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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皇帝下诏斥责北宫达。北宫达辩说这一切都是妖人东方冉勾结郢青遥等明华宗余孽所为,并表示将会派遣世子北宫皓前往大梁,亲自向天子陈情。

而在这期间,大梁的朝局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仙弈阁血案后,尚书台的官员折损一半,云渊先生临危受命,出山组建中书台,全面接管朝政。

之后,在中书台的强力推动下,春耕、征兵、铸城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这一切变化悄无声息又迅如风雷,只用了短短二十来天,就完成了权力的交迭,大势已成,整个朝局气象焕然。

即使远在千里之外,魏瑄都能感到其中的奋然勃发之气,不由心神激荡。只可惜他没有机会在那人身边,和他一起共谋大计,共铸河山。

但这两天,魏瑄也没闲着,他在藏书阁里找到了一幅九州山河舆图。

这幅图细致入微,将山川河流、平原州郡,乃至于桥梁驿亭渡口都标注了。魏瑄不禁怀疑这可能是谢映之以前画的。

盛忠进来时就看到他神情专注看着舆图,琢磨着天下的局势。

今天玄门的食堂里吃肉羹,这些初蒙弟子都一个月没有沾荤腥了,即使是素肉,他也赶紧给魏瑄抢上一陶罐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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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忠有时候很看不透魏瑄,明明是个平民子弟,但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雍容的矜雅,还对天下局势颇有见解。

舆图上放着一些木雕的动物,燕州处是一只笨重的熊,雍州是一头不怎么精神的虎和一只笑眯眯摆着大尾巴的狐狸。豫州是蛇,蜀中有獐,江南则是蛟龙。

盛忠想起魏瑄前阵子做木工,可能这是在练手艺。

此刻,魏瑄若有所思地提起那只熊在手中拈着,动作依旧优雅,但两根手指掐的位置却很不友好,好像要扼死那熊的咽喉。

看得盛忠缩了缩脖子,想到最近传来的消息,道:“北宫达实力再强也是臣子,以臣袭君,是大逆不道。”

“嗯?”魏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随口应了声。

盛忠得到了肯定,像是收到了鼓励,道:“他还屠杀士人,该被天下人骂。”

魏瑄不假思索道:“策划袭击大梁、屠杀士人的是东方冉。北宫达有野心,但他不疯。”

盛忠骇然失色,“你说薛……”

他咬住舌头,赶紧把后半字吞了下去,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还好没人。

在玄门,提这个名字是禁忌。

但越是禁忌,就越是引人猎奇,盛忠又忍不住问:“东方冉为何要这么做?”

“他想嫁祸给萧将军。”魏瑄说着把代表东方冉的蟾蜍放到了仙弈阁的位置。“不过,他真正的目标是玄首。”

魏瑄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掠过一个闪念。

“东方老怪竟敢惦记玄首!他配吗?”盛忠怒道。

“听说是玄首及时赶到仙弈阁,救了仙弈阁那些士人!”

“及时?”魏瑄眉心一蹙,他已收回思绪,眼底却多了一丝莫测的光芒。

“玄首到达仙弈阁时,铁鹞卫和虎贲锐士已交战半晌,仙弈阁前流血成渠,士人们死伤十之有三。”他的目光晦明不定,“这不算及时赶到罢?”

“阿季,你在说什么?”盛忠跟不上他的思路。

但魏瑄本就不是跟他说的,他更像在自言自语,仿佛在脑中还原出当日的场景:“当时铁鹞卫在东方冉的化音邪术催动下越战越狂,虎贲锐士逐渐抵挡不住,云渊先生身陷危险,他若再晚到片刻,后果将不堪设想。”

“如果从这个角度上说,他又到得挺及时的。”魏瑄冷静分析道。

盛忠讷讷地看着他,觉得魏瑄漆黑的眼瞳幽深又陌生。

“再者,仙弈阁在大梁城外,如果当时玄首和萧将军兵分两路,萧将军回城都能赶上及时阻止铁鹞卫,谢玄首却要等到仙弈阁前都杀完了一轮,碧血黄沙后,他才出现?为什么?”

盛忠张着嘴:“你是说玄首迟到了……”

魏瑄目光犀利:“谢玄首向来算无遗策,他怎么可能迟到?”

潜龙局时,魏瑄就见识过,谢映之时间点卡得十分精准。他至今难以忘记自己一剑刺入谢映之的肩膀时,萧暥恰好看到,那震愕的神情。

手中棋子终于落到舆图上。

谢映之是故意的!他有意拖到盛京系士人死伤过半,仙弈阁前碧血黄沙之际才出现。

只有这样,之后的一切就顺理成章地展开了。

盛京系在仙弈阁血案中折损过半,要恢复元气至少半年。同时,仙弈阁前的碧血黄沙深深震撼到了云渊,终于让他一改以往退隐的态度,出山任仕。

想到这里,魏瑄都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这符合谢映之历来的做派,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无声无息把事办了。无迹可寻,甚至细想起来,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在前往仙弈阁救人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晚了那么一点点。

无人知道那片刻里,他怀的是什么心思。

所以,就算魏瑄怀疑他,也没有任何证据。

“阿季,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冷?”盛忠有些担心他。

魏瑄刚要敷衍过去,就听书架后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我说,你都四大皆空了,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魏瑄乍一惊,大意了!此人刚才不会是一声不吭地在那里听吧?

墨辞踱到了跟前,“季师弟,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全错了,我了解映之,他不会的。”

他笑嘻嘻地弯下腰,想去揉他的头:“不过你倒可能会哦?”

魏瑄戒备地偏开头。

一旁的盛忠听得一头雾水,“墨师兄,你们在说什么?玄首怎么了?会什么?”

墨辞就势收回手,改为揉了揉盛忠的脑袋,“听不懂是不是?”

盛忠忠厚地点头。

墨辞神秘兮兮:“我告诉你个办法,知道照雪岩吗?”

那是揽秀峰上一大片光溜溜的岩石,平时经常有人在那里打坐。

“现在正午,阳光最盛,你到那里去打坐,给脑袋开开光。”他揉着盛忠的脑袋,皱眉道:“长了一头草,难怪不开悟了。”

盛忠信以为真:“管用吗?”

“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嗯?”阳光照进来,他笑起来明艳如桃李春风。

“谢谢师兄指点!”盛忠如彻大悟,出门前还不忘关照,“阿季,肉羹趁热吃!”

不等魏瑄回答,盛忠就兴高采烈地奔了出去。

盛忠走后,墨辞大咧咧坐下,“你跟他说这些,他又听不懂,不如跟我说。”

他挤挤眼睛:“反正大师兄又不在。你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没关系。”

魏瑄收拾起案上的舆图和棋子,淡淡道:“我刚才是胡言乱语。你别当真。”

“噢,那我也随便说说,你也别当真。”墨辞懒洋洋道,

“据你刚才的分析,映之借东方冉和铁鹞卫之手,清洗盛京系,同时又让锐士营为保护士人,和铁鹞卫血战死磕,借着壮士碧血以推动云先生出山,直到东方冉用化音术催动铁鹞卫,眼看锐士不敌,云先生面临危险,他才适时出现,是不是?”

魏瑄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原来全听到了。

墨辞叹了口气,“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真的是耽搁了。他有伤。这点你忘了吧?”

魏瑄心中一沉,莫非是那一剑?

“帝王之剑是用太墟玄铁所制,挨上一剑也是酸爽。”墨辞道,“但他不挨这一剑,你又怎么会来这里?晋王殿下。”

魏瑄面色复杂,“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随即他戒备地想:既如此,不如也探探此人的底细。

墨辞满不在乎地笑了下,接着刚才的话,“所以我说,殿下你是以己度人了。映之虽善谋,但他太清高,不会让他的手沾上凡人的血,尤其要以锐士营的牺牲来推动云渊出山,这样的事他更不会做。”

魏瑄垂下眼睫:“我说过,我是胡言乱语。”

墨辞颇为有趣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但我刚才也说了,这种事映之做不来,但你可能会做,我也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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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瑄睫毛微微一霎。

“所以,映之空有宰辅之才,却只能辅佐萧将军,而不能辅佐帝王。他虽为玄首,但做不了帝师。”墨辞边说边抬手去揭开乘着肉汤的陶罐,惬意地吹了吹热气。

魏瑄见他张口闭口直呼谢映之的字,也不忌惮卫宛的威权,抓住机会试探问:“你不是一般的玄门弟子。你在玄门是何身份?”

墨辞:“我嘛,我是卫夫子请来的。”

魏瑄:“请来吃饭的?”

墨辞拿着汤匙的手在空中一僵:这孩子有点犀利……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我这哪是吃饭,我这是在拿这份肉羹打赌。”

魏瑄不依不饶:“赌什么?”

墨辞:这孩子心眼挺多。

“赌将来天下一统后,映之他一定会选择归隐林泉,连这玄首他都未必会当下去。”

“玄清子师叔识人的眼光很准,只可惜映之虽有本事,但没野心,太过随性。”

魏瑄不失时机反问:“那你有野心?”

墨辞叼着汤匙,心道这孩子越来越有意思了。想探他的底啊。

他也不隐瞒,坦言道:“薛潜只有野心,但能力不足,因此当不了帝师。映之倒是有这能力,却不想,也不愿,所以我嘛,就只有当这个帝师了。”

魏瑄淡笑:“我皇兄可不大容易相信人。”

墨辞不以为然:“谁说我想辅佐他了?”

魏瑄道:“那么我皇叔?”

墨辞道:“魏将军治下的江州政清人和,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事了,而且他这个人作风刚正,行事磊落,太过正直高尚,就没有一颗王心。这样的人,是治世明君,却不是横扫乱世的帝王。”

魏瑄问:“什么是王心?”

墨辞道:“胸怀大志,腹藏良谋,气吞宇内,百折不挠,又坚韧如铁,沉静似冰,大仁不仁,可牺牲任何人。”

魏瑄想了想道:“如果你想辅佐北宫达,可惜薛潜已经捷足先登了。”

墨辞不屑轻笑:“我怎么会跟他去争?我要辅佐的是能横扫乱世真正的王。”

魏瑄猜不到:“是谁?”

墨辞起身一整袍服,难得地正色道:“若说横扫乱世,席卷天下之人,薛潜选择了北宫达,映之选择了萧暥,而我想选择你。”

魏瑄倒是出乎意料,不动声色问:“为何?”

