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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眉心微蹙,声音如初雪细霰,“西陵……”

皇帝的手停在空中,神色骤然一沉。眼中莫测的寒意闪过。

魏西陵和萧暥不是早就绝义了吗?

***

锐士营除番的消息很快传遍九州。从此武帝把九州的军权全部收入手中,除了江南魏西陵的江陵水师,汉北大营和轻骑营。

但是天下太平没过几个月,西北边境就出事了。

四月底,赫连图率军一连扫荡了陇上郡周围十几个县城,烧杀抢掠,战火一度烧到陇上。陈英率一万锐士死守郡城,随军监军的柳行以回来报信为借口,带着他的五千新军仓皇逃回盛京。

武帝冷笑,“他不但逃了,还知道帮朕把军队带回来,也是辛苦。”

军队收下,反手就把柳行斩了。

临阵脱逃,就算是柳尚书的侄子也不管用。

这一杀,杀得新军中没有将领敢北上支援了。

而萧暥的锐士营已经裁撤,军心涣散,短短几个月,当年的虎狼之师已不复存在。

朝堂上,众臣面面相觑,谁去支援陇上?

陇上一旦被破,紧接着北狄就要叩关雁门了。

薛司空沉思片刻道:“陛下,臣举荐一人。可以胜敌。”

武帝眉心一蹙:“皇叔弭兵之期已过。”

“陛下英明,魏将军乃九州之利剑,帝国之战神,胡虏犯境,当仁不让。”

武帝道:“杀鸡焉用牛刀。”

以赫连因的实力,只是打劫个边郡,如果锐士营还在,一战可平。要千里调遣魏西陵北上击胡,战略上并没这个必要。

武帝眸中似有洞悉之色,“司空举荐皇叔,怕是另有所谋。”

薛司空赶紧道:“陛下可记得,臣曾经跟陛下说过,如今天下已定,诸州郡皆由陛下管辖,除了江州还在魏将军辖下,江州七十二郡,近半壁江山,物阜民丰,又有长江之天险,想要收服,可不容易。”

武帝道:“司空怀疑皇叔有异心?”

“即使陛下不为眼前,也要为将来长久之计做打算。即使魏将军忠义,但魏将军之后呢?他的子孙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对朝廷忠心不二?公侯府是大雍之隐患。”

武帝眼中掠过一缕异色,“说下去。”

“臣防的不是现在,是将来。”薛司空一副老成谋国之态,道,“公侯府向来善战,且不说魏将军,其下魏曦,魏燮哪一个不是骁勇善战,恕老臣直言,他们继承了孝景帝尚武之血脉,所以江州之地,陛下必须收回。而眼下正有一个绝好的机会。”

武帝道:“你想让皇叔前往西北前线御敌。但以皇叔战神之利,区区的赫连因,恐不经打。”

“陛下,从江州到西北,何止千里,魏将军的军粮必然不会多带,等他到了陇上,军需后勤便只能由朝廷供给。”

武帝明白了,这就等于卡住了魏西陵军队的命脉。朝廷想要他赢,就给他军粮充足,想要他输,就拖延他的粮草。

“魏将军在西北前线,久战不胜,陷入困境,就能将他永远留在边关,若有战败……”薛司空意味深长得看了皇帝一眼。

魏西陵若战败,战神之名不复存在。皇帝就可下诏指责。同时削去他公侯府的爵位。再在江州另立完全听命于朝廷的人。

薛司空道:“不瞒陛下,我已经和方氏的人搭上线。”

“方氏?朕记得他们是江南大族。”

“方氏原本是江南第一大族,这些年虽然和魏氏联姻,但是总是被压过一头,族中自然有人对此愤愤不满。”

武帝了然,让魏西陵长期困于西北战线,又能阻止北狄骚扰边境,同时收回江南之地,好个老奸巨猾,一石三鸟之计。

***

桌案上铺着地图,图上分布着五六枚削得灵巧的兽形棋子,手工居然不错。

萧暥托着下巴,眼梢细细挑起。

有些人就是再惨淡的境况下,都能给自己抠出一点点的乐趣。

一盏青灯照着一沓战报。都是用玄门的鹞鹰送信,以避人耳目。

云越一看,那狼头代表北狄人,那只狐狸估计是他自己,旁边还有一些鹰犬蛇鼠之类,大概就是暗讽吴铄他们的新军。其实还是心有不甘。

萧暥这几个月都在琢磨赫连因的战法。

“此人作战很有一套,难怪陈英要吃败仗。”

自从上次在横云岭放走了赫连因,萧暥一直耿耿于怀。

赫连因这个人有些像他,敢于犯险,孤注一掷,用兵没有常规,善于出奇制胜。

如果再早三年,他还能骑马,打得动仗,必然将此人铲除,永绝后患。

当年黄沙百战,铁骑绕龙城。如今一身伤病,被斩断羽翼,拔去长牙,困在孤城之中。

火光映在他眸底,燃起烈烈寒焰。匣中长剑锈蚀,胸中壮心不已。

“云越,此信立即请玄门用鹞鹰传递到陇上前线!”

云越刚出府门,后脚朝廷的消息就传来了。

皇帝令魏西陵北上去凉州前线御敌,即日启程。

萧暥神色一震。

朝中有人要害魏西陵。

先困他在西北,再断其粮草,使之必败,一旦声名俱灭,再着手裁撤公侯府,典型借刀杀人的手法。

绝对不能让魏西陵抵达凉州。

萧暥眼中凝起一抹骇人的冷焰,谁都不许动他的家。

***

青帝城。

魏西陵从江州北上凉州,最近的路线就是经过蜀中。

已是五月,江边一片梅林,梅子已开始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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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脆地坠在枝头。

不远处,有一处草庐,门对着江边。夜夜听江涛拍岸。

天色已晚,魏西陵让军队就地扎营。

刘武大咧咧道:“这地方好,但怎么有点像那个意思……”他挠了挠头,想不起词儿,憋了半天甚是难受。

“隔江而望。”魏西陵道。

他信步走进草庐,里面只有简单的几件用品,角落里还有一个药炉,看来主人不仅常年抱病,生活还颇为清苦,但尽管如此,也未必没有乐趣。

马鞭拨开案头来不及收起的卷牍,案头有一副棋盘,有削得玲珑的兽头棋,还有十几张诗稿落满灰尘。

山有木兮木有枝……

深深的眷恋溢于纸面。相思之意,发乎情,止乎礼。遮掩得小心翼翼,又欲盖弥彰。

魏西陵剑眉微敛。

这时,刘武拿着一篓子青梅进来,嘴里还塞得鼓鼓的,话都说不利索,“主公,刚摘的。酸是酸了点,但是鲜脆。”

“此间主人,也是喜好这青梅罢。”

春深月半,他眉间却有霜雪之色。

那人等不到梅子熟了。匆匆离去,必有苦衷。

***

飞鹰峡,蜀中天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烟尘蔽日,一波波重甲武卒排山倒海地杀出峡谷。西秦城守将彭泰领命,率五千新军在飞鹰峡堵截魏西陵。

“主公。”刘武一刀劈开一名武卒,“不是皇帝让我们北上凉州的吗?这彭泰发什么疯!”

魏西陵神色冷峻,彭泰不是他的对手,但这一次不自量力的截击让他感到蹊跷。

就好像有人想把他留在蜀中。

他猛然回头,近旁是一片山坡,树木茂盛。

正是暮春时节,萧暥站在一树紫叶李下。缓缓拉开了弓,手臂却微微有些颤抖。

其实这张弓还不到两石之力,他勉强能拉开,但射程和发箭的速度大大降低,使得他只能冒险近距离射击,他需要彭泰这个草包替他拖住魏西陵。

矫诏调军,大逆不道。但是萧暥这辈子,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他避入树荫下,微微眯起眼睛,冰冷的箭头对准了万军之中的那一袭耀眼的银甲。

假死之药只有这浅浅一盅,必须一箭命中。

朝中有人要害魏西陵,暗箭难防。就算躲过了这一遭,他们还会有下一手。

只有魏西陵从此‘死’了,才能一劳永逸,躲过小人的暗算。

风过林摇,落花如雪。

魏西陵在明处,他在暗处。

咫尺天涯。

***

北狄草原。

赫连因率军一连狂奔出几百里地,才气喘吁吁地勒住马缰。

这一次中原人的打法和之前完全不同,不以占据营寨为目标,而是狂飙突进,以歼灭他们的部落骑兵,俘虏人口为目的。轻装简行。也没有辎重,打到哪里,抢到哪里,吃到哪里。用草原人最擅长的打法,反过来甩了他们一脸。

对方的主帅不仅对北狄草原的地形极为熟悉,而且把他的打法摸透了。

赫连因凝眉,自从他当上大单于称霸草原以来,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被人追逐,性命危在旦夕的感觉。

这种挫败感,让他忽然又想起了当年夜袭横云岭。嘴角的肌肉隐隐抽搐。

就在这时,草原上响起一阵呜噜呜噜的起哄声。

“大单于,抓到了!”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被一把揪住发髻抬起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赫连因用弯刀指着他。

那人颤声道:“参、参将,吴铄。”

赫连因道:“你要活命,给本单于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知道的都告诉大单于!”吴铄赶紧道。

“你们的统帅是不是换人了?”

“没有换。”

“舌头留着不说实话,就割来下酒!”

“大单于,我说的是实话。”吴铄仓皇道,“是信,大梁给他的信,告诉他怎么打。”

赫连因青筋暴起:“你说本单于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敌人打败了?”

“大单于,中原人有句话叫做运筹于帷幄,决胜千里,陈英他是听萧暥的话。”

赫连因陡然心惊,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眼角的疤痕。

***

大梁城,时入初夏,暑气渐生,萧暥的脸容依旧薄寒如冰。

他低着头,伏案书写着。清瘦的下颌像刀劈般尖削,手握成拳时不时抵唇低咳。

“我这阵子研究赫连因的战术,都写在这里了,以后让陈英照着这个方法打,虽然不能保证都能打赢,至少十战也能有七八胜。但是……”

云越见他字迹虚浮无力,笔意飘忽,曾经握剑的手,如今已握不稳一支笔。

“主公,我来代笔,你说。”

……

几个时辰后,看着满满的十几页战图,萧暥长长吸了口气。

陈英在西北,程牧在西南,他们虽然守着最艰辛的边郡,但是也唯独这样,才能保全他们。

但是他矫诏调兵之事,皇帝早晚会知道的。需早做准备。

“云越,还记得青帝城的草庐吗?”

云越抑制不住眼中一喜:“主公想要回去那里?”

萧暥也终于想到急流勇退了。

“你先去青帝城,替我收拾准备一下。”

云越欣然道:“我这就去!”

