门弟子被冥火钻入身体,片刻便肢体麻木,真气更是像被冻结了一般,浑身沉重不堪,丧失了战力。

黑袍人唇边勾起一缕漠然的笑意:“差不多了。”

魏瑄心中猛地一沉,随即他就看到狂风乱影摇曳的树丛后跃出了一条条鬼魅般的黑影。

凛冽的杀机扑面而来。

这些杀手行动敏捷,迅猛异常。

林间亮起一道道诡异的弧光,刀锋斩落,血光飞溅。

混战中,卫宛陷入三名杀手的围攻。

“师父!”青锋一剑劈开一名杀手,回首间一道冰寒猝不及防地袭来,他只感到颈侧一凉,头颅便无力地垂了下来,鲜血从颈部的切口如注涌出。

“大师兄!”魏瑄惊道。

黑袍人漫不经心道:“殿下,今天还得感谢你,否则我收网没那么顺利。”

……

才片刻,林间就只剩下卫宛及少数几名破妄级以上的弟子。

黑袍人扬声道,“都杀了,放一个回去,给玄门报信。”

林间持续着血雨腥风,玄门弟子中了冥火手足僵硬,如砍瓜切菜般一个个倒下。

这是一场血肉横飞的屠杀。

“真难看。”黑袍人皱眉,感慨道,“此刻我真有点想念谢玄首,即使战斗中,也是风神如画赏心悦目,和他对决要尽兴得多。”

“你说是么?殿下。”他看向魏瑄,忽然不可思议地轻‘啊’了声。

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凌阵切碎的、如星光流萤般漫天散开的冥火重新又聚集在了一起,如同一朵妖花般落地在了魏瑄的掌心。

幽绿的冥火将他苍白俊秀的脸容映得鬼气森森。

“你何时破的屏壁?”黑袍人惊道,

“在我面前用过一次的招数,再使就不管用了。”魏瑄说着五指骤然收拢,掌心腾起了一股雪亮的白焰。

玄火!

破障。

顿时林间的杀手都消失了,青锋和众弟子也没有死,只是不少弟子被冥火灼伤,肢体麻木。

黑袍人微微失神了下,“殿下,你真会演戏,我都被你骗过了。”

“水镜花月阵。”魏瑄静静道,“献丑了。”

“你真令我失望。”他遗憾地沉声道,“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随即他的身形犹如流沙鬼魅般,烟消云散。

只有那暗昧的声音尤在林间缭绕不去,夜雨中阴魂不散一般。

“别忘了这些天我跟你说的。”

“我说的都是真话……”

林间大雨如倾,魏瑄脱了力般靠在树干上,浑身都是被风凌阵割裂的伤口。

刚才,他趁水镜花月阵困住双方的机会,冒着千刀万剐冲入风凌阵中,将四处飘散的冥火聚集在掌心,再催动玄火将之除尽。

此刻他脸色苍白,浑身的伤口像鞭挞一般火辣辣地疼,鲜血浸透了衣衫,和着冷雨淌下。

修明走上前,不容分说朝着他膝弯处狠狠一脚踢去,“叛贼!”

魏瑄猝不及防身影一斜,单膝跪在了泥泞的地上,被冥火灼伤的右手尤自微微颤抖。

“师尊,如何处置季师弟?”青锋皱眉道。

卫宛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魏瑄,目光严峻逼人:“十三重玄门禁制都困不住你,映之的水镜花月阵你也偷学了,还用到了同门的身上,放走了那魔头,我真是小看了你。”

他扫了一眼那断裂的棋台和滚轮满地的棋子,脸色更为阴沉,“带走!”

***

嶙峋的石壁硌得魏瑄背后的伤口阵阵刺痛,他没想到竟和雷戟兽关在了一起。

看来这里是除了断云崖外最坚固的石牢。连雷骥都破不出去,别说是他了。

天还没亮,岩牢里黑黢黢一片,阴寒潮湿,混合着野兽刺鼻的气味,陪他度过这个无眠之夜。

寂静中响起锁链撞击的声响,

“谁人?”他低声问。

“阿季,是我。”盛忠的声音隔着嘈杂的雨声传来。

“阿忠?”魏瑄蓦然怔了怔。

今夜,他背叛师门私通苍冥余孽,设计同门,放走魔头,玄门中人视他如仇寇,这个时候,盛忠竟然还来看他,也不知道避嫌。

“你不该来这里。”魏瑄低声告诫。

“外头雨大,没人看到我,我给你带来点吃的。”

盛忠猫着腰,刚想走近岩洞,黑暗中两点猩红的光向他射来,他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这……”

魏瑄道:“是雷戟兽。”

盛忠惊愕道:“他们竟然把你和它关在一起!”

魏瑄安抚道:“放心,雷骥不会伤我。”

自从前番的事件后,那雷戟兽就怕他了。

前阵子雷戟兽关在这石牢里成天咆哮不止。但他一关进去,那雷骥就蔫了,安静地像一头绵羊。

一点微弱的幽光照亮了囚室,盛忠点亮了小段蜡烛,魏瑄偏开脸去。

“阿季,你怎么全身都是血?”盛忠声音一颤,“我这就去找齐师叔!”

“都是皮外伤,无事。”魏瑄淡定道,

“那也要敷药啊!”盛忠急得都啜泣了起来。

“阿忠。”他语气凝定,“这是我该得的。”

盛忠猛然一震,“你……你真的袭击师兄了?”

“我不信!我不信你会袭击师兄,我也不信是你放走魔头!”盛忠的声音沙哑而痛苦。

魏瑄语调平静:“是我放走了苍冥族的主君。”

最后一部分千叶冰蓝的方子还在黑袍人这里,他投鼠忌器。

“也是我用偷学来的水镜花月阵困住了师兄们。”

“那你……你也一定有苦衷的。”盛忠挣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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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瑄注视着盛忠泛红的眼眶,字字明晰,“我没什么苦衷。”

他一字一句道,“这个下场是我该得的。”

拼尽全力血战之后,百口莫辩,关在岩狱里,遍体鳞伤,浑身犹如被凌迟般疼痛。

刚才他靠在嶙峋的石壁上就在想,前世那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半生戎马,落下一身伤病,最后却身陷囹圄。

萧暥不屑解释,不置一词,不在乎君王的冷血,朝臣的攻讦,世人的唾骂。

他在寒狱里,静待严冬到来,等着风雪中那第一缕梅香。

今生终于轮到魏瑄自己了。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和那人比较呢?

他道:“阿忠,我没有冤屈,你也不要再去说什么,玄门判定我什么,我都认。”

“你为什么非要把话说得那么决!”盛忠终于崩溃般哭了出来。

大颗的泪珠从他脸上滚落,他狠狠抹了把脸,“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退路全部堵死!”

“我长那么大,没见过一个人像你这样和自己过不去的!”

魏瑄淡淡道:“我大概就是个疯子吧。”

他的右手还没有恢复知觉,冥火的灼伤力不亚于玄火,被冥火灼烧后皮肤白得透明,隐约能看到淡青的血管,不知道这手将来还能不能握剑。

可是能不能握剑又有什么区别呢,他这次再也不可能离开牢狱了。

卫宛亲眼看到他和苍冥族的主君在一起,没有当场杀了他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关在这里,对所有人都是好的。”魏瑄目光幽沉,“只有一件事,阿忠,我要拜托你。”

盛忠吸着鼻子:“阿季,你说。”

“我有一条消息,希望你设法帮我送到永安城。”

今晚出事后,玄门必然戒严,但盛忠的叔父是康远侯,康远侯经常给盛忠捎东西,也许能假借家信,托康远侯把消息送出去。

“这条信息送到永安城,给君候。”魏瑄道,

永安城离葭风最近,魏西陵收到消息一定会立即通知谢映之。

盛忠满脸惊骇,“你认识君候?”

魏瑄点头,“几面之缘,他是个可托付的人。”

盛忠本来以为魏西陵和他有故旧,说不定还能说上话,一听几面之缘失望不已。

盛忠:“阿季,你说,我记下来。”

“东方冉和北宫皓合谋,欲图谋……”魏瑄说到这里凝起眉,

北宫皓豺狼之辈,东方冉毒蛇心肠,这两人合流让魏瑄深感不安,更何况还有黑袍人在幕后操纵。

这次北宫皓失踪别有图谋,可惜当时黑袍人的话被卫宛他们的出现打断了。

他抿着失血的唇,眉头紧蹙。

盛忠见他面色苍白,形容疲惫,“阿季,你别急,先吃点东西,慢慢想。”

他打开食盒,“就这最后一点鹿肉脯了,都让墨师兄吃完了,最近我叔伯许久没给我送来,你凑合……”

“你说什么?”魏瑄一把按住他的手腕,

盛忠吓了一跳,“肉、肉脯都被墨师兄吃完了。”

“你叔伯怎么了?”魏瑄的眼中幽光一闪。

盛忠老实巴交道:“叔伯这一阵都没有给我捎东西了,以前每月初一,最迟初五,我肯定能收到他捎给我的东西,但现在都到月中了,还是没有。”

魏瑄容色一紧,“糟了。”

“他们的目标是黄龙城军镇!”