“我推演观气向来很准,而且……”墨辞指了指他胸口,“你有一颗王心。”

魏瑄失笑:“可惜我最不想做的就是王。”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声,一名弟子匆忙跑进来:“墨师兄,大师兄到处在找你!”

墨辞懒洋洋掠了眼:“找我?找我吃饭?”

“不是……”那弟子看了魏瑄一眼,似不便言。

墨辞:“别看他是个初蒙,胆子大着。说吧。”

那弟子压低声道:“那头雷戟兽冲出岩牢逃了。”

魏瑄眉头一皱,上次那劈开山谷般的震雷声大概就是这东西发出的。

墨辞那张总是漫不经心的脸终于也严肃起来了,“这玩意儿怎么出来的?有没有死伤?”

“目前没有,它没去学舍,奔后山里去了。”

墨辞颇为伤脑筋道:“这玩意儿跑了,青锋找我有什么用,我跟它又没交情,要立即封山,禁止任何人入林……”

“怕是不行,得先救人。”青锋大步跨门而入。

墨辞更头大了:“哪个缺心眼的进林子去了?”

青锋道:“是盛忠他们几个。”

魏瑄脸色一变。盛忠可能有危险!

青锋看了墨辞一眼:“据说今天有人告诉盛忠,正午在照雪岩上打坐,可以打通灵穴开光。所以几个弟子都信了,在那里打坐着,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进林子了。”

魏瑄无语看向墨辞:是你害的。

墨辞挠头:“我怎么知道他们那么实诚。”

魏瑄立即道:“大师兄,即刻点焰火,示意他们撤出来。”

“不行!”墨辞道:“那个大宝贝……咳,那个雷戟兽暴躁易怒,焰火鸣笛示警都会激怒它伤人。目前只有先封锁后山,我去带他们出来,顺便把那睡神塞回笼子去。”

青锋道:“不可,你一个人进山太危险。”

魏瑄道:“我和他一起去。”

墨辞:“你一个初蒙就别……”

“阿季,你不能去。”青锋严道,“师父有令,他不在时,你不能离开学舍半步,更不能进入森林。”

魏瑄明白了,卫宛对他真是严防死守。

最后,在青锋坚持下,墨辞带着三名破妄级以上弟子进了山。

洛云山山脉绵延,四个人不仅可以遥相照应,也能扩大搜索范围。

青锋率领余下的人集结在山林四周设法阵,封闭林区。并下令所有破妄以下弟子都呆在屋子里不得外出,等布置完这一切,青锋才发现,魏瑄不见了!

他心急如焚,雷戟兽极为危险,是当年苍冥族长老所饲凶兽,连玄首和戒尊都没有对付它的经验,魏瑄才是个初蒙,跑哪里去了?

玄门的坐忘峰后有一闳幽深的穹洞,魏瑄往里走去,头顶黑黢黢的岩石上几条蜥蜴被惊动,嗖嗖地爬走了。

地上盘着长蛇一般的铁链,年深日久和藤蔓纠缠生长在了一起。

魏瑄蹲下身抬起铁链,摸到一把腥臭粘稠的涎水,他皱起眉头细看,这一看之下,心中顿时一寒。

铁链完好无损,那不是挣断的,而有人故意将它放出去的!

***

谷底阳光幽暗,地势纵横交错,盛忠下到谷底后,仰头望了望,就见山垫峡峨,云气升腾,看得有此曼眩。

他们原本在照雪岩在打坐,但山中的天气变化万千,才一会儿,山风渐起,浮云蔽日,有人提议不如去仙游峰的日照崖,那地方更为开阔。

大家觉得都有道理,正蓬春日,大多又是年轻人,还当踏青游玩了。反正卫宛不在,大家难得松散下来。但就在前往仙游峰的半途中,一名叫做潘慎的弟子脚下没留神,滑下了山谷。

于是众人沿着溪流,潜入峡谷去捞他。这七人包括盛忠在内。大多是初蒙,只有一名修了十多年还是涤尘的学生叫做孙适,孙适自然被众人当做了领队,下到谷底捞人。

“在这里!这里!盛忠激动地叫道。

潘慎并没有受伤,只是山崖挂下来的如瀑布般的古藤缠绕住了,不上不下颇为尴尬。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将他解下来。

原路返回时,太阳彻底没入厚厚的云层后,行走在岭间,无端感到身后阴风阵阵。

盛忠打了个哆嗦加快脚步,走在前面开路的孙适忽然站住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疑惑道:“我记得这里没有墓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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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嶙峋的山石荒草间隐隐约约隆起了个约有一人多高的小山包,就像平底起一个荒冢,上面满布枯藤衰草覆盖着厚厚的苔鲜,长久淤积的阴腐之气,在谷间弥漫开来。

“我说怎么突然阴风恻恻的,原来是哪位仙师葬在这里。”傅昆不怎么尊敬道。

盛忠闻言赶紧遥遥躬身拜了拜,颤着嗓子道:“我看还是快、快走吧,下午还有课。”

“怂什么,我倒想瞻仰一下。傅昆嗤道,往前走去。说不定还能捡到本秘籍。

就在这时,那荒冢似乎动了下,枯木荒苔间竟隐藏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目光邪厉怨毒。

孙适顿时感到一股恶寒浸透脊背,大叫一声:“快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枯藤荒草里忽然疾射而出一根长着尖刺的尾鞭,如铁戟穿透了傅昆的身体,他惨叫一声,肢体扯断,整个人横飞出去,当空泼洒下一场血雨。

这些初蒙弟子都吓懵了。

“快跑!再不跑一个都活不了!”孙适带头狂奔,余下的人反应过来,四散而逃。

***

青锋神色一紧,“你是说有人故意把雷戟兽放出来的?”

魏瑄道:“听说它以前一直在昏睡,能让它再睡吗?”

青锋摇头:“雷戟兽原是雷骥,是苍冥族一长老的坐骑,只有玄清子师宗的笛音才能催眠,让它入睡。但师宗离开玄门多年仙踪难觅。”

魏瑄心中暗想:这哪是什么笛音催眠,分明是驭兽术罢?

他当即道:“你让我进林,我知道怎么降服那雷骥。”

第357章禁域

“这里是什么地方?”盛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一番狂奔后,他们钻进了一处山体的裂缝里。

洛云山的山脉纵横,峡谷错综,其间穹洞裂谷四通八达。不知道这条狭窄的岩缝通到哪里。

他们的衣衫早就在逃跑中被山间的刺藤勾蔓,乱石枝桠划破了,狼狈不堪。

九个人的小队早就在林间跑散了,只剩下他和潘慎紧紧跟着孙师兄逃到了这里。

毕竟孙适是涤尘级别,又在玄门修行了十八年,不像他们这些刚入门的初蒙。就算他们都是一群不会玄法的菜鸡,孙适也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菜鸡。

山缝曲折逼窘,有时窄得只容一个人通过,孙适在最前面开路,潘慎走在当中,盛忠垫后。他长得健壮、有点微胖,窄的地方磨破皮。

在狭缝中走了片刻,盛忠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头顶,下雨了?

他随手一捞,手心里全是腥滑的鲜血,抬头看去,透过一线天般的岩壁狭缝,赫然对上了一双幽红的眼睛。

是那头雷戟兽!

此刻,它也看到了岩缝中的他们,紧接着轰的一阵巨响,山壁震动,碎石泥土纷纷砸落下来。

“它想砸开裂缝!”孙适道,“快跑!”

众人不顾一切沿着峡缝一阵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四周终于安静下来了,此处已经深入山峡,抬头连最后一线天光都不见了。

黑暗中孙适点亮了火折,往前照去,这道峡缝还在延伸,无穷无尽一般,仿佛是会通往地底。

峡道的尽头是一片天然的穹洞,古树巨大粗壮的根须像蛇群一般盘游在头顶,有水渗滴下来,落到下面的石台上,年深日久竟有凹坑。

孙适用火折子点亮了石台边的灯,里面豁然清晰起来。这里竟然是一个四通八达的穹顶石厅。四周石峰石笋环绕,不仅有石台,还有石栏、石桌。

盛忠看呆了,“这里与世隔绝,该不会是前辈仙师的修炼之处吧?”

孙适不悦道:“都这会了,你还想着会有什么秘法宝籍?”

“你一个初蒙,学业要脚踏实地,别老想着天降奇遇。”

盛忠赶紧道:“师兄教训的是。”他刚才只是感叹一下罢了,又担忧道:“不知道田师兄他们在外头怎么样了?”

“各有天命吧。”孙适叹了口气,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哪里有出路。”

说完他执着火折子往一处幽深的石廊中走去,火光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潘慎看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道:“今天的事情一出,孙师兄至少涤尘弟子,就算受罚,还能降个级,我们这些初蒙在这玄门是待不下去了,肯定会被逐出师门的。”

潘慎唉声叹气,盛忠坐在石台便歇了一会儿,听着心里憋得慌,便拿起石台上的灯,“我也去看看有什么出路。”

与其在这里坐着干等,不如四处看看,也想想办法。

看着盛忠举着灯越走越远,潘慎一个人坐在石桌前,无端心里一阵发慌。

“你别跑远!”

幽暗的灯光照射下,奇形怪状的石柱和石钟乳投下交错斑驳的影子,光顾陆离,阴森可怖。

他想起身挑亮烛火,一抬眼乍然看到身后黑黢黢的石壁上似乎浮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盛师弟?”他颤着嗓子问,

四周寂静得瘆人。他顿时浑身发冷。

***

盛忠提着灯往里走,跨过一道石梁,出现了一道门,门后是一条宽阔的石廊。

借着火光,他发现两边的石壁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些地方似乎还有灼烧过的痕迹。

只可惜他是个初蒙,不认得符文写了什么。

石廊开阔有数十尺,每隔一段还有奇形怪状的石雕。

玄门师法天地造化,山上大多数的古迹都是历代玄首仙师们留下的书法墨宝,或率性直书于岩石上,或洋洋洒洒篆刻于石碑上,仙风飘渺,古意昂然。很少见有泥塑石雕。

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些石雕都面目狰狞,不像善类。

盛忠从小长在康远城,康远城依山傍海,有许多山海志异的传闻,他多少也耳濡目染一些。

他觉得那些石雕有点像镇邪辟凶用的,刚想细看,背后被猛拍了一下,一回头就见火光下潘慎神色紧张的脸,“这里的东西别乱动。”

原来刚才潘慎一个人坐在石厅里,实在害怕不过,就只有硬着头皮来找他们。

潘慎当然不会说他刚才一个人在石厅里吓到了,于是道,“孙师兄让我们别乱跑。你跟我回去。”

羽曦犊+——

盛忠却忽然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他,嘴角肌肉微微抽搐。

潘慎被他看得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你背后。”盛忠倒吸凉气,声音压得及低,“有一张脸。”

潘慎顿觉芒刺在背,赫然转头,就见身后的虚空中果然浮着一张惨白的脸,正用诡异的目光俯视着他们。

潘慎头皮一炸,手中的灯都摔到了地上。

两人在石廊里拔足狂奔,只听身后寒风飕飕。跑出没几步就一头撞到了墙上。

那墙冰凉坚硬,泛着青粼粼的光,缓缓蠕动起来,发出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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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骨悚然的鳞片摩擦声。

是蛇!