***

赫连因把钢刀在皮袄上抹了抹,目露凶光,“你说完了,可以上路了。”

“等、等等,大单于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大雍境内的情报。”

赫连因道:“我自己有探子。”

吴铄慌忙道,“大单于,我有个主意。萧暥名声差得很,大单于放我回去,给我一笔银钱,我可以上下打点。联络朝廷里的大臣们。”

赫连因眯起眼睛,“你是说毁谤他。让皇帝对他起疑心。”

***

含章宫。

武帝锵然拔出长剑,寒光掠过,御案被齐齐劈下一角。

群臣仓皇下跪,“陛下息怒。”

薛司空叩首道:“君王之剑,出鞘就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陛下慎用啊!”

“但他折了朕的利剑!”

武帝虽然对魏西陵心有忌惮,但并不想杀魏西陵。杀人很简单,手起刀落。驾驭群雄才是帝王之道。

把魏西陵调到西北,就是想让蛟龙入浅滩,从此可以牢牢地攥在手心里,为他所用,成为手中之剑。

将来开疆扩土,征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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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域外,定辽北,伐南疆,征西域,开海运,至瀛洲,剑之所指,莫可披靡。

他要成的是万世之业。

结果,萧暥给他来了那么一出!

他清楚魏西陵没有野心,但萧暥有。不仅有野心,还有不臣之心。

所以他有一阵让绣衣使密切监视他们之间的联系,不过观察下来,魏西陵坦坦荡荡,和萧暥从未有来往。除了萧暥那次酒醉后的低声呓语,让武帝一度如鲠在喉,芒刺在背。

“矫诏调兵,好啊,朕不给他兵,他就给朕来这一手,这天下还有他萧暥不敢做的事吗?”

武帝深深凝眉,此人明明已经是一无所有了,被晾在大梁,居然还能兴起风浪。萧暥,让朕该拿你怎么办?

“起驾,三日后,还都大梁。”皇帝道。

上一次离开大梁,是为架空萧暥,这一次回到大梁,是该收拾萧暥了。

***

随着皇帝的回鸾,大梁又成为九州风雷之中心。京城的警戒也骤然升级。

萧暥不可能再出城了。

他其实本来也没打算去青帝城。他一身支离病骨,如雨中黄叶,风中残烛,还能去哪里?

且他若去蜀中,必然让皇帝警觉,到时大兵来围,反倒拖累了程牧云越他们。

这些日子,大梁城里满城风雨。

萧暥勾结北狄人,残害忠良,毁帝国之砥柱,折九州之利剑。引得士林口诛笔伐,铺天盖地而来。

与此同时,赫连因也煞有介事明里暗里表示对他极为钦佩,同时买通的朝中大臣,上下打点,力图坐实了萧暥勾结北狄的嫌疑。

萧暥自从蜀中归来,已是缠绵病榻,心力交瘁,呼吸之间,倍感艰难。

徐翁道:“主公,你就不向陛下解释清楚吗?”

萧暥苦笑,还解释什么。更像是死到临头,拼命为自己开脱。

“陛下并非昏聩,只是恨我罢了。”他淡淡道,

徐翁道:“那主公,我们走,就算不去青帝城,我们就去塞北,西域,东瀛,南疆,去哪里都可以,远离中原,远离这是非之地。”

萧暥心中惨然:跑不了。

他的身体状况他很清楚,别说去塞外,离开雍州都做不到了。况且他的府邸周围都是绣衣卫,他能去哪里?

当年横剑纵马,如今连战马都跨不上了。

南征北战,一身伤病,已经没力气跟他们斗了。

那是另一场战争,是他不熟悉的战场。战场上明刀明枪,而这个战场上充满了机关算尽,阴谋诡计,暗箭难防。

将军铁血,却躲不过这背后的暗箭,箭箭淬毒。

八月,士林写檄文上书,痛陈萧暥十桩大罪。萧暥明白,开始了。

入夜,萧暥将一封封书信投入火中,火光将他清修的身影映在墙上,纸灰飞扬。

“主公为江山耗尽心血,到头来却要被小人陷害,乃至于此啊!”徐翁怆然道。

萧暥静静道,“徐翁,你也走罢。”

“主公不走,我也不走,我要陪主公到最后。”

他环顾这空荡荡的宅院,都走了,以后谁来给他添衣煎药?

萧暥轻叹道:“徐翁,我身边就只剩下你了,你若被抓,今后逢年过节,我岂不是连一壶酒都喝不上了。”

徐翁心中陡然一颤,忽然明白了他所指,顿时老泪纵横:“主公,天下人都负了你啊。”

“可是这山河,是你寸寸染血打下来的,就这样看着朝中奸佞得势,最后败于小人之手吗?”

萧暥凝目道:“只要他在,山河就在。”

“徐翁,我有封信要让你带去。”

徐翁双手接过来,揣在怀里,嘴唇嗫嚅着还想说什么。

萧暥道:“时候不早了,你走罢。”

“主公保重。”徐翁深深叩首,然后转身离去,夜色里,六旬的老翁哭得像个三岁孩童。

临到诀别,萧暥到并没有多少悲伤,或许那么多年,早就心如铁石。而这座府邸,本来就是戎马倥偬间一个临时的住所。

随时就可以走,都不需要准备。

次日,天色破晓,萧暥站在窗前,看着一队披坚执锐的甲士涌进府邸。

***

御案上堆满了指控萧暥的折子,从京城流血夜,到勾结蛮夷,祸国殃民,简直累累罪行,罄竹难书。朝堂内外一片声讨。

其中最长的一份奏折,是柳尚书牵头,由朝中一百七十多名官员的联名上书,请求对萧暥这乱臣贼子处以弃市之刑。

武帝翻着长达数十页的联名,眼中掠过一丝异色,“柳尚书人望挺高啊。”

柳尚书道:“是萧暥罪大恶极,朝中正义之士皆愤然,所以臣就联名了众位……”

“你想当第二个萧暥?”

柳尚书猛然一震。

“你也想逼宫造反?”

柳尚书这才反应过来,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地,“臣不敢,臣是体察陛下的心思……”

“原来朕的心思,你一直在体察啊!”皇帝冷笑,

柳尚书脑子里轰然一响,豆大的汗珠顺颊淌下,连抽冷气,再不敢支声。

只听皇帝道:“你想当萧暥可以,你也给朕打下半壁江山来!”

“陛下,臣……臣不敢。”柳尚书瑟缩道,

皇帝颇有些厌烦,随意地道,“你就去凉州军前当个骑兵校尉罢。”

“带着名单上这些人,都给朕去打北狄。”

柳尚书顿时脸色青灰,簌簌发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朝堂上哀鸿遍野。这些文人什么时候拿过刀剑上过战场,这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而且凉州军是陈英的手下,他们还有活路吗?

薛司空在旁边眼皮阵阵抽跳,这是皇帝惯用的手腕,两头敲打。既然萧暥已入狱,这群本来用来打压萧暥的人也用不着了。

可柳尚书还认不清形势,趁着萧暥刚入狱,迅速牵头串联上百名大臣把他往死里踩,怎么能不让皇帝起疑?这才是找死!

薛司空意识到了,皇帝要的是将天下大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要的只是利剑和鹰犬,视天下为猎场。

***

御书房里置着冰鉴,冷雾袅绕,寒意逼人。

武帝修玄火真气,周身如同赤焰炙烤。脑内万念鼓噪百事俱废。每当这时,照影香用量是平时的几倍。

皇帝边作画边问,“萧暥在寒狱里关了十五天,他悔过了吗?”

杨拓伏跪在地道:“没有。”

皇帝的笔尖微微一顿:“将军既是无坚不摧之利剑,千锤百炼之精钢,适当敲打,让他学学为臣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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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阴冷的天光照进黑黢黢的牢狱里。

这里唯一的好处,是再也不用喝苦不堪言的药。天已渐凉,他靠在塌边剧烈咳嗽着,单薄的衣衫勾勒出骨感清瘦的轮廓。

萧暥原以为这病残之躯撑不过一个月,没想到转眼已是寒秋。

牢门外又传来铁链响动的声音。

一名狱卒低声提醒:“陛下只说敲打,没说用刑。”

杨拓阴冷道:“萧将军身经百战,身上有几道刀伤再寻常不过了。”

他恨萧暥,没有萧暥兵围横云岭那一夜,杨覆就不会被杖毙。

可这个乱臣贼子即使身陷囹圄,已是病重形销骨立,那双眼睛里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尤更浓烈。像一柄寒光流溢的剑,千伤百损,却锋利依旧。让人不敢觊觎,不敢怠慢。

“萧暥!你弑杀先帝,兵围圣驾,勾结夷狄,矫诏调兵,残害忠良。”杨拓拔高声音更像给自己壮了胆气,“你可有悔过?”

萧暥利落地答道:“没有。”

此生若有不甘,也是未能死在沙场烈烈西风中。

持刀等待的酷吏上前。

……

新伤累着旧伤,血流得多了只是有些冷。

他忽然有点馋酒喝。入狱几个月,他都快忘了酒的滋味。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个梦。

江南菊艳蟹肥的时节。永安城里醉仙居。

他点了一坛上好的桂花酿,刚要喝时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那人面若冰霜地站在他面前,眉心微凝,低声道,“阿暥,回家罢。”

他忽然愣住了。

那一刻,竟遂了他半生心愿。

监狱外,静静下起了雪。

等到严冬过去,江南又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了罢。

……

他生于一个盛世的尾端,死于另一个盛世的开场。他的一生就是乱世。

***

青帝城,又是一年暮春,江边的梅林一片郁郁青青。

草庐前种了的海棠、琼花与芍药,映着翠竹假山,别有雅趣,云越还开了道清渠,置了凉亭,造了竹桥,一泓清泉流过园中。

经过这一番精心的打理,这草庐已不复一年前的荒凉,而显得热闹起来。

云越在等一个人。

风吹过,花落似雪。

篱门开了,来的人却是程牧。

他胡子拉渣,看上去有点沧桑,手中提着坛子酒:“云副将,六年的桂花酿,我托人从永安带来的,主公就好这个。”

“程将军,你不用再费心骗我了。”云越低声道。

程牧挠头尴尬:“我、我承认,这酒就是青帝城买的。可其他我可都说的实话。”

“他已经不在了,是不是?”声音轻如游丝。

程牧手中酒坛匡然落地,酒汩汩流出。

“你知道了?”