“阿季,你在说什么?”盛忠一头雾水,“我怎么听不懂?”

魏瑄思绪如电。

黄龙城固若金汤,戒备森严,想要拿下它没有十万军办不到。但拿下康远城却很容易。

康远城依赖渔盐铜铁之利,商业发达,往来商贾众多,潜入康远城极为便捷。康远侯一直在为黄龙城的兵工厂提供原矿,只要混入运送铁矿的车队,就能轻松潜入黄龙城。

魏瑄眉头紧蹙:“康远侯已经被劫持了。”

“什么?”盛忠惊地手中的肉脯顿时翻落在地。

***

黄龙城,大厅里灯火通明。

黄龙城里的富商士人都‘受邀’来参加庆功宴,他们分座两侧,一个个噤若寒蝉。

北宫皓像提小鸡似的拎住康远侯的衣领,把他摁在座位上,“侯爷替我拿下了黄龙城,不知道萧将军会做何感想?”

几天前,他们挟持康远侯潜入黄龙城,谎称康远侯染病,攥瞿钢请大夫来探望,铁鹞卫埋伏于帐中,一举拿下。随后东方冉假传军令控制黄龙城。

北宫皓弯下腰,重重拍了下康远侯的脖子,吓得对方一个哆嗦。

“如果你们还抱有希望,萧暥会来救你们的话……”

他环顾四周战战兢兢的士人们,桀桀一笑,“带上来!”

铁鹞卫押着瞿钢和数名士兵进来。

“跪下。”北宫皓扬起下巴道。

瞿钢口被堵住,怒目看着他,其余士兵昂然而立。

“不肯跪?打断他们的腿!”

几名铁鹞卫立即上前,木棍高高举起,重重抡下。

厅堂里传来清晰的骨骼断裂声。

众宾客吓得面如土色,康远侯哆嗦道:“北宫世子,令尊向来仁义……世子看在……”

“侯爷果然还念旧情,看来和萧暥交情匪浅么?”北宫皓阴森森道,康远侯吓得后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阶下,士兵们额头青筋凸起,冷汗浸透战袍,却没人吭一声。

北宫皓道,“听说萧暥爱护他的士兵,等他来了,我们就把你们全都推到阵前去,当肉盾。”

“萧暥不是枉称箭术好吗?”

“我要看看他怎么样踩着他士兵的尸体来攻城。”

瞿钢目睁欲裂,被两名铁鹞卫牢牢按倒在地。

这时,一名侍卫官进来禀报:“东方先生请世子去城楼一趟。”

北宫皓懒洋洋站起来,整了整衣袍出去了。

城楼上乌云压顶。

城中到处都是晃动的火把,喧杂声、叱骂声、哭嚎声交织成一片,组成混乱的洪流席卷全城。

马孚在纵兵抢劫。

千里迢迢南下襄州,士兵们总要发泄一下,才能够更好地为他们卖命。

北宫皓登上城楼得意洋洋,“先生妙算,我们旗开得胜。”

隔着面具他看不到东方冉的神情,让他觉得好像在跟一个阴森的人偶说话,有点扫兴。

东方冉的声音没有起伏,也听不出喜色:“我刚才查看了黄龙城,城中武库有刀剑枪戟等各种兵刃两万余件,重甲三千副,弩\箭近十万支……”

清点之下,让他惊叹的是,这些兵器都是按照一定标准严格制作,所有配件都可以互换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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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都是我们的了!”北宫皓春风得意道,这是他平生夺下的第一座城。

听说当年萧暥拿下黄龙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却得来如此容易,这不由让他对自己的军事领导力沾沾自喜。

东方冉道:“黄龙城有驻军八千,其中五千重甲是禄铮留下来的,已降我们,还有三千人是萧暥的士兵,不降。”

北宫皓恼道:“既不肯降,就全部坑杀!”

东方冉并不关心这些士兵的下场,他道:“我们共有五千士兵,加上黄龙城降卒,正好一万,但兵力还不够,此处是萧暥的后方腹地,西北有都昌城一万驻军,东北有安阳城的两万人马,萧暥获得消息后,还会增援黄龙城。”

北宫皓一听到萧暥可能要来,不由发怵,当年被削发还记忆犹新,他神色一紧,“这怎么办?先生教我。”

“光靠我们这一万人是守不住黄龙城的,我们必须要有外援。”

北宫皓问:“哪来的外援?”

东方冉道:“渑州张繇。”

“渑州在襄州西南,离黄龙城仅八百里地,三天可到。张繇为人贪婪,对黄龙城的军械钱粮早就垂涎三尺。我们可以许之以城池厚利,他必然上钩,一旦张繇和我们结盟,对雍州东西夹击之势便成。”

北宫皓闻言大喜,“就依先生所言!”

这时城楼下又传来了一阵喧声。

北宫皓道:“什么事?”

一名士兵来报,“马将军发现了一个地牢,应该是禄铮留下的。”

北宫皓道,“去看看。”

北宫皓走后,东方冉独自走向塔楼。

那是黄龙城里最高的地方,当年萧暥一箭摘星之处,大概就是这里。

风水轮流转,如今黄龙城落入他们手中。

虽然大获全胜,东方冉不仅没有喜色,心底的不安反倒越来越深。

他清楚走到这一步,并不是他有多么神机妙算,而是幕后那个神秘人步步引导。

从否定他铤而走险袭击大梁的计划,到建议他转走襄州,出其不意插\入萧暥的大后方,控制士人集团,联合当地的诸侯瓜分襄州,共享利益,从而遥相呼应北宫达,实现南北夹击萧暥的大战略。

他走的每一步,那个人在千里之外仿佛了如指掌,并精确地给予点拨。

每一次他目送渡鸦飞入深空,仰望层云漫卷,就仿佛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搅弄风云,操\纵全局。

让他不安的是,以此人的城府谋算,多半早就识破了他在假扮郢青遥。

但他为什么依旧陪自己玩这一局?

想到这里,东方冉有些不寒而栗。

***

林间,雨已停。

草堂里一片寥落,卫宛带人在草堂搜索完之后,就撤离了。

凄清的月光从云层间落下,一只渡鸦停在轩窗上。

呼延钺上前解下信筒。

黑袍人轻轻摸了摸那只惊魂未定的猫,才漫不经心地接过信。

这是东方冉在平壶谷事成后写的。计算时日,此刻他们应该拿下黄龙城了。

黑袍人阅毕顺手在烛火上点燃,问道:“黄龙城陷落,襄州腹地火起,你说,萧暥这回该怎么办?”

呼延钺道:“黄龙城军镇有武库和兵械工场,萧暥的家当都在那里,必然要夺回。”

“但程牧驻守凉州,瞿钢失陷襄州,他手下无将可用。”黑袍人指出。

呼延钺道,“莫非他会亲自带兵来?”

黑袍人悠然道,“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江南吗?”

呼延钺目光一振:“听候主君调遣!”

“你去一趟襄州。”黑袍人漫步向窗前,桌案上是不久前和魏瑄一起搭建的暮苍山关城,

他凝视着那恢弘的关城,幽声道,“务必让他有来无回。”

只要他死了…

宽大的袖摆如夜风拂过,连绵的牌阵轰然倒塌。

大势即破。

***

岩狱里,魏瑄倒吸了一口冷气,襄州恐怕是个陷阱!萧暥有危险。

“叔伯只是没有送东西来,说不定是忙,你别急,过几天就……”盛忠还在磕磕巴巴道。

“阿忠。”魏瑄霍然抬头,眸光凝定如铁,“我得从这里出去。”

盛忠吓得张口结舌,“你要越狱?你疯了吗?”

他片刻前还承认一切罪名,顺服地打算牢底坐穿,怎么又要越狱了?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盛忠一紧张就结巴,“这里连、连雷骥都出不去,你怎么出去?”

魏瑄心中一沉,怎么出去?

他秘术修为大损,右手还被冥火灼伤,怎么破出牢笼?

就算被他冲出岩牢,之后还有玄门层层禁制,有卫宛和众玄门弟子围剿追捕,他怎么突出重围?

硬闯行不通……

他目光幽沉,神色冷然,握紧石栏的手骨节凸起。

盛忠被他的眼神吓到了,“阿季,你冷静点,有什么事慢慢商量…”

魏瑄看着他憨厚的圆脸,心中怀疚,越狱这种事不该把盛忠卷进来。

魏瑄随即道:“我胡说的,别当真。”

盛忠松了口气。

接着他就见魏瑄脸色清惨,“阿季,你怎么了?”

“我……感觉不大好。”魏瑄眉头紧簇,瘦削青白的手攥紧衣襟,衣衫拽落了,露出一道流畅的肩线和触目惊心的伤痕。

盛忠看得都疼:“阿季,你、你怎么伤那么重,我这就去找齐先生!”

看着盛忠离开的背影,魏瑄冷静地拽起衣衫。

齐意初医者仁心,即使他是邪魔外道,她都不会坐视他伤重。

待会儿齐意初一定会打开牢门进来,替他查看伤势,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孤注一掷,劫持齐意初,逼卫宛放他下山!

