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之瞳孔一震,瞬地收回目光,面色微变,立即别开脸去,气息有些不稳,语气分外冷淡,“不劳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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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已经明白了,果然是不会。
他怎么会那么单纯……
萧暥叹气,等着,我这就借本书给你看啊。
他刚走出几步,忽然想起来,糟糕,没书了。
正因为那天被谢映之撞见那本御中术,显得他怪不正经的,所以那些书都被他处理掉了。现在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萧暥没辙了。
只有豁出去了,总不能看他一直忍着,反正这种事军中也常见,没啥大不了的。
他走上前,握住了榻沿上那只骨节紧绷的手。
谢映之猝然一惊:“你作甚?”
萧暥顶着被当成色狼的压力,无奈道:“我教你。”
……
纱帘随风而动,拍打着车窗发出轻微的啪啪声,谢映之戛然止住了回忆,心中暗惊。
怎么会这样?
这应该是前世的往事,但是在溯回地时,他分明已经把自己前世的记忆都封印住了。怎么可能会有遗漏?
难道说是……
他的手不自觉按了按锁骨下方,伤口隐隐作痛。
看来是如此了。
自从潜龙局,他中剑受伤以后,神思就有些不稳。
他还是小看了魏瑄的秘术修为。
潜龙局上那一剑凝聚着极为强劲的秘术攻势,不仅伤了他的身体,居然还触及了他的心防。
而在潜龙局后,他一直没有时机修养调息,这种情况下,一旦遇到勾起往事的只言片语,溯回地时被他封印住的前尘回忆,就会破土而出。
萧暥看着阳光下那双如琉璃冰玉般的眼睛,不知道刚才的一瞬他想到了什么,眸色几变。
谢映之那清冷通透的目光仿佛能看到他心底。
被他这样一直看着,萧暥快趟不住了,“先生想学什么?”
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
他掰着指头数着自己会的,打仗,射箭,弹琴,做手工……唔,没了。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我确实有一事想请教主公。”谢映之收回思绪,眸中微光乍现,“昨晚,主公和容绪先生一起用晚膳了罢?”
萧暥一诧,就这事儿啊?不就和容绪一起吃个晚饭,既然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于是点了点头。
谢映之微笑:“谈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给手下士兵讨些节日的彩头。”萧暥说着避开谢映之的目光,溜向车厢角落里的零食袋子。
他刚探出手,就被谢映之一把截住,“仅是讨彩头?”
“还有让将士们在宝琼阁歇歇脚,泡个澡,找些侍女揉按下筋骨。”萧暥目光四下乱瞟,还试图抽回爪子,却没料纹丝不动。
嘶……好大的手劲,萧暥吸了口冷气,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了。
怎么感觉他有点生气啊?
不仅是生气,还有点暧\昧不明的报复意味?
萧暥寻思着,不就是晚上跟容绪吃个饭吗?谢映之自己辟谷,还不容许别人吃吃喝喝了?
萧暥脑子里正寻思着到底是什么时候惹到了他,就见谢映之默不作声执着他的手,忽然拉近到身前。就像前世的纱帐灯影间,萧暥执着他的手,牵引着他的手……
萧暥脑子里顿时断线了下,这是要做什么?
接着他就感到温暖的鼻息拂到了手背上,轻柔酥痒。
谢映之长睫微垂,悠然低下头轻嗅着他的手,沿着指尖到指腹,手背、手腕,眼神专注,动作轻柔,精巧,细致,全无遗漏……
偶尔,那秀美的唇轻触到他肌肤,温软的触感让他浑身都激起一阵战栗。这谁扛得住。
萧暥背靠着车壁,被他弄得心绪不稳,又被他握着手无处可退。心想,哪个主公那么惨?被自己的谋士逼到角落里?
还有,他今天是怎么回事?被夺舍了?
趁着马车转弯,车身微一偏的机会,萧暥趁机手腕一翻,敏捷地反扣住了谢映之的腕脉,他刚想夺回主动权,就听谢映之轻声道,“原来是火龙油。”
这一惊吓可不小,萧暥心中一震,随即就觉得腰间一紧,他还来不及反应,纤细的腰身被牢牢锁住。随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躺在锦垫上。
萧暥望天:“刚才不算,没准备好。”
靠,低估他了!从不见他佩剑,身手竟然这么好。招式轻快果断,四两拨千斤,既制住了自己,又不至于惊动马车外头的云越。
谢映之俯下身,手指探入朝服之下,力度不轻不重揉着萧暥腰间的穴位,又酥又麻,让他既舒服地浑身酥软,又动弹不得。
谢映之语气淡淡道,“主公不妨和我说说,昨晚和容绪先生谈的好大生意。”
萧暥惊得差点弹坐起来。和容绪做火龙油的生意,那是他们私下的约定,还只是个意向阶段!
谢映之怎么知道的?
谢映之道:“我昨晚就察觉了,但是主公喝了酒,加之衣衫上的合香味太浓,混淆了气味,我不能确定。所以我在主公的朝服衣带里放置了定尘丹,可以涤清主公身上合香气和酒气。”
萧暥恍然:难怪今天早晨谢映之特意替他准备了朝服,他当时就奇怪,谢映之怎么突然变贤惠,跟云越似的。果然,谢映之怎么可能会给他料理这些琐事。
涤去合香和酒气,余下的就只有火龙油的气味了。
“不过涤香的过程需要两个时辰。”
萧暥倒吸冷气:从上朝到吃完午饭,正好两个时辰。难怪他要去找秦羽下棋,看来他连自己下朝就会去秦羽那里蹭饭都预料到了,时间点卡得还真准。佩服佩服。大概他唯一没料到的,就是栗子的香味沾染在了手上,所以才费了他一点工夫罢。
谢映之道:“主公若是军费见短,可以筹资的方法很多,何必要走险?”
萧暥:就知道他不会同意。
但萧暥还想争取一下:“这不仅是赚钱,火龙油还可以充作军用。”
谢映之道:“主公若想炼制炸\药的话,且不说成功的可能性很小,研制的过程就要花上三五年,十数年,我们只有一年备战的时间,来不及。而且,此处和你们的时代,物质规律有所不同,不具参考性。且炸\药不易控制,贸然尝试,过于冒险。”
萧暥心里听得拔凉拔凉,所以谢玄首是彻底否定了他的建议,连试一试都不行吗?
但是北宫达雄踞幽燕,兵强马壮,实力太强,加上东北寒冷,不炸他一下,北伐之战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伤亡的代价。
“但是……”
谢映之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至于你们的石油,差别就更大了,虽然火龙油产自地底,但它不是石油,况且九州一半的火龙油来自西域,运输不易。用于取暖,也不合适。”
萧暥没想到谢映之毫不留情,把所有路都堵死了。
但他还是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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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但是就算我不做,这一块的生意依旧有人在做。”
谢映之冷道:“暗市那些人?”
萧暥明显感觉到他脸色沉了下来,“暗市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多有作奸犯科之辈,更兼帮派林立,主公想跟那些人做生意?”
萧暥知道谢映之品性高洁,不容泥沙。所以一开始就不打算告诉他,想暗中把事儿办了。
谢映之凝眉:他这主公瞒着他和容绪做生意不说,还想参与暗市的买卖,胆子不小。
他对大梁的江湖帮派调查过,势力勾连,极为复杂。
这些人潜藏在暗处,是这乱世中蔓延生长的荆棘,每一根藤蔓和棘刺中都灌注着流毒的脓血。他们受雇于人,可以和任何一方势力勾结,也可以随时背信弃义。
萧暥常年戎马,沙场上兵来将挡,明刀明枪。他不知道人心之黑暗险恶、贪婪无忌能到什么程度,那些卑鄙龌龊的手段恐怕他连听都没听过。到时候生意没做成,狐狸皮就让人剥了。
但谢映之知道萧暥的秉性,越是危险,越是刺激,越是会让他做出剑走偏锋的事。况且这件事一开始萧暥就瞒着他,既没打算让他知道,又怎么会听从他的建议。
“主公若执意参与火龙油生意,也并非不可。”谢映之不紧不慢道。
果然,萧暥眼梢撩起,眸中流光微闪。
谢映之莞尔:“不妨容我修书一封至永安城,询问魏将军之意。若魏将军认为可行……”
萧暥顿时蔫了,连忙表示:“不用了,不用了。”
魏西陵为人刚正,平生最恨这些个歪门邪道,前番他在广原岭当山大王,魏西陵差点把他关起来,若魏西陵知道他跟那些人做生意。相隔千里,萧暥都能感到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萧暥可怜兮兮,“西陵事务繁忙,这点小事就不要打扰他了。生意不做就是了。”
“既然主公从谏如流,就不烦劳魏将军了。”谢映之说着探手取来装着栗子的纸袋,递到他怀里,“尚有余温,主公趁热吃。”
萧暥:……
回到府门前,停下了车,已经是午后未时。
这一程萧暥真是被谢映之搞得心中一波三折,七上八下。连暗搓搓和容绪做点小生意也被谢映之扒拉出来,当真是狼狈。
谢映之倒是神清气爽,下车时还好整以暇地替他整了整被压皱了的衣袍。
萧暥:不敢当不敢当,谢玄首纡尊降贵……等等,他这会儿倒是很贤惠了?
谢映之:“云先生已经到了,应是为兴建中书台之事而来。”
萧暥一诧:“你怎么知道?”
谢映之目光淡淡扫去。
就见云越利落地跨上马背,“主公,我去帮陈司长巡视街道,就不进去了。”
然后一阵风似的策马跑了。
第337章春耕
萧暥疾步走进大厅时,云渊正负手欣赏挂在墙壁上的书法,身姿笔挺如松。
其实云先生除了欣赏书法,也实在没地方挪眼。这阵子萧暥不在期间,整个客厅被容绪装修得像个洞房花烛,不忍直视。
萧暥赶紧上前道:“让云先生久等了。”
云渊袍袖飘然,郑重地一揖:“主公。”
萧暥心中大震,立即道:“云先生是长辈,主公二字如何担得起,先生叫我彦昭就可以。”
云渊道:“九州纷乱,诸侯林立,蛮夷窥伺,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危急存亡之秋,谁能扛起这山河,谁就担得起为这天下主事之人,岂在长幼之序。”
说着他看向谢映之,微笑道,“谢玄首为将军府上主簿,将来也是一段佳话。”
谢映之心领神会地一笑,“云先生此来,是带来了中书台候选官员之名单了吧?”