火光下,那巨蟒浑身鳞甲青碧,在石柱石笋间穿梭,到处都能听到鳞片扫过地面的哗哗声,巨大的躯体迅速地蛇行盘绕起来。

在山体内出现这样的巨蟒并不稀奇,但这里是洛云山啊,玄门的属地里为什么有这种凶物?

潘慎跌坐在地,连盛忠饶是胆大,也已冷汗浸透脊背。

那巨蟒显然多少年都没见过生人了,忽地弓起脖颈,张开大口一个扑咬冲向了他。

盛忠只觉得一阵腥风扑面而来,以为必死。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小九,饿了?”

那蟒蛇闻声忽地调转头,金色的瞳孔竖起一线。

墨辞从黑暗中走出来,“小九,别乱吃东西,要吃坏肚子的。”

显然那蟒蛇并不买账,只稍一个停顿,身躯一甩就向他扑去,与此同时,墨辞手指成诀,隔空打出了一道符文。

幽暗的石室里一道清亮的微光闪过,那蟒蛇像中了一箭般摇摇晃晃地匍匐在地。

“我说你们,能不能少让人操点心?”墨辞走过来,一手拽起潘慎。又弯下腰,像大人观察小孩一眼看着盛忠,似笑非笑道:“我让你来晒太阳,让你来喂小九了吗?”

盛忠看着匍匐在地的庞然巨蟒,心有余悸,“小九?你管它叫小九?”

墨辞:“那叫什么?小青?”

盛忠:……

潘慎:“它刚才是要吃了你吧?师兄?”

墨辞道:“这是训养的,你看它的头。”

他们这才发现,这蟒蛇的额头上有着酷似人脸的花纹,所以刚才虚空中的人脸是它?

“这东西人头蛇身,叫蚀九阴,又叫烛龙,这条应该是师祖驯化来看门的。”墨辞瞥了眼地上昏睡的那一堆。

潘慎幽幽道:“看门?它在看守什么吗?”

墨辞站起身,伸出手指一点,石廊尽头的灯接二连三亮了起来。

他们这才看清楚这个石厅的全貌。

两边的影壁上画满了符文,竖立着雕像,最里头是一个圆形的石台,看来那烛龙平时是盘绕在石台上的,台后是十根粗壮的廊柱,廊柱后是一道森严的石门。

盛忠道:“所以这烛龙是守护这道门,不让外人擅自闯入的?”

“也可能是不让里头的东西出来。”墨辞边看着符文,边漫不经心道。

盛忠不知者无畏,“那扇门后有什么?”

“后面的东西,你肯定不想知道。”墨辞敛了容色,深深看了那扇石门一眼,袍袖一挥,灯火灭尽。

他转身就走,一刻都不想逗留,“我刚才给小九下了一道入眠符,只是睡一会儿就会醒来。我们得赶紧离开,孙适呢?”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头石厅里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墨辞眉头一皱。

随即地面都仿佛跟着震动起来,穹顶石梁上的灰纷纷扬扬落下。

墨辞咬了咬牙:还真是执着。

此刻山间夜色沉沉,那雷戟兽被里头的火光吸引,找到了一处岩壁较为薄弱的地方,不停地撞击。

又是轰的一声,石壁中央断开了一道缝,一只幽红的眼睛在缝隙后一闪。紧接着锋利的犄角从裂缝中穿了出来。

盛忠和潘慎看得心胆俱裂,“墨师兄,怎么办?”

墨辞无奈:“我有什么办法,我是个文人啊。”

盛忠一口老血,“你不是会符文吗?能不能让它也睡?”

墨辞道:“小九比它乖多了。”

山岩上的裂缝肉眼可见地不断扩大。

潘慎面如土色:“墨师兄,那你还会什么玄法?快使出来!”

墨辞伤脑筋道:“我主修是精神之力。难道用诱惑术?但它只是兽啊。”

潘慎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兽也没关系。”

盛忠急道:“生死关头,不要管世俗偏见了!”

潘慎:“师兄,我们拿命保证不会说出去。”

墨辞睁大眼睛简直不认得他们:你们丧心病狂!

他愤然道:“看到它的角了吗,这是只公的!”

终于,石墙轰然崩裂。

此时那雷戟兽背上厚厚覆盖的枯藤苔藓松脱了,像破絮般挂着,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它的体型像马,矫健似豹,头上有锋利的犄角。浑身毛色漆黑如鸦羽。

“孙师兄!”盛忠眼尖地看到了仰面躺在雷戟兽的后蹄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孙适,不知道情况如何。

墨辞干脆道:“盛忠,你引开它注意,潘慎,等我控制住雷骥,去救孙适。”

紧接着,盛忠朝一处拔足狂奔,雷戟兽果然追去。

墨辞趁此机会,凌空跃起,身如轻羽般飘落在了雷骥的背上,利落地抓住它的犄角,悄然俯下身,仿佛对它耳语了什么。

那雷骥眼中幽红的光忽地一闪,调转方向,向坚硬的石壁狂奔而去。

“墨师兄!”潘慎惊道,这是驾着雷戟兽去撞墙自杀吗?

他趁此机会,飞奔过去背起孙适,紧跟着就听身后轰地一声巨响。

雷骥一头扎进了石壁的峡缝里,乱石飞溅,硕大的犄角牢牢卡进了石壁。

墨辞身形轻巧地向后一跃,白衣飘然,稳稳落地。

他弹了弹衣衫上的灰尘,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淡定,看向犄角卡进石缝里挣扎怒吼的雷戟兽,表示:不大聪明的样子。

“墨师兄,孙师兄快不行了!”潘慎焦急道。

墨辞一掀袍服,赶紧过去看,只见孙适身上并没有明显伤痕,但脸色青得瘆人,嘴唇和指甲发黑,面部扭曲,浑身抽搐不止。

“这不是雷骥所伤。”墨辞皱眉道,

盛忠看得心惊胆战,“那是什么?”

墨辞已经一把扯开了孙适的衣襟,就见他胸口凝着一团翻滚的黑气,正透过肌骨、循着血液如蛛网般伸展扩散开去。

墨辞神色罕见地严峻起来,当机立断并指为刃,划开手腕,用血在手心里写了个什么符文。然后毫不犹豫按在孙适胸前黑气最浓重之处。

接下来盛忠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黑气源源不断地聚集,丝丝缕缕的黑气被吸入他的手心,从手掌到手腕、手肘、一寸寸向上蔓延,墨辞皮肤雪白,那黑气的蔓延就格外清晰和触目惊心。

盛忠看得惊骇无比。这是在把孙适身上的黑气全部都吸入自己体内吗?

等到黑气全部吸出,墨辞迅速手指轻点,封住了周身的几大穴位,这才缓缓起身。

“墨师兄,你没事吧?”盛忠见他眼底泛着殷红的血丝,他本来就生得俊朗,桃李春风般的一张脸,此时苍白中显得有点诡艳,阴气森森。

“没事。”他的声音有些低哑陌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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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就听他道:“糟糕。刚才别把小九吵醒了。”

盛忠顾不得再去看他的脸容了,赶紧回头,就见那烛龙已经游出了石门,快速滑行穿梭,有力的身躯扫过,飞沙走石一般。

盛忠脸色惨变:“墨师兄,你可真是乌鸦嘴啊。”

他话音未落,墨辞一把将他推到石笋后,同时指间漾起微光,又是一道符文凌空打了出去。但是这一次,那蚀九阴只是顿了顿,像是喝醉似得摇晃了一下,旋即又支棱起来了。

墨辞心道不妙,他吸入的黑气还来不及化解,此刻只觉得浑身冰冷,体力尽失,连凝聚起来的精神念力也大为折损。

与此同时那蚀九阴如同一阵旋风般扑了过来,缠绕住了他的身体,将他卷到了半空。

“师兄!”盛忠从避身处冲出去,搬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那蚀九阴,但那鳞片仿佛甲胄一样坚硬无比。

躲在另一边的潘慎已经吓傻了。

蚀九阴根本没有理睬他,鳞片抽缩着越盘越紧,随着蛇身的收缩,墨辞雪白的颈项上青筋微微跳动,他不慌不忙看向蚀九阴。

蚀九阴一双金瞳阴郁地盯着他,发出令人胆颤的嘶嘶声。对视片刻后,忽然像被抽取了脊椎一样挂了下来。

盛忠赶紧扔了石头:“墨师兄,你没事吧?”

潘慎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的蚀九阴,叹为观止:“这就是诱惑术吗?”