他明白,他在劫持齐意初之后就是万劫不复了。

齐先生那么好的人,他恩将仇报,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但他别无选择。

深夜盛忠气喘吁吁地跑在黑暗的山路上。

雨后树影重重光怪陆离,山风阴嗖嗖地刮来,带着腐草浮萤的气息,他的背后的冷汗都收干了,山道回转处一道黑影一闪,无声跟上了他。

第367章夹击

这一夜极为漫长,魏瑄靠在嶙峋的崖壁上,四周一片漆黑,偶尔有蜥蜴岩鼠爬过,尖锐的爪子刮出刺耳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抓挠在他心间。他在如煎熬的等待中,挨到了岩洞外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照了进来。

齐意初没有来,连盛忠也没有再出现过。

看来他的越狱计划还没展开就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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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齐意初的为人,不会见伤不救,除非是盛忠根本没有把消息带到。

他现在担心盛忠的安危。

半晌后,一片不起眼的树叶飘飘荡荡地浮上了半空。

玄门里禁制重重,魏瑄的秘术极为受限。他费了大半天的劲,才让一片树叶勉强地飘出了数十尺,摇摇晃晃上了一片高坡,然后借着风力拼命一跃。那树叶就脱离了他的控制,被山风刮了下去,徐徐飘落到学舍的屋檐上。

树叶的两侧都画着眼睛,无论哪边落地他都能看到外界的情景,于是他像一只猫一样趴在屋檐上,看玄门弟子们在下面来来往往。

卫宛回山后,玄门似乎正在准备什么仪典,他看到青锋正在嘱咐弟子们些什么。

大概是这个原因,卫宛没有腾出手立即处置他这个邪魔外道。

人群中,他看到了盛忠。

盛忠看上去精神不错,这让他稍松了口气,但是不知为什么,盛忠好像忘记了他昨天的嘱托一般,若无其事地跟着其他弟子说谈忙碌。仿佛昨晚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就在魏瑄心生疑惑的时候,一阵山风刮来,他的视线就随风而荡,接着陡然一暗,好像跌落进了谁的衣袖里。

接着,过了不知多久,等他眼前再次明亮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卫宛严峻的目光。

***

午时,一道加急军报送到了大梁城,北宫皓被袭,北宫达震怒,令庞岱率兵二十万南下。

几乎是同时,远在东郡的玄门观察寮送来了一条让人不安的消息,康远侯本月中旬随着运送铜铁矿的辎车前往黄龙城,至今未归。

谢映之闻讯断言,黄龙城已经失陷了。

如今的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北境,庞岱大兵压境,而南方,襄州腹地火起,黄龙城陷落,也就是说,他们面临着南北两路被夹击的处境。

萧暥脑阔疼,一旦战事起,那么春耕囤粮扩军的新政就要被打断了。

“北路并不足为虑。”谢映之道。

萧暥一诧,谢先生你有没有搞错?北宫达令庞岱率兵二十万南下,还不足为虑?

谢映之道:“这些时日以来,幽燕两州卖地成风一片乱象。仅因为卖地而起的纠纷就有数十起。不少地方已闹到了私兵互斗的程度。”

萧暥顿时明白了,幽燕两州内部不稳,各大家族之间争利不休。北宫达不会选择在此时大举南下。

“主公可派遣一员将领率兵前往迎战,把声势做足即可,北宫达见占不到便宜,自然就退兵了。”谢映之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只是这将领的人选……”

萧暥明白,既然要造势,这派到北境的将领还不能太没资历,否则没法唬人。

但如今程牧派驻凉州,瞿钢失陷襄州,他麾下一时无将可派。

他想了想:“有一个人选。”

大司马府。

“许慈?”秦羽疑惑的看向正搀扶他坐下的许慈。

这些日子,秦羽的腿伤拄着拐杖已经能勉强走路了,许慈就时不时来看他。

在萧暥看来,许慈虽然是秦羽的副将,但当年北宫达兴兵南下,他就随秦羽北上据敌过,和北宫达作战有经验。而且北宫达多疑,许慈北上,就会让北宫达心中暗生疑窦,秦羽是不是已经康复?

秦羽却面有忧色,“他只是副将,是否能堪当此任?”

他的疑虑不无道理。

两年多前,北宫达就曾派左袭率兵南下,当时秦羽亲自北上御敌。

这一战秦羽出师不利,陷入僵持后,还曾被围困在高唐,最后是刘武率兵北上支援,才逼退了左袭。他因此还总觉得欠了魏西陵一个人情,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如今北宫达再次派庞岱进兵来势汹汹,虽然不是名将左袭领兵,但庞岱也是北宫达麾下大将,许慈一个副将能打赢吗?

萧暥眼见被他这么一说,许慈的神色明显暗下去了几分。

他心道:大哥你这也太实诚了,这种打击人的话怎么能当着面说。出征之前,太折锐气了。

而且这只是一场声势之仗,幽燕境内不稳,北宫达不会卖力打的,派许慈一个经验老道的副将去应付足够了。

但这话如果实说出来,也很打击人。

等于告诉许慈,虽然你是个副将,但北宫达这回也不会用力打,这仗没啥难度,兄弟你行的。

这时,谢映之看向许慈,欣然道:“许将军虽然是副将,但是大司马的副将,岂是一般将领能比,当年许将军也随大司马北上高唐征战过,久经沙场,我相信大司马麾下的副将不会输于北宫达的前锋庞岱。许将军必能守住北境。”

萧暥佩服:谢先生太会说话了。

许慈神色顿振,目光炯炯地看向秦羽。

秦羽道:“既然先生都那么说了,许慈你给我打出威风来!”

“末将领命!”

“我的十万旧部归你调遣,事不宜迟,立即北上高唐迎敌。”

“诺!”

看着许慈魁梧的背影,萧暥有些过意不去,其实这一仗只是声势之仗,兄弟你可以悠着点,不用死磕,固守就行。

他悄悄扯了扯谢映之的衣袖,眼神示意:先生为何不告诉他实情?你这有点坑啊……

谢映之淡然道:“军人只要奋勇作战,无需知道太多。”

萧暥:……

北境之敌就让许慈去打发,那么他们余下就只要集中精力对付潜入后方的北宫皓了。

书房里,连枝铜灯照着大幅九州舆图。

萧暥的长剑利落地在地图上荡了个圈:“从平壶谷往南,绕过雍州,直入襄州腹地。”

这种出其不意绕道敌人大后方发动袭击的战术,只有他在西征时用过,北宫皓竟然学他么?

秦羽疑道:“北宫皓色厉内茬,孤军深入的仗不像是他敢打的。”

谢映之道,“燕州的消息,北宫皓启程后不久,东方冉也失去了踪迹。”

秦羽浓眉簇起:“可是那个日月教的妖人?”

“正是。”谢映之道,

“此番应是东方冉设计,挟持康远侯潜入黄龙城,夺取城池。”

秦羽思忖道:“北宫皓只有几千人,他们拿下黄龙城,也不能久守罢?”

谢映之道:“北宫皓虽只有数千军队,但他拿下黄龙城后,便拥有了城内的军械物资,而距黄龙城数百里便是渑州,张繇贪婪,北宫皓可以黄龙城之军资收买张繇,换取张繇的援军,从而在襄州腹地站稳脚跟。”

“事不宜迟,我立即南下。”萧暥果断道。赶在张繇援军到来之前,收拾了北宫皓!

秦羽立即道:“不可,黄龙城军镇固若金汤,你若一时拿不下,身后张繇援军又杀到。你该当如何?”

到时候,面前是黄龙城的高墙厚垒,身后则是张繇的大军杀来,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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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兵家大忌!

萧暥果断道:“那我就赶在张繇援军抵达之前,夺下黄龙城。”

“胡闹!”秦羽拍案道,急火都被他撩上来了,

“大梁到黄龙城,即使快马加鞭,至少也要五日!”

萧暥眨眨眼睛:“我不用五天,三天就够了。”

兵贵神速,他最擅长的就是闪电战!

秦羽愕然,“三天,你飞过去吗?”

“大哥放心,我自有办法。”萧暥轻松道,

只片刻间,他已经思定,“我午后即刻出发。”

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微微挑起眼梢,“中午我想吃红烧肉。”

“没得!”秦羽斩钉截铁,

萧暥:呜……吃了这顿饱的,接下来好多天可能就只能啃冷干粮了。

秦羽沉着脸,没得商量,“不许去。”

但如今他双腿残疾,其实他也知道,萧暥真要涉险,他根本阻止不了。

他叹了口气,只有看向谢映之:“先生,你也说句话啊。”

谢映之笑了笑,站起身道,“大司马,容我跟主公借一步说话。”

书房分为里外两间,由一扇屏风虚隔开。

正是阳春三月,窗外一树桃花开得绚烂。

谢映之很自然地轻拢着他的肩,施然走到窗前,“此处无人,主公可以说实话了。”

萧暥眼神飘闪,表示: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谢映之望着窗外的春光柳色,似不经心道,“即使是九州最快的骑兵,魏将军的飞羽营也不可能做到一日千里。三日之内,从大梁赶到黄龙城,主公打算怎么做到?”