云渊早就习惯了他料事在先,也不吃惊,从袖中取出一份书简,“主公,先生,请看。”
萧暥一诧,那么快!上午朝会才成立中书台,才几个时辰,这效率!
萧暥接过名单。闻正,宋敞,上官朗……
他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这几个名字,结果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不是原主,哪里知道这几位的事迹。云越小助手又不在,这小子一见他爹来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闻正乃漳泽人士,年十九入仕,以敏达刚决而闻名,任京兆尹,时王戎族弟王泰欺行霸市,当街杖毙不肯屈从的商贩,闻正不避威压,将王泰斩决后挂印辞官而去,宋敞乃……”
士林的陈年往事,谢映之似随口提及般娓娓道来,萧暥不由想起秋狩时,听魏西陵评天下诸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如今又听谢玄首品评天下名士,傲骨清风,甚是畅快。
看来士林除了盛京系、朱璧居那帮子人外,还有如宁游、闻正,宋敞等铮然之士,只因看不惯世道黑暗,不求闻达于诸侯罢。
最后谢映之将书简交还云渊:“云先生这一封荐书可谓揽尽雍襄俊杰。”
“然则……”云渊抬眉道:“还请先生言无不尽。”
某大老粗:他怎么看出谢映之还有话没说的?
谢映之见他道破,也不相瞒:“闻正,宋敞两人,平生最为敬佩之人乃魏淙老将军。”
萧暥顿时明白了。士林现在都还以为他‘害死’义父。
当年士林对魏淙推崇备至。兰台之变后,大雍皇室整个儿都趴下了,唯有魏淙率领诸侯联军抗击北狄入侵。士林以国赖长君为由,欲推魏淙为君王,只可惜魏淙在与曹满合兵途中遇伏身殒。
魏淙之死是梗在闻正、宋敞他们,乃至众多清流们心中的一根刺。
但是,这根刺现在却还不能拔.出来。
因为一旦拔.出来,就意味着要公布当年葬马坡之战的真相,等同于要让桓帝和王家承认害死魏淙。
桓帝和王家当然不会束手,更何况王氏在盛京还有十万甲兵,离大梁只有六百里。一旦摊牌,将是一个鱼死网破的局面,必引起一场轩然大波,雍州局势巨震。
而此刻,北宫达还占据着幽燕之地,外患未除,他若和桓帝、王家死磕上了,正中了北宫达的下怀。
若北宫达趁雍州动荡之机进攻,内忧外患并起,他这几年处心积虑,经营的大好局面将毁于一旦不说,统一九州之大计也将灰飞烟灭。
与此相比,闻正等人对他的成见,就算不得什么了。他脸皮厚一点总能趟过去的。只是……
“主公若与众人心存隔阂,就很难协力同心。”云渊道。
萧暥明白,这是一个左右为难的局面。
云渊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过需要一件东西。”
谢映之道:“云先生是想说帝王剑罢?”
云渊道:“正是,帝王剑乃国之重器,得之可号令诸侯,兴天下之兵,以护社稷,但如今九州诸侯割据,朝廷威望不再,帝王剑早就号令不动谁了,换言之,持有帝王剑并没有实际用处,潜龙局上,诸侯们争夺帝王剑,只不过是满足野心和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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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既然心怀社稷,何不献出帝王剑,使之归于庙堂。”
萧暥明白了,这是和谢映之一样的筹谋。献出帝王剑以明心志。
云渊道:“自兰台之变后,帝王剑流落天下多年,主公若能使帝王剑重归庙堂,在士人眼中,其意义甚至超过了北克蛮夷。”
“主公凭此举以明心志,让士林知道主公心系社稷安危,而非个人私欲野心,主公舍此剑,以换人心。”
萧暥清楚,士林一直疑他怀有不臣之心,视他为曹操王莽之臣,他若向羸弱的王室献出帝王剑,流言不攻自破。
“谢先生已为主公洗去大部分污名,主公何不趁此时机竖立名望,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遂。”
萧暥明白,云渊和谢映之不约而同地建议让他献出帝王剑,这是出于大局考虑。
他们接下来有很多事要做,做事之前,先正名,做起事来,就名正言顺,得心应手。
而他通过此举也竖立起无私欲野心,一心为国为民的名臣形象,会让注重国溯正统的士林对他刮目相看,让闻正等人改变一些对他的成见,接下来的合作,也会顺利些。
但那把剑是魏瑄拼命赢来的,也是他打算为魏瑄将来铺的后路。
一年后的北伐之战必然酷烈,他不知道经历了这场大战之后,他还剩下多少余力,又剩下多少岁月。他能为魏瑄做的事越来越少了,能做一点是一点吧。
魏瑄与史书上的武帝完全不同,他一片赤忱,心怀家国,这样的孩子,绝不会黑化。
只要他还在一天,他就为那孩子肩起风雨。
至于因此造成的眼下的难处,想他年少从军,戎马十载,多少血雨腥风都过来了,军人双肩如铁,又有什么担不住的。
云渊见萧暥沉默不语,沉吟道:“主公莫不是舍不得此剑?”
萧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把帝王剑留给魏瑄之事。如今魏瑄已远离朝局纷争,在玄门静心求学,不是他信不过云渊,只是他不想因为帝王剑,给魏瑄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所以这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云渊说起。
他眸中波澜微现,早就被谢映之尽收眼底,他拂袖起身道:“云先生,并非主公舍不得剑,而是此剑乃主公一友人舍命追回,其人肝胆赤诚。”
他看向萧暥,目光深而静,“献出此剑是为正名,留下此剑是为情义。”
云渊眉间微震,他沉吟片刻,道:“所以,主公是为情义而舍筹谋?”
萧暥点头,他知道这是舍易求难之举,作为主公此举不仅不明智,甚至可能有碍大局。初次共同谋事,他怕是要让云渊先生失望了。
果然云渊长叹了一口气,“就凭这点,主公和天下诸侯不同。”
他慨然道:“主公重情义,我为云越甚感欣慰。”
谢映之意味深长地看向云渊,清冷的眸子里隐有动容之色。
云渊不知道,前世,云越正是为了这份情义,守灵期满,随君而去。
他神思瞬间微晃了下,道,“我也知云先生所虑。”
“献上帝王剑能得揽一时人心,但之后的相处,还是要听其言、观其行,闻正等人既是俊杰之士,便有识人之明。”
云渊点头:“先生言之有理,为国做事,但求实事,不图虚名。”
谢映之微笑:“我们还是先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说着取出了一份书简。书简只有短短的一页纸,当下幽燕的局势一目了然。
北宫达占据的幽燕两州,土地辽阔,境内有肥沃的博川、黑水两大平原,由冰夷山的雪水灌溉,土地肥沃,加上东北寒冷,极少虫害。故而,光燕州境内的囤粮就装满了曲梁、平川等地的粮仓。
谢映之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曲仓、平仓的粮草足够支持五十万大军作战三年。”
萧暥暗暗咋舌,他还以为自己打拼多年,算是个小财主了,结果和家底雄厚的北宫达一比,他就是个贫下中农。
他虽然将襄州作为他的粮仓和大后方,但襄州之前被禄铮盘剥甚苦,又有广原岭匪患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四下逃亡,搞得土地荒芜,城池废弃,千里无人烟。
其实他再不拿下襄州,襄州的老底也就要败光了。
这两年来,高严夙夜兢兢业业地经营,襄州才渐渐恢复元气,百姓也逐步回流,屯田初见成效。
但这样的底子依旧不能和北宫达相比。
这是一场两虎相争的决战,但凡这种规模的战争,一方面拼的是战场上将帅谋略和士兵勇猛,一方面打的是综合国力,是后勤粮草补给装备。谁耗不起谁先输。
军粮不足就像被扼住了咽喉。北宫达军粮可以支持三年,打得起五十万人的大战,他行吗?
云渊道:“江州富庶,可否向魏将军借粮。”
萧暥心道:魏西陵连人都借给他了,还会借不到粮?但这不是借不借粮的问题。
他道:“先生有所不知,江南到北境千里迢迢,军粮若从江南运输到前线,途中损耗极大,最终运抵前线的,十之不到二三。”
云渊凝眉:“是我不谙战事思虑不周,看来还是要以屯田生产为主。”
萧暥道:“襄州屯田颇有成效,春耕在即,雍州可否仿效?”
谢映之摇首:“雍州不比襄州,襄州推行屯田之时,有大量无主荒地可供耕种,只要招募流民即可,而雍州则不同。自先帝末年,田地圈占日趋严重,大量农户破产沦为佃户或流民,如今雍州田地大半集中在豪强世族手中,没有土地,屯田恐怕难以推行。”
闻言云渊也眉宇深锁,这恐怕是前朝留下的顽疾。
“且据我所知,很多豪强手中的耕田并没有种植粮食作物,而是红丹果、幻心草等药草。”
这些草药是制作紫玉散的原料。
萧暥明白了,这些瘾君子为了嗑药,还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在大雍,嗑药是潮流风气,除了留仙散因为会至人癫狂,被他禁了,其他的诸如紫玉散之类的散剂,经常被配在药酒或者香熏之中,吸入后,气血上涌飘然欲仙,深受世族喜爱。所以种植这类作物比较赚钱。
谢映之道:“我查过,不仅是种植药草,仅在大梁城郊,还有大量闲置土地,用于兴修园林、猎场,占地千顷,模仿北狄草原,兴建跑马场。”
萧暥下巴都要掉了,这什么操作?真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乱世里百姓还吃不饱饭,士兵的军粮也不够,温饱问题还没解决,这些豪强世族把雍州的土地这样挥霍?居然还脑洞大开置地千顷模仿北狄草原了。
既然他们那么向往北狄草原,萧暥真特么想把他们扔到西北去戍边,过一把风吹草低没有头的瘾。看他们磕了药后气血上涌,能不能挨过北狄人的弯刀?