墨辞侧过脸揩去嘴角的血丝,大言不惭,“我就跟它说,再闹,老子拿它炖汤大补,就吓昏过去了。”

盛忠:……

墨辞:“它还不如那雷骥……”

他话音未落,似乎像是响应一样,石厅里传来轰然一声响。

潘慎带着哭腔,“墨师兄你别再说了……”

这乌鸦嘴一说一个准。

也就在刚才的片刻工夫,那雷戟兽已经从峡缝里挣扎出来了,咆哮着向他们冲了过来。

墨辞手指成诀,四周的气流忽然急速流动起来,飞沙走石,冲霄而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御界。

雷戟兽一头撞在御界上,犀利的犄角仿佛要撕开御界一般。

它咆哮着,在那恐怖的力量连番撞击下,御界震荡不休。四周碎石纷纷落下,地动山摇一般。

更不妙的是,刚才被墨辞吸入体内的黑气还来不及清解,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上的血色越来越稀缺。

那雷戟兽显然看出了御界将破。它咆哮一声,弓起背发动最后的攻击。

盛忠折了一根木棍拿在手里,鼓励道:“墨师兄,你今天就是输了,也是条汉子。”

“能盼着我点好吗?”墨辞振袖一挥,用尽最后的力气,四周的气流化成一股飓风狂飙而去,地面片片掀起,穹顶断裂。

那头雷戟兽发出一声长啸,挥舞着犄角顶着强烈的气流冲来。

这时,半空中忽而传来一缕悠扬的笛声。

断裂的穹顶漏出了一角天空,一轮晓月如勾。

月光勾勒出一道清冷的人影,绰立于穿云的石柱之上,一袭青衣在凌乱的气流中猎猎飞扬。

他的手中一支骨笛,悠扬的笛声下,暴躁的雷戟兽停止了冲刺,它前蹄刨地,变得犹豫不前起来。

“阿季!”盛忠惊喜莫名。

魏瑄轻轻几个纵跃,落到了石厅里,骨笛声不停,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雷戟兽。

这支骨笛是他的母妃留给他的遗物。母妃给他留下了两件东西,玉璧他作为承诺给了萧暥,还有一件,就是这骨笛。

青锋说过,只有玄清子的笛声才能让雷戟兽入眠,所以他就用骨笛姑且一试。

此刻,魏瑄一边吹着笛子引导,一边往外走去,在峡谷外,青锋和五名破妄弟子已经准备好了困兽法阵。

魏瑄全神贯注地一步步将雷戟兽往外头的圈套引去,眼看着那雷戟兽已经退到了石厅裂口处,就在这千钧一发间,孙适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刚才还状如濒死的他,此刻行动敏捷地竟如一只猿猴,猛扑向魏瑄。

如果魏瑄以往神鬼莫测的敏捷身手,只需轻巧避开的同时反手擒住孙适。

但卫宛为了彻底封住他的秘术,在他身上加诸了十三重玄门密印。别说使用秘术,一旦他试图运力,身体都变得沉重不堪。

他的手足像灌了铅,被孙适扑倒在地,骨笛也滚了出去。

孙适如巨猿般伸出长臂一捞,捡起那骨笛。

魏瑄拼命飞身去夺,可身体却被十三重封印之力狠狠拽到地上,额角在坚硬的岩石上嗑出血来。

孙适如恶鬼附身般桀桀一笑,将那骨笛投入裂开的岩缝中。

魏瑄眼看着骨笛滚落深不见底的岩缝中。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围了他。

曾经撷芳阁的蚀火焚城,千家坊的毒斑石人,晗泉山庄里破开蟒腹,戈壁草原上铁马弯刀,月神庙前冲天杀阵,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如今却连一个孙适都对付不了。

他没有秘术,不会玄法,形如废人,连母妃留给他最后的东西都丢失了。

另一边,失去了笛声引导的雷骥,忽然变得更加狂暴。它昂起锋利的犄角就向魏瑄冲来。

魏瑄勉力支起身体,他连最基本的驭兽术也施展不了。

眼看那雷戟兽如刀的犄角近在眼前,电光火石间疾风掠过,墨辞一把拽起魏瑄,两人翻滚着落入一道石沟。

那雷骥扑了个空,立即调转头向石沟冲来,墨辞此时也没有战力了,他干脆撤去了仅剩的玄法。

魏瑄立即意识到他的意图:“你要做什么?”

“还能怎么办,龙虎斗!”墨辞断然道。

他朝石门那头大声道:“小九,起来干活!”

第358章破壁

石厅里,龙争虎斗,飞沙走石。

众人躲在沟渠里,光听到外面地动山摇般的声音,都知道战况有多激烈了。

墨辞看向魏瑄,知道他还在想着那支骨笛,这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人留下的。墨辞几乎觉得,刚才只要那地缝再宽一些,这孩子会跟着跳下去。

但此刻魏瑄早已面色如常,目光凝定似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墨辞不禁心想,这孩子那么快就调整过情绪了?果然是心思深沉,意志坚定,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他看中之良材。

他又看了看四周,没见着孙适。孙适疯疯癫癫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管不了孙适了,便道:“季师弟,你先带盛忠和潘慎撤出去。”

魏瑄当即明白了,这是要趁着蚀九阴和雷戟兽缠斗时,让他们这些初蒙先逃出去,外面有青锋接应。

他立即问:“那你呢?”

墨辞说得轻巧:“等这两位打得没力气了,我去拉个架。”

“你是想乘这个时候,把体内的黑气化解吧。”魏瑄一语道破。

墨辞不自然地掩了下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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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的伤口昭然若揭。

他确实是想趁着烛龙和雷骥缠斗之际,正好把体内的黑气逼出,也许还有一战之力。

但就在这时,石厅深处传来一阵地裂山崩般的巨响。

糟了!墨辞心中猛地一沉,也顾不上凝息排毒了,飞身跃出地沟,喝道:“喂,小九,别拆家!”

但是来不及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缠斗中,蚀九阴的巨尾一甩狠狠撞到了石壁。随即,一面刻满符文的石墙裂开了一道细缝。

一丝阴冷的黑雾仿佛破茧而出般,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

山外,一轮弦月照着静静的岭间。

青锋等人正列阵等候。

这时早春的荒草林木间传来一片悉悉嗦嗦的嘈响。

“这是什么?”一名玄门弟子惊异道。

只见月光下,飞鸟惊林,石缝间、草从里,无数窝冬未醒的地鼠、蜥蜴、蛇虫纷纷钻了出来,趁着夜色漫山遍野到处乱窜。

玄门弟子神色一变:“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青锋脸色深峻,凝望着夜色中黑黢黢的山体,恐怕里面情况有变。

他低声道:“准备十刹阵。”

“可我们人数不够!”另一名弟子道。

青锋道:“够了,这里有师宗留下的天极硫火禁制。”

只需要一个小型的十刹阵就能将天极硫火点燃。

几名弟子脸色陡变,那岂不是要玉石俱焚?

“但是墨师兄、季师弟他们都还没有出来。”

青锋眉头紧皱:“先等他们出来。”

他看向黝黑的山岩,深吸了口气,“但愿他们能拦住里面的东西。”

***

墙壁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像蛛网一样扩展开来。黑雾从每一丝缝隙中涌出。在空中张牙舞爪般弥漫开来。

墨辞知道,今天这局面怕是不好收拾了。

如果卫宛知道是他让蚀九阴和雷戟兽上演龙虎斗,混战中撞裂了石壁,石壁后封印的怨煞之气才得以冲破了禁锢。估计卫宛想把他一起打包封在石壁后面吧?

但是在刚才的情况下,他若不那么做,魏瑄和那几个初蒙性命不保,而他中黑气之毒战力受损,根本救不了他们。所以他才喊醒小九赌一把。

在数条人命和放出那些东西的风险之间,他选择人命。

结果他赌输了。

墙壁的裂缝里黑雾丝丝缕缕不断地冒出。

那闯祸了的蚀九阴沿着墙角滑行,然后如同一阵旋风般钻进了地缝里。遁走了……

居然逃了?

墨辞大怒:“小九!你个欺软怕硬的泥鳅!”

蚀九阴守护着石室禁地,不让外人侵入,但是连它也惧怕这墙壁后封印的东西。

同时,那雷戟兽受到黑气的激荡,更加凶暴猛厉,咆哮着向他们冲来。

平地一股劲风荡起,旋即飞沙走石间形成一道风凌御界。

趁着激荡的气流将雷戟兽一时困住,墨辞断然道:“阿季,带他们出去!”

狂怒的雷戟兽一次次撞击着风凌御界,石厅里山摇地动。

盛忠扭头大叫:“墨师兄,一起走!”

魏瑄当机立断,一把拽过盛忠:“走!”

这些初蒙不会玄法,留下只能送死。

此刻,那裂缝已经如同老树根系一般伸展蔓延了几乎一整面墙。

阴厉的风从地底升起,黑雾源源不断地从石缝涌出,仿佛被封印的十万恶灵破壁而出。

墨辞转过身,再次并指为刃,割开伤口,这一次切入更深,几乎鲜血如注。

他简直跟白用不要钱似的,以手沾着大量的鲜血,洋洋洒洒地凌空写下数十行符文,符文立即散开在虚空中,凝成另一面风凌御界,阻碍着黑雾破出。

石厅里,黑雾汹涌激荡,冲撞着御界。

当他落下最后一笔,袍袖一挥,空中撒开的字符忽如一支支利箭钉入了石壁。

墙壁上的符文也仿佛被点燃了般,忽然流动起来,在空中连接成无数道燃烧着的锁链,如天罗地网一般,要将那黑气困在里面。

那黑雾席卷起一股暴虐的狂风,仿佛一头想要挣脱锁链的巨兽,一次次冲向那巨网,和横空的符文做抵死缠斗。

山体震荡,乌云蔽月,阴风阵阵,仿佛还能听到类似闷雷滚滚般的声音从山体深处传来,众人闻之色变。

一名弟子紧张道:“大师兄,怎么办?”

青锋眉头紧皱。

师父说过,如果让里面的东西离开穹洞,后果不堪设想,休说这洛云山上的上百玄门弟子,连洛云山下的葭风郡,十万人家都要遭殃。

但是启动天极硫火会把整座山峰夷为平地,玉石俱焚。这是最后一道防御,轻易不能动。

他咬紧牙关,“再等等。”

***

石厅震荡越来越加剧,在雷戟兽的不断撞击下,风凌御界已经摇摇欲坠。

墨辞看了一眼身后,知道御界坚持不了多久。但在山外,青锋一定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他是卫宛的弟子,知道什么时候该当机立断启动硫火禁制。好在那些碍事的初蒙们已经被他赶出去了。

他不是谢映之,也没兴趣替苍生去牺牲,但时,这是他闯下的祸,他得收拾罢了。

与此同时,墙壁缝隙里的黑雾仍在不断冒出,奔腾汹涌,卷起一股巨浪般撞向空中纵横交错的罗网。

每一条符文凝聚的锁链都顿时绷紧到极致,发出断裂般的刺耳声响。锁链上的火苗在黑雾的吞吐包围下,渐渐地变成了幽绿色。

幽绿的光芒摄入他的瞳孔,一股极阴煞的厉气自胸前灌入,墨辞单膝落地,一口鲜血终于从嘴角溢出。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么多的怨灵,你的血流完也不够用。”

墨辞抹了把嘴角:“你一个初蒙,回来做什么?”

“我不仅是个初蒙,我身上还有十三重秘印。”魏瑄经过他身边,往石厅中央走去。

墨辞心中一震,忽然明白了魏瑄的计划。

这小子比他还疯!

十三重秘印不仅封住了魏瑄的秘术能力,也使得他本身就成为了一件封印的法器。

魏瑄这小子竟然意图以自身为镇压黑雾的法器!