萧暥有点后悔刚才嘴快了,赶紧道:“我就是跟大哥打个比方。”

他厚着脸皮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算吹牛,放我们那会儿,从京城到江南才五小时,两个多时辰。”

谢映之回头看向萧暥,眸中微光乍现,“主公是想昼夜兼程。”

“不是。”萧暥被他一语中的,赶紧否认。

从大梁到黄龙城快马加鞭需要五天,那是正常的骑兵行军速度,也就是说,包括了沿途休息,吃饭,睡觉。

但是如果日夜兼程,马不停蹄,那么途中的时间就能缩短一半!

但这样日夜不停地赶路,就算人能受得了,战马也吃不消。

所以,就只有途中换马。

也就是说,每到一个城郡,就换马再赶路。马歇人不歇。

以实现昼夜兼程,日行千里。

兵贵神速,无论是北宫皓还是东方冉,都料不到他竟然能来的那么快!

就是不知道他这病弱的壳子禁不禁得起这个折腾,不但是三天三夜昼夜不息地赶路,到了黄龙城还要打一场快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潜在风险。

谢映之清冷通透的目光仿佛能看到他心底,“主公是想撇开大军,独自南下襄州么?”

***

魏瑄环顾一圈,此间素朴规整,墙上工工整整地悬着历代玄首的墨迹,屏风上书着玄门的清规禁律,连角落里的盆栽都生得四平八稳,似乎是卫宛的境远堂?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他刚才大概是掉落在了青锋的袖子里,被带到这里了。

他看到卫宛负手站在清规屏风前,“你知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在和苍冥族的主君下棋,用的就是那个棋台。”

魏瑄心中一沉,他记得那是一块青苔遍布的岩石,上面隐约有棋盘纹路,看起来至少有数十年了。这里有什么蹊跷吗?

“这是师父当年用过的,他怎么敢?”卫宛声音低沉,字字诛心,“果然是邪魔外道。”

接下去卫宛说的话却让魏瑄脊背发寒。

玄清子其人修雅,风仪出众,书画、棋艺、音律、香道皆精通,有不少仰慕其风度者,其中一人便是苍冥族内的一名高修,传闻两人志趣相投,听琴下棋,私有来往……

魏瑄顿时明白黑袍人选择在哪里与他下棋的阴险用意了。这不仅是诛心,还狠狠地戳在了卫宛的痛处。

齐意初劝道:“师兄,师父当年那么做也是为了大局,不得已而为之,且那些旧事都过去数十年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阿季恐怕也是不知道那石台的来历的。”

卫宛毫不动容道:“我知道,映之曾嘱托过你照料他,但邪魔外道不可姑息,两日后便是各级弟子的考核,主持完后我就处置他。”

魏瑄心中一沉,这两天,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第368章夜奔

谢映之声音清冷明晰:“所以,主公是想独自南下么?”

“先生何出此言?”萧暥眼神飘闪,眼尾还不老实地撩起,狡辩道,“我只是喜欢轻装远行。”

他竟还当做游猎了?

谢映之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看来此人不会老实交代了。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从大梁到黄龙城,大军日夜兼程,且要保持速度,便要途中换马。”

他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抬起萧暥的手,就势握住修长的手腕,眸中微光乍现,“然而路过的郡城提供不了那么多战马,主公就只有撇开大军了。”

说着身形悄然一转,轻软的衣袂飘逸如风般拂过萧暥眼前,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背靠窗台,被抵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靠,这身法!

萧暥避无可避,只得跟谢映之清冷的目光相对。

窗外正是阳春三月,灼灼桃花照着他一袭青衫,纷繁的花影倒映在那清透无尘的眸子里,顿时看得人目眩神迷。乃至于都忽略了他在说什么。

那声音剔透空灵宛如清籁,“主公想率几名亲随先行南下,是不是?”

谢映之逼供一向很有一手,从来不需要疾声厉色威压逼迫,相反,温柔地让人无法抵抗。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萧暥不懂了:谢玄首是男人罢?

谢映之冰玉般的手指轻柔地拨开他肩头的落花,所说的话却字字通透明晰,“大军南下兴师动众,北宫皓必有防范。”

“所以主公想脱离大军,率先赶到黄龙城,给他个措手不及,是也不是?”

萧暥被他一语道破,退无可退又狡辩不过,忽然灵机一动朝着屏风那侧大声道,“大哥,我想问你件事!”

谢映之微诧,他还讨救兵?这倒是出乎意外……

秦羽腿脚不便,隔着屏风答道:“何事?彦昭,你们进来说?”

萧暥如获大赦,去扯谢映之的袖子,“先生,大哥让我们进去。”

谢映之淡若无物地一笑,“小宇,你想问什么?”

萧暥:靠,他怎么这样?一言不合就揭马甲!

言外之意,你别忘了你自己是谁?那是你大哥吗?你冒充萧暥还挺入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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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想自己去坦白,还是让我替你解释一下?

萧暥顿时虚了,这些年他在原主的壳子里都待习惯了,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隔着屏风传来秦羽的声音,“彦昭?”

谢映之淡淡笑睨着他。

萧暥彻底蔫了,可怜巴巴:“大哥,唔,没事,就是问问今天中午还有肉吃吗?”

“没有!”换来依旧斩钉截铁的回答。

萧暥:……

大哥指望不上了。

萧暥终于技穷了,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作战计划说了一遍。

……

谢映之听完,略作思忖:“主公身体不可劳累过甚,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断不可取,且张繇若要集结军队也需一两日,你五天之内赶到黄龙城足矣。”

萧暥心中意外一喜:“先生这是同意了!”

“襄州之战火需迅速扑灭,以免影响屯田备战之大势。”谢映之道,

其实,萧暥提出要在襄州打一场快战,速战速决,以免影响屯田搞建设的全局战略,和谢映之所想不谋而合。

在谢映之看来,襄州、北境的战火目前都还是局部之力。对于北境,只需稳住即可,倒是襄州,黄龙城深处腹地,又是兵工厂所在,襄州战火要迅速掐灭,不能影响全局之势。

谢映之道:“北宫皓不足为虑,但东方冉主公如何应对?”

东方冉心思阴诡,精通邪术毒物,防不胜防。

萧暥瞥向谢映之手上的指环:那个,再借一下?

谢映之轻拨开他的手:“日前我在主公身上所绘之图,可抵摄魂箭之类秘术袭击,与玄门指环等同,不必再多此一举。”

萧暥心想也是,西征的时候,你都把玄门指环几传手了?呜,这次不借了……

谢映之没有告诉萧暥,东方冉恨他日久,若让东方冉看到玄门指环戴在了萧暥手上,难免迁怒于萧暥,不知会出什么阴毒的招数对付他。

谢映之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仅有玄门指环也无济于事。主公若想南下,我需和你一起去。”

“不可。”萧暥立即道:“先生若离京,谁来稳定大局?”

如今北境和襄州同时火起,若没有谢映之坐镇京城,他如何敢轻易南下。

谢映之从谏如流:“既如此,只有再充个电?”

萧暥一诧:啥?

他接着就想起潜龙局时谢映之跟他连线,远程指导他找到武库、撬开金锁,两人配合默契,不失为一个两全之法。

但是潜龙局上他们之间相隔不过百尺,而现今,黄龙城距离大梁可是有千里之遥啊!

萧暥道:“续航跟不上吧?”

谢映之点了点他胸前,“主公身上有我的记号。”

萧暥:“这图还能增强信号?”

谢映之莞尔:“不妨一试。”

但是连线就要亲密接触。

萧暥连忙表示:“大哥在里头,这里不方便罢?”

谢映之失笑:“军情如火,主公还要挑地方?”

就在这里。

萧暥:……

春日晌午,水波般的树影洒落窗檐,庭院里花明柳暗,熏风扑面。

萧暥坐在窗沿上,见谢映之从袖中取出一方巾帕。

在大雍,文人雅士出门都是会带巾帕,春夏拭汗,会友饮酒品茗后也可揩拭,以免仪态不雅。

谢先生的巾帕尤为与众不同,薄如蝉翼,轻若丝羽,也许是应季,那帕子也是春意盎然——那是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水绿色,清新淡雅。

萧暥正不着调地想:‘他怎么连巾帕也是绿的?’

忽而眼前恍如碧波一荡,清风徐来。那方轻纱已如烟柳般垂下眼帘,遮过了他的视线。

萧暥:靠,不要!绿盖头!

他还来不及抗议,谢映之冰玉般的手指已托起他的下颌,欣然俯身,顺滑的长发随之逶落肩头,微凉柔润的唇贴上了他的唇畔。

隔着似烟的青纱,他的唇如初春一抹柔红。

萧暥的思绪顿时断线了。

窗前,桃花细柳熏风拂面,隔着如雾轻纱,唇瓣温濡的触感深深浅浅,朦朦胧胧,仿佛含住了一朵娇软的花。

谢映之气息悠长,秀美的唇轻软如云,缠绵厮磨间浅尝轻吮、循循善诱,薄雾般的轻纱飘飘渺渺隔在唇间,不知不觉里,仿佛被春雨洇湿了一片氤氲。

枝头花落无声,唇舌相缭间,萧暥都分不清是馥郁的花香,还是谢映之身上幽淡玄远的孤香,似若即若离若有若无,又似无处不在…

他脑子里晕乎乎地想着,为什么还没有信号?难道是打开方式不对?