云渊面色深沉:“豪强侵占土地之患由来已久,先帝年间就有御史谏言丈量清查土地,制止土地兼并之风,但因王戎摄政,王氏所占田产最多,此项提议只能搁置,这些年下来,雍州土地兼并之风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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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演愈烈。”
萧暥道:“如今王氏失权,我这就下令重新清查土地,将豪强世族所侵占之土地尽数收回,还给百姓耕种。”
云渊道:“主公不可,此令一下,利益牵连者甚广,会引起雍州豪强世族们的强烈反对及阻挠,继而引发雍州局势的动荡。只会给北宫达可乘之机。”
萧暥立即明白了,当务之急是备战搞建设,雍州境内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不能在此时和豪强世族起冲突。
他以前心思都在打仗上,对朝局政务还是个外行,没有云渊和谢映之把握精准。
谢映之道:“其实我们当下的目的是筹集军粮,主公不需要收回他们侵占的土地,只要让他们将这些闲置的土地都种上粮食即可。到了秋季,再以市场价格从他们手中购粮。”
云渊道:“此法可行,但土地在他们手中,他们又如何肯放弃利润巨大的紫玉散,转而种植获利微薄的粮食和棉花呢?”
萧暥听明白了,土地在他们手中,自然是他们爱种什么,爱怎么折腾,你们管得着吗?但是下令收回土地,又会激起他们反抗,引发雍州局势动荡。
他想了想,眼梢微微撩起:“我有个主意。”
让他们乖乖在地里种上粮食。
***
朱璧居
鎏金香炉里正升起氤氲的香雾,如初春暖阳般温煦的柔香中,融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悠远花木清香,层次丰富,韵味悠长。
容绪斜倚在长榻上,姿态悠闲:“这白奇香温而不腻,柔中自有高旷之气,杨太宰用心了。”
杨覆心道,俗话说香中奇南,若不是下了血本,舍得这极品的白奇为敲门砖,叩得开你朱璧居的门吗?
自从下朝以后,一波接一波的人来朱璧居求教容绪先生对当下局势的看法。但都吃了闭门羹。
杨覆简直是在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好不容易见到人,容绪却心不在焉地请他品香喝茶撸猫。
那只猫也不一般,杨覆就从来没见过那么丑的猫。乱糟糟的毛跟狂风过境似的,亏得容绪还抬着那金贵的手,细心地理着它的乱毛,在那恍如灶灰里滚了一遭的灰毛掩映下,他的皮肤白得晃眼。
一时间杨覆有些看不懂这个人,他到底是盛京王氏的智靠,还是一个吟风弄月、逗猫遛鸟的风流纨绔?
朝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倒是清闲自在,贵妃榻上美人靠,置身事外,跟个没事的人似得。
杨覆等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今□□中两件大事,想必容绪先生也听闻了,我想求教先生高见。”
容绪漫不经心道:“言不听,计不从,杨太宰还想听什么?”
杨覆噎了下,脸色尴尬。昨晚容绪告诫过他们多看,少说。结果他们今天一个蹦得比一个高,抓着仙弈阁血案向萧暥发难,群起攻之。结果不出所料,萧暥早有准备。这一局他们可是输得太惨了。
容绪道:“如果柳尚书不辞官相胁,萧暖也就是填补一些漏缺的职位,这些职位日后你们还可以争回来,现在中书台已经成立以云先生的名望,雍襄之士必纷纷来投,很快就会形成和尚书台分权并立之势,现在就算是我,也无计可施。
杨覆道:“那我们就看着他们招兵买马,步步紧逼吗?若再不争一争……”
“杨太宰还不明白?”容绪无趣地打断他道,“今日朝堂之上,士林南北两大领袖都站出来支持萧暥,你们还能怎么争?”
杨覆挣扎道:“云先生并没有表明支持萧暥。”
容绪叹了口气,不想跟他说了。
杨覆:“好吧,就算云先生支持萧暥,但玄门出世,谢玄首不可能……”
容绪眉心一蹙:“今日纪夫子入朝仅是传个话么?”
今天纪夫子正是看似无疑的一句话,给了萧暥争下这些空缺职位的由头。
但仅凭这,并不能说谢映之已介入朝政,毕竟玄门出世,纪夫子作为谢映之唯一的弟子,只传医术,不传玄术。也就是说,纪夫子这番话细究起来,也仅出于医者之言。
更何况昨夜仙弈阁血案过于骇人,谢映之参与这件事或是出于医者慈心。不能说他已介入朝局。充其量也只是无意中帮了萧暥一把。
但不知为什么,容绪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一种若有若无、藕断丝连的联系。那年冬日雅集时,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一个似濯水青莲,一个如映月优昙,真是羡煞旁人,看得他眼睛都疼。
“容绪先生?”杨覆见他忽然凝眉不语,谨慎提醒道,“今日纪夫子在朝堂上确实只提及了诸公的伤势,没有说其他的。”
“可能是我想多了。”他道。
杨覆道:“如今之计该当如何,还请容绪先生指点。”
容绪道,“我说过,现今木已成舟,中书台已经建立,还能做什么。眼下局势不明,也不知萧暥还有什么后招,你们不要再冒进妄动,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这……”杨覆皱着脸,“当真什么都不做。”
容绪道:“也不是。”
“那做什么?”
“等。”
杨覆服了,“这不就是什么都不做吗?”
容绪道:“机会是等出来的。”
杨覆立即眼睛一亮:“什么机会?”
容绪不紧不慢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不如先看中书台成立后,萧暥这第一把火烧向谁,到时候用不着你们跳出来,自然有人跳出来。”
第338章先兵后礼
中书台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年后的春耕事宜。
大司农郑文负伤在家,云渊任命宋敞为司农丞,并让闻正为部丞,辅助他负责清查雍州的土地。
闻正做事向来一丝不苟,当天就调阅近年来的地契,档案,交易字据等等,重新清查、勘误、筹算、登记。
中书台大举调阅案牍卷宗的消息传出来,杨覆等盛京系的官员人就坐不住了,纷纷跑去朱璧居向容绪请教对策。
杨太宰愁眉不展:“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除了那些穷酸的清流,谁没多置些土地,多占些田产?”
容绪让他们稍安勿躁:“中书台只是调阅些卷宗,不是还没做什么吗?再者,宋敞刚当上司农丞,调查一下往年卷宗,熟悉一下事务也在情理当中,诸位不用过于紧张。且看他下一步做什么。”
“容绪先生这就健忘了。”柳尚书发声道,“老夫还记得上一回清查耕田还是先帝年间,大司农蒋祁想要限制各家的田产,最后还是因为令兄的阻止,才没有办成。”
容绪道:“诸位放心,先帝年间天下太平,这事儿都没办成,更别说如今的乱世了。”
小狐狸如果真敢清查田产,勒令豪强大户们退还侵占的耕地,那可是要得罪一大片人,就算萧暥莽着性子乱来,他身边那个主簿也不会让他这么干。
所以萧暥到底想做什么?容绪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了。但是眼下没工夫让他细细琢磨。
杨覆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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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容绪先生昨天说,坐等萧暥的第一把火烧到哪里,哪里自会有人跳出来,可这第一把火烧的可是大家的粮袋,让诸公怎么坐得住啊?”
唐隶道:“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按兵不动,诸公的田产都保不住了。”
容绪拿他们没办法,只有问道:“那诸位想怎么动?”
柳徽心道:容绪枉称王氏智囊,看来也没什么主意么。居然还要问他们怎么办。
不过他确实早有打算。
他看了唐隶一眼,后者会意,立即道:“以往大司农郑文是我们的人,所以无论朝廷怎么查,都查不到我们身上。”
容绪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诸位想把司农丞的位置争回来。”
唐隶道:“正是,宋敞才当了一天司农丞,把他拉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容绪明白了,他们又要对宋敞使出泼污栽赃的老套路了。
他道:“那么如果宋敞被拉下马了,不知诸公打算让谁担任这司农丞一职?”
杨覆道:“俞嵩可以担任此职。”
容绪又道:“当日金殿之上,柳尚书亲自说过,司农一职事关国计民生,非资深者不能担任,宋敞乃天下名士,云渊先生的高足,当之无愧,但俞嵩是何人?”
换言之,他有什么名望,有什么资历?
柳徽脸色一沉。他确实说过这话。
但当时是针对萧暥手中都是群武将,没有熟谙政务之人,有意为难他。没想到现在反过来成了他们自己的紧箍咒。
唐隶焦灼道:“俞嵩的资历确实不足,但这不是眼下没人了吗?”
他这一句话就说出了盛京系眼下的窘境。无人可用了。
柳徽杨覆等人的脸色都灰败下来。
仙弈阁血案里,除了杨太宰等人恰好因年前的夺城之变,在家中思过没有去,才躲过一劫。赴会的郭怀郑绮等人都是非死即伤,这些人都是盛京系的中坚力量,一下子折损过半。
纪夫子说过,伤者康复要好几个月,也就是说接下来这几个月里,他们一直都要面临着人手不足的问题。
容绪一针见血道:“唐少府说不能按兵不动,但诸位手中还有兵么?总不能杨太宰柳尚书,你们二位里,谁来担任这个司农丞罢?”
杨覆和柳徽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自降官职俸禄来当这个司农丞的。
“那么唐少府?”容绪又看向唐隶。
“唐少府当然不行。”杨覆赶紧道。少府打理皇帝的私库,这么重要的职位怎么可以让出去,换一个司农丞?
四下顿时寂静了。
容绪一语道破:“也就是说,朝中一旦有职位空缺,以云先生的人望,他们手里有的是人顶替上去,就算换下去一个宋敞,还会有李敞,张敞,而诸位呢?”
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容绪见他们一个个垂头叹气,总算安静下来了,这才慢悠悠道:“诸位也不用过于沮丧,我之前说过,中书台这第一把火烧起来,烧到的可不仅是诸位……”
柳尚书敏锐捕捉到了他话中有话,掀起眼皮:“容绪先生此话怎讲?”
“雍州有人的田产比你们多得多了。仅大梁城郊,就置地千顷建了跑马场。”
杨覆震色道:“先生莫非说的是豪强蒙仲?”