“魏瑄!”情急之下,墨辞直呼其名,快速道:“这墙壁后是当年火烧断云崖时的怨魂,那些不是普通人,是关押在断云崖里的邪魔厉煞,烈火焚身后所化之怨气岂是你能承受的,就算你有十三重秘印加身,你的心魂也会被它们撕裂,拖入这石壁之后的无间之狱!”

魏瑄淡淡道:“那又如何?”

没有了那人的日子,无论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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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还是地狱,于他有什么区别?

他顶着肆虐的黑雾走向了石室的中央。

周遭的黑雾挣脱了锁链汇聚成冲天的杀阵瞬间吞没了他!

魏瑄身上的十三重玄门封印立即和阴煞的黑雾抵死绞杀在一起。

对魏瑄来说,这简直就是凌迟之刑,就像无数跟魂钉毒刺透骨而来,狠狠撕裂着他的身体和心魄。

正如墨辞所说,断云崖上囚禁的都是杀人盈野、法力高深的邪魔厉煞。

当年断云崖火起,玄清子下令封闭崖谷,砌起高墙,布下法阵,刻下符文,大火数日后才自行熄灭,从此,石壁之后便是惨烈的无间之狱。

此刻,翻腾的黑雾以魏瑄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汹涌的漩涡,要将他吸入这无间之狱。

而在黑暗的深处,透过战火、杀戮、野心、阴谋,魏瑄看到了他十七年的人生。

从深宫幽禁,到兰台之变的连天烽火,颠沛流离,再到秋狩猎场的春风一见,再往后,蚀火焚城,大漠狼烟,铁骑弯刀,还有溯回地里一梦往生,山河长寂……

他的意识渐渐沉入荒寒的永夜之中,仿佛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透过那杀机四伏的黑雾,透过重重绝望的黑暗,他却忽然看到了永安城里连天的灯火。

虽然梦中也已再不见那人的身影。只有水岸风起,月浮帘动,清冷的月光照着案上的狐狸面具。

有人在耳边轻语:“每年的上元节,三天三夜灯火不熄,……臣带殿下去看看?”

“阿季,我养你。”

“阿季,今夜是春夕,我带你去玩。”

言犹在耳,悲伤又温暖……

空中,杀机凛厉的黑雾骤然腾起,就要将他的身体连同这十三重玄门封印一同碾为齑粉!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魏瑄!”墨辞失色道,

连他也不禁怀疑起来,难道他推演错了?魏瑄帝王之命居然陨落在此?

也就在十三重封印撕裂的瞬间,玄火燃起,明亮如昼。

耀眼的火光逼入眼底,墨辞心中大震,他竟是在等着这一刻……

魏瑄果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他是借着煞厉的黑雾之力,绞碎他身上的十三重封印!

只要他能撑下来,撑到解开桎梏的那一刻他还没有死,就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反戈一击!

墨辞倒吸冷气,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种骚操作、野路子,简直是个搏命的赌徒,谁教他的?

玄火照亮了整个石室,在涤尽一切的玄火下,那黑雾迅速地退回了墙壁里。

“这墙该补了。”魏瑄说道,然后回过头,一双眸子黑沉冰凉宛若墨玉。

这一次,接触到他的目光,那雷戟兽前蹄一屈,居然跪伏在地。

墨辞愕然:“喂,还有骨气吗?怎么跟小九似的?”

***

青锋等人连夜修补石壁,重刻禁咒。

此外,孙适发狂失踪,青锋派人去寻找,但是夜黑山高,一时间也找不着。他疯疯癫癫的,就怕掉到了山沟深壑中,凶多吉少。

此番受伤的弟子都被安排在竹舍,齐意初和几名女弟子正在为他们治疗。

盛忠和潘慎都受了点轻伤,包扎好了就没什么大碍,倒是其他几人,伤得比较重。

傅昆侥幸活下来了,但是伤势极重,齐意初亲自在为他治疗。其他四个初蒙弟子在林间被雷戟兽追赶,摔入山谷深涧,伤得也不轻,几名女弟子正在替他们固定断骨,清洁伤口。

竹舍里弥漫着血腥气和各种草药的气味。墨辞不想和一群老弱病残待在一起,便走了出去。

竹舍外是一小片竹林,穿过竹林就能听到哗哗的涧水声。

山涧上有石桥,一轮明月照在松间,遥遥地就看到一道挺拔清峻的背影。

墨辞走过去,也不打招呼,一跃上了桥栏。

魏瑄没有看他,静静道:“雷戟兽是被人放出来的,玄门被渗入了。”

墨辞不满道:“你这说的,好像玄门盛产叛徒似的。”

魏瑄道:“清早卫夫子刚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不会是巧合。”

“那你怀疑谁?”

“嫌疑最重的是三人,孙适带他们进林,潘慎滑落山谷,还有你,是你让盛忠去照雪岩。”

墨辞抗议:“喂,你还怀疑我!”

魏瑄不为所动,潘慎一个两年级的初蒙弟子,孙适一个学了十八年的涤尘,他们都能力有限。而墨辞就不同了,两年升三级,二十多岁已经是守境以上,在玄门的地位也很特殊。他还有野心。

魏瑄道:“能放出雷戟兽而不被其所伤,不是一般初蒙涤尘级别的弟子能办到的。”

至于目的,似乎是要借引众人进入石室,引起混乱,设法破壁,引出石壁后的黑气。

一旦黑气蔓延,无法控制……

魏瑄接着刚才的话:“是谁让蚀九阴和雷戟□□战,最终破壁的?”

墨辞愕然,“你以为我故意让小九和雷戟兽大战,好把石壁后那些妖魔鬼怪放出来?我还不就是为了救你们!”

紧接着他恍然道:“所以你出去之后又折回来,敢情不是来帮我的,是来看看我在搞什么鬼?”

“你小小年纪,怎么把人想这么阴暗?”

魏瑄无声看了他一眼:“墨辞是个假名吧?”

墨辞睁大眼睛:“你还真怀疑我?我们也算出生入死了吧?你有没有良心?”

魏瑄不为所动:“所以是假名?”

墨辞眼珠一转,似没有办法道:“好吧,不瞒你说,我其实姓楚。”

魏瑄忽然感到不妙。

“所以我才不好说你。”墨辞颇伤脑筋道:“殿下,你给自己取名季思楚,你没事老思我做什么?”

魏瑄急声道:“我没有!”

墨辞见刚才还沉凝冷定,独断果敢的晋王殿下,这会儿也会心急气恼,脸红无措,愈发逗他道:“你不是思我,那你思的谁?”

魏瑄薄唇抿成一线,“这与师兄无关。”

墨辞借着月色端详着他,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我推算不错的话,还是个男子吧?所以你难以言说?”

魏瑄转身要走。

“等等,我看过了,你和他今生有缘。”

月光下,那背影微微一震。

“胡说。”闷闷的声音传来。

他心魔难除,早就决定离开萧暥,自愿今生都被禁闭在玄门。

但墨辞的那句话,就像在贫瘠的荒野上,开出了一朵柔暖的花。

魏瑄转过身,松间的月光落于他眉梢眼底,晦明难辨的神色隐在那乌沉的眼瞳里深不可知。

他说出的话理智而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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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师兄不要再白费心思了,我就是个普通人,只想终老林泉,没什么志向。”

墨辞自顾自道:“我望气观运很准的。他会陪伴你一生。当然了,怎么陪不好说,一生也可长可短,也可能是他活不了多久。”

“住口。”魏瑄心惊,一想到墨辞那张倒霉的乌鸦嘴,“师兄,卫夫子不会把你踹下去,我就不一定了。”

说完一改往日优雅,抬腿跨上桥栏,紧接着,远处忽然腾起了一道亮光。

他举目望去,是映红了天空的火光!漓雨水榭的方向。

魏瑄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齐意初和诸女弟子都在竹舍治疗伤员。

千叶冰蓝就在漓雨水榭!

魏瑄扔下墨辞,飞奔而去。

第359章伐谋

大火燎天,整个漓雨水榭都在燃烧,映红了湖面。

魏瑄毫不犹豫纵身冲进了火海。

此刻,往日种满了奇花异草如同桃源仙谷的水榭,已是一片燃烧的赤狱。名贵的娇花草木在熊熊烈火中迅速萎蔫,化为灰烬。

魏瑄发疯似的直奔到往日常坐的半月形窗台前,但是已经晚了,那风中轻荡的浅紫碧绿的藤萝花瀑,已成了一道火帘。

窗前的沉香木盆烧变了形,他捧在心口,那株如碧玉妆成的千叶冰蓝已经焚尽,连点灰烬都没留下。

他茫然立在火海中,热风扑面,火舌燎身,整个人却如坠冰渊。

他没有保住母亲留给他的骨笛,也没有保住千叶冰蓝。

他狠狠地吸入一口夹带着浓焰的烟气,灼烧肺腑般的窒息。

这时,浓烟中传来了一阵低窃窃的笑声。

魏瑄猛然回头,就见一条人影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是你放的火。”魏瑄一字一句道。

孙适以往给魏瑄的印象是个穷酸的文士,面条似的身材和一张苦瓜脸。

但此时火光将孙适的脸映得红光满面,一双小眼睛因亢奋而精光熠熠。他披头散发,衣袍上还满是先前在山间滚打时沾上的草屑泥污。

“想不到吧?是我。”他背着手踱步而来,沾沾自喜道,“是我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让玄门受此重创!”

他说着张开双臂,在大火中挥舞:“你看,这里都是玄门这几年积累的家底,这些奇花异木价值连城,还有这些,这些稀有的草药丹丸,全都付之一炬了,哈哈哈哈!”

魏瑄的声音如冰寒乍裂:“你为何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我恨!这么多年来,我心意难平!”孙适嘴角抽搐不止,“我在玄门苦熬了十八年,还是个涤尘!”

他夸张地甩动衣袖,“但你看看这些,看看这些灵木仙草,既然有捷径可走,苦修还有什么意义?”

魏瑄道:“所以你要把漓雨水榭烧了?”

“当然不止这些!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修炼了十几年,还是个涤尘,为什么有些人一进玄门,就是师宗座前的弟子,未来的玄首!”他激动起来,在原地焦躁地踱步,说的话炙热而无条理。

“这些年玄门招的都是些什么人?连傅昆那样的蠢材都招进来,我就知道,玄门和世俗一样,他们看重的根本不是根骨天分,也不是刻苦修行。而是财力,背景,资源,只有那些诸侯世家子弟的加入,才能给玄门带来财富和支持!”