呼吸交缠间,谢映之抵着他唇畔轻道:“玄门结契后,需要循序渐进。”

温热的气息透过纱,激得萧暥不禁一颤。

循序渐进?就是说要比上一回更进一步的意思?还是说每一回都不能是相同的方式?

萧暥忽然坐直身子建议:“我们改变一下方式试试?”

谢映之饶有趣味:“嗯?”

萧暥指了指自己的盖头,刚想表示先生你戴这个盖头,让我来!

就在这时,秦羽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彦昭,你们还没有商量好吗?”

两人同时呼吸一顿。

萧暥急着要揭去盖头,谢映之悠然按住他的手,忍着笑回道:“大司马,我正在跟主公商议,片刻就好。”

萧暥压低声音:“片刻你好得了吗?”

谢映之似笑非笑:“小宇你再加把力?”

萧暥不服了。以为他不行?

说起来他才是主公吧?哪个主公是被自家谋士压在窗沿边的?

萧暥也不管什么红盖头绿盖头了,军情紧急,大哥又在催,他得速战速决。

他抬手掂起谢映之清致的下颌,干脆利落地亲了下去,一边还自我催眠:隔着轻纱,他这不算亵渎……

细腻的肌肤相触,唇瓣绵软交缠,甘醇幽淡的滋味入口,可无论他怎么卖力,还是连不上。

萧暥懵逼了,怎么老是充不进电?

军情如火,他只有更用力地舔吮,他就吃甜润软糯的香草奶油雪糕了。

谢映之的唇色泽柔淡,弧度优美,哪禁得起这样毫无章法地乱啃,不禁连连后退,轻喘着笑道:“不是你这样的,小宇,你这是想吃我?”

萧暥老脸一红,他确实没经验,也没主动亲过谁,除了溯回地里落水后神智不清时,他胆大包天地强吻了魏西陵。事后魏西陵要面子,没找他算账吃了个哑巴亏,估计也够郁闷的。

他正浮思乱想,一只轻若落羽的手抚上他平坦的腰腹间,“主公是饿了罢?”

萧暥的肚子诚实地响应了一声,他等秦羽的红烧肉都等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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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肚子饿了,嘴唇麻木了,快没力气了,怎么还没连线上?

这实在是让人沮丧。

不会是这充电接口有问题罢?比如说接触不良?

萧暥诚实地提出质疑,“还有什么更快的连接方式吗?”

“比如换一个接口?”

谢映之失笑:“小宇想换哪个接口?”

换哪个接口?萧暥怎么知道。

他挑起眼睫,懵然问道:“还有哪些接口?”

隔着朦胧轻纱,那眉眼纯然又媚致。

谢映之轻咳了声,似有不便道之处,“目前还无需如此。”

他说罢安抚起某只因充不进电而毛躁躁的狐狸,“这不是打仗,不是越用力就越能连上线,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我们可换个方式试试。”

声音轻如霰雪,“我来教你……”

说罢他悄然抬起萧暥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唇瓣,指尖轻轻辗转间,勾勒出优美的轮廓。不见声色,却又胜过一切声色。

萧暥只觉得触感温软,恍惚间,指尖湿而暖地一触滑入口中。

萧暥的脸颊顿时一热,只觉得温润的气息湿濡了他的指端,谢映之薄唇微启,一双琉璃般不染烟火的眼眸更是看得人昏眩,“小宇,你先要对我有所感觉……”

另一边,秦羽等了片刻还没动静,勉力起身拄杖向外走去。

接着他骇然睁大了双眼。

……

出征前,萧暥还是吃到了他心心念的红烧肉,只是有件事让他感到颇为意外。说起来他才是要出征的那个罢?

秦羽殷勤道:“我特地吩咐厨下做几个清淡的菜。映之啊,你稍微吃一点。这人间烟火,也别有滋味。”

萧暥懵了:大哥,你管叫他什么?

谢映之无比自然地答道:“多谢大哥。”

萧暥:等等,你们怎么回事?你们不对劲……

午后,萧暥点五千骑,浩浩荡荡南下襄州。一出大梁,他就悄悄脱离大军,率一队轻骑先行南下。

***

次日,北宫皓派出的使团到达渑州,此番东方冉亲自游说张繇,并随行带去上百副甲胄刀剑、数千箭矢的见面礼,提出了和张繇联手,以黄龙城军镇为根据地瓜分襄州的计划。

襄州屯田已有一年多,良田千顷物阜民丰,张繇早就垂涎三尺,东方冉又提出,张繇若与北宫皓结盟,还有黄龙城大批军械装备馈赠。

张繇大喜,满口同意他瓜分襄州的计划,并派潘悦为将,率精兵两万,浩浩荡荡开往黄龙城。

黄龙城,

北宫皓踌躇满志地登上城头,放眼望去,城中尽见火光闪烁,旌旗飞扬,到处有持戈的重甲武卒在巡逻,青粼粼的甲胄反射着幽森的火光。

一想到此处萧暥经营了一年,如今却是他的地盘,北宫皓心里就莫名地畅快,

他得意道:“萧暥此时大概也知道黄龙城被我所占了罢?”

“大梁城应该收到消息了。”紧随在他身后的铁鹞卫都尉徐放答道。

徐放这个人面容精瘦,目光阴沉锐利中透着一股百折不挠的韧性,对任何敌人来说,都是个难缠的对手。

徐放道,“萧暥闻讯必率大军来救,我们要早做准备。”

北宫皓不以为然,“军师早已前往张繇处游说,许以重利,必能说得张繇出兵。”

徐放道:“我们也不能一味依赖外援,张繇贪婪,图利而来,世子也要防之。”

北宫皓轻蔑道:“我岂不知张繇乃豺狗之辈,我怎会仰赖于他,即使张繇不来,萧暥也攻不下黄龙城。”

“黄龙城壁垒森严固若金汤,城内还有强弓数千,羽箭十万,粮食物资充裕,萧暥若没有数万大军休想攻城。但萧暥现在又无法提大军来救援。”北宫皓得意道。

徐放问:“为何?”

北宫皓嗤道:“你们这些武人只知道打仗,丝毫不懂庙堂运筹。平壶谷之事后,我们不仅可反诬萧暥袭击我朝觐天子的车队,父亲更可以此为借口,举大军南下。北境大兵压境,萧暥还敢抽空兵力前来援救襄州?他雍州的老巢不要了吗?”

他说到这里得意大笑,“萧暥此时是两头失火,首尾不能顾,只有疲敝奔命的份罢了。”

“更何况大梁到黄龙城千里之遥,骑兵最快也要五六日才能抵达,那时张繇的大军早就赶到了。萧暥远来人困马乏,我们正好合围萧暥于城下!”北宫皓踌躇满志。

此番必要生擒萧暥,一雪当年割发之恨!

徐放眉心抽跳了下,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总有一股隐隐的不安,仿佛是出于多年沙场征战的直觉。

“世子,我请埋伏一支军队于黄龙城北。”徐放突然道。

北宫皓挑眉:“为何?”

“萧暥用兵诡诈,善于出奇制胜,不得不防。”说着他扬鞭一指:“黄龙城北二十里,有一处鹰嘴口地形险峻,是从大梁到黄龙城必经之处,若遣一支精兵若在此扎寨,不仅可以和黄龙城互为犄角,萧暥远来疲惫,还可以逸待劳,截杀他于半道!”

截杀萧暥?北宫皓心中一动,“好,你去准备吧!”

徐放领命而去。

北宫皓看着他的背影,阴郁地眯起眼睛,一道夕光正照在黄龙城连绵的城墙上。

黄龙城上空战云密布。

等着萧暥的,将是铁壁金城十面埋伏,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已经展开。

***

这几天,魏瑄想了无数的出逃计划,都被一一否决。岩牢四周都是坚实的石壁,即使他会遁地之法,也无处破出,当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卫宛还真是看得起他。那就只剩下一个方法,用玄火烧断石栏。

每一根石栏都有碗口粗,石栏上还刻满符文,他必须精确地控制好火候,若不慎触及符文,就会触发禁制。但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雷戟兽。

雷戟兽暴躁易怒,因畏惧他,才不敢作声。如果他一旦离开岩狱,那雷戟兽又要咆哮嘶吼,这简直就是天然的警报,难怪卫宛要将他关在此处。

但他没有选择了,今天是他最后的出逃机会。

思懿堂前,今春第一季的季考正在进行。卫宛亲自监考,四下鸦雀无声。

虽然这将大部分玄门弟子都集中于思懿堂附近,但玄门的防卫一点都没有松懈的迹象。

从清早等到傍晚,魏瑄没发现任何机会或者疏漏,不愧是卫宛,那么多人的考试,竟秩序井然,一丝不乱。

眼看一天的考试即将结束,他不能再等了……

天色渐暗,魏瑄屏息凝神,一簇微弱的玄火在指间荧荧燃起,围着石栏结成了一道纤细的火环。

他暗暗催动真气,一点点收紧火环,细细碾磨着石栏。

碾磨的过程是漫长而精细,极为耗神,从黄昏到夜里,不知不觉,一轮晓月已悬在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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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火细密地燃成一道金线,在暗夜里若隐若现。

魏瑄全神贯注,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那真是铁杵磨成针的工夫。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魏瑄一惊,立即收起玄火,仓促间受伤的右手抑制不住轻颤了一下。一丝火星溅到了符文的边缘,符文随之幽幽地亮了起来。

魏瑄心中一震,糟了!