此人手眼通天,手下豢养门客私兵死士就有三千人之众,横行郡里,势比州府,和九州黑白两道都关系密切,甚至和各路诸侯都有私底下的联系,虽然蒙仲的势力不能和萧暥军权在握相比,但是萧暥若惹到了他,就像捅开了马蜂窝,也够他头痛的了。
杨覆抚着掌转来转去,喜形于色道,“对对,怎么把他给忘了。”
容绪静静抿了口茶,心中失笑,这贪吃的小狐狸一口咬到了刺猬,还没尝鲜就扎了嘴,不知道是何反应,还真是期待。
“我午后就为诸位走一遭罢。”
杨太宰迟疑道:“可是我听说蒙仲最近一直在他大梁城郊的庄园里,现在大梁城封城,先生怎么出去?”
容绪从容道:“我自有办法出城。”
就凭他和小狐狸的交情。
大梁城东门
“站住,任何车马不许出城。”一名士卒道。
仆从拉开车帘,容绪笑容可掬道:“这位将士,麻烦通禀一下,我出城是给萧将军办事的。”
他话音未落,一道清利的声音传来,“何事?”
容绪一回头,就见云越驱马而来。
容绪有些头疼,真是出师不利,这两天云越正和陈英一起巡查城防,怎么被他给撞上了。
云越勒住缰绳,扬起下巴看着他,“原来是容绪先生。”
容绪拱手道:“云副将,彦昭和我一起经营一桩生意,我这是去城外拜访一位重要的供货商,还望放行。”
当时萧暥跟他商谈火龙油的生意,云越也在场。而做火龙油生意,大梁城敢经手的没几个人,这蒙仲就是一个。
云越挑起细眉,“先生不用去了,主公改变主意了。”
容绪一怔,这倒是意外,萧暥那么快就变卦了?
他随即就想起云越这小子心胸狭窄,前日宝琼阁之事说不定还耿耿于怀,仗着萧暥信任他,胆子越来越大了。
于是表面和气道:“云副将若知情不报,耽误了萧将军的正事……”
言外之意,你小子不要欺上瞒下。
云越冷笑:“沈先生不许主公沾手火油生意。所以,那晚主公和先生所说的事,不做数了。”
容绪愕然,这个主簿先生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把小狐狸管住了?
“这城门口风大,先生身份尊贵,还是赶紧打道回府罢,别让我怀疑你车上载了什么人要混出城去。”
云越忽然弯下腰,用马鞭挑起车帘,“那天铁鹞卫埋伏在先生的宝琼阁里,先生身上的嫌疑也没洗清吧?”
他压低声音,“到时候,先生可别说我公报私仇。”
最后几个字,字字重音,深藏不露的威胁口吻,言外之意,再不走他就要搜车了,别怪他不讲情面。
容绪知道,这城门是出不去了。
马车穿过街市,商户紧闭,街上不时有巡逻的士兵经过,看这阖城大索的架势,大梁城还得封闭几天。蒙仲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次日,中书阁
桌案上堆满了帛书、简册、账本等等,从辰时到午后,五名署员还忙忙碌碌地伏案记录、筹算、整理。
宋敞道:“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触目惊心啊。这些年来,朝政由柳尚书、杨太宰等把持,他们不仅盘剥甚重,其族人子侄更是横行乡里,乃至于放眼雍州境内,豪强大户阡陌连田,平民农户却几无立足之地,沦为佃户、部曲、奴仆,要么就举家离开,成为流民。”
上官朗叹道:“九州战火弥漫,又能到哪里去?”
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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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道:“好在主公于襄州境内屯田,招募流民耕种,这些百姓才得以安居。”
“主公?”闻正从满桌案牍中抬起头,目光冷冷扫向他。
颜翊察觉自己失言了,这些士人对萧暥成见颇深,只有改口道:“我是说萧将军。”
闻正道:“诸君为国办事,不是为任何人的宏图霸业。颜书令做事前,还是要先摆正了位置。”
若是江浔,此刻多半要就要刚上去辩一辩,但颜翊性格温润,只微笑了下,然后俯身指导署吏事务,若无其事。
宋敞见闻正不依不饶还要说什么,赶紧转换话题道:“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上官朗道:“云中书晌午接到圣旨,进宫拜谒陛下了。看来陛下是留他在宫中讲学了。”
闻正皱了下眉。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就见杨覆、唐隶等人跨进门。杨覆一边拱手道,“云先生初任中书令,我等还没有来拜望过。”
闻正不想看他们的嘴脸,埋头不予理睬。
宋敞迎上前道:“杨太宰来的不巧,老师午后接到谕旨,进宫拜见圣上了。”
杨覆皱了下眉,“看来老夫来的不是时候。”
“既然来的不是时候,杨太宰就请便罢,春耕在即,本署事务繁忙,恕不远送。”闻正硬生生道。
唐隶伸出一根瘦长的指头隔空撮着闻正,“你怎么说话的?”
闻正毫不客气:“诸位要拜望云中书,散值后去他府邸拜望,此处乃办公之所,来这里拜望,有妨碍公务之嫌。”
杨覆暗暗切齿,这个闻正,十多年没见,依然这样油盐不进。
他脸上的笑容敛了去,作色道:“闻部丞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等来此也是为了公务。”
说罢他一击掌,立即有十来名署吏鱼贯而入,其中有两名力士,扛着一个沉重的木箱。
宋敞蹙眉道:“杨太宰这是做什么?”
昨日,容绪出师不利,他们就知道容绪这里指望不上了。于是柳徽说得皇帝诏云渊进宫,趁着中书台新立根基未稳,云渊不在,没人能镇得住场子之际,来个釜底抽薪。
杨覆道:“尚书台最近处理一些涉及春耕的事务,需要调阅雍州各地的田产账目等一应档案。”
然后他看向四周的署吏,下令道:“立即将此处的文书卷宗全部收拢了,带走!”
“慢着。”宋敞阻止道:“这些卷牍是中书台先调阅的,我们还要查阅几日,如果杨太宰想要看,还请再等几日。”
杨覆道:“这可不好办,我们是急用,再者论资历,也该是我们先调用。”
宋敞明白了,朝中论资排辈,现在云渊不在,他们都根本争不过杨覆,于是他只好道:“不知这些卷牍杨太宰要调阅多久?”
杨覆慢条斯理道:“这不好说,三五个月吧。”
宋敞心中一沉,这显然是拖延之计,拖到大司农郑文伤愈,接管一切。
颜翊道:“春耕在即,怎么等得起三五个月?”
唐隶阴阳怪气道:“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往年没有调集卷牍清查田产,春耕还不是照样在办?”
闻正道:“往年,整个雍州十七郡城上交的粮食,还不如襄州屯田的两个城。所以,我等要查一查是什么原因,导致雍州粮食产量这么少。”
杨覆哂笑道:“这有什么可查的,襄州和雍州的土质不同,当然产出也不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这个道理都不懂,怎么为官?”
闻正没想到他竟这样歪曲事实,当即愤然道:“难道不是因为有人巧取豪夺,侵占民田置庄园猎场,种奇花异草,使百姓无地可种,流离失所,才导致粮产下降的吗?恐怕杨太宰及族人也从中获利不少罢。”
“你不要信口雌黄,这与我何干!”杨覆脸色一黑,打断道,“萧暥为扩张军队,横征暴敛,才导致农田荒芜,百姓流离。诸位如今倒是为萧暥办起事来了,这算不算为虎作伥?”
闻正横眉道:“我等为国办事,跟萧将军何干!”
杨太宰不冷不热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是为国办事。”
他估摸着云渊就要回来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挥手道:“还楞着做什么,立即将文书卷宗收了,带走!”
一群署吏一拥而上,强行收拢桌案上的卷牍,一时文书卷牍散落满地。
颜翊道:“不能让他们带走,一旦带走篡改销毁,之后就算不清了。”
一时间两边地人你争我夺,相互撕打在了一起,文书卷牍满天飞,中书阁里乱哄哄一团。
“里面在吵什么?”廊下,萧暥偏头问一名署吏。
署吏赶紧道:“许是春耕之事,大人们各抒己见。”
萧暥看热闹不嫌事大:“走,去看看。”
他的声音不响,但闹哄哄的堂上却顿时一静,众人骤然色变。
萧暥负手踱步跨进门,身后仅跟着云越和两名亲卫锐士。
他今天没穿朝服,习惯性一袭黑衣,周身一股肃杀之气。众人赶紧松开相互拉扯推搡的手,纷纷退避三舍。
云渊不在,宋敞作为中书台的主事,上前道:“不知道萧将军来此,有何指教?”
“谈不上指教,听说贵署正在清查雍州耕地。”萧暥环顾四周,只见满地散落着卷牍,一片狼藉,“怎么打起来了?”
宋敞汗颜,解释道:“见解不合而已,将军见笑了。”
“哦。”萧暥的目光落到杨覆等人身上,眼角勾了勾,忽然道:“杨太宰,别来无恙啊?”
突然被他点名,杨覆身躯猝不及防地一震。立即勾起了前日被萧暥当朝威逼恐吓,御粥糊袖子的阴影。也顾不上抢卷牍文书了,赶紧道:“萧将军军务繁忙,老臣就不耽误将军了,先行告辞。”
说着率一众署吏抬着箱子就要离开。但还没走到门口,萧暥身后的两名锐士已经快步上前,拦住了去路。
“萧将军,你这是何意?”杨覆退了两步,
“杨太宰别急着走。”萧暥漫不经心捡起案上一份文卷,随意翻着:“我听说尚书台和中书台两署之间,为了春耕之事起了冲突,所以特地来给你们化干戈为玉帛。”
杨覆本能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办法么,我都替诸位想好了,诸位只需照办就行。”萧暥说着一摊手。云越立即将一卷文书交到他手中。
萧暥的解决办法简单粗暴,一派武人作风,和他的军令一样言简意赅。
清查雍州境内一切耕田,任何人侵占多占的田地,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豪强大户,全都给他吐出来充公!
杨太宰等人顿时面如死灰。这是半点回旋余地都没有,要掏空他们的老底了。
“这……”杨覆心头在滴血,眉头狂跳,挣扎道,“大雍朝向来军政分开,农耕之事归司农署管辖,萧将军这是以军权……”
面对萧暥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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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目光,‘以军权压制政令’这句话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究是没胆量说出来。
萧暥听得不耐烦,干脆道:“既然政令不通,那就换行军令!”