“有了雄厚的财力,玄门就可以网罗天下奇珍异材,炼制灵丹妙药,通过服用灵药,根本不需要苦修,就能登仙凌云。”

魏瑄道:“你错了,我跟齐先生研习药经,漓雨水榭的药材灵株一半都是治病救人的,即便是炼制了一些你所说的增补丹药,但对修行助益有限,至多只能达到推动和促进,你所说的登仙凌云,更是痴心妄想。而且,对于根骨欠缺,心浮气躁,欲念难平之人,即使每天将丹药当黍米吃,也升不了级。”

“你还是个初蒙,你懂什么!”孙适像是被冒犯了,大吼道,“你以为我说的仅仅是药材吗,我说的是玄门迂腐的建制!”

“玄门所谓的这套升级制度是唬人的,是约束我们这些毫无家族背景和根基的平民子弟。即使其中有几个佼佼者,天赋异禀刻苦修为,终于达到守境以上,那又如何?最终都不会得到师宗的认可!”

就在这时,一段烧断的横梁轰然砸落,火星溅起。

孙适吓地往后跳了一步,却见魏瑄面不改色,不禁问道:“你不怕火吗?”

魏瑄并无意解释,问道,“是你放出雷戟兽的?”

孙适嘿嘿道,“是我。”

魏瑄:“你只是涤尘,没有玄法护身,你如何能放出雷骥而不被其所伤?”

孙适像是被他‘只是涤尘’几个字刺痛了,尖声叫道:“你以为我修了十几年还只是个涤尘吗?”

接着,他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经历,虽然他说的话颠三倒四,但魏瑄还是听出了端倪。

这个孙适居然和东方冉有关。

东方冉不愧是开创日月教的教主,其他煽动人心的能力,早在玄门求学时就已经初见端倪。

东方冉刚进入知义级,就热衷于给涤尘和初蒙的师弟们讲学,在指点中暗暗灌输自己的思想:如今玄门凋零近百年,亟待重振,玄门弟子乃天之骄子,要以虚瑶子师祖为楷模,指点山河,挥斥万里,为帝王师。

他的说辞非常有煽动性,听得一众年轻学子热血激荡。这使得他得到了一大批初蒙涤尘级别的弟子支持,在玄门中呼声很高,让他有种他成为玄首是众望所归的错觉。

而这个孙适就视东方冉为励志的榜样,也是这些被东方冉所蛊惑的人中少有的知义级的弟子。

但凡达到知义级的弟子,对世事人心即使说不上全然洞彻,至少都有独到的见解和甄别的眼力,所以东方冉很难影响他们。

魏瑄看向孙适,流露出怜悯的眼神,此人蠢得可以。

孙适愤愤道:“薛师兄胸怀大志,多年苦心修行,不仅达到守境之界,还在清鉴会上夺得魁首,但师宗却把玄首之位传给了根本没有参赛的谢映之。就因为谢映之是晋阳谢氏的小公子。薛师兄多年苦修,风骨才具兼有,却只能屈居一个娇弱的小公子之下,壮志难伸,才会心中抑郁不平,导致他一失足成千古恨,酿成火烧断云崖之祸。当年,我仗义执言,为他说了几句实话,触怒了大师兄,在戒律堂废去修为,才从识义降到涤尘!”

“仗义执言?”魏瑄冷道,更觉此人蠢得可悲,“那我告诉你薛潜离开玄门后做了什么,他化名东方冉,创日月教,诡辞欺世,招揽信徒,贩卖奴隶,戕害百姓,制作禁.药,荼毒士人,有何义可言?”

孙适的面目变得狰狞,恶狠狠道:“不可能,薛师兄有风骨才具!不会……”

说到一半,他忽然又阴测测笑了起来,“反正你出不去了,我跟一个死人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火焰点燃了他们身后的屏风,烈烈火光冲天而起,彻底阻断了出路。

魏瑄站在火海中凝视着他,“难道你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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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适得意洋洋:“我有秘法护身,今天火焰将真正涤荡一切俗世的污垢,我将舍弃肉/体凡身,达到羽化涅槃重生!”

魏瑄见此人已疯魔,不可理喻。遂转身离去,径直穿过烈焰。

身后传来孙适惊骇的声音:“你、你竟然不怕火烧。”

熊熊火海顷刻间吞灭了他的声音。

***

雅室,竹帘半卷,帘下浮着一弦晓月。

夜风中早春的细柳轻轻摇荡,半明半暗间出现了一条人影。

“主君,孙适死了,烧死在漓雨水榭。”

“知道了。”黑袍人立于案前,漫不经心地摆玩骨牌。

这是民间流行的一种骨牌,一般竹木象牙制,但他这副是光润的水沫玉,晶莹剔透。

呼延钺不知道主君什么时候喜欢上玩这个了,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孙适是我们好不容易埋入玄门的一条暗线,为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子,就这样断送了,有点可惜。”

黑袍人拂袖轻轻落子:“值得。”

然后他不以为意地转而问道:“各郡县的形势怎么样?”

呼延钺立即回禀:“卫宛率领十多名弟子,午后赶到富春县,但我们声东击西,让他四处救火,跟在我们身后处处被动,疲于奔命。”

黑袍人道:“甚好,那就拖住他一个月。”

一个月?!

呼延钺咬牙领命:“是。”

“怎么?办不到?”

呼延钺单膝下跪道:“主君,今天一场遭遇战,我们新训练的苍炎军就损失了十五人。”

“不多。”黑袍人评价道。

呼延钺斗胆道:“但是主君,为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们不仅折损了孙适这条埋藏了多年的暗线,将来一个月还要损失几十甚至上百苍炎,是否还值得?”

黑袍人落子的手一顿。

呼延钺吓得赶紧低下头,“主君赎罪,属下不该妄言!属下……属下是怕他会辜负主君的期望!”

黑袍人淡若无物地掠了他一眼,“宝贵的孩子总是值得等待的。”

呼延钺愈发不解,低声道:“主君为何如此看重魏瑄?”

“因为人才难得。”他意味深长道,说着像是又想起什么愉悦的事情,声音中便带了一缕寒凉的笑意,“而且他是谢映之看中的人,还有什么比和谢玄首抢徒弟更有趣的事?”

抢……抢徒弟?

呼延钺懵了。主君想要收谁做弟子,那是前世今生修来的福泽,这还要抢?

还是说,抢谢映之的更香?

主君心思高深莫测,呼延钺理解不了,只好放弃,换个思路道:“据传最近谢映之在大梁做了很多事,贺紫湄差点曝露。”

黑袍人指出:“他是在蓄势。”

呼延钺道:“属下愚钝。”

黑袍人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谢玄首所谋是全局之势,并非只限于沙场胜败。”

呼延钺依旧不懂:不在沙场决胜,还能在哪里决胜?

黑袍人道:“在谢映之看来,与北宫达这一战,和南取朱优、西征曹满皆不同,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战争,而是综合实力之较量,更是九州格局之变化。”

他一边叠累着骨牌,一边颇有意味地想:北宫达不是朱优曹满之辈,他世代公卿,坐拥百万之众,幽燕世族尽皆归附,人望之高,实力之雄厚,不是几场战争的胜利可以撼动的。即使萧暥在战场上胜了北宫达,也动摇不了北宫氏在燕州的根基。

所以,谢映之要的是全局的胜利,不仅在于沙场,更在于庙堂,在于人心。

再看他最近所做的,从盛京系手中夺取朝政之权,建中书台节制四方,使得雍襄境内令出一处。之后,他便一连推出春耕、征兵、铸城三道令,这三道令,用两个字概括就是‘耕战’。

黑袍人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的玉子。琢磨谢映之的心思就像盘一方美玉,在反复推敲盘抚中,观察色泽微妙之变化,感受层层展露出来奇巧匠心,温润中暗藏犀利,淡泊里怀抱大略,真是个妙人,若能与之交心,更是其乐无穷。

黑袍人道:“他一边增强自身实力,一边层层削弱对手,以达到此消彼长,等到双方实力和声望都发生逆转之时,才是他发动北伐之机。”

呼延钺这回有点懂了,赶紧道:“那么看来,谢映之依旧是求稳,步步为营,要等到萧暥的综合实力超过北宫达了,他才敢开战。是这个意思吧?”

黑袍人沉声道:“不,战事已起。”

呼延钺又懵了:“不是还没开战吗?”

黑袍人道:“伐兵,伐谋、伐交皆可为战。”

“比如最近萧暥假皇帝之名抄送天下,让北宫达颜面扫地的那道诏书,便是在声望上重创了北宫达,其成果可比一战之力。我猜的不错的话,将来谢映之还会频频出手,兵不血刃地从经济、内政、外交之上打击北宫达。我倒是有点期待,想看他怎么做了?”

呼延钺:主君,你的立场……

黑袍人深知谢映之,继续道:“经过这一连番打击削弱,一两年之后,幽燕两州若是内政混乱,士族离心,仓府空虚,军心涣散,百姓逃离。这时,萧暥再出兵北伐,便是摧枯拉朽,一战可定东北局势。这便是谢映之的大略。”

呼延钺听得脸色大变:“照那么说,北宫达必败,萧暥打败北宫达后,就要统一九州了吧?我们苍冥族还有机会吗?”

黑袍人凝目望向窗外,一片月色潮声。

若九州一统,苍冥族面对的就是一个庞大的中原帝国,再也难以撼动了。

“主君可有对策?”呼延钺哑声问。

黑袍人不徐不疾道:“谢映之厉害之处在于他行的是阳谋,就像这局骨牌,一枚一枚地堆累起来,铸成铁壁金城,这便是蓄势,一旦大势已成,则势如破竹,不可阻挡。”

呼延钺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牌阵,只觉得如乌云罩顶,千钧之力排山倒海般向着他头顶压来,直迫得他透不过气。

“然而,千里之堤尚可毁于蚁穴,局部之力也能扭转全局之势。”黑袍人拾起一枚玉子似乎举棋不定,在考虑落子之处,“就看这着力点在哪里了。”

就在这时,窗前掠起一道凉风,一只渡鸦扑棱着翅膀落到了窗框上,漆黑的羽翼似乎还带着北境冰霜的气息。

“来了。”黑袍人道。

但他正在搭建骨牌,腾不出手,便道:“念。”

呼延钺上前取了信,那是东方冉冒充郢青遥写的信。

呼延钺读完,怒道:“东方老贼害了阿青,还想欺骗主君,实在可恨!”