几乎是同时,脚步声已近在咫尺,魏瑄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和这大宝贝关在一起,你这待遇不错啊?”黑暗中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

魏瑄心中一惊,墨辞?!

“你怎么来这里了?”

墨辞二话不说,拿着钥匙就去开牢门,“机会只有这会儿。”

魏瑄诧然:“你偷来的钥匙?”

“会说话吗?我看你是在这里蹲上瘾不想出来了?”

墨辞瞥了眼趴在地上的雷戟兽,“那就祝你们相亲相爱白头到老。告辞!”

“等等!”魏瑄立即道,“墨师兄,我出去有要紧事。”

幽暗中他眸光一闪,“阿忠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在看到墨辞时,他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果然,墨辞随手一挥,石栏上的符文便瞬间熄灭了,“这里的禁制都已经在我们掌控中了。”

那夜盛忠走在山道上,墨辞悄悄跟了上去。三言两语就从盛忠处套出了情况,随即墨辞带他去见了齐意初。

“趁着师姐拖住卫夫子,你赶紧跟我走。”墨辞扔给魏瑄一瓶创伤药和一套干净的黑衣,

“齐师叔?”魏瑄一怔。

那雨夜和黑袍人的一局棋后,他已是邪魔叛贼,他接过衣裳,不禁道,“她还相信我?”

墨辞道:“师姐还让我转告你,栽培千叶冰蓝的方法方她一定能补全,不要再因此受制于人。还有。”

他罕见地认真起来,“她还说,阿季你修的是玄火,你才是照亮乱世,燎尽一切魑魅魍魉的火焰。”

魏瑄心中一震。

他曾跟齐意初说过,那人是雪夜幽窗前的一点灯火,是他荒寒一生中,唯一鲜亮温暖的色泽。

他就像那扑火的飞蛾。

齐意初这是在告诉他:不要依靠他人给予的温暖,不要在往事的余温里蹉跎岁月,不要在心魔的障影里彷徨不前。

因为你才是火,是照亮乱世,燎尽黑暗的玄火!

你要成为他的依靠,为他披荆斩棘,举火执炬。

黑暗中,魏瑄墨撤的眸中流过深沉的情绪。他迅速换好衣裳,微寒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惊心的决然。

他迅速穿好衣裳,墨辞又把一柄剑和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

竟是他丢失的那支骨笛!

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那次和雷戟兽的大战中,被孙适扔到了地缝里,他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魏瑄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还来不及道谢,就听墨辞道,“哎,这大宝贝怎么这么安静?”

被他那么一说,魏瑄立即也觉不对,雷骥好像是睡着了?

接着他想起来,他刚才专心灼烧石栏的时候,有一阵恍惚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笛声。

但是,只有玄清子的笛声才能让雷戟兽入眠……

“别愣着了,快走!”墨辞催促道。

沿着山路,所有的禁制都被屏蔽了,墨辞对怎么溜下山极为熟悉,可谓轻车熟路。

所以他们一路上畅行无阻。很快就看到了山门。

一盏风灯幽幽照着,盛忠牵着马站在山门前。

此去一别,山高水阔,乱世汹汹,后会不知何年。

盛忠把马缰交到他手里时眼眶就红了,“阿季,一路保重。”

“你也保重。”魏瑄重重地抱了抱盛忠,利落地翻身上马,又向墨辞深深看了眼,拱手作别,策马而去。

山道蜿蜒,草木丛生,清冷的月光下,他孤身纵马,一骑绝尘奔赴风云万里的沙场。

墨辞凝目送他远去,慨然道:“今日一出这山门,便是龙游入海,鹰翱九天。他将是横扫乱世,一统天下的王。”

盛忠抽着鼻子,不解地问:“师兄你说什么?”

墨辞笃定道,“我不会算错。”

然后他拍了拍盛忠肩膀,“回去罢,卫夫子该要找我们算账了。”

盛忠这才后怕道:“卫夫子不会把我们也关进岩洞里罢?”

墨辞笑嘻嘻道,“那可不好说了,记住,你是主犯,我是胁从,就那么说定了。”

“墨师兄,你不能不讲理。明明你是主……”

“好,那将来从龙之功也归我。”

“喂,墨师兄!”

远处山巅,寒月下,有一人潇然独立,手中一支玉笛,霜白的衣摆在夜风中飒飒飞扬。

第369章战机

三月春雨连绵,黄龙城巍峨的城墙笼罩在一片苍茫的雨幕中。两千士兵结成森严的军阵,浩浩荡荡从北门开出。

徐放将黄龙城的城防交给马孚,“若有敌来犯,立即举烽火为号。”

“是,将军!”

在徐放看来,马孚虽是个来自燕北的低级武将,但也在辽州雪窝子里和关锁军拼杀过的,悍勇自不必说。而且黄龙城坚不可摧,城中军械粮草充足,还有八千甲士把守。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守住。

余下的,就只要等张繇的援军抵达就行了。

***

渑州

张繇心满意足地收了东方冉带来的丰厚的军械物资后,满口答应借兵之事,又下令潘悦率两万大军前去增援黄龙城,共图大计。

但是才走出浮阳城外十里地,东方冉就发现不对劲了,这行军的速度是越来越慢,走走停停。

他掀起车帘问,“大军为何如此缓慢?”

潘悦骑在马上一猫腰道:“先生,这不春季多雨嘛,道路难行,怕先生马车劳顿。我下令放缓行军。”

东方冉心中冷笑,他听话听音,这哪里是天雨难行,不过是想拖延行军的日程。

没想到这张繇虽为一方诸侯,做事却像市井小贩一般,乃真小人。他既贪图他们带来的丰厚的军械物资,又不肯真的出兵。所以让潘悦放缓行军,以拖延时日。渑州到黄龙城三天的路程,给他拖上十天半个月。

等到他赶到仗都打完了,他说不定还可以趁着鹬蚌相争,收点渔翁之利。

想到这里,东方冉阴声道:“将军如何肯加快行军?”

果然潘悦嘿嘿一笑,“当年萧暥夺了都昌城时,禄铮就找到我家主公,许诺将成川、河源、西柳三座城送给主公以为答谢,求主公出兵增援。但这三座城虽然有鱼米之利,依旧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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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郡城,人口加起来不足万户,太小家子气了。我想北宫世子的胸怀肯定不是禄铮能比的。”

东方冉豁然明了,这是要加价。

他道:“世子和张将军诚心结盟,瓜分襄州,夺下的城池,自然是你我各半。”

潘悦追问道,“城池有大有小,怎么分?”

“张将军想怎么分?”

潘悦道:“黄龙城军镇已归世子,襄州余下三座大城:安阳、都昌、襄远。安阳城归世子,都昌和襄远归主公,如何?”

东方冉冷笑,张繇还真会挑地方。

从地理上说,都昌、襄远两城都在黄龙城以南,只有安阳在黄龙城以北,也就是说,如果萧暥要率军夺回,势必由北往南打,安阳城和黄龙城便首当其冲,要承受兵锋的压力,张繇这是要让他们顶在前面挡刀。

而且,相比安阳城邻近广原岭,有匪患威胁,都昌、襄远都在襄州腹地,都昌城曾是禄铮首府,襄远是朱优首府,府库充盈。张繇真是会打算盘。

但是如今,这些城池都还是在萧暥手中,至于夺下来之后归谁,那就是后话了。先答应下来也无妨。

喁稀団C

东方冉阴森森地笑了下,“就依将军所言。”

潘悦爽声道,“先生痛快!”

“传令三军,加速行军,务必在三天内到达黄龙城!”

***

安阳城,郡守府大堂。

“高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伏虎急得坐立不安。

旬日前,他听说有人竟把大统领的地盘给夺了,那还了得!他和狍子一商议,留下黑柱子守山,偷偷调集了两千余人杀下山要去抢回来,结果才到安阳城就被高严给拦了下来。

高严道:“攻城略地不是打家劫舍,岂能儿戏。”

一旁的狍子不干了,“兄弟们又不是没上过战场!北狄蛮子都被我们打得满地找牙!”

高严默然看了他一眼,心道那是因为有魏西陵的指挥。

而且,北狄草原一望无际,没有城墙沟壑,适合野战。而黄龙城却不同,高墙坚垒,固若金汤,城头敌楼林立,要攻黄龙城,将是一场惨烈的攻坚战。

高严虽是文人,但在这个战乱的年代,身为一州之长也都读过兵书,懂得最基本的兵力计算。

一般而言,攻打一座郡城的攻防比例为一比三,但像黄龙城这样的军事重镇,则可达到一比五,甚至一比十。

也就是说,北宫皓即使只有五千人守城,也需要有一支三万人的军队才能攻城。

而实际上,斥候探知北宫皓拿下黄龙城后,城中重甲武卒已经投降,如此一来,黄龙城的守城军队就达到了一万人的规模。那么攻城的军队就需要至少五万以上!