他环顾四周,朗声道,“否则像诸公这样吵吵嚷嚷误了春耕,谁来负责。”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低低的吸气声。
他又看向杨覆,眼睛危险地眯起:“杨太宰还有异议吗?”
杨覆眼袋发颤:“将军误会了,我是说事情仓促,还容我们商量一下。”
萧暥从谏如流:“好,我就给你们三天时间。”
他说着拿起军令文书,径直向杨覆走去,吓得后者步步后退,脚跟磕在桌案上,一屁股跌坐下去。
萧暥就势俯下身,不紧不慢将文书塞进了呆若木鸡的杨覆怀里,“杨太宰回去好好商量,下次我再来,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说罢起身扬长而去。
直到萧暥走远了,杨覆才回过神来,颤巍巍道,“诸公,你们看他……他……他以军令代行政令,无视朝纲,跋扈至此!”
颜翊宽声道:“萧将军向来如此,杨太宰又不是第一次认识他。”
宋敞叹息道:“看来这卷牍文书今天杨太宰是调不走了,萧将军下了军令,我等不得不从啊。”
“你们……”杨覆听着他们的风凉话,更是憋恼,站起来欲走。
就在这时,一名署员进来通禀道:“云中书回来了。”
云渊走进中书阁时,就见署吏们正在整理散乱一地的卷牍。
“出了何事?”
唐隶忿道:“云中书,这还能有谁,萧将军来过了。”
云渊蹙眉看着满地零落的卷牍,跟遭劫了似的…
宋敞解释道:“并非如此,这是因为刚才杨太宰的人和我等因为意见相左,一言不合所以……”
杨覆重重咳了声打断了他,“云中书,此事是小,今天出了一桩大事,萧将军要以军权干涉朝政了。”
……
接下来,云渊听完事情前因后果,眉宇深蹙。
杨覆一副老臣谋国,痛心疾首之态:“恐怕春耕这事儿,将军府要越俎代庖。相比之下,春耕是小,他视国纪朝纲为何物?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啊。”
唐隶阴阳怪气地叹道:“我观今日之事,萧暥把中书台当做自己的幕府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意使唤,肆无忌惮。”
云渊正色道:“中书台虽是萧将军建议所立,但众人皆为国谋事,中书台如何行事,也容不得他人干涉。以军令代行政令,此例更不可开。”
杨覆精神陡然一振,果然这才是士林领袖的气派。
由此看来,容绪的判断不对,云渊出山只是为国做事,并没有偏袒帮衬萧暥之意。
云渊道:“此事我会亲赴将军府,跟萧将军直谏。”
这是要跟萧暥正面硬刚了。杨覆钦佩无比,赶紧道:“我等静候佳音。”
***
入夜将军府
不出萧暥所料,在他颁布了这道军令以后,朝臣一片哗然,豪强大户怨声载道,随后云渊出面和他‘斡旋交涉’。
结果是,萧将军答应撤销这道军令,但由于西征之际,粮草消耗巨大,所以他要求雍州所有登记在册的耕田,都必须种植粮食和棉花。到了秋收季节,官府会按照市价采购。
萧暥嗑着香喷喷的小松子,这就是他的计划,先兵后礼。如果一开始就提出让官绅大户们把手头的田地都改种粮食,这些人肯定不乐意。地是他们的,凭什么改种粮食,各种讨价还价。
所以萧暥先吓唬他们,先放话清查耕田收缴土地,然后再由云渊出面安抚,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田产能保住,是中书台和云先生辛苦斡旋的结果。他们还不感恩戴德?
云越兴奋道:“正如主公所料,那些士绅大户岂止是愿意,简直是欢欣鼓舞,只要能保住产业,种什么都愿意。”
云渊却不动声色,沉声道:“云越,接下来为父还有些要务要与主公、谢先生商议,你先出去。”
云越是他的副将兼心腹,也是云渊先生的儿子,他这两重身份,有什么要务需要回避他的?
萧暥心中一沉,立即明白,云渊让云越出去,是给他这个主公留点面子。
果然云越一走,云渊便沉下脸色道:“主公今天交待政令便可,又何必威胁杨太宰他们?”
“下次不会了。”他虚心接受,又悄悄撩起眼梢,“我没有威胁的意思。”
是杨覆胆子小,自己撞到桌子…
而且杨覆那些人侵占民田盘剥百姓,非但强行狡辩,还带着署吏闯中书阁,公然抢夺卷牍。他在廊下都看到了。这才叫无所忌惮。
今天他不狠狠吓唬他们,他们之后哪里会如此轻易束手。
但他不敢驳云渊的话。
“我去中书台,只带云越和两名亲卫。他们倒是有十多号人。”他还委屈了,所以,要说威胁,也该是他被威胁。
云渊无奈,看向谢映之,后者轻抚了下唇角,颇为忍俊不禁。下午那么嚣张,现在倒是只楚楚可怜的做错事的小狐狸了。
云渊语重心长道:“朝堂不比战场,即使是敌,表面上还是要以礼相待,主公行事不能只图爽利,还要顾及名声。”
萧暥道:“盛京系那些人对我怀恨已久,今天我就算对他们客客气气的,他们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怀疑我别有用心,倒不如干脆坦率些,大家都爽快。”
他实在懒得跟他们虚与委蛇。
谢映之失笑:“主公所说也有几分道理。”
云渊是发现了,谢映之根本就没有谏阻萧暥的意思,他不推波助澜就已经不错了。
第339章谋势
谢映之道:“春耕之事已定,我们再商议余下的事务。”
他说着展开先前的那份文书,娴熟地用墨笔勾去一项。那文书只有短短的两页纸,像一份创业企划书。
第一页是竞争对手各项实力的数据分析,第二页是一个个目标项目,以及项目难度,风险级别,和完成期限。
如果不是上回在襄州两人曾连线过,萧暥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对现代的各类知识掌握得太快了。
“近年来,幽燕两州无战事,局势平稳,人口逾两百万,兵源充足。而且北宫达最近已经拿下了辽州。”
这是萧暥赴潜龙局时发生的事,短短一个月,北宫达就拿下了北境辽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编了原辽州刺史淳于泷手下的关锁军。
淳于泷实力一般,当年秋狩猎场,魏西陵论天下诸侯时都没有把他算在内,可见只能算三流。但他手下的关锁军这几年却吸收了不少山夷力士、东瀛刀客,总共有八万人,具有一定的战力。
收编关锁军后,北宫达麾下已有七十多万大军。包括二十五万熊豹营精锐,神弩营五千人,关锁军八万,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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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鹞卫五百人。重甲轻骑步兵弓手齐全,五百铁鹞卫更是集特种作战和间谍部队于一体。专门执行潜入、收买、刺探、暗杀之类的危险任务。
萧暥伤脑筋,这就是古代的多军种复合军团了,北宫达的实力果然不是曹满禄铮之辈能比。再对比一下自己,这差距不是一点点大啊。
萧暥的锐士营经过这几年的战损,以及分兵驻防凉州襄州等地,现在他手头能调动的兵力也就十五万人,除此以外,还有秦羽所部十万人如今也归他调遣。
而魏西陵,他向来用兵在精不在多,战场上克敌制胜靠的是他出神入化的战术,在兵力上并不占优势。
谢映之道:“主公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征兵。”
云渊道:“早春征兵,训练一年也可堪用了。但是这些新兵没有实战经验,恐怕不是北宫达熊豹营的的对手。”
谢映之道:“新兵不需要参与北伐之战,对付虞策、张繇之流足够了。”
萧暥立即明白了,他和北宫达大战之际,豫州虞策,渑州张繇这些个诸侯也不得不防。如果他们乘他和北宫达大战之际,袭取他后方,就麻烦了。
萧暥当即道:“云越。”
云越闻声立即进门:“主公有何吩咐?”
“草拟一份征兵草令。”
“主公且慢。”云渊道,“这份征兵令还是由我执笔罢。”
萧暥微微一摔,云先生啊,云越怎么说也是你亲自教出来的孩子,对他有点信心好不好?
虽然这孩子平时思路清奇了点,但一份将军府的征兵令,他还能写成征婚令?
这也需要家长代笔吗?
谢映之失笑:“主公,这纸征兵令,还是由云先生执笔、中书台签发比较妥善。否则士林又将说你一昧扩军,穷兵黩武。”
云渊补充道:“谢先生所言及是,不仅是此番,今后我等为备战所做的其他事宜,签署的所有命令,都由中书台下达。阻力会少很多。”
萧暥不傻,听他们两口径那么一致,显然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云渊道:“主公若以将军府之名颁布此令,就有以军令凌驾政令之嫌,进而会引起士林不满,非议主公。”
萧暥觉得罢,他们只有一年时间,如果能高效地推行备战的各项命令,他也不介意被骂几句的。
谢映之看出了他的心思,“这不完全是为避免士林非议。”
他边说边用抬手将木樨沉香添入初沸的茶炉中,随口漫谈般道:“中书台初建,也需要在签发政令,推行春耕、征兵等一系列实务的过程中,名正言顺地扩张机构,招募署员,发展壮大,进而步步为营,攻城略地。”
他神情清煦怡然,语气舒缓,在茶香微漾中娓娓道来,说出的话却字字句句扣紧萧暥的心弦。
扩张机构,步步为营,攻城略地。
云越问:“攻谁的城,掠谁的地?”
“自然是盛京系和尚书台。”云渊道,他说着看向谢映之,这么清雅的一个人,谋略起朝局来,风轻云淡之下,却是杀伐决断的手笔。
谢映之道:“在这一年内,不仅要完成备战,还要将朝政之权全部收拢于中书台,做到四境之内,令出一家。以中书台架空尚书台,唯有如此,大战之际,主公方可全力应对强敌,后顾无忧。”
萧暥心中豁然:果然是要夺权!
只是刚才被谢映之清宁和煦的神态,淡若无物的口吻迷惑了。权力斗争的惊心动魄被他说来,仿佛是茶余之际,闲谈起今岁开春后去哪里观鱼赏花。
萧暥道:“但尚书台不会坐视被架空,他们必会百般阻挠。”
“仙弈阁一事后,盛京系折损过半,目前手中已无人可用。应兴不起风浪。”云渊说着看向谢映之。
谢映之眼神若有所思:“伯恭为他们诊治过,大多数人的伤势需要静养三个月左右。”
也就是说,在三个月内,他们人手不足,闹不出多大的风浪,只能坐视中书台攻城略地。
“但杨太宰、柳尚书等诸公毕竟浸润朝局多年,云先生还需谨慎。”
云越不禁道:“可惜了,那日仙弈阁他们没去。铁鹞卫若把他们也收拾了”
“住口,你怎么可以存这样的心思。”云渊当即斥道。
他面色顿沉,“你嫌铁鹞卫杀的人还少?”