云越淡声道,“你还有军职,回去罢。我来替他守灵。”

说完他转身走进草庐。

对萧暥来说,他一生最好的日子是在永安城。

而对云越来说,却是在这江边的草庐,煮茶、吟诗。

一生一世朝朝暮暮,大概就是如此了。

云越在草庐里设了灵位,香烛,酒。还有永安的桂花酿和六月的青梅。

清明,他独自到江边放河灯。

……

萧暥曾经嘱咐程牧照顾好云越,程牧怕云越嫌他这个大老粗烦人,有一阵子没来了,直到估摸着云越守灵期满了,才到市集上购置了点上好的笔墨纸张来看他,云越这阵子一直在誊写些诗文和经书。

篱门在暮风里轻轻开阖,他推门而入,“云副将,我今天去市集买了些……”

他话音未落,忽然感到不对劲。他们都是久经沙场人,晚风中若隐若现一缕细细的血的甜腥,很久都没有闻到了。

“云越!”他忽然扔下纸墨,大步冲了进去。

满地落花似雪染上鲜妍的碧血。

守灵期满,随君而去。

***

转眼三年,弹指烟飞。

魏西陵站在江边,江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他手中握着一张薄薄的信笺。上面的字迹已经黯淡陈旧。笔意挥洒,笔力却已虚浮,那人写下这封信时,已是病重。

信中只有一句话。

‘人言生难死易,今弟从归去之易,兄负社稷之难。’

这一生都是他话多,最后却只留给了自己十几个字。

才一个小不点的时候,萧暥就踮着脚尖装作比他大,最后终于老老实实叫他了一声兄长。

魏西陵仰起脸,已是潸然。

将军铁血,一生都未曾落过一滴泪。

江风拂面,恍若归人。

第256章相知

林中万籁俱寂,风雪正盛。

战马在原地焦躁不安地来回踏步,打着响鼻。显得山岭间更为寂静、肃杀。

雪无声地落到魏西陵玄冷的肩甲上,已积起了一层冰霜。

眼前烟水茫茫,江风扑面。此生故人长绝,后会无期。

他感到眼中有炽烫的热意,才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心如刀割。默默攥紧拳,手中并没有那薄薄的信纸,指端传来的是长剑坚硬寒凉的质感,让他猛地警醒。

林间正大雪纷飞,朔风吹不散隔世的离恨。

他猛然想起,刚才萧暥说,要沿着苏苏的脚印去找阿季。紧接着,林中突如其来地,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所有人都静默站在原地。

林间雪纷纷扬扬,落下如灰,这些士兵身上积了厚厚一层,都已经成了凝结不动的雪人。

莫非刚才那一刻,他们都中了幻术?但若是幻术,为何如此逼真,犹如亲身经历过般痛彻心扉。

“阿暥!”他没见到萧暥。

清冷的声音在山岭间寂然回荡。

他看到自己刚才给萧暥裹身上的披风正挂在马背。

雪地上有浅浅的脚印,渐行渐远……

魏西陵的心剧烈地一震。

风雪之中,萧暥一个人跑去哪里了?

他来不及多想,跨上战马就追了上去。

***

林中风雪越来越急,平静的湖水渐渐波翻浪涌。

那黑袍人掠了一眼石台上眉心紧蹙的魏瑄,徐徐道:“他越陷越深了,将会把这林中的人都卷入境中。”

“主君,若是困在境中出不来会怎么样?”贺紫湄问。

“那就会永远留在这林间,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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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葬的人俑。”

“但是……”

黑袍人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但是如果心志足够坚韧,就能破境。”

雪无声落在黑沉沉的湖面,他的声音幽深阴沉:“魏旷不信鬼神,没有执念,所以这溯回之境也只是稍稍让他迷神片刻。这没什么可意外的。”

就在这时,寂静的林间传来锁链摩擦着岩石的清响。

随着魏瑄无意识的挣动,铁链绷紧了,清瘦的手腕被勒扯出两道红痕,他面如寒冰,长眉紧蹙,石台上散落斑驳的血点。

黑袍人叹道,“他自己都神智不清了,却还想保别人。”

贺紫湄疑道:“主君是说他被困在这溯回之境中,还能维持几分清醒的意识?”

黑袍人淡然道:“维持不了多久了,取我的覆雪琴来。”

***

林中静得连雪落下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

萧暥衣衫单薄,为了行动敏捷,他没有穿那厚重的披风,现在发现真是个错误,这地方冰天雪地,他被冻得浑身僵硬,胸前冰凉,寒冷的空气吸入肺里,烈烈生疼。

刚才林间寂静下来的一瞬间,所有人、包括魏西陵都似乎入了魇。怎么叫也叫不醒。

他不知道为何独独他没事,可能谢玄首以往给他画过什么符咒?或者他身上还留着那狗尾巴花的绣纹,他被当做自己人了?

这种情况下,他继续留在原地也有没用。

这地方必有古怪,只有把这幕后作怪的东西揪出来,才能让他们醒来。

雪地上苏苏的脚印就要消失了。他没有时间多想,一路飞奔。

疾行片刻后,他来到了一片湖滩前。

大雪覆盖,远近白茫茫一片,湖滩上散落着十几座石子堆累起的不知何年留下的经塔。

萧暥忽然想到阿迦罗说过。当年他的母亲离世,他寻来溯回地找她,就到过这里。

根据阿迦罗当时的描述,湖滩边还有一片峡谷丛林。阿迦罗当时就是到了这里,马匹受惊,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哪怕是寒冬,从谷中吹来的风依旧带着草木腐朽的气息。

苏苏显然是往里头去了。

萧暥别无选择,紧跟着进去。

他衣衫褴褛,此刻已冻得浑身僵冷,谷中的积雪很深,他本来就畏寒,旧疾复发,只觉得喉中血气翻涌。

河谷极为险峻,一边是矗立的峭壁,一边是冰冷的河流。

谷中藤木错综,萧暥有意识地避开这些树藤。

他自王庭鏖战后,马不停蹄奔波至此,已是强弩之末,没有多少余力再战。谁知道这些藤蔓和那狗尾巴花是不是同一个品种,最好还是别招惹。

越往里走,积雪越深,他步履艰难,手中的剑越来越沉。

渐渐的,他发现谷中林间有残损的墙壁和石柱门廊,卧着和月神庙一样的石兽,都湮没在积雪中,像起伏的山峦,只露出模糊的脊廓。这里就像是一座考古遗迹的废墟。

在这些断壁残垣间,他眼尖地看到还有一些人影,被积雪埋没。

他们参差地立在林间,静默又阴森,一眼望去竟然有数十人之多。

他想起阿迦罗说过,进了林子的人,很多都回不来了。难道这些都是误入溯回地,最后被困死在这里的人?

他们在林间静默地矗立着,显得诡异又恐怖。

他深吸了口冷气,如果魏西陵一直被魇住了醒不来,他最终也会成为这林中的人俑?

想到这里,他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刚想加快脚步,他的衣摆好像被谁拽住了。

紧接着,近旁的那具尸体动了一下。覆盖在上面的积雪慢慢裂出了一道缝隙,露出积雪下面污白色的皮肤。

萧暥瞳孔一缩,想都不想,一剑扫过,寒光荡起,一颗头颅抛飞了出去。

半空中那张狰狞的脸让他过目不忘,灰白的皮肤上层层长满令人毛骨悚然的妖耳。

草!萧暥暗骂了句,怎么这里也有这玩意儿!

苍冥族都是一群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

***

琴声响起时,贺紫湄的目光就再离不开琴案上的那双手了。

那手指颀长清修,苍白中带着种敏感纤细的美感。骨节均匀有力,在琴弦上撩拨拂动。蒙蒙飞雪落在乌木琴上,他指法轻柔,如同抚拭少女脸颊上摇落的泪。

琴声幽愁哀长,绵绵不息。

贺紫湄的目光顺着他的指间移到宽大的衣袖,漆黑的袍服映着白皙的手腕,显得圣洁又阴森。

她注意到他的衣袖上有暗纹的银叶靡荼花。

她记得,那是大夏皇族常用的绣纹。

随着琴声寒凉。

魏瑄的神色渐渐沉静下来,他紧闭着双眼,眼前出现了大梁的重重殿銮。

旖旎缠绵的香气在大殿里沉积下来,馥郁浓烈,让人透不过气。

黯淡的宫灯照着绢纸。皇帝披着一袭纯黑绣金的丝袍,正在窗前悬腕作画,窗外大雪纷飞。

画中的人绰立于宫墙边,春衫轻薄,杏花满衣。

他提起笔,正欲给那人的唇间点上朱砂。

宫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帝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长声道:“他悔过了么?”

曾贤脸色惨白,躬身上前,细声细气道,“陛下,萧暥死了。”

御笔陡然坠落。朱砂在雪白的画纸上溅起一片鲜妍,殷红如血。

……

“陛下,不能去寒狱啊。那里冷——”

廷外,风卷着大雪漫天飞扬。

皇帝穿着单衣,披发不冠,大步行走在雪地里。

“快,你们快把陛下的裘皮披风拿来。”

宫前白茫茫一片雪地。他穿着内廷里的罗帛翘头履,几步就被雪覆盖了,冰凉入骨。

“备靴,备辇,快!”

寒狱里,案头一盏豆灯,幽光粼粼,映着萧暥的容色剔透如冰。

他仰面躺在简陋的榻上,单薄的衣衫下透出骨感突兀的轮廓。

“将军怎么如此清瘦?”皇帝抬起手。

“陛下,别!”曾贤不忍睹地转过头去。

拽起了一片衣角,就见细致的肌肤上布满了道道狰狞的刀伤,纵横交错,新伤累旧伤,触目惊心。

皇帝的身躯剧烈地震了下,几乎没有站稳。

“陛下!”曾贤赶紧上前要搀,被武帝一把推开,厉声道:“杨拓在哪里!”

片刻后,杨拓战战兢兢地趴伏在地。

牢狱青瘆瘆的灯光下,武帝雕琢般的五官更显得深邃。

“朕的将军是被摧折致死的,谁给你的胆子?”

杨拓身子一僵,他搞不懂,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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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帝让他敲打的?

“臣、臣是陛下的走狗鹰犬,都是尊陛下的意思。”

“好,那就做你的鹰犬。”皇帝的眼睛幽暗莫测,阴郁道,“西域的鄯善国进献朕一头雄狮,犷野凶猛,你去替朕驯服它。”

杨拓吓得腿一软瘫倒在地。

“把他押兽牢里去。”

“陛下,臣不会驯兽啊!陛下,臣忠心耿耿——”

杨拓被拖下去后,寒狱里再次陷入寂静。

“此间狱卒,知情不报,一律处决。”

“杨氏欺君,灭族。”

……

从午后到次日夜里,一应内官站在监舍门口,端晚膳的,拿手炉的,呈茶盏的,都战战兢兢不敢入内。

整整一天一夜,武帝亲自替他换了衣衫,擦拭了血迹,纹合伤口。然后坐在塌边,握着那寒冰般的手,忽然才想起了什么,

“此间为何如此简陋?”