黑袍人摩挲着手中的玉子,沉吟道:“我想,我快要找到了。”

呼延钺懵然:“找到什么?”

“落子之处。”

***

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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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叠着几本账簿,搁着个算盘。萧暥伏案握笔,他在做功课。

容绪把灯挪开了一点,以免他烧到头发。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更显他两颊清减,下颌尖削,此刻幽长的睫毛低垂着,像两面浓密的小扇子,萧暥很认真地在记账,连旁边果盘里的小松子都不嗑了。

曹璋派到了西北,萧暥手下一时之间没有了精于算筹的人才。谢映之整天都忙着大事,而且谢玄首能允许他跟容绪做生意已经是破例,还想让他记账?

当然萧暥只要脸皮厚一点,万事都有可能,但小金库的钥匙,某财迷狐狸还想叼在自己嘴里。谢玄首实在太厉害,只要他一插手,就没萧暥什么事了。连点小动作都做不了。

这阵子谢映之包揽了府里府外所有事情,就他手头这点点小生意还留给他。

萧暥思忖着,可能是因为谢映之讨厌和容绪打交道。也有可能是谢玄首怕他长期不动脑子,还没开战就提前老年痴呆了?

萧暥不着调地东想西想,隐约就感到后颈微热,温暖的气息拂到肌肤上怪痒的,有人贴着他的背坐下,并顺势拢住了他的腰。

不但搂腰,还像给小动物顺毛似的轻轻摩挲着他的耳根鬓角。

萧暥被摸得暴躁了,想掀桌子,一根修长的手指及时地在账目上点了点,沉蕴的声音贴着他耳畔响起,“这里算的不对。”

萧暥顿时提起精神看账本了。果然他算错了几处,错出了一大笔钱。

合作香料生意后,容绪有意思地发现小狐狸不识数,连算盘都不会用。

每隔几天,各地就会报上来进帐的流水,得利则五五分成,所以账目要算清楚。

萧暥心里苦,他用惯了阿拉伯数字,对古代世界通行的算法着实不怎么拿手。

不过虽然萧将军不识数,但是有九州首富盛京商会的大佬亲自指导作业,教他计账算钱。

计算产料加工,仓储运输成本,每日进出流水等等都是最基础的,容绪教得很仔细。

每当萧暥算错的时候,容绪就会指出。

这里面还有讲究,每当萧暥把账目错出的时候,容绪就会提醒他,但他错进的时候,容绪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让小狐狸占点便宜。怪穷的,这阵子又瘦了。

萧暥眼梢撩了撩,知道这会儿不能打断容绪,打断钱就少了。

做香料生意的利润真是出乎萧暥的意料,才一小阵子,获利非常可观。

而新春后,他黄龙城的兵工厂开工了,正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

萧暥不嫌钱多,搓着爪子真诚发问:我们这是垄断经营对吧?那是不是还能再提一波价?

容绪一诧,还要提价,你怎么不去抢?

然后他默默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萧暥还真会去抢……

容绪抚着他的背语重心长道:“彦昭,如今香料的价格已经是之前的五倍,利润够丰厚了。杀鸡取卵,竭泽而渔,诚不可取,生意要细水长流。”

九州香料的价格一大半掌握在盛京商会手中,得益于这一轮的价格上涨,容绪虽然赚得盆满钵满,但损了口碑。

士林中人一天不嗑紫玉散就跟没吃饭似的,这一轮涨价让很多人肉疼。包括朱璧居的一些老熟人都对容绪颇有怨言。认为是容绪为了弥补前阵子被打劫财货的损失,推动香料价格上涨以赚取暴利。果真是奸商!

其实容绪的本意是不知不觉地层层地提价,温水煮青蛙,慢慢来。

可惜某人赚钱的心愿比较迫切,不停撺动价格上涨。

萧暥眼睛清亮,“我觉得可以再提价一成,凑个耳顺。”

容绪看他难得乖巧的模样,饶是欢喜,听他的话,又饶是头疼,这小狐狸贪得无厌,做生意像打劫。

萧暥:最近府中开销大,开春了,苏苏猫粮都吃得比以往多。

容绪:……

最后他叹了口气:“六成,不能再多了。”

容绪像一个语重心长的课程辅导老师一样,抚背顺毛道,“彦昭,如果我们再涨价,会流失客户,底下的商户们已经开始偷偷从其他州郡购货了。香料价格暴涨,使得燕州、幽州、豫州、乃至蜀中都开始大面积种植香木药草了。”

萧暥眸底流光一闪,有钱大家赚。

***

幽州,春耕在即。

田垄间都是忙碌的农人,今年香木药草的价格飞涨,士族乡绅们都开始易种。

北宫浔骑在马上巡视田间,洋洋得意地扬鞭一指,“今年这些田地都要种满香木。”

“世子,这地里长的哪里是香木,这是黄金啊。”随从讨好道,

北宫浔大笑。

另一名随从道,“可是幽州气候寒冷,不适宜香木药草生长,就算这些田都种上,怕是亩产也不多。”

北宫浔豪气道:“怕什么,我幽燕有的是土地。给我全都种上香木!”

与此同时,豫州数千顷土地改种香木药草。

蜀中因为多山川,耕地有限,但是天府之国,巴中平原土地肥沃,也都种上了香木药草。

燕州

谋士钟纬一大早就来燕北府。

他面有忧色道:“主公,今春,燕州境内近半土地都改种香木药草。主公可知道?”

北宫达当然知道,紫玉散等价格飞涨,利润可观,引得幽燕境内世族领主们纷纷种植。

北宫达道:“有所耳闻。”

其实,北宫氏在燕州的私地早就换种上了利润丰厚的香木药草。

钟纬焦急道:“如此下去,幽燕上下,世族乡绅纷纷弃耕田,而种香木,就会导致粮产下降,存粮不足。”

北宫达面色沉郁了下来,燕州仓府充实,库中还有历年囤粮,他觉得钟纬有点杞人忧天了。

而且那么丰厚的利润,别说燕州,连豫州、巴蜀都在种植。

他故作宽宏道:“种植香木五六倍之利,也难怪士族们动心。钟先生不用太多虑。”

钟纬严肃道:“主公,种植香木乃眼前之利,稼穑才是国之根本,舍本逐利,后患无穷啊!”

他见北宫达不为所动,还露出不耐烦之色,想了想又道,“主公,此番香料价格暴涨来得蹊跷,难保不是有人蓄意为之。”

果然北宫达目露狐疑。

钟纬立即道:“主公,稼穑乃民生军力之根本,望主公下令,禁止幽燕境内的世族领主弃耕田而改种香木。”

北宫达道,“香木药草价格飞涨,我若强令各世族领主不许种植,无疑断其财路,损其利益,势必会造成领主们对我心怀不满,离心离德。”

钟纬皱眉,这确实是个难题。

幽燕境内遍布大大小小豪门世族,世族的支持是北宫氏在幽燕统治之根基,若强令禁止世族易种,断了他们的财路,损了他们的利益,恐怕会使得士人生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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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纬道:“既然管不了世族们易种,主公可否保证北宫氏的土地,不能易种。”

北宫达肉疼,但是钟纬所虑又在理,只能忍痛点头允下。

第360章拜师

清早的曦光透过竹帘落在案头,桌上是一碗清苦的药。

魏瑄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

那夜他穿过烈焰,走出火海时,浑身衣衫都在燃烧,就像一个火人,把在场的玄门弟子都吓傻了。

不知是不是出于报复,墨辞一脚把他踹进湖里了。

那厮之后给的解释是,怕他身上的衣服烧光了裸\奔,在场还有女弟子,影响多不好。

早春山间湖水寒彻,不知是不是由于极热极寒之间瞬息交替,加上千叶冰蓝被焚,使他心神震荡魂不守舍,于是就病了。

墨辞说他这是胸中愁郁难消,相思成疾。思的是那株花妖。

这病治不好,不如跟他下山去秦楼楚馆转上一圈,包治百病。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魏瑄心里清楚,若这是心疾,药没有用。

但更有可能是那夜,十三道秘印和石壁后凶煞的黑雾在他身上相互铰力造成的。

若如此,则药无可治。

但他还是每天听话地服药。

当苦涩的药入喉时,至少能冲淡一些他心头的苦味。还可在伤透肝肠之际,以药代酒,聊以慰藉。

墨辞端详着他,见他低垂着睫毛,优美的眼睑弧线下两轮青黑色的淡影。

“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眼下青黑,你这是典型的欲求不满。憋久了吧?”

“咳。”魏瑄一口药噎在喉咙里,苦得撕心裂肺。

墨辞弯下腰,好整以暇问:“这回够苦了吧?你这是过瘾了还是爽到了?”

魏瑄忍着咳嗽,又默默拿起帕子揩了揩嘴角,没有答话。

齐意初看了墨辞一眼:“有欺负师弟的工夫,你替我去取些山楂糖糕吧。”

“他又不吃。”墨辞懒洋洋站起身。

魏瑄刚想说不用,一看到齐意初淡定的眼神,忽明白这是要支开他。

墨辞出去后,齐意初轻叹道,“原来你认识他。”

魏瑄知道她说的是谁,也不隐瞒,问道:“若没有千叶冰蓝,齐先生还有其他的办法为那位友人治病吗?”

齐意初坦言道:“我通晓花木草药之理,但若要说精通医理,还需要询问映之。”

魏瑄神色一黯。所以没有什么能替代千叶冰蓝。

齐意初轻道:“那个人对你很重要。是么?”

魏瑄睫毛微微一颤,遮过无数心事。

乱世如黑夜,心魔如梦魇。

那人是他荒寒枯寂的一生里,唯一鲜亮温暖的色泽。

“他像乱世中的火焰,若燃尽了,便是长夜。”魏瑄轻轻道,“我想,留住他。”

齐意初无声叹息,沉吟片刻道,“阿季,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我要下山一趟了。”

魏瑄立即反应过来,“齐先生是去找千叶冰蓝?”

他脱口而出道:“我也去!”

齐意初莞尔道:“等你的病康复了吧。”

她说得委婉。魏瑄却心领神会,他心魔未除,不能下山。而且他那晚还经历了十三重封印和无间之狱的寒煞黑雾相互铰力,现在情况未明,更不能下山。

之后的日子,魏瑄一直在宿舍里。

因为他秘印已破,不适合再和普通的初蒙弟子呆在一起了,简而言之,他就是个危险人物,被隔离了。

他的活动范围就只有宿舍以及宿舍前的一片空地。对外则宣称魏瑄因为那天的大火,受了伤,需要静养,让盛忠他们都不要去打扰。

唯一被安排照顾伤员的就是他的隔壁邻居……

已是开春,墨辞把一大摞从藏书楼借来的书简扔到桌案上,叉着腰热得冒汗,“我是个文人,你把我当骡马使?”