“先生,云越应该不是这个意思。”萧暥想替云越说个情,但他又不会劝人,遂看向谢映之:玄首你说几句?
谢映之却默然不语,清若琉璃的眼眸宛如明镜般,隐隐折射出一丝难辨之意。
云渊道:“即便是权力斗争,你也不能抱着置对手于死地的心思!”
云越咬着唇,低声抗辩:“但是父亲,权力斗争和战场差不多,都是你死我活,而且更加敌我难分。笑里藏刀,暗箭害人的事多了去了,我看比战场更凶险。再讲什么君子德操,最后只会反受其害。”
云渊面色深沉:“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无论何时,立身要正,行事要磊落。”
“父亲,你们行事磊落,杨太宰他们行事就不那么磊落了,他们会不择手段地陷害你们,太正直,太光明磊落的人,是很难在权力斗争里胜出的!”
“住口。”云渊拂袖起身,竟一时竟驳不了他。
云渊当然知道,杨覆柳徽他们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势会不择手段。但对手卑鄙,他们为了赢得斗争,就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就可以也卑鄙了?
就能拉低自己的德操和底线了?
他不想在这里教训云越,拱手辞道,“主公,今日天色不早,我等先回去了。”
然后看了云越一眼,云越赶紧低头跟上。
萧暥想说几句给云越求情,却被谢映之眼神阻止了。
有他这个主公求情,云越的脖子就更硬了,而且云越说的话也有他的道理,云渊不至于罚他。
其实云渊心中什么都明白,但即使是权谋斗争中,他依旧是那个谦谦君子,不会因为对手的不择手段,而拉低自己的准则和底线。
云渊走后,谢映之见萧暥心不在焉地嗑着小松子,抬手替他斟上茶,“主公还是在想刚才云越说的话。”
萧暥觉得,其实云越说的不无道理。
兵者诡道,战场上尚且兵不厌诈,更何况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
而且正如云越所说,战场上虽有诡计,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敌我分明,明刀明枪,而朝堂之上,却是尔虞我诈,敌我难分,暗箭难防。
谢映之孤高俊逸,云渊光明磊落,这样的潇潇君子在权谋斗争中是不占优势的。但如果谢映之和云渊都是善于阴诡权谋之人,恐怕他也不会和他们走到一起。
萧暥若有所思道:“先生和一般的谋士不同。”
谢映之微笑:“古装剧里的?”
萧暥:……
谢映之:“我猜刚才主公是在想,云副将说的有一定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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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身持正,行为磊落,则不善权谋诈术。但如果我们真是以权谋诈术而夺得天下,主公也会不齿。”
萧暥:话都被他说完了,无言以对……
即使没有连线,他这点心思,在谢玄首面前跟透明似得。
谢映之一语道破:“主公是在忧心,杨太宰等人浸润宦海半生,善于权谋诈术,我们难以应对。”
以往萧暥看的电视剧里,不乏各种陷害、离间、下\毒、栽赃,可谓诡计百出,虽说电视剧有很大的夸张成分,但也侧面反映出朝堂斗争的凶险,杨覆等人为了保住手中的权柄和现有的利益,必会不择手段对付他们。到时候,他们能应付得了吗?
谢映之话锋一转,“主公可知谋势与谋力的区别?”
萧暥一诧,这倒是闻所未闻,他虚心求教:“先生请讲。”
谢映之:“战场之上,夺下一座城池,截断敌人粮道,此乃谋力。朝堂之中,获取一个要职,排挤一名政敌,亦是谋力。杨太宰等人熟谙权术运筹,将来,他们也许会在一些官职、领域上抢占优势,但谋力者胜于一隅,谋势者胜在全局。”
萧暥心中一震,立即问:“那什么是谋势?”
谢映之道:“谋势并非算计,而是布局。”
谢映之这么一点,萧暥恍然。他们到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布局。
从云渊出山任中书令,集雍襄之俊杰,成立中书台,到以为中书台代替将军府,推行备战的各项事务,从而在政务上名正言顺。之后他们的各项备战事宜,都将以朝廷的名义明令推行。
盛京系若要阻挠,大则是违抗朝廷政令,小则是阻挠中书台办事,无论哪一条,他们都站不住理,若是执意阻碍国政,下狱问责都不为过。
连他们惯用的煽动士林舆情的伎俩,都不管用了。
以往萧暥辛辛苦苦办点实事,杨覆等人煽动士林,故意扭曲事实。他建尚元城,他们说他是为了敛财不择手段;他收留流民屯田,他们诬他滥用民力、横征暴敛;他西征平定北狄,他们骂他好乱乐祸、穷兵黩武;每每他们掀起士林风潮声讨他,搞得满城风雨,栽赃诋毁,让他声名狼藉,百口莫辩。
但如今,将军府的任何决策都通过中书台来执行,杨覆他们不会蠢到煽动士林舆情针对中书台。
就算他们脑子一热真那么做了,他盛京系的文人战斗力强,宋敞闻正等人的战斗力也不弱。更何况还有云渊坐镇,杨、柳等人头再铁,也不敢真撞上去。
细想来,这一布局,是以士林对士林,还把他的将军府摘得干干净净,将来朝局纵然暗流汹涌,他都可以置身事外,专心练兵。
从今往后,一切令出中书台,而非将军府,所有的备战事宜都是以朝廷政令明发,无懈可击。这就是势。
萧暥知道,这其中恐怕也存着谢映之想保护他的心思。
谢映之道:“雍州局势稳定,我们就可以推行春耕、征兵,征发劳力,加固城防,制造军械弩\箭,此外,东北寒冷,御寒物资也要备置起来,同时招揽人才,扩充府库,积累银钱,对外交好诸侯,避免战争,营造稳定的外部环境,在一年时间内,逐渐缩减主公和北宫达实力的差距,最后在综合实力上胜出他,这也是谋势。”
“至于杨太宰、柳尚书等诸公会如何反击,三个月内,他们基本无力反击。”
盛京系羽翼已折去一半,也正是中书台发展壮大的时机,而三个月后,各地军粮都已经种上,新兵已经操练,城防工事、兵工厂运作等全面铺开,而负责这些事务的中书台也已经掌握了朝中实权。
到了那个时候,大势已成。
谢映之静静道:“大势既成,则势如破竹,不可阻挡。”
他的声音很轻,神容很淡,萧暥却听得心气激荡。
晚上,萧暥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着谢映之所说的谋力和谋势。
如今谢映之已经把整个构架都勾画好了,他们将利用接下去的三个月,把根基打结实了,余下的就只要坚定不移地推行各项备战新政。
杨覆等人再精于阴谋算计,纵然得逞,也不过是一时一隅之力,无碍大势。
这有点像后世所说的阳谋,桩桩件件都开诚布公,但即便是知道对方在谋划什么,也无力阻挡。正如谢映之所说的,大势既成,势如破竹。除非还有人能扭转这大势。
但能扭转大势的人,绝不会是杨覆、柳徽这些工于心机、善搞阴谋的人。
稍有算计者都可以谋力,但谋势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需要的不是诡计心机,而是眼界、格局、胸襟,要有纵观全局,一览众山小的气魄。这已经不是普通谋士能达到的了。
除了谢玄首,天下还有这样的人吗?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既善于谋势,又能够谋力,那岂不是将天下风云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
葭风郡,连绵了十天的细雨终于停了,一轮朦胧的月影从云层后透了出来。
正是华灯初上时。玉带般的长廊静卧水面,游人如织,如云的衣摆拂过水面。
栖云轩,湖上雅阁。水晶帘动微风起,外头飘来悠扬的琵琶声。
黑袍人轻轻吹开细碎的木樨花,俯首啜了口茶,梅邬青雪的高旷融入了沉香的醇厚悠扬,让人神思也变得渺远起来。
呼延钺肃立一旁,犹豫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道:“主君,听说此番萧暥和谢映之从襄州返回大梁途中,一路上会见襄州各世族,看来年后中原会有大动作。”
“萧暥去年拿下襄州,总要打理一番,他做他的事,我做我的,互不干涉,不是很好么。”他静静搁下茶盏,姿态雍容淡定,“我不喜好争斗。”
“除非,他们有统一九州的野心。”
呼延钺斗胆道,“但是主君,在这里喝茶赏月,是不能阻止他们统一九州的。”
他快要憋疯了,自从来到葭风,他整天陪着主君不是客舟听雨,就是画楼饮茶,怎么感觉主君到了葭风以后,就变得恬淡无为起来了?
黑袍人淡漫道:“那就要看,这茶跟谁一起喝了。”
呼延钺想起,主君说过,来葭风是为了见一个人。
“属下斗胆问,不知主君是要找谁叙旧?”
黑袍人道:“晋王魏瑄。”
呼延钺顿时想起潜龙局上那个青年:“他天赋虽然不错,但还是个毛孩子,做事又冲动。”
黑袍人冷道:“他能伤到谢映之,你能吗?”
呼延钺孔武有力的身躯顿时一僵,额头青筋梗了梗,挣扎道:“潜龙局那次是谢映之让着他的。”
“即使谢映之让着你,你都伤不了他。”黑袍人毫不留情道。
呼延钺暗暗咬紧后牙槽,把不甘狠狠吞下,粗声道:“但魏瑄这人不好控制。倔得很。”
黑袍人淡淡瞥了他一眼,“谁说我要控制他了,我只是来探访故人。”
“但是主君,你们不是故人,是敌人。”呼延钺耿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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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感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掠来,如霜风刮起雪沫般寒凉透骨。
他无端地从心底深处涌起了一阵战栗,赶紧低下头,闷声道:“但是主君,魏瑄已入玄门,即使是主君,想要见他,也不容易罢。”
他们总不能去闯玄门。
“他会来见我的。”黑袍人笃定道,“还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见我。”
呼延钺蓦地抬头,就看到那轻抚着茶盏的手,月光下肌肤寒白细腻,但绝无一丝阴柔,秀美中隐隐透出凌厉来。
第340章妙境仙宫
大概是晚上思虑过多,连吃晚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萧暥睡到半夜肚子又饿了,披衣起来摸他的小粮仓时,发现隔壁谢先生房间中的灯还亮着。
暖黄的灯光隔着几簇早春萧瑟的寒枝,在黑夜里晕染开一片幽暗朦胧的光雾。
萧暥知道谢映之修行,每天只需要打坐一两个时辰,但这会儿都三更了,他这好像是熬通宵了?也太辛苦了罢?