别说是伏虎他们这区区两千山匪,就算是安阳城的一万余守军倾城而出,都只能铩羽而归。

更何况黄龙城内还有兵工厂,城中军械充足,数万箭矢,光破甲箭就有五六千,恐怕大部分士兵还没机会冲到城墙前,就被敌楼上密集如蝗的羽箭给射杀了!

但这些话伏虎和狍子根本听不进去。在他们看来,这些读书人就是胆怯畏战!

狍子嚷嚷道:“怕他个鸟!山寨的兄弟们没一个软蛋!”

“走!老子这把开山斧好久都没开张了!”

真是好言难劝要死鬼。高严沉着脸,若不是因为萧暥,他根本不想和这些山匪打交道,但本着能为主公保全一点实力,便保全一些的想法。高严厉声道:“本官是一州之长,没有命令,谁敢走出这里!”

“老子本来就是匪,只听大统领的话,伏虎!走!”

“郡司马何在!”

郡司马裴啸率兵前来拦截,被伏虎一脚踹开,“你们算老几!敢挡老子的道!”

随即他拽开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门外,幽深的长廊里,吹进一阵湿寒的雨气。

黯淡的光影中,一行穿着雨布帷帽的人正迎面走来,他们步履轻捷,身形矫健。

狭路相逢,只见为首那人身材高峻,湿薄的雨布遮过眉眼,仅露出白皙清削的下颌,色泽柔淡的唇沾着雨珠,莹莹水润,弧度优美的唇线却紧绷着,显出分明的棱角来。

伏虎莫名看得口干舌燥,咽了下唾沫,伸出大手推搡:“走开走开,好狗不挡道啊!”

对方默然拽住他的手腕就势一翻,看似没用多大力气,伏虎嗷了声就被单臂反折到身后,庞大的身躯像个陀螺般跌了出去。

他还没来得及跳起来再战,那人已步履带风,径直穿过长廊,并利落地抛下一句,“跟上!”

那声音很淡,掺糅着一丝低哑的倦意。

他身后的几人立即迅速鱼贯而上,从伏虎身边走过。他们无一例外地脚步矫健,带着一股雨夜的寒冽。

其中一人走出几步,回过头不耐烦道:“主公让你们跟上,没听到吗?”

“主……主公?”伏虎懵了

随即就见那人推高了帷帽,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不屑地看着他们。

“云副将?!”伏虎这才猛然意识到什么,磕磕巴巴地指着最前面那人的背影,“大统领?”

但这怎么可能?

萧暥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梁,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做梦吧?

云越一脸鄙夷地用马鞭敲了敲伏虎的脑门,“对了,你刚才骂谁是狗?”

伏虎顿时如五雷轰顶,惨道:“云副将你看我这张狗嘴,我哪知道是主公!”

***

大堂上,高严乍见萧暥也是大吃一惊。大梁到安阳城千里之遥,真有缩地成寸之法?

紧接着他就发现萧暥脸色很不好。

他容色薄寒如冰,眉梢眼睫还凝着雨沫,因为日夜赶路,他眼底渗着血丝,眼尾习惯性挑起时便透出了一股摄人的寒艳来。

“文直,襄州形势如何?”他略去寒暄道。

高严立即将这些天来收到的军报都呈了上来。

萧暥迅速翻看,一边询问高严襄州各郡的兵力部署。

狍子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东张西望一番后,凑过去问云越:“云副将,主公这次带了多少大军来?”

云越斜眼看了看他,不搭理。

西征的时候,狍子和云越就有过节,狍子眉心还被云越用剑挑出了一点‘美人痣’。

狍子早忘了这茬,还不识趣地又挨近了点,按捺不住道,“大统领亲自率军前来,是不是要带兄弟们干一票大买卖了?”

他仰着脸,口中的热气都要呼到云越脸上了。

云越嫌弃地摸了摸鼻子,偏开头道:“十人。”

“啥?”狍子没反应过来。

云越嘲讽地挑起眉,“主公此来只率轻骑十人。怎么,怕了?”

“十人!”狍子顿时失声一嗓子吼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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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这下,连站在前面的高严也听到了。

高严嘴角微微抽搐几下,拧眉道:“如此,主公和先生必定已经思定了良策?”

“并未。”萧暥简短道,说着放下军报,径直往里走去。

高严脸色骇然。他什么意思?

所以他只带了十个兵来襄州,并且连个作战计划也没有?他还真是来游猎的?

高严询问地看向云越。

云越低声道:“主公向来随机应变。”

在萧暥看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计划赶不上变化,倒不如干脆没有计划。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高严面色僵硬,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越道:“太守这里可有饭食?”

高严一怔,这都深夜了,莫非萧暥还没吃饭?

随即他就反应过来,大梁到安阳千里之遥,萧暥那么快赶到,显然是昼夜兼程,赶紧招呼手下快去准备饭食。

大堂里安静地落针可闻,只有四周哗哗的雨声。

铜灯下,案上铺展开的襄州二十六郡地形图,萧暥迅速将各方兵力部署标志于图上,然后站在案前陷入凝思。

有些人是天生的统帅,一旦靠近了战场,自然就知道这仗该怎么打。

一将有一将的风格,相比魏西陵深谙兵法韬略,军纪严明,战术精湛。萧暥却恰相反,他没读过几本兵书,打仗也是随心所欲。

他十多岁在崇山峻岭里剿匪,一开始就是实战,打的就是手感。

战场上他狡诈如狐,凭敏锐的嗅觉和机变把握战机,与其说实战经验,倒更像是一种天性和本能。

屋内的灯光照得他肤色如雪,眉目乌沉,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挑落淡淡的虚影,但那双眼睛却丝毫不见倦态,眸光流动间明彩摄人。

“报——”

一名哨探匆匆进来,“徐放率领两千余人马出城,在黄龙城北驻扎!”

高严脸色骤然一紧,不妙!

徐放这一手极为老辣,不仅截断他们南下救援黄龙城的道路,还可以与黄龙城守军互为犄角,内外接应。

“我不去黄龙城。”萧暥清冷,马鞭在地图上随便点了点,“我去这里。”

“都昌城?”云越和高严同时一诧。

都昌城在黄龙城西南处。这样可以绕开徐放的伏兵阻截。

但绕道而行不但耗时,而且大队人马南下,徐放的斥候探马不可能不知道。

等等,萧暥有大队人马吗?

萧暥道:“我率轻兵十人绕道前往都昌城,调取都昌守军,从西向东,攻打黄龙城。”

云越心中一震,徐放只顾防着北面,必然不会料到,他们是从西南面打过来!

“主公不可!”高严立即劝谏道,“都昌城只有五千守军,就算是倾城出动,也攻不下黄龙城啊!”

萧暥道:“还有新兵营的三千人。”

高严连连摇头:“这些人是今年征兵刚招募的民夫,才训练了一个月,让他们去攻打黄龙城,岂非送死!”

云越也道:“主公,徐放离黄龙城二十里扎寨,就算他一时没料到主公会从西面打来,但黄龙城一开战,烽火一起,徐放必然率军回援,到时候便成前后夹击之势。”

高严又道:“云副将所虑甚是!而且主公绕道都昌城,途中又要耗费时日,到那个时候,怕是张繇援军也到了!”

三路大军将会齐聚在黄龙城下,对他们这几千攻城的民兵形成合围之势!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萧暥眸中寒芒一闪,“我就是要等张繇援军到来。”

这回云越也愣了,他们昼夜兼程而来,不就是为了抢在张繇援军赶到之前夺下黄龙城?他还嫌敌不够多?

第370章兵道

雨夜声寒,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名侍从端着宵夜进来。

漆盘里盛着熬豚和菜蔬,还有一份热腾腾的羊羹。高严向来节俭,今夜加了两道大菜,倒让侍从有些意外,思忖着该是来了客。

他谨慎地跨入门,就见清冷的厅堂里,高严负手独立于案前,眉宇深蹙,案头铜灯寂寂照着桌上舆图。

他左右环顾,却不见有客。唯有空中还依稀留着一缕湿寒的雨气。

萧暥早已经走了。

戎马倥偬,难有停留。

高严叹了口气,冲他摆了摆手,示意拿下去罢。

他原本见萧暥形容清削,气血苍白,烛火下都不见颜色,便让伙房多备两个菜,现在看来,早知道还不如就热几个包子,说不定萧暥还能赶着吃上几口。

窗外夜雨飘摇,一如这飘摇的乱世。

此去都昌城还有百余里,路途遥遥,沙场凶险,风雨满征衣。

***

雨夜,马蹄激起泥水飞溅。林间寒雾中隐约有两点萤火如影随形。

“主公,此间有探马游骑。”云越道。

萧暥早就看到了。徐放不愧是铁鹞卫头目,看来他不仅驻守要冲,还在黄龙城周边广撒探马。

萧暥沉声道,“跟上,不用管队形!”