魏瑄头也不抬,扔给他一块汗巾,“你不是会玄法吗?”

墨辞抹了把脸,“我主修的是精神力,又不是搬山填海术,我很娇弱的。”

魏瑄埋头看书不想睬他。

其实这些书他看起来颇为费力,其中很多精深的知识,是需要升级到破妄以上才能理解,他只是个初蒙,只能自己一点点推敲琢磨。

墨辞大咧咧坐下,“你是想找代替千叶冰蓝的方法吧?”

墨辞随手翻着书,指出:“这几本书破妄以上才看得懂的,你一个初蒙不会玄法,借来也没用。”

魏瑄道:“玄法的基础课程我还是学过的,即使一开始不懂,也能试着推演,大体知道在讲什么。而且,你既知我是何人,便该知道,卫夫子不会让我修玄法。”

墨辞眨眨眼睛:“我可以教你。”

魏瑄心中微微一震,但是这个墨辞心机颇多,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是他蹙眉淡淡道,“我不想学诱惑术。”

墨辞道:“不只是精神力,我懂的可多了,我是杂家。”

魏瑄搁下书,“你为何要教我玄法?”

“我是守境以上,早就可以收徒了,只是以前我不想罢了。”墨辞道,然后他用哄小孩的口吻道:“怎么样?当我徒弟罢?当我徒弟好处很多的。”

魏瑄道,“如果师兄想成为帝师,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为帝王,也不想成为帝王。”

墨辞大方道:“你能不能成为帝王,我能不能当帝师都是运数,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你有逐鹿天下之心,我也不信,现在,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魏瑄来玄门,本来就是要修行玄法来化解心魔,只是卫宛对他严防死守,给他设置障碍,让他为了学玄法和玄门的升级制度磕到底,以达到将他困在玄门一辈子的目的。

也许整个玄门,除了谢映之,就只有眼前这个人敢对卫宛阳奉阴违了。

魏瑄道:“师兄收徒,没有其他的附加条件?”

墨辞:“当然有条件!”

魏瑄蹙了下眉。

墨辞懒洋洋地往书堆里一躺:“洗衣做饭扫地端茶倒夜壶。”

***

入夜,魏瑄给他那位小师父洗完衣服晾在院子里,转身回屋,忽见幽冷的月光下,门虚掩着,无风微动。

魏瑄想起屋子里还煮着红枣桂花养颐粥,莫非墨辞等不及了。

他谨慎地推门而入。只见烛火的阴影中,拖出一道瘦长的影子,背光而立,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你是谁?”魏瑄问。

那人转过身,竟是五天前死于火海中的孙适。

魏瑄愕然:“你不是死了吗?”

孙适的嗓音透着被火焰燎烧后的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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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术中有一道回魂术,想必季师弟不陌生。”

魏瑄心中悚然,回魂术是禁术,乃秘术中招魂术的一种。前世萧暥离世后,武帝就曾经想要用禁术招魂,但是没有成功。

“你来做什么?”魏瑄戒备道。

孙适哑声道:“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来传递一个消息。”

魏瑄警觉道:“什么消息?”

孙适道:“那夜大火中,千叶冰蓝没有被烧毁,而是转移到了一个地方。”

魏瑄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脱口道:“在哪里?”

“葭风郡有一座枕霞桥,桥东有个泠雪草堂,千叶冰蓝就在那里。”

魏瑄利落地起身就往外走。

“慢着。”孙适在他身后道:“你就不怕我骗你?”

魏瑄:“你一个死人骗我作甚?而且,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孙适点头,“但那个人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明晚子时,他在泠雪草堂等你。”

魏瑄:“知道了。”

孙适奇道:“你也不问我,他是谁?”

魏瑄道:“你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何必多此一问。”

孙适只是一枚棋子罢了。不会知道更多。

魏瑄本以为孙适可能要被触怒了,但此时的他,倒比那晚上冷静很多。

他看了看案上的书卷,问:“你那么在乎千叶冰蓝,你是想给什么人治病?”

魏瑄并不想跟他提萧暥,转而道:“作为你今天来传递消息的回谢,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孙适有点出乎意料,在案前坐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仅有一炷香,那我就长话短说。”魏瑄道,“是关于九年前的那场清鉴会……”

这桩旧事,是这两天墨辞这个话唠无意间透露给他的。

九年前,春日,洛云山间梨花开得正好,浮云堆雪一般。

薛潜匆匆避入山廊下的一处榆荫里,随后一道人影闪入,“师兄,都已经办妥了。”

薛潜道:“甚好,若事成,我不会亏待你。”

“多谢师兄栽培。”

“去吧。”

明天就是清鉴会,如何在清鉴会上胜出,薛潜做了一点小动作。

他之前已经调查过有资格参加清鉴会的破妄以上的弟子。玄门这些年虽然人才凋敝,但依旧不乏有能人,其中有两人对他夺魁造成威胁,所以他暗中使了些小手段。

他布置完这些,恍若无事地闲闲步出山廊,缓带轻袍,风流倜傥。

就在这时,守山门的弟子急匆匆找到他,“薛师兄,山门外有人要见你。说是你的兄长。”

薛潜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他那个耕夫的哥哥怎么找到了这里?

这太不是时候了。

明天就是清鉴会,这两天洛云山上贵客云集,薛起那副穷酸邋遢的模样若被人看到,简直是在提醒诸位师长们他那贫贱的出身。

“说我不在,外出修行去了,归期不定。”

那弟子面色犹豫,“但他说,令尊不慎摔伤病势沉重,他们已经到了山下葭风郡的客栈里。”

薛潜眉心一跳,他的运气太差了,老头子不早不晚,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摔伤?

看来薛起今天不见到他是不会走,薛起在山门前徘徊不去,迟早会被同修和师长看到。

薛潜无奈,只好跟他下山。

屋里仄陋阴潮,老爷子缩在窄榻上,满头白发蓬乱,形容枯槁。屋子四下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薛潜瞧一眼就想退出去,以免回去衣衫沾上贫贱的气味。

老爷子伤势很重,薛起四处求医无果,听说玄门有很多高士,说不定还有救。所以才带着老父从老家蒲县长途跋涉赶来。但是,旅途颠簸,风餐露宿,到了葭风才找了间相对便宜些的客舍,老爷子已经奄奄一息。

作为守境级的弟子,薛潜知道最好的方法是先输入真气于老父体内,再求助于精通医药的齐意初。

但是明天就是清鉴会,他现在把输出真气救人,会影响他明天的发挥,高手对决,差距就在毫厘之间。再者,如果求助齐意初,玄清子也会知道。以玄清子谦和的为人,很可能亲自来看望老父。

薛潜一想到风度翩翩的师尊见到他那粗浅的兄长,憨愚的老父,内心会受到怎样的冲击!

这一面之后恐怕他和玄首之位就无缘了。

他道:“玄门不是医馆,兄长回去罢。”

草屋外下起了雨。

薛潜甩下一笔盘缠路费,抛下跪在雨中哀求的兄长和病榻上的老父,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连夜回山,立即告诫守山人,“再有人冒充我兄长来找我,一律赶下山。”

第二天清早,天色微亮。

薛起既知无望,便打算结了账回乡,老父说落叶归根,不能客死他乡。

这时,客栈的小二找到他,“外面有一位公子请见老先生,说是给老先生瞧病的。”

薛起蓦然怔了怔,发现今天店家对他的态度格外亲切,片刻后他就知道了原因。

那少年几乎用华光照眼来形容了,薛起觉得神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少年彬彬有礼道:“我可以进来吗?”

薛起这才发现自己竟看得愣住了,忘了让他进屋。

客舍简陋,还充斥着一股霉味,薛起好几次惴惴地看向这位小仙师,却见他安之若素,眉目间一片清宁,把脉诊治开方子一丝不苟。

而且他态度亲和,边挽袖配药,边指点薛起如何煎煮,还和薛起闲聊起家常,薛起惊讶地发现,他对稼穑农常之事,不仅懂,还充满兴趣。

他说话也不像其他先生那么文绉绉拿腔拿调的,显得率性自然,“我以前随叔父在乡间种过地,真是优游自在的日子。”

他年纪尚小,笑起来清澈如山空朗月,温软如细雨落花,好看得让人心跳都漏了几拍。

不得不说,那少年虽未弱冠,医术却了得,才两天,眼看着老爷子的状况越来越好转,渐渐能下地走路了。

到临别,薛起想日后答谢他,婉转地打听他的来路,他洒然道:“我是外乡人,这几天玄门的清鉴会,来看个热闹。”

另一边,玄清子无奈,这个谢映之,清鉴会也能缺席,从永安到葭风不过一日路程,他三天都没到。

等到谢映之姗姗来迟时,清鉴会都已过半。

卫宛责道:“你可知这一届清鉴会的魁首很可能就是将来的玄首?你却如此疏忽随性。”

谢映之笑道:“我闲散惯了,不喜争胜,师父知道的。”

……

魏瑄道:“那一届清鉴会,薛潜凭借手段,夺得了魁首。最终玄清子仙师却把玄首之位传给了没有参赛的谢先生。”

不是因为晋阳谢氏的出身,而是因为他不争。无论出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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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入世,都明明白白。这才是明道以济世的玄门之首。

魏瑄看向孙适,不像有些人,一辈子活得稀里糊涂。

孙适定定地看着炉上火苗,渐渐地惨淡地笑了,笑出了两行干枯的眼泪来。

“你以为我这些年的怨愤是为薛潜?不,我是疑心师宗偏袒,是恨玄门不公…如今,我也瞑目了。”

他颤巍巍站起身来,叹道:“果然,师宗还是师宗,早就洞悉了一切啊……”

他沉吟片刻,又转向魏瑄,“那是个陷阱,你不要去。那个人太厉害了,你会被他迷惑的,像我一样变成他的傀儡。”

魏瑄道:“多谢提醒。但我必须去。”

孙适见他意志坚决,也不复多言,走向门口,经过那煮着红枣粥的陶壶时,忽然驻足,不禁低身深深吸了吸那甜香的气味,叹道:“我苦修了十几年,都快忘了这尘世的味道了。”

世事一场幻影。

片刻后,墨辞推门而入,“刚才我眼皮跳得厉害……”

他揭开壶盖:“谁碰过我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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