萧暥饿着肚子剥了一会儿小松子,挑了些个颗大饱满的,拢在手里,他想去慰问一下谢先生。
萧暥本要敲门,可门居然没有栓上,他轻轻一推就虚开了一道缝,寒夜里飘出一缕清静幽濡的淡香。
往里看去,长案、书格上摆满了各类文书简牍,堆叠得跟小山一样,谢映之正在伏案书写。
早春寒夜,他肩头只披着纤薄的单衣,长发随意地用丝带束了下,晕黄的灯光落在眉间,长睫在脸颊上落下淡淡的阴翳,整个人显得沉静而温柔,但不知为什么,萧暥觉得他有几分倦意。
而且谢映之向来感官敏锐,这回竟然没有察觉他?
他一念未过,就听谢映之搁笔道,“主公既然来了,为何站在门外?”
萧暥:……
“我怕打扰到先生。”
谢映之看一眼他怀里揣着的小松子,微微失笑,“花几上有点心,主公可自取。”
萧暥:这才是他熟悉的谢玄首,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看来刚才也许是错觉罢。
再一看花架上,顿时大半夜口水都要勾出来了。
糕点并不多,盛放在玲珑的莲叶盘里,每一样都小巧可爱,色香味俱全,还摆放地错落有致,倒像是一枚枚别致的摆件。
文人墨客们在室内插花玩石头置小景,是为雅好,谢先生倒是别出心裁地把糕点摆放出了雅趣来。
萧暥拾起一枚藕粉糕,有点舍不得吃,感觉吃了一块就破坏了这一隅小景的完整。
谢映之笑笑:“主公随意,明天还会有新的。”
他这才放开了,一口一枚,好吃!
只是这些个糕点实在太精致了,没一会儿就吃完了,萧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蜜糖,明晚还要来!
那个……他当然不是来蹭吃的嗷,他就是来看看谢先生明天摆出什么样式的小景。
当然,更重要的是谢先生工作那么辛苦,他也要帮点忙。他一眼扫到堆成小山般的书简。
“先生,我来整理。”
说着就大咧咧就抽出了其中一方最扎眼的文折,拿到手中垫了垫,这东西居然是一块树皮?但他还来不及看上一眼,哗啦一下整座小山塌方了,一时间文书案卷滚得满地都是。
萧暥傻眼了: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搞的他是来捣乱一样。
他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谢映之起身止住了他,“无妨,主公还是坐会儿罢。”
他说着转身从一个小抽屉里取出一份山楂枣泥糕,不紧不慢拂开桌案上的书卷,空出一角,莞尔道:“夜间为脾胃修养之时,不宜多食,最后一份了。”
萧暥看着满地满桌杂乱散落的卷牍文书,又看了看香喷喷的山楂枣泥糕:他脾气可真好……
“这些书简我都有分了类,主公不清楚,容易混淆。”谢映之边附身收拾,耐心地解释,“主公手里这卷是山夷文字,看不懂也不奇怪。而且,你拿倒了。”
萧暥:……
不小心曝露没文化了罢?萧暥赶紧提溜转回来,发现依旧看不懂。这是象形字?
“山夷为燕州北部夷狄,常年居住于雪原森林,善骑射,以游猎为生,颇为彪悍。这些年来,山夷部落和北宫达派往北境驻守的守将关系密切,主公手上的这份文书便是山夷部落的一名部落首领送给望羌郡守邱浣的贺岁礼单,包括鹿角一对,狼皮两张,山参五支。”
萧暥立即想到:“我们北伐之时,山夷会不会接应北宫达?”
他可不想去林海雪原里打狼,他怕冷。
“山夷乃蛮夷,和北宫氏本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利益交易罢了,如果他们届时和北宫达合兵,那么我们正好歼灭北宫达部时一举拿下,若他们安分自守,那么取下北境后,主公亦可安抚之。和他们建立互利之盟。”谢映之不假思索道,一边将文书分门别类地放置,萧暥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收拾。
那些文书几乎每一份都不一样。不仅是字迹不同,有的规整、有的潦草、有的简直就是甲骨文,而且书写的地方也不一而同,鹿皮、绢帛、麻纸、竹简,五花八门。看起来怪费劲的,数量还庞大。堆满了一条长案和两方书格。看得人眼花缭。
而谢映之却似乎只需要掠一眼,不经考虑就知道哪一份书简应该搁在什么位置。
“这些都是我玄门各地的哨站收集的。”
其中还包括燕州昌辽地区的田岁收入、人口户籍、马匹数量,驷望、浑弥等城的卫戍军队数量,以及幽燕各地的官员任命、升迁、驻派,真是杂七杂八,事无巨细。
萧暥忽然明白过来:是情报?
谢映之点头:“大战之前,我们尽可能详细地了解幽燕地区的情况,使我们的备战工作有所针对和偏重。”
萧暥心想:这就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吧。
谢映之又道:“但这些都是原始的资料,由于玄门派驻在各处的情报人员所处的环境各不相同,所以传递情报的方式也不一而同,比如这封。”他随手抽出那份写在鹿皮上的情报递给萧暥,
“写这份情报的弟子当时遇上平狼郡司马带兵缉逃,他应该是在驿站的马厩里匆忙写下的这份书。”
“先生怎么知道?”他把那张这鹿皮颠来倒去看了几遍,上面仅写了郡兵的数量、装备、及武器等等,可没写其他的啊。
谢映之淡淡一笑:“燕北风雪盛,那里的郡城司马经常配备这种鹿皮披风,他们入住驿站后会随手把这披风置于马背,给马匹保暖。再则,北宫达平辽之战胜利之后,在淳于泷的大帐中发现了他麾下数名官吏和淳于泷往来的书信,北宫达下令尽数下狱,那些人为了躲避缉捕而出逃。他们逃亡的方向大多选择燕北的平狼郡,因为这座城靠近奔狼岭,只要钻进莽莽苍苍的林海雪原里,北宫达就抓不到他们了,所以我推测这封书发出的地点正是平狼郡。”
萧暥听得有点出神,这都快赶上名侦探了。仅仅是一封鹿皮书谢映之就能推断出那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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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说过,情报工作最难的是面对浩如烟海,来源不一的情报进行分析总结,从中获取有用的信息。放到现代就是大数据整理、分析、推理,得出结论。更何况其中还包含山夷、东瀛、北狄等各种文字,不懂几门外语还看不懂,这些资料如果堆在他案前,他完全就是一头雾水。
“主公若要了解幽燕的情况,可以看这些。”谢映之说着俯身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漆匣,里面只有十来页纸,“这是我根据这些资料对幽燕两州的综合实力做的总结。”
萧暥有点不可置信:“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那多庞杂的资料总结成薄薄十来页纸,牛逼啊。
谢映之:“除了这几天最新收到的消息,其余的都在这里。”
萧暥佩服,谢玄首不仅是谋士,居然还能抓情报工作。
“主公若有兴趣,可坐下慢慢看,有什么不解的尽管问我,但文书不能带出这间屋子。”
萧暥便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一边吃糕点,一边翻看资料。吃得甜腻了,就探手去取谢映之的茶盏,又想起什么,挑起眼梢悄悄地瞥向谢映之。
谢映之恍若未知,笔下不停,偶尔还抬手拾起碟子里的小松子,也不像以前那样矜雅地侧首掩袖。在早春萧瑟黯淡的夜里,他雪白的下颌,唇色温软如落花。
萧暥出神地看了片刻,觉得他越来越有烟火气了。
萧暥也不客气地取了谢映之的茶盏喝茶,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木樨花的清香里融入了沉香的醇厚,搭配着酸酸甜甜的枣泥糕吃刚刚好。简直像谢映之提前准备好的。
在这瑟瑟寒夜里,灯花绽开,两人共案,同一茶盏。
萧暥:怎么有种两人一起复习,冲刺高考的即视感?
谢映之写的这些资料简洁明了,记录准确清晰,一目了然。这一看之下,他愣了下。
“天下还有二十七路诸侯?”
谢映之点头。
他以综合实力将现今天下诸侯分为三层,第一层为北宫达、他、魏西陵,为三足鼎立之势。第二层为豫州虞策、蜀中赵崇、渑州张繇,尚有一定实力,这第三层就是一些杂牌军了,有些只有三五个城。连康远侯都算一路诸侯,至少是有封地康远城,而且城里还有矿。
萧暥想了想,两年多来,不管风霜雨雪,不管他是贫是富,康远侯每个月给将军府的赞助费,可从来都没有少,真讲义气!
谢映之道:“各路诸侯的动向,关系九州局势的变化,我们都要留意。”
萧暥有点怀疑此人真的是长着七巧玲珑心吗,能同时顾及到那么多地方。
他又翻了会儿资料,忽然发现除了天下大势,谢玄首还不放过一些小细节的记录和考究。
萧暥:“先生,北宫达真被他小妾绿了?”
他以为梦栖山辞话瞎写的,没想到还真有这事?居然被何琰蒙对了?
谢映之:“北宫达有一爱妾名曲风临,虽非出身世家,但也是官宦人家,曲风临素有文采,琴画一绝,当年容绪先生风流倜傥,与其投缘。但容绪先生已娶郡主为妻,使君有妇,后曲夫人嫁于北宫达为妾,时至如今,朱璧居每每有作新曲新词,曲夫人还会遥遥和之。曲夫人最喜欢的胭脂,为盛京商会旗下的玉蓉斋,也是容绪先生喜好用的”
萧暥:这么绿的吗……
“北宫达知不知道?”
谢映之:“不知。”
萧暥服了,当事人北郭先生都不知道,谢玄首怎么连这都知道?