随即一夹马腹,战马疾驰如电。身后的十骑,紧跟着在林间呼啸而过。

夜雨路滑,林间疾驰很考验马术。果然那几个探马只跟了片刻,就放弃了追踪。

深夜,鹰嘴口,徐放大营前亮如白昼。

数十支火把照明下,士兵们满身泥水奋力地挥动手中的铁铲,挖掘壕沟陷坑,铸造工事。

中军大帐里,徐放一边看各地线报,一边烤着火盆去潮。

“都尉,探马回来了。”

军帐掀起,一名身披雨布的士兵进来。

徐放拢了拢披在肩头的衣服,“如何?”

“报将军,未见敌军,不过……”

“不过什么?”

“有一队人马,绕过此处,向西南方去了。”

徐放立即警觉道:“多少人?”

“十人左右,队形散乱。”

徐放心道,才只有十人,闹不出什么风浪,这大概是往来的乱兵草寇了。

“将军,是否要追击?”

徐放抬头看看营外这连天雨幕,“不必了。”

夜雨路滑,林中很容易迷失目标,就算是有游骑探马,区区十人,也犯不着大动干戈。

当务之急还是挖好壕沟,建起工事,布下连弩,扼守隘口,静待萧暥南下的大军更为重要。

***

都昌城。

清早熹微的天光里,守将赵义登上城楼例行巡查。茫茫雨幕中,就见广袤的原野上,一队人马向东门疾驰而来。哪里的军队?

片刻后,赵义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低声问云越,“主公何时到的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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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

进城后萧暥简单了解了一下都昌城的兵力部署,和高严所说相差无几。

都昌城有守军五千人,都是之前魏西陵训练的精锐,除此之外,还有三千刚招募的民兵。但这些新兵只训练了一两个月,还没上过沙场,若说是拿着刀剑的农夫也不为过。

所以凭都昌城目前的几千兵力,守城尚可,若要分兵去攻黄龙城是不可能的。

“留下三千将士驻守城防,其余人立即到大校场。”萧暥道。

兵力的优劣不在于多寡,而在于怎么激发战力,在于如何调配。

片刻后,数千士兵列阵于城楼下,风吹掀起阵阵雨幕如雾飘过。

萧暥容色苍寒,默然按剑登上点兵台,所有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缓缓移动。尤其是那三千新兵。

他们大多数是走投无路的流民,在诸侯混战的乱世里挣扎求生。直到襄州屯田新政,给了他们农具和耕牛,只要开垦荒地,就能拥有土地田舍和安稳的生活。无数人从各州郡扶老携幼举家带口地投奔而来。在乱世风雨中,终于有了一片安居之地。

这两年来,襄州屯田千顷,物阜民丰。上月,襄州开始征兵,百姓纷纷投军。但为保证耕种,高严规定每户有两名以上男丁者,方有一人可应征从军。这些人从军,不仅是想立军功,也是护卫襄州,护卫他们的土地田产。

阴沉的天空下,旌旗飞扬,萧暥扶剑而立,朗声道:“襄州军的将士们,无论你们来自哪里,如今你们在襄州扎下了根,这里就是你们的乡土,有你们的土地和族人。现今,有人侵夺襄州的土地,占领黄龙城,该当如何?”

“把他们赶出去!”“夺回黄龙城!”士兵们纷纷呼嚎响应,声震如雷。

萧暥眸中凝起寒芒,倏然抬手,嘈杂的声响立即平息下来,四周只有一片静默的吸气声。

他明白,战场上光有决心是不够的,这些新兵毕竟没有上过沙场,也没有经历过血雨腥风的磨砺。但是这个乱世已不会给他们慢慢磨砺成长的机会。

他们的第一场仗就要攻下黄龙城军镇,是硬仗中的硬仗!

他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紧张和激动,甚至有些人握着戈矛的手都攥紧了微微颤动。

微小的细节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看到过因为过于紧张,临战拉不开弓的士兵。

他清利的目光掠过军阵,“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没有经历过战场,没关系,谁不是从新兵过来的!”

“我第一次上战场不仅脱离了大军,还捅了山匪窝。”

说到这里,他脑海中一念飞闪。

……

初夏,南方潮湿的丛林间,雨后空气中有木叶清香。

军帐里,魏西陵刚结束了一个军事会议,正凝目看着舆图,刘武忽地掀开军帐大步进来。

“何事?”

“少将军,那个萧……”刘武支吾道,魏西陵让他看着萧暥,结果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魏西陵似有预料,目光冷峻地抬起头,“他去哪里了?”

刘武硬着头皮,“说是去林子里打兔子。”

魏西陵眉心一蹙。

父亲三令五申不许擅自行动。萧暥不仅擅自行动了,还拐带了几名士兵跟他去抢山头。

“备马!”魏西陵疾步走出军帐。

隔着时空,萧暥恍然间觉得,仿佛是在向他走来。

夕光下,军营外的野蔷薇开了一片,魏西陵披甲上马,风扬起战袍似雪。

……

校场里传来一阵阵紧张的吸气声,有人已忍不住问:“将军,然后呢?”

“我们荡平了整个山寨,还差点抢了那匪首的压寨夫人!”

“哈哈哈!”“将军神勇!”校场上嚣声一片,刚开始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快起来,脸上显出跃跃欲试之态。

“那一战之后我便有了自己的队伍,我记得每一个兄弟的名字,如今他们都成了百战之精锐。”萧暥环顾四周,清越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拿下黄龙城军镇后,你们就是襄州军的精锐!”

士兵们都显出勃然振奋之色,一名壮汉忽然抖着嗓子道,“如果我立了大功,将军也会记得我吗?”

“当然。”萧暥步下几级台阶,就见那汉子浓眉朗目颇为威武,“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激动地仰头看向他。

大战之前,阴沉的天空下,那摄人的美貌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帘。

“我叫朱震!”他昂首大声道。

“朱震,好,我记住你了,等你立了功,我请你吃酒!”

朱震心涌起一股激昂的热意,用力挺了挺胸膛。

“将军,还有我!”“我也要立功!”这下连旁边的老兵都按捺不住了,争先恐后道。

云越暗暗看向萧暥,短短的几句话,就让士兵们迅速放下心中的紧张和焦虑,激起他们心底炽烈的战意。只要跟着他,就□□,立战功。

“此战不论新兵老兵,你们要并肩作战。”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哑,

这将是一场硬仗,但并不是毫无花巧可言。

或许他还要赌上一点点运气。

午后,都昌城下旌旗猎猎,茫茫雨雾中,城门开阖,数千披甲执戈的士兵浩浩荡荡向黄龙城而去。

***

官道上,雨雾漫漫,潘悦的两万大军正往黄龙城开去。天雨路滑泥泞难行,两天下来士卒疲惫,行军速度明显放缓。

潘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见前方连绵雨幕中一骑疾进。

“报——将军,前方道上见一支军队向黄龙城开进!”

潘悦急勒住马:“有多少人?”

士兵道:“雨中看不真切,约莫五千人,正向黄龙城疾进!”

潘悦眉头一皱,这是哪里的军队?

从时间上说,大梁与黄龙城相距千余里,萧暥南下的军队是不可能那么快到黄龙城。

“何处来的军队,可看清了?”他急问。

士兵道:“从西南方而来。”

西南方?潘悦心中一动,西南方是都昌城的位置。

“看来是都昌城的守将赵义坐不住了。”一道森冷的声音隔着车帘阴阴地传来。

说话间几根枯瘦的手指拨开一线车帘,露出半张惨白的面具,东方冉道:“将军从后追击,必能一战而摧之。”

潘悦小眼睛狡猾地转了转,“不,放他们走!”

东方冉心中一沉,问道:“为何?”

潘悦道:“先生认为凭五千人能攻下黄龙城吗?”

东方冉虽不擅兵事,但也知道黄龙城军镇固若金汤,还有一万守军,休说赵义只有五千人,就算是五万人,要拿下黄龙城也不容易。

于是他阴声道:“潘将军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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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眼露贪婪之色,“此刻,赵义抽调大半兵力去攻黄龙城,都昌城中兵力必然空虚。”

东方冉眼中幽芒一闪:“你要袭取都昌城?”

“此乃天赐良机!”

潘悦此番率军两万开赴襄州,本来就不是去支援北宫皓的。这是主公染指襄州的大好机会。

他前天还在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夺取都昌城和襄远城,没想到这才走到半路上,赵义这蠢货不自量力,倾城而出去攻黄龙城,这等于是把都昌城这块肥肉送到了他嘴边,岂有不吃的道理?

东方冉阴沉道:“所以将军是想放祸水北流,让北宫世子替你拖住赵义,你好乘机夺取都昌城?”

潘悦嘿嘿一笑,“先生何必说得如此难听,别急,这只是战术。”

“先生想想,都昌城若被我拿下,赵义知道后,必要急切回军去救,那么黄龙城之围自解。”

“到时,我若再半途截杀之,赵义大败!”他洋洋得意眯起小眼睛,“此乃兵道也。”

东方冉当然知道潘悦打的什么盘算,乱世里尔虞我诈,往来不过利益。但那是潘悦的军队,他也左右不得,只能阴阴地哼了声,“既如此,将军速战速决。”

说罢便放下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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