“陛下,这是狱中。”曾贤悄声提醒道,“陛下,你两天没用膳了。”

皇帝如梦初醒道,“朕的经书、香炉、笔墨书案,都到哪里去了?”

曾贤暗暗吸了口气,才意识到皇帝的神智不大清楚。

“是老奴疏忽了。”然后他赶紧回头吩咐道,“快,愣着做什么,都给陛下搬到这里来。”

片刻后,牢舍里收拾一新。

窗外残雪未融,在阴森森的狱墙边,一树梅花开得正艳,暗香袭人。

——戫口兮口湍口√M

榻上简陋的席草撤去,换上丝帛的褥子。

年轻的帝王坐在榻边,缓缓看向榻上的那人。

青灯下,那人乌黑的长发铺在锦榻上,映着那脸容清肃苍白。君王的手指穿过他鬓角清凉的发丝,拂过他流烟飞墨的眉,停留在那线条宛转的眼睑,久久描摹。

他还记得那一夜,萧暥兵围撷芳阁,横剑跃马,何等飞扬跋扈。

火光下,他的眼角溅到了血点,像一颗妖异的痣跃动着,灼灼燃烧。看得他浑身的热血也跟着燃烧起来。

他一直都以为,将军如无坚不摧的利剑,所向披靡,却不知早已是战火焠砺,百孔千疮。徒有锋利,极易折断。

案头还留着他几天前没有完成的画,画中的人栩栩如生,就差那唇上朱砂一点,然墨水已干。

他断然割破手指,托起那人的脸。用鲜红的血,抹在那苍白的唇畔。

曾贤在旁边看得冷汗涔涔。皇帝已经分不清画里和画外之人。

他举止痴狂,面容冷静,一双眸子深沉如渊,让人不敢与之对视,仿佛看一眼就要被吸进去。

武帝修的秘术,时至如今,纵然心底再多苦楚,眼中都流不出泪来。

他的泪水早已经干涸,能流的只有血。

而心底的血泪,也只能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奔涌成河。

洗不尽这一世的追悔和长恨。

三年里,他罢朝招魂,却一无所获。

那人的魂魄不知去了哪里,三千世界空余怅恨。

三年后,赫连因纠集北狄及周边蛮族共十五万大军,兵分三路进攻夏阳、陇上、朔方,陈英将军率军抗敌。

狱门口,众臣跪地痛哭,“陛下,不能再拖延了,求陛下开朝理政,整顿军马御敌!不然西北危险,大雍危险啊!”

皇帝背身站在案前,专注地给那人画像。

“陛下,西北边郡是萧将军当年浴血夺回来的,不能再落入敌手啊!”

武帝手中的笔一凝,脸容沉浸在阴影中,忽然出声道,

“传朕旨意,给赫连因下国书,朕今年跟他相约于北狄王庭狩猎。聊聊当年他夜袭横云岭的事情。”

走他走过的路,去塞北的烈烈西风里,那人纵马驰骋过的地方,或许还有那人的痕迹。塞外的黄沙和

“陛下要御驾亲征?”众人顿时愕然,

“陛下不可啊,西北边将大多是陈英手下,他怀恨陛下,万一起了异心。”

皇帝倏然长身而起,“你是说,他会弑君。那就让他来罢!”

紧接着,皇帝下令恢复锐士营军番,“瞿钢属下三万锐士,编入朕的羽林,随朕出征。”

那人留下的,他全部接过来,全部继承下来。

此后的岁月,武帝铸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同时他大肆征伐,穷兵黩武,九州天下,羽檄飞扬,平南疆,定西域,远征漠北,大雍的国土扩张了一倍。

但是,三千世界,万里江河,也无法填补那人离去留下的空白。

另一边,幽冷诡谲的琴声下,魏瑄眉心的火焰芒再次若隐若现,他绝望地发现,他已经和武帝一样,再痛苦也流不出泪了。

***

林间风雪越来越急,周围的雪人接二连三开始崩裂,露出厚厚积雪下灰白色的皮肤,布满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妖耳。

萧暥头皮发麻,特么的怎么觉得进了这妖耳的老巢了!

现在退出去也许还来得及,但是萧暥不能退,如果他退了,魏西陵他们怎么办?永远成为植物人?

他一想到刚才林中,魏西陵默然伫立于风雪中,冷峻的脸容似乎和周围的冰雪化为一体。

他站在自己面前,迷离失神的眼眸却不知看着何方,顿时心中犹如刀割。

萧暥狠狠地把咽下一口血,一剑横扫,势如风雷,将两头扑上前的尸胎齐齐斩落。

他疲惫不堪,却心急如焚,眼中再次凝起浓烈的杀机。所有挡他路的,无论是人是怪,必全部扫清!

手中的剑势越来越快,化作银链千道。

可是那群尸胎不知疲倦不畏伤痛,前赴后继。他鏖战一夜,马不停蹄追至这里,早已筋疲力尽。

那头尸胎身形庞大如山,兴许曾是个北狄勇士,摧筋裂骨的一刀横空劈来,萧暥举剑一挡,顿时金铁激鸣,火星飞溅。

萧暥手臂震地酸麻,柔韧的腰身向后一仰,阔背大刀带着风雷之势扫过胸前。

趁这这个空档,他手腕翻转,蓄力反手一刀,弧光掠过,尸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但是他还没喘息的机会,背后一股劲风扑来。

紧接着,一张阴森可怖的脸近在咫尺,萧暥心中顿时一沉。

就在电光火石之际,一箭急如星火破空而来,利落穿透了那尸胎的头颅。

萧暥猛地回头,就见漫天大雪中映着那一袭玄冷的银甲。

魏西陵显然经过一番鏖战,长剑染血,乌黑的长发在风雪中飘散,潇洒苍凉。

“西陵!”他惊喜莫名,“你没事了?!”

“其他的人呢?”

魏西陵道:“他们还被困在那里。”

此时他的目光深沉又痛彻,压抑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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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萧暥看不懂的情绪。

但沙场鏖战之际,他们无瑕再说一句话,周围的雪不断崩裂,尸胎前赴后继地涌来。

……

片刻后,萧暥已经砍杀地手臂都酸麻了,他强忍着胸口的钝痛,一剑横扫劈开一头尸胎。

“西陵,这边交给你!”他说罢转身避开魏西陵的视线,退到河边。

横剑逼退几头尸胎,胸中血气已是翻涌不息,反手一剑插.入冰雪中,以剑支地,憋了大半天的一口鲜血终于从口中涌出。

黑沉沉的河水中隐约地映出了他苍俊的脸容,发丝零乱,犹如修罗界的战魂。

他这边吐出淤血,微喘了口气,抹了把唇上的血色,正要提剑再战。

忽然水中一束藤蔓像长蛇一样伸出,闪电般卷住他的脚踝就是一扯。

草!那东西还是水陆两栖的!

萧暥这个念头还没转过,整个人已经被急速拖拽入水,冻裂的手已经握不住剑。长剑撞击在突出的岩石上,发出一声清响,击飞了出去。

“阿暥!”魏西陵挥剑格开几个尸胎。

坠入冰湖中的最后一刻,浮动的水面上,是那人蓦然回首的身影。

随即他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刺骨的寒冷包围了他。

藤蔓在水下紧紧缠住他的身体,犀利的茎蔓,就像利刃切入肌肤。他浑身又冷又痛,锥心刺骨。

那种感觉居然是似曾相识。

黑暗中,彻骨的寒冷和孤寂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

魏西陵将他抱上岸时,萧暥已是浑身湿透,被冰水里浸泡了一阵,本来就衣衫褴褛,这会儿寒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更显清瘦。

他脸色如薄冰,嘴唇覆着霜雪的淡白。身上都是被藤蔓勒住的红痕。

“阿暥!”魏西陵把他抱在怀里。

萧暥紧闭着双眼,气若一缕游丝,将断不断。

这一幕似曾相识,激起他心中一阵抽搐。

他仿佛又见到寒狱里,那人乌黑如墨的长发映着冰雪般苍白的脸,血迹斑驳的囚衣勾勒出清晰骨感的轮廓,窗外大雪纷飞。

让他心痛得血肉支离。

魏西陵想都不想,果断地抬起萧暥的下颌,低下头就开始向他口中渡气。

唇齿相连,气息相通。

决不能让他再死一次。

他紧紧抱着他,不断给他渡气,只觉得怀里的人,唇瓣薄如寒冰,身形轻盈,魏西陵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仿佛稍不及时,那人就如冰雪融化了。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终于轻轻挣了下。

魏西陵略缓了口气,也许是刚才太过着急,气息有些不稳,脸颊微微发烫,刚想松开他,忽然唇畔被温热湿润地含住了。

魏西陵一愣,没反应过来。

萧暥此刻浑身都冻僵了,干脆环住他的脖颈,仰面就凑了上去,微微阖动着冰凉的唇,急切地汲取那温暖的气息。

他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太久了,就仿佛那一世的寒凉,隔着三千世界,依旧能让他寒彻骨髓。

而那唇齿间的滋味,却恍若江南春雨如酥,温热柔润,若饮甘霖美酒,让他眷恋不已。

魏西陵微微蹙眉,纵容着他像一只小动物般舔舐着,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头发潦草地在脑后扎起,清瘦的身形,尖削的下颌,看着让人心疼。

他心中忽然涌起波澜,境中所见再次浮现眼前。

萧暥在院子里,一封封烧去多年的信。

他扶病独上城楼,看着素车白马,出城而去。

他隔江而望,河灯顺流而下,梦中魂归故里。

生死之后,痛彻心扉。

冰天雪地里,魏西陵俯下身,坚定地擒住了那柔润的唇,温润缠绵,缱绻牵绕。

狂风卷起碎雪漫天飞舞。

他们在风雪中紧紧相拥相吻,从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到疾风骤雨的热烈,气息交融,唇齿相依,命运相连,生死相随。

这一世,再不会放手。

再不会看着你一身病骨,支持起偌大的家国。

再不会让你备受诬陷,独自死在阴森的寒狱。

再不会让你隔江遥望,无处是家。

他托起那终于开始回暖的脸容,沉声道,“我一生为这天下而战,而我本该,为你而战。”

第257章柔情+现代番外

等到萧暥醒过神来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冰天雪地里,萧暥脸颊微醺,口中温热,舌根酥软发麻,带着那个人清爽又温暖的气息,恍然间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刚才做了个梦,梦到魏西陵和他在凛冽的风雪中紧紧相拥热吻。

特么的也太刺激了点罢?

萧暥舔了舔已经充血红润的唇,有些心虚地看向魏西陵,“西陵……”

魏西陵微微侧过脸去,探手去拿披风。

萧暥脑中轰然一响,卧槽,莫非是真的?

他迷迷糊糊中……强吻了战神?!

他刚才只觉得口中柔润温湿,一番缠绵吮舐后,那滋味太好,他就开始肆无忌惮地起来,对方愣了下,居然浅浅地回应了,从温柔到热烈,由浅入深,气息交缠,连周身的寒冷而退散了。

回想起来,那人的唇并不柔软,但是唇齿间,他觉得自己都仿佛要融化在那片醉人的杏花烟雨里,沉醉缠绵,这谁能抵得住?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萧暥想起魏西陵那一句诗,不由脸红心跳。带着干了坏事的虚怯瞥了他一眼。

就见魏西陵的唇棱角分明,线条有致,微微还有些湿润。唇瓣一丝细细殷红血色,不知道是冻裂的,还是被他啃噬出来的……

萧暥心里紧跟着暗暗一阵狂跳。接着长吁一口气,还好他不是妹子,不然早就嫁了,谁禁得住这般的铁血柔情。

所以问题来了。

刚才是你掉水里头,魏西陵给你做人工呼吸,你倒是很顺便地啃上了啊?

萧暥捂脸。这便宜占的……

魏战神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上一次初吻被他拿下了,算是事故罢,这一次又……估计魏西陵此时的内心是崩溃的。所以赶紧赶他走,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了?

魏西陵给他裹上披风,“我去找阿季,你身上有伤,先回去,云越在岭外接应。”

萧暥环顾四周,雪地里横七竖八都是尸胎的断肢残躯。不由心惊,刚才自己落水的片刻,看来魏西陵已经把战场都打扫干净了?不愧是战神。

紧接着他就听到林间一声嘹亮的马嘶。

是凌霄!

这峡谷中诡异得很,马匹不肯前行,也只有凌霄这样训练有素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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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会进入谷中。

萧暥道,“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这地方怪异得很,说不定是苍冥族那群□□分子的老巢,再看周围那些阴森的断碑残垣,大雪覆盖之下,还不知道潜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魏西陵从不信鬼神之道,虽然不会中术,但对付苍冥族那些妖魔鬼怪也没有经验。

萧暥断然道:“说好的,我们并肩作战。”

但他话音未落,忽觉背后起了一阵罡风,河水顿时波浪汹涌起来。

“当心!”魏西陵情急之下搂住他的腰线,一把将他护在身后,同时长剑一扫,寒光闪过,剑端仿佛劈入了一道诡异的黑影,将其一断为二,那黑影倏然散去。黑暗中有细碎的沙雹霰开。

什么东西?萧暥暗暗心惊。

紧接着,翻腾的河水中开始涌出汩汩黑雾。

***

诡谲多变的琴声渐渐激越铮然。

魏瑄紧皱着眉,像是在极力克制,眉心的焰芒生出刺目的眩光,映着他苍冷的神色更为阴森。

黑雾四下弥漫翻涌,迅速遮蔽了半天的天空。

萧暥仰头看去,天空就像被一面密不透风的黑幕逐渐遮蔽,转瞬之间,白昼变成黑夜,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脸颊上。

他抹了一把,这雪怎么变黑了?

紧接着,周围的石塔亮起了森然的鬼火,火苗迅速腾起吞没了石塔。

随着石塔一个个轰然崩塌,那幽蓝的火苗瞬息之间就在林中蔓延开来,成燎原之势,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萧暥脸色一惨,“这玩意儿是冥火,碰不得!”

谢映之说过,冥火乃阴幽之火,会吸走人身上所有的暖气,触之,则立即会中寒毒。在大梁城时,他只是居室内的火盆被动了手脚,就中了这冥火寒毒,咳嗽咯血不止,差点丧命。

现在整片的林间冥火熊熊燃烧,周围的温度急剧降低,阴冷无常的感觉顿时包围了他们。

魏西陵剑眉紧蹙,搭弓引箭,一箭如流星飞出,一连穿透了两个雪堆。

那雪堆蠕动了下,崩然裂开,里面有什么庞大的东西轰然倒地。

萧暥倒吸了一口冷气,莫非还有尸胎!

紧接着雪堆开始接二连三地崩裂,露出下面覆盖的一个个面色森然,形容枯槁的死者。

那些人和尸胎不同,他们穿着样式怪异的铠甲,身上的战袍已经朽烂,看上去有百来年了,粼粼的冥火映照着他们空洞的眼瞳,刀刃在冥火照耀下刺出森寒的光。

***

“主君,这些人是我们的士兵?”贺紫湄惊异道,

“我跟你说过,此处是埋骨之地,为王战死的士兵,精魄不灭。”

贺紫湄吸了口冷气,“莫非是阴兵?”

“紫湄,你知道百年前,我苍冥长老和玄门那一战吗?”黑袍人徐徐道,“就是在这里。”

“所以这埋骨之地,就是因为他们最后都葬身于此?”

“紫湄,你可以走了,这里你不能再待下去。”

黑袍人说罢,一连窜幽冷的玄音破指而出,震动的琴弦几乎爆出闪烁的冥火。

***

周围的雪堆不断地崩裂,锈蚀的刀剑在冥火下折射出刺眼的寒芒,他们面目狰狞,举刀冲刺,阴晦腐朽的气息弥漫开来。

萧暥捂住口鼻,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滚,他用力咽下一口残血,忍着伤痛捡起了地上斑驳的长剑。

另一边,魏西陵箭无虚发,射落了数十名阴兵死士后,箭囊中的羽箭终于用完了。

冥火映射下,萧暥几乎能看到那些阴兵脸上虬起的青色筋脉,腐烂的皮肤似树皮沟壑纵横,他们形容枯槁,眼睛如同黑洞,里面一点冥火的幽光。

他忍着刺鼻的朽味,一剑扫开一个阴兵。

但这些鬼兵行动迅捷,不像尸胎那样只有蛮力。他们速度极快,力大无穷,身形飘忽不定,莫名让他联想到魏瑄如同鬼魅般的身法。

片刻后,萧暥和魏西陵背靠着背,饶是他们剑术极好身经百战。无疑也陷入包围之中。

周围的冥火迅速蔓延,林间的温度紧跟着急剧降低。萧暥只觉得阴寒刺骨,冥火催逼下胸前阵阵悸痛,噬心咒隐隐欲发,手中的长剑沉地提不起来。

萧暥看向魏西陵,只见他神色凛然,岿然无惧,只要想到身后是他,心里就有了底,这一刻生死托付。

“去神庙。”魏西陵道。

萧暥立即想到,这雪地上无遮无挡,早晚会被冥火焚身。

萧暥点头,两人边战边退。

四周的阴兵前赴后继地涌来,冥火的幽光下一张张狰狞的脸近在咫尺,长剑掠过,脓血激溅,天地间一片寒寂。

魏西陵一剑斩下一名士兵的头颅时,手中长剑竟已被冰霜冻结。

黑袍人察觉到了他们的战略意图,指间琴弦如暴雨般急急催响,铺天盖地的琴声如同汹涌的浪涛。雪地上,乌泱泱的士兵像海潮涌来,森然杀机扑面袭来。

冥火迅速蔓延,离开他们只剩下方寸之地。幽蓝的焰光照亮了雪地,将他们的脸色映得森寒莫测。

就在这时,风雪中传来悠远缥缈的箫声。

黑袍人指间琴弦猝然发出一声激响,随即竟自断裂。

他倏然长身而起,极目望去,高台上的朔风卷起他的黑袍烈烈飞扬。

林间重重黑雾,积腐之气弥漫,幽森的冥火映出了一袭飘散如云的白衣,踏过满地血污和残肢,恍若无物地穿过燎原的冥火。

他乌黑的长发在风雪中狂舞,皎洁的衣摆边黑雾翻涌,清冷的箫声穿透了漫天大雪。

一时间,仿佛云破天开,涤尽尘埃。朗月清辉般的人物。

“谢先生!”萧暥一惊。

谢映之手执长箫,静静道:“将军职责已尽,之后的战争,是我的。”

他说罢从容望向那神庙的断壁残垣。

萧暥第一次在谢映之清冷的容色间看到了一丝寂寂肃杀。

第258章九幽之境+番外

朔风席卷着漫天飞雪在惨烈的战场上空回旋,林间黑雾吞吐,冥火燎原,仿佛一片地狱的场景。

谢映之道:“主公,将军,你们都已经中了冥火寒毒,不能再逗留此间。目前寒毒还只停留在表皮,谨记回去后就要以热水浸泡全身,越快越好,刻不容缓,若寒毒进入血脉,就极难拔除了。”

“但是先生,此间凶险。”萧暥话音未落。只听耳边一道凌厉的风声响起。

他骤然回头,只见一支长矛迎面疾射而来。

萧暥心中一紧,正要勉力拔剑。

魏西陵手中长剑已经炫起一道寒芒,雪气飞散,将那长矛当空将一断为二。

锋利半截的矛尖被弹射了出去,正中一名举刀扑上的阴兵的胸膛,当场将他钉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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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剑法!萧暥心中暗叹,

紧接着一阵清幽的箫声拂过耳边。

周围的那些杀气腾腾的阴兵忽然就像是散了架的木偶,纷纷垂下头颅,坠下刀剑。一个个神情茫然。

“闻声御敌。”魏西陵道。

公侯府和晋阳谢氏是世交,魏西陵早就知道谢映之颇有奇技。且他是玄门之首,应付这些非常之物,远远比他们要游刃有余。

沙场搏杀,面对的是敌人,而现在他们的敌人是一群死人。

“两位放心,此间凶险对于修玄之人,并无大碍。”他看向那黑雾袅绕,鬼气森森的峡谷峭壁,“我一定会带晋王殿下安全出来。”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似乎让人忘记了这是在生死难料的战场,也忘记了周围都是面目狰狞的阴兵,那淡然的语调仿佛是草舍秋雨中围炉闲谈夜话。

说话间,谢映之还似有若无地掠了一眼萧暥空空如也的指间,某狐狸顿时有点心虚,把爪子往后缩了缩。

他正想要解释一下。

谢映之却了然一笑,“谷中的士兵尚在境中,只有主公和将军能将他们带出去,事不宜迟,两位快走罢。”

萧暥明白,他们留在这里,反倒会让谢映之分心。

魏西陵点头:“余下之事,就拜托先生了。”

但是问题来了,这谷中一般的战马不敢进,只有凌霄。那就只有两人同骑一马?

魏西陵看萧暥站在原地犹豫,道:“能上马么?”

萧暥一咬牙,“能。”

其实他刚才没骑马来,因为他大腿根那道伤,虽然捆扎过,但是可能这藤蔓的汁液有毒性,已经感染了。疼得厉害,擦着马鞍,受不了。

魏西陵想了想,率先翻身上马,然后伸出手。

萧暥怔了下,没多想就握住了他的手。

他浑身冻僵,手凉得像冰,魏西陵的手心温热,激得他微微一颤。

紧接着,魏西陵手腕一提,动作潇洒利落地将他拽上了马。

萧暥脑中轰然一响,卧槽!这不对啊!

他此时不是正常的跨坐,而是侧身坐于马背上。无所凭靠借力,只能紧抱着魏西陵的腰。这个姿势简直就像依偎在他怀里。

萧暥老脸顿时趟不住了,虽然他知道魏西陵是照顾他腿根的伤。

“西陵,等等。”

他话没说完,魏西陵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控马缰。凌霄已经像离弦的利箭般疾射出去。

***

谢映之似笑非笑地目送他们离开后,才淡淡道:“苏苏,出来罢。”

随即丛林间一团乱糟糟的灰色毛球滚了出来。

谢映之俯身道:“东西呢?”

苏苏眨巴了下眼睛,老老实实一伸脖子,口中吐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萤石。

这块萤石里存有灵犀宫的无数典籍,相当于苍冥族的国家书库,决不能落到那个黑袍人手中。

所以魏瑄刚被黑袍人劫走后,苏苏就紧追着去把萤石偷了回来。

谢映之将萤石收入袖中,苍青的声音立即从里头传来:“先生,魏瑄他快疯了,我喊不醒他。”

谢映之站起身道:“你不要急,告诉我怎么回事?”

“魏瑄他入境了,沉得太深,他听不到我说话了。他反反复复把自己困在前世之境里,一直在轮回着,我看他痛苦无比,又不肯出来,一次比一次痛苦,就好像要在那里呆到天荒地老,这样下去,他会疯的!”

“对了,先生。”苍青焦急道,“还有一个黑皮老怪物把他用锁链将他捆在石台上,周围都是黑气,我看他挣扎地石台上都是血。”

谢映之凝眉,他知道了,那是煞气。

煞气为心中积怨,哀愁,戾气,不甘等各种情绪所结。

此时,周围的黑雾又开始涌动起来,弥漫半空,周围的阴兵蠢蠢欲动起来。

一个小山般魁梧的阴兵口中发出一声嘶吼,手里森寒的刀刃刺破长空。

“先生小心!”苍青急叫。

“前世因果,今生轮回。”谢映之信手轻拂,洁白的衣衫像云雾飘散,

那阴兵手中的钢刀顿时坠地,与此同时,林间泼天的黑雾顿时如海潮退去,慢慢沉下来,浓稠的黑雾在他膝下脚边起伏。

周围蠢蠢欲动的阴兵像提线的木偶人般齐齐地让开了一条路。手中的兵器再次垂落下来,锈蚀的刀尖在雪地和冰面上拖拽出刺耳的尖响。

谢映之旁若无物,从遍布河滩的面目狰狞的阴兵之间穿过,朔风呼啸,大雪满衣。

苍青禁不住悄悄看了看四周这些东西。

他们有些头骨碎裂,肌肉腐朽,面目扭曲,塌陷的鼻子,瞪着黑洞般的眼睛,豁口破裂的嘴唇里漏出森白的牙齿。

就算他是一只藏在萤石里的精,也不由发憷,为谢映之捏一把汗。

谢映之泰然道:“百年前,玄门与苍冥族之战,他们都是那时的士兵,死后怨气不散,被人使用了。”

他说着漫步走上石阶。

这是一条峡谷间的山路,蜿蜒而上,那山路很窄,如鸟道纵横,两边皆是绝岭万仞山,洞窟山间到处闪烁着灼灼冥火。

苍青四下环顾,不由心惊胆战。

崖间峭壁如林,如同尖笋般山石片片束立,其间不少坠落的士兵被穿透胸腹,永远挂在尖锐的岩石上,即使过了百年,其状惨烈依旧,下面是黑黢黢的暗流汹涌澎湃。

冥火在水下幽幽燃烧,照出一片淬毒般的汪蓝,隐约可以看到水中载沉载浮的的尸体,成百上千,密密麻麻。

地狱中的刀山火海,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谢映之如闲庭信步,一袭如烟雨般的衣衫,飘飘洒洒。

“这是当年苍冥族与玄门之战所留,山崩地裂,河水倒灌。”他掠了一眼崖下,“这河原本是地下之水。”

苍青看着水中的累累浮尸,倒吸了口冷气,轻声道:“就像九幽黄泉?”

谢映之道:“你可以那么想。”

“那这些人都是苍冥族的士兵?”

“这有苍冥族的人,也有玄门的人。”谢映之道。

当年那场混战,哪里分得清。

说到这里他眉头微蹙。

此间就是地狱。

百年前苍冥族长老和玄门前辈最后那一场大战,他只是耳闻,没想到是如此地惨烈,乃至于时隔百年,这里的山川依旧残留着当年天崩地裂般的残迹。因为溯回之地的特殊原因,这些尸体没有化为白骨,而是以一种怵目惊心的形式留存了下来。

谷间的风很大,鼓起他袍袖翩飞。

他行走其间,如缥缈天地间一孤鸿。

一路往上行,隐约感觉到周围的黑雾又开始浓郁起来。谢映之忽然觉得衣袖被什么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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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极为敏锐之人,浮埃纤尘都能体察入微,刚才这道上并没有阻碍。

回眸之间,他就对上了一张枯朽的脸。

这具尸体也许原本是卡在岩壁里,猝然滑落了下来。

引起他注意的是,尸体手中的一柄折扇。

扇面早就腐朽,但玉骨剔透,正好挑住了谢映之的衣袖。

谢映之不动声色地抬手托起了那只干枯僵硬的手,那手的指甲已经很长虬曲。

他的手仿佛已经和那折扇生长在了一起,化为一体,难分难离。

“先生快走!”苍青觉得而有点瘆人,“说不定是什么妖怪!”

谢映之轻轻扣了下他的手腕,那虬紧的手指终于松开了。

他取下折扇,插于腰间,继续前行。

苍青忽然发现他云淡风轻的容色里,有那么一刻,似乎有一丝动容的哀恻。

“先生你认识这个人?”苍青试探问。

谢映之道:“不认识。”

他识得这柄扇子。

鸟道的尽头是一处倒竖倾斜的崖壁,崖壁四周有白石的栏杆围起的池子,池子里密密麻麻全是骸骨。

这些人都是布衣,且衣衫五花八门,并不是统一式样的铠甲,看起来大部分是平民百姓。

谢映之蹙眉,这是祭祀坑。

苍冥秘术之诡邪就在于可以通过杀人祭祀,以亡者之怨念煞气来修炼,提升自身能力。贺紫湄孜孜不倦地想设千人祭是有原因的。

没想到百年前苍冥族的长老们为了对付玄门的前辈,在此间大肆屠杀族人,以造邪阵,大概由于当时景象惨烈,殉者众多,这煞气百年不散。

谢映之眉头蹙起,“埋骨之处,积尸之地,难怪有那么重的煞气。”

大雪从头顶的一线天中纷纷扬扬落下,在石板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先生,往那里走。”苍青娴熟地带路。

谢映之往里走去,正是黑雾越来越浓重,几乎蔽目。但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那里是一处巨石的殿宇,一半嵌在崖壁上,正中是一个圆形的石台,四周悬挂着蛛网一般纵横的铰链铁索。

石台边有两根灯柱,其中一根残断的灯柱上点着铜灯,幽蓝的冥火照着魏瑄的脸一片清惨。

谢映之口中轻念一个诀,那束缚住魏瑄手脚的锁链就忽然松脱了。

谢映之信步上前,四周的锁链似乎有知觉般,对他避之不及般,像长蛇一样兀自纵横滑动起来,纷纷收缩进了石缝里。

接着,谢映之一拂衣袍在石台上坐下,探手一触魏瑄的额头,容色深沉。

魏瑄指间如流银般的玄门指环已经灼烧地通红,几欲熔化。

“先生,怎么样了?”苍青焦急问。

谢映之心中已是了然,明白了为何那黑袍人要带魏瑄来这里。

那个黑袍人必定是目睹他用玄火烧毁了月神庙后,对魏瑄的秘术天赋产生了念头,想要将他锤炼成他们的武器,所以才带他来这埋骨积尸之地。

修炼秘术原本就影响心智,而此间煞气极重,加上溯回之境的干扰,可以加速催发魏瑄心中的郁暗。

最后他的意识将会沉入溯回之境,再也无法复苏,而他就像那些人傀阴兵一样,会成为苍冥族复仇的武器。

带他来这里的人,用心何其恶毒且凶险。

“先生,魏瑄还有救吗?”

谢映之道:“将他体内的煞气渡出即可。”

他微微凝眉,不仅是将魏瑄身上的煞气引渡到自己身上,再将其化解那么简单。

还要将魏瑄困在溯回之境中的意识引导出来。

唯一的途径,就只有是谢映之自己进入境中,将魏瑄带出来。

谢映之清楚,一旦他将煞气渡于自身,同时又要入境去引导魏瑄,这个时候必然是他最虚于防备之时。

而那个一直都没有露面的黑袍人,恐怕等的就是这一刻罢。

第259章南渡

谢映之倏然起身。破指取血,在雪地上迅速画下方位和相应符文,自己立于阵中央。

倾斜如斧劈的崖壁上冻结着冰棱,一根根像寒光凛冽的利剑般,笔直向下垂落。头顶的一线天里,阴风呼啸,飞雪纷纷扬扬飘落。

魏瑄身上的黑雾开始从他的指间,关窍中涌出,同时,四周积尸地里腾起的黑雾也开始从源源不断地涌向魏瑄,到徐徐转向了谢映之。

苍青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他原本以为谢映之就只是把魏瑄身上的黑雾渡出,却忘了这里可是积尸地啊,周围还有如海潮般的黑雾汹涌起伏。

如果谢映之不把四面八方逼来的黑雾全部阻挡住,那么他一边为魏瑄渡出黑气,另一边,魏瑄又继续吸入黑雾,这就是白忙了一番。

所以,谢映之此时不仅是要渡出魏瑄身上的煞气,还要将周围的黑雾荡涤一清。

苍青想到这里,心中暗震。

周围可是万人坑积尸地,怎么可能把积累百年的泼天的煞气全部涤净?

纵然谢映之修为再高深,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渡万千怨灵。

谢映之的声音静静传来,“不用担心,我去境中带殿下出来即可。”

言外之意,只要他的修为能坚持撑过这段时间,就可以了。

苍青很想问他,如果魏瑄长时间不能脱离溯回境,谢玄首怎么办?

难道他就一直吸入此间无穷无尽的黑雾,他会怎么样?是变得和魏瑄一样如痴入魔?还是修为尽失?

谢映之淡然的神色,似乎在告诉他,不用问。

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但他从容淡定的态度,莫名地让苍青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此刻崖的滚滚黑雾如海潮翻涌,围绕着谢映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谢映之一袭白衣在黑雾的鼓荡中轻轻飘浮,周身仿佛散着淡银的光华,如霜天月色中,涤尽尘污的濯水青莲。

***

雪深林密,山势嶙峋,萧暥侧身倚靠在魏西陵胸前,只觉得风雪扑面,眼前乱石穿空,沟壑纵横。

不得不说这样侧抱着一个人骑马是很危险的,若非马术非同一般的人,绝对不敢如此纵马。

不消片刻,他们就回到了刚才的林地。

四周依旧静得窒息,似乎连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都纤微可闻。

那些士兵目光茫然地站在雪地里,雪已经很深了。

魏西陵一声令下:“上马,撤军。”

萧暥心想,这些人都是植物人了罢,能听明白命令么?

他这个念头还没有转过,所有人几乎不假思索齐齐翻身上马。

萧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震,这些士兵纵然没有意识,只要是主帅的将令,竟还能一丝不苟地执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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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江山如画。

魏瑄坐在一处山坡上,凝目远望。

此时正是深秋,枫叶如火,照得谢映之白衣似云。

他在魏瑄身边坐下,淡淡道:“殿下知道,这是在境中。”

魏瑄并不意外会在这里看到谢映之,问道,“先生可识得这座大城。”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斜阳依稀照着一座庞大的城廓,历经风雨的城墙显得灰暗苍凉,正是安阳大城。

谢映之知道他沉陷境中,道:“此处是溯回之地,三千世界众多纷扰,境中所见皆虚妄,殿下还是随我回去罢。”

魏瑄道:“先生,你看。”

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卷起烟尘,大地震荡,马声嘶鸣,滚滚铁骑化作一股洪流席卷而来。

安阳城上烽火点燃,浓烟冲霄而起。

谢映之眼色深寒:“北狄人。”

魏瑄道:“对。”

他话音刚落,只听轰然的一声巨响,安阳城厚重的城门被冲撞开,胡人的马蹄蜂拥而入,他们如同一群狰狞的饿狼,挥舞着弯刀,见人就砍,血光四溅。

城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百姓仓皇奔逃,街市血流成河,嚎哭冲天……

魏瑄似乎已经看过了很多遍,面色平静,“这是后元三年,朕驾崩的那一年。”

国丧未了,西北已狼烟骤起。

武帝在位期间虽然造就了大雍朝前所未有的盛世,但是他同时也大肆征伐,开疆扩土,使得海内虚耗,户口减半,百姓困苦,生民疲弊。

武帝驾崩后还不到一个月,赫连因连同西域数十个从属国一齐叛乱,一连攻克凉州、冀州、幽州、雍州、燕州,两个月内,五州沦陷,中原尽成胡人之牧场。

画面一转,他们到了江陵渡口,此时已是深秋霜降。

白茫茫的江面上,密密麻麻行驶着各种船只,官宦人家雇佣的大船,平民百姓搭乘的小船,挨挨挤挤,在深秋波涛汹涌的江面上艰难地颠簸起伏。

而岸上,更多的人面北而拜,辞别被战火夷平的故土,踏上南去的旅途。

中原沦陷,百万衣冠南渡,十月底,江风很大,吹不尽浩荡的离愁。

“传令江汉大营,调派战船接应百姓渡江。”魏西陵道。

“是!”

魏曦望着刘武转身出去的背影,颇为担忧道,“西陵哥,严冬将至,这些人如何安置是个问题。”

魏西陵道,“江州大小官员,世家大户所余之宅院,皆腾出安置百姓,所有酒楼,客栈,歌坊一律征用。”

魏曦皱眉道:“此番中原沦陷,南逃之民近百万,怕这还是不够。”

魏西陵道:“各郡多筹帐篷,传令各大营调集军帐,用于应急。”

“百姓南下避难,所携粮秣有限,传令各州府开仓放粮。”

魏燮忍不住嚷道:“西陵,我是粗人,说句不中听的,这回北方逃难来的人比我们整个江州的人口加起来,还要多出几倍,你安置不过来的,你再开仓放粮,这是要掏空我们的底啊。”

魏西陵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但凡渡江到了江州的百姓,断不会有一人饿死冻毙。”

说罢转身离去。

入夜,一盏寒烛映着他清冷的神色。

刘武推门而入:“主公,第一批渡江的难民都安置妥了。”

魏西陵道:“好,你去休息罢。”

寒夜里,案头灯烛爆开寂寂的火花。

灯下是一封旧信,信中只有一句话。

人言生难死易,今弟从归去之易,兄负社稷之难。

三十年多年过去,脆弱的纸张如同泛黄的寒叶,那人的字迹也已经黯淡模糊。

当年一诺,却让他用尽余生来履约。

“阿暥,你放心,我一定会守住江南,守住我们的家。”

如今中原沦陷,九州离乱,江南已不仅是他们的家,也是所有人的家了。

十天后,江陵渡口。

成千上万的百姓扶老携幼拥挤在渡口,寒风中,神情仓皇地等候着登船。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林里扬起烟尘,紧接着,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大地随之震荡,风中飘来浓郁的血腥气,蝗潮般的北狄骑兵席卷而来。黯淡的天空下,银亮的弯刀高高举起。

渡口顿时就乱了。

“是蛮子!”

“快!快上船!”

众人惊慌失措,拥挤着拼命爬上渡船,不时有人因挤不上船而落水,被寒冷的江涛卷走。

渡口顿时一片混乱,惊叫声,哀哭声冲破天际。

赫连因一身皮甲杀意正盛,在中原战场的势如破竹让他颇为得意:“勇士们,中原已经没有可战的军队了,他们都是猪豚,是牛羊,杀光他们,攻下江南去!”

他举起马鞭指着涛涛江水道:“听说江南好,有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哈哈哈!”

紧接着,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出于多年狩猎的敏感,他感觉到了寒风中夹杂着一丝森然的杀机。

两边的树林都太安静了,安静地连一只飞鸟都不见。

大将屠闾见到渡口成千上万惊慌失措的人和散落的钱粮物资,眼睛都红了,“勇士们,给我冲,杀光他们!”

“等等。”赫连因喝住他,警觉地看向周围。

风穿过树林,落叶纷纷,林中隐约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紧接着密集的马蹄声重重叩向大地,草屑飞溅。

“不好!”赫连因大叫。

几乎是同时,两支骑兵从左右两翼杀出,

他们与赫连因以往遇到的中原骑兵完全不同。他们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速度极快,像两支利箭冲入了北狄阵中。

由于这一个月来攻城略地,连下五州过于轻易,使得北狄军队对中原骑兵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他们都是一群盲目的羔羊,战力低下,纪律松散。

可是这一次赫连因心惊胆战。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战术。

他们人虽然少,但是却如同一道犀利的闪电,冲入数万人彪悍的北狄铁骑中岿然不惧,往来冲杀队形不散,紧凑而有效率,时不时在敌阵中来一个惊心动魄的大迂回。将江岸边上万的胡人骑兵搅地阵型大乱,顿时溃成一盘散沙。

赫连因骇然不止,中原人竟然还有如此战力之军队!

当寒风中,魏字战旗猎猎飞扬的时候,赫连因彻底懵了。

屠闾道,“不可能!魏旷不是早就死了吗?”

九州皆知,魏西陵当年被萧暥所暗害,都已经死了三十年了!

可是天底下,除了当年的战神,还有谁能只用两支千余人的骑兵,就将他这在中原所向披靡、一路攻城略地的草原铁骑搅地阵脚大乱,乃至于瞬间土崩瓦解,毫无反击之力。

乱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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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赫连因忍不住胆战心惊地回头。

天空冷雨潇潇。

苍茫雨色中,将军银甲依旧,战袍霜染,鬓似寒秋。

赫连因脑中最后的一丝侥幸顿时烟消云散,

“撤!快撤!”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几万草原铁骑被数千骑兵打得落花流水,溃逃而去。

魏西陵勒住马缰,断然道:“不要恋战,护送百姓登船。”

数千骑兵迅速围拢,寒雾中,无数的战船横在江面,一字排开,凛冽的杀意扑面而来。

赫连因狂奔出了十几里地,方才放缓马蹄,心脏怦怦直跳:“追上来了吗?”

“没有,他们撤兵了。”屠闾道。

赫连因长吁一口气,才慢慢缓过神来,叹道,“我以为魏旷已死了三十多年,没想到啊,战神尤在,风采依旧。”

看来想要拿下江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他说罢又长吸了口深秋的霜气,面露忌惮之色,“究竟是何人,将这步棋埋得那么深。”

三十年前,那个人苦心孤诣,竟瞒过了武帝,瞒过了天下人。

江岸边有一处高坡,赫连因下马登山。站在山上可以看到乘风而去的猎猎战船。

想起刚才江岸边的厮杀,他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来他统一草原十八部落,挥军南下,很久没有遭遇到这样的失败。

这种心惊肉跳命悬一线的感觉让他不由想起三十多年前夜袭横云岭。

过江后,魏西陵马不停蹄就去了江汉大营。

北狄胡人不善水战,要守住长江防线,断然不能让胡马渡江。

江陵大防严阵以待,百万铁索沿江而起。

魏西陵亲自驻守江陵渡口。一边接应南下的百姓,一边紧锣密鼓地备战。

另一边,赫连因开始打造船只训练水师。

赫连因面色阴沉,望着滔滔江水,他明白,要彻底打垮中原人,必须击败他们的战神,摧毁他们最后的支柱。

长江一线,战云密布。

***

魏瑄面色凝重,道:“先生,我只能看到这里,之后的事情就看不见了,我若继续往前走,只会再次循环到兰台之变的那一夜。”

他的眼神忧沉,这些日子,他在境中不停地循环往复,将兰台之变,到胡人南下这段境,周而复始地经历无数遍。

谢映之看他的神色,心中已经了然。

这是何等的执著,偏念已深。

魏瑄道:“先生不觉得蹊跷吗?”

在境中,中原沦陷得太快了,短短半月内,连失去五州之地,北狄人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魏瑄想不通,他蹙眉道:“凉州不是没有防守,朕调派到朔方凉州一线有十万大军,都去哪里了?”

“所以殿下不离开溯回之境,是为了查清此事?”

魏瑄习惯性用力掐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蹙,“不,不是。”

他脸上显出苍白无力的苦楚,“我在寻找一个人,我想知道他去哪里了,朕这一生南征北战,开疆扩土,就是为了找到他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丝痕迹,可是三千世界,哪里都没有他的踪影,朕找不到他了。”

谢映之注意到魏瑄的用词,又变成了帝王。

他再次陷入混乱了,他开始分不清自己是谁。是武帝,还是魏瑄?

“先生,我不出去,我若出去,这境中一切就会再次发生。”魏瑄坚决道。

他终究被秘术影响了心智,将来他若登基,难保不会逐渐失去理智,再次将那人打入寒狱。

“我若留在这里,他就不会出事了。”魏瑄轻声道。

只要那人安好就可以了。

任何一个会伤害他的人,魏瑄都不会放过,也包括他自己。

谢映之静静凝视着魏瑄。

他此刻紧蹙眉心,俊美的脸容被挣扎和痛彻扭曲了。让谢映之隐隐想起了一个人,那大夏国的最后一任君王,是一个疯子。

第260章突围

谢映之知道,修炼秘术和玄术有很大的不同。

玄术注重悟性,而秘术注重血统,这就使得大夏王室为了保证血统纯正,进行长期的族内通婚。结果就是很多资质极高的修行者不是天赋异禀的能人,就是偏执的妄人。

同时,玄术修行需要清心寡欲,心境宁和淡泊,而秘术修炼则需要激烈的情绪,这就使得修行者经常处于剧烈波动的情绪中,极不稳定。

而最强烈的情绪莫过于生死爱憎,所以,秘术中之便有了一种以杀生献祭制造怨恶煞气的禁术,极为阴邪。

谢映之凝眉,同室通婚的单一血脉,又以催发强烈波动的情绪,来获得修炼的突飞猛进,使得秘术修行中有一种说法,越强越疯。

之前在月神庙,魏瑄为了救众人,不惜效仿他将周遭的黑雾煞气全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并最终以玄火与之同归于尽。

只是玄火却没有烧死他,反倒让他浴火重生。若这个时候他能及时赶到,就不会造成如今之局面,谢映之心中自咎。

现在魏瑄被掳掠到煞气比月神庙深重千百倍的积尸之地,神魂又深陷溯回之境。外有重重黑雾围困,内有溯回境里,前世爱恨离愁交织,痛不欲生,双重摧折之下,还有几个人能挺得下来。

越强越疯,黑袍人的目的也许就是想把魏瑄逼疯。成为苍冥族复仇的利器。

“先生也看到了,我如果出去……不但会害了萧将军,还会害了所有人。”

魏瑄的眼前再次浮现大雪纷飞中,阴森的寒狱里,那人苍白的脸容和血迹斑驳的囚衣。

紧接着,画面一转,残阳如血时,胡马踏破关山,五州沦陷,中原百万衣冠,仓皇渡江。

他的手指揪紧发根,骨节青白凸起,“朕一生穷兵黩武,乃至耗尽国力,胡虏入侵,中原沦陷。”

负了天下,也负了他一生的苦心孤诣。

魏瑄断断续续说着,随着他情绪剧烈地起伏,眉心的焰芒时隐时现,开始语无伦次。

“这都是朕之过……朕错了……”

谢映之环顾四周,石壁上到处都有烧焦的痕迹,岩石被烧裂,余烬未熄。大概是他痛苦之际,不能控制玄火之力所至。

魏瑄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压抑着喘息道,“先生,你快走,朕不想伤害你。”

谢映之眸中有恻怜之色。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竭力克制着,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陷入疯狂,甚至还能保持一丝向来的矜雅。

“你伤不了我的。”一只轻如羽翼般的手落到他肩头,谢映之俯下身。

魏瑄痛苦抱着头,“朕……”

“你跟我说过,心似坚冰,志如磐石。”他容色沉静而坚决,“至今犹记。”

魏瑄清瘦的双肩猛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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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抬起苍白的脸,正对上谢映之淡如琉璃的眼眸。

“溯回境中之事皆已是过去,不要沉湎于此。”谢映之道。

“你不是君王,将来,你也可以选择不做君王。”

“先生……”

谢映之轻叹了一声,“主公让我来找你,带你回去。”

听到那人,即使是从他人的口中,魏瑄顿时喉中一哽,心中涌起苦楚和甜蜜翻涌不息,却已经再流不出泪来。

唯有眼角渗出怵目的一丝血色。

谢映之见到暗暗心惊。他知道麻烦了。心魔已生。

魏瑄此时却已恢复了平静,眉间的焰芒也暗了下去,他微挽起嘴角,

“先生,在月神庙,我已经跟萧将军说定了,我在塞外很好,不会再回那个皇宫了。”

“你们成全我罢。”

谢映之蹙眉。

看来魏瑄此时还不知道情况之严重。

他心魔已生,作为玄首,就断不可能让他留在这里,让他陷入混后,成为苍冥族复仇之工具。

而且既然魏瑄都那么说了。如果是卫宛,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彻底摧毁他,让他身陨魂消。

但是,月神庙时,魏瑄凭一身孤勇,将自己燃成火焰,救了众人,最后却落得入魔,神魂俱灭的下场。太凄惨了。

玄门无情,但谢映之当时也说过,玄门不会惩激扬义气之士,不能寒天下之热血。

“你随我出去,我有办法替你徐徐化解。”谢映之道。

“但是我已经”

谢映之罕见地打断别人的话,“纵然你真的入魔了。我会将你囚于玄门的断云崖。永远不见天日。”

他倏然站起身,决然道,“你放心,到时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但他没有告诉魏瑄,他也跟卫宛许诺过,“若他将来入魔,我引咎辞去玄首,与他同罪。”

“先生。”魏瑄抬头看向他,黯淡的眸子方才掠起一线清明,

就在这时,旷野西风中传来一阵鬼魅般的琴声。

魏瑄瞳孔骤然一缩,脸色清惨,额间的焰芒再次幽幽地燃起。

谢映之心中凛然,这琴声竟透入境中,催使魏瑄刚稳下来的神智,再次波动起来。

魏瑄痛苦地掐住眉心:“先生,我出不去了,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殿下,稳住神。”谢映之笃定道,

说罢随手颉取一片纤长的柳叶,含在唇间,清悠的柳笛声如水波一般缓缓荡漾开。清宁祥和,与那诡谲的琴声萦绕在一起,不分上下。

魏瑄额间的焰芒随之时隐时现。

“先生,先生!”

紧接着,苍青的声音紧接着在谢映之耳边急促地响起。

“老妖怪来了!当心!”

境外,

冰封的崖壁上,无数的冰棱如枪.刺一般挂下。

那黑袍人站在浓雾之中,抱着少了一根弦的琴,单手随意地拨出诡谲的不成韵律的琴音。

随着越来越快的节律,崖壁间风雪骤紧,冰霜迅速弥漫。

苍青紧张道:“先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这老妖怪修炼的是冥火寒冰之气,他是要将你封冻在这里。你再逗留在境中,身躯就要被冻成冰了!”

境中,谢映之微微凝眉,对方果然是候着时机,让他陷入两难。

他若继续留在境中,就等于放弃自己的身体,身躯死去,他的元神就永远只能困在境中,但是他若现在撤出境中,则就是放弃了魏瑄。

琴声越来越急,崖下已成了个巨大的雪窖,寒风肆虐,冰霜加身。

谢映之衣袍的下摆衣襟被冻住,冰雪迅速地爬上他的脚踝、膝盖。要将他凝成一尊美轮美奂的冰雕。

“早闻谢玄首品貌九州第一,今日一见,果然是瑶池月下谪仙中人。”

黑暗中,那声音就像诡艳的花朵吐出的毒雾,馥郁又芬芳,低沉又浓丽。

那黑袍人手不离弦,向谢映之走来,带着欣赏看向他。目光所及之处,冰霜迅速越过谢映之的膝盖,向上攀去。

“我劝先生还是放弃不相干的人罢,保住自己比较重要。先生此等琼姿神貌,葬身于此,太可惜了。”

随着那黑袍人冷冷游梭的目光,冰霜迅速他身上蔓延,攀向他的腰间。

“看来谢先生此刻已经听不到我说话了。”

他目光一凝,迅速蔓延的冰雪停在了谢映之腰际。

“这是什么?”黑袍人伸出苍白又纤长的手指,若有若无拂过他腰间,刚想抽出那骨扇,手忽然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骇然倒退了半步站定,琴弦齐齐震响,紧接着根根断裂。

“阁下还是不要随意动他人之物。”谢映之淡漫道。

黑袍人明白了,那骨扇上被施了非同一般的玄术,若非玄门之人碰触,就会被震去心魄。

若不是那琴替他挡了一遭,刚才被重创的就是他了。

琴已毁,黑袍人毫不犹豫地弃琴。

接着他阴森森地看着谢映之:“看来先生还是保住自己比较重要。”

然后他似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袍服,“先生毁了我的琴,如何偿?”

他话音未落,袖中忽然腾起冥火,寒气顿时迅速向中央聚集,崖壁上的冰锥承受不住而顿时断裂,犹如冰矛般向谢映之疾射而来。

谢映之一动不动,微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弹,雪亮的寒光映出修长的手指,那冰锥兀自掉头,向那黑袍人疾射而去。

黑袍人向后疾退,凌空飞掠数丈,袖中一翻,四周的冰雪立即卷起一阵狂澜,向谢映之扑去。

谢映之衣袖一拂,面前身上的冰霜都碎做了漫天浮光。

“谢玄首果然有手段。”黑袍人森然道,他手心寒光一闪,四周冥火腾起。

崖壁中的长索忽然如蛇一样窜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住了魏瑄的身躯。

魏瑄此时毫无意识,被这一阵大力抛飞至空中。眼看着就要摔落崖下。

崖下滚滚浊流里,矗立着万仞刀锋般的岩石,片片林立如无数利刃。水中的冥火映出一片汪蓝,无数古尸载沉载浮。

摔到崖下,不是被卷进洪流,就是被刀山刺穿身体。

谢映之身形如同惊鸿白鹤,轻轻掠起,倏然间已绰立于其中一片石刃上。一把握住了魏瑄下坠的手腕,一袭白衣在风雪中飘摇。

黑袍人阴森森道:“谢玄首果然不会见死不救。”

谢映之心中一凛。

此时他立于石刃之上,崖下波翻浪