而且他一边书写,一边对答如流,大佬都是这样一心两用,丝毫不受干扰的吗?
萧暥好奇心又起来了,“先生正在写的是什么?”
谢映之道:“暮苍山关城的图纸。”
萧暥愕然,回来才不到三天,谢映之已经开始着手设计并绘制暮苍山关城的建筑图了?果真是全能的吗?他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从图纸上看,这关城极为宏伟,连绵的城墙依山而起如卧龙在野,关城分为三重,外城、瓮城、内城,四周有巍峨的箭楼,集攻防卫一体,还设计了骑兵通行的马道等。
谢映之道:“这暮苍山关城还没有名字,主公起一个罢。”
萧暥心道:就他那点墨水,晃荡半天,也就会起个苏格拉底这样的名字。这样宏伟的关城当然要配上一个霸气的名字。
萧暥想了想:“那让西陵起。”
谢映之无声看了他一眼。
萧暥还不识趣,“他起的名字威风。比如他送给我那匹战马,叫凌霄。”
谢映之淡淡道:“主公随意。”
萧暥见缝插针,“所以我……”
“信不能写。”
萧暥:……
谢映之道:“事关大局,主公当谨慎。”
萧暥清楚,谢映之一再强调不许他和魏西陵有任何来往。否则,万一泄露蛛丝马迹,不仅桓帝、王氏会警觉,北宫达等诸侯也将严阵以待。
谢映之:“我会替主公问。”
萧暥:……
某狐狸继续作死:“那么,我给阿季写信没有关系吧?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谢映之眉心微蹙,“主公要写什么?”
萧暥也不知道写什么,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他就是想跟孩子聊聊工作学习,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都是废话。
他只有道:“也就是这些天的事情,随便聊聊。”
谢映之道:“这些天大梁城发生了不少事,铁鹞卫潜入大梁绑架陛下,袭击仙弈阁血洗士林。主公想聊什么?”
萧暥:……
谢映之:“此间之事,哪些可以告诉晋王,哪些他不需要知晓,我心中有数,主公勿扰。”
萧暥:他这个勿扰就有点双关了。
到底是劝他心中不要烦扰,还是让他不要去打扰魏瑄学习?
萧暥:“我是觉得阿季一个人在玄门,挺冷清的。”
虽然说有一名温柔的女老师,但萧暥总觉的自己就像是由于工作忙,将孩子安置在寄宿学校的不负责任的家长。
谢映之微叹气,萧暥还不知道魏瑄就是因为避免见他,才远走江南的。
“主公可知我让晋王去玄门的用意?主公是否觉得晋王这个年纪,有些孤僻了。”
“晋王生于宫中,从小也没有同龄的伙伴。”
萧暥一愣,被他们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
魏瑄没有朋友,也没有同龄人,在乱世烽火里,倔强地成长。
“尽管这些年晋王南征北战,立下了很多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功勋,但他毕竟还只有十七岁。”谢映之道,
萧暥想起来,他在十七岁的时候,一帮子狐朋狗友闹闹哄哄的,整天开心得没心没肺,什么中二的事情都干过。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想笑。
无论他、魏西陵、还是谢映之,对魏瑄来说都是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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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辈面前是很难放松的,难怪他以前和魏瑄相处之际,总觉得魏瑄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仿佛心中藏着有话,却不能吐露,原来是如此!
玄门就像是现代的学校,有温柔的女老师,有一群和他年龄相仿的同学伙伴,这才是十几岁的孩子应该有的生活,也只有在他的同伴面前,这孩子才能完全放松下来,敞开心扉罢?
萧暥道:“先生是想让阿季过现代的校园生活?”
谢映之颔首,其实他还有一层深意,不便告诉萧暥。
萧暥欣然道:“先生考虑得周全。”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等等,谢映之对现代的事情如此熟悉,应该都是交心的时候从他记忆里读取的,那么说来,莫非他十几岁中二时期干的那些破事儿,谢先生也全知道了?
一想到这里,他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谢映之忽然道,“主公,你想他们么?”
萧暥被问地猝不及防,啊?
谢映之轻道:“想你现代的家人,朋友吗?”
萧暥顿时愣住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他想他们么?
烛光下,谢映之的眼眸如同一面剔透无尘的镜子。萧暥似乎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往世今生。
萧暥如实道:“我记不清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原主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贴近,而属于萧宇的记忆却越来越模糊。
隔着茫茫时空。无论他是否愿意,回忆越来越淡,他们离他越来越远。
魏西陵说过,往事不可追。
萧暥蓦地抬眸:“他们是我的过去。”
“而西陵,阿季,云越,大哥,还有……映之”他握住了谢映之的手:“你们是我的现在。”
他的掌心温暖,谢映之肌肤清冷,不由轻颤了下。三千世界,归去来兮,没料到他竟看得如此通透。
‘彦昭……’话未出口,心念微动,前世今生,诸多纷繁的思绪犹如回流的江水,滔滔不绝。
谢映之猝然抽回手,已经来不及了。
三生入梦,一念飘摇。
……
寝居一角的鎏金兽纹炉里升起高旷悠远的香气,帐幔间烛火绰绰。
萧暥的手覆在他手背上,那是执剑的手,虽因常年带病而显得清癯,但不失劲力,指腹上还有细腻的薄茧,贴上他手背时,激得他微微一挣。
萧暥低声道:“我不碰你,用你自己的手。”
谢映之当然相信他,这些日子交往下来,别看他平时飞扬不羁杀伐果决,但骨子里却是坦荡磊落的君子。趁人之危之事断不会做。
奇南香寂寂燃烧着,夜已沉沉,香却燃得极慢。
谢映之目光无声流过,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萧暥知他允了,方才牵着他的手徐徐下引,拨开被汗水氤湿的丝袍,显出宛如二月春冰初绽般洁净无瑕的身躯。
火光萦照下,谢映之偏过首去,雪白的脸容沉在幽暗的光影里,看不清神情。
温帐暖香间,合指相扣,恍如妙境携游,仙宫赏花,指端恍若拂过一片清润细腻的凝雪,轻托起晨雾未散之际含苞的玉兰。
谢映之的腰线骤然绷紧,虽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要如此,不禁抗拒起来。
萧暥傻眼了:原来他真的这都不懂啊?这就不大好解释了……
“下毒之人就是希望先生以修为相抗。”萧暥只能道。
谢映之心中一沉。以修为相抗,折损的就是修为。他也清楚,害他之人目的便在于此。
烛火下,他微微阖目,轻颤的长睫在白皙的脸颊上挑出一轮虚浅的弧影。
庭院里,云越一抬手,十名锐士呼啦地围上,拦住了去路。
“主公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苏钰拨开几名玄门弟子,挺身上前道:“萧将军如此严阵以待,是想软禁玄首吗?”
云越道:“苏先生多虑了,是主公与玄首有要事相商。还请苏先生回去。”
苏钰道:“你休要欺我,有什么事情会要在漏夜商议?”
云越挑起一边的细眉:“商议什么是主公和玄首的事,无需苏先生费心罢,再说了,苏先生自己也说了,既是漏夜相商,必是机密要事,末将就更不能放你进去,若坏了主公和玄首的大事,末将可担当不起。”
然后他扫视了一圈四周,厉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否则军法处置!”
“是!”
苏钰急得脸都涨红了:“你!”
然后愤愤拂袖而去。
“云副将,苏先生好像是去搬救兵了。”一名锐士道。
云越道:“那又如何?”
他云越除了主公和远在江南的那一位,还没怕过谁。
帐幕深垂,香雾袅绕间,隐约可见绰绰人影。
谢映之容色薄如春冰,秀美的长眉间水雾氤氲,呼吸轻如飞絮游丝。
萧暥一边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轻柔地滑动。一边竖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先生放心,隔着庭院,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
萧暥说完就后悔了,这怎么听着有点不正经啊?
“不劳费心,我已布下法阵。”
萧暥诧道:“什么法阵?”
其实萧暥想跟他说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放松下来。他一直这样矜持隐忍,估计不大好受。
果然,谢映之一丝不苟地回答:“水镜花月阵。”
萧暥只听了一半,“什么花月?”
他脑子里又开始不着调了:到底是大名士,这个时候还要讲究个风花雪月?
“水镜花月阵乃是制造幻象,亦是说……此刻……”此刻他仿佛如冰玉雕琢般脆弱易碎,咬着下唇,将气息声紧紧抵在唇间,“这寝居外的人……只会看到幻象”
萧暥默默检讨,让你嘴欠逗他说话,他都这样了,还让他普及玄术知识。
“我现在虽然……”谢映之艰难地停顿了下,凝息想将余下的话一次说完,“虽做不到如真似幻之境,但诸如阻止声音传递,还是可以……啊……”
清润的嗓音溢出,谢映之立即抵死咬住了下唇,仍止不住寒噤阵阵,所有的隐忍仿佛化作一股春潮,层层激荡开去。
萧暥赶紧松开作怪的爪子,一脸懵逼。
谢映之微微凝定气息,才蹙眉看向萧暥:“你……”
目光不由凌厉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得:你故意的是不是?
想试试水镜花月阵是否真像他所说的灵验?声音是不是真的传不出去?
此人平素行事偏邪就算了,竟然如此混账。这很有趣吗?
萧暥赶紧道:“不是,我没有,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刚才就是手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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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才听着谢映之介绍玄门法阵,心里还佩服,谢玄首也太厉害了,这时候还能使用玄法,不知道谢玄首和卫夫子谁更厉害点?
结果,手下没轻重,可他怎么那么娇嫩……
萧暥很无辜:“我,我轻点啊。”
谢映之轻叹:“不必了。”
萧暥怔了下,什么不必了?随即他才后知后觉想到,莫不是刚才还歪打正着了?其实这事儿他也就看过几本书,半桶水都算不上,轻重缓急毫无章法。
谢映之无望地看了眼角落的香炉,还有两炷香……
门庭外。
云越一声清喝:“站住!”
随即他就看到卫宛带着十来名清健的玄门弟子鱼贯而入。
“云副将,是要阻拦老夫吗?”卫宛面色凝重道。
云越扶剑行礼,看似谦恭,语调强硬:“军令在身,恕末将不敢违抗,卫夫子请回。”
卫宛道:“我若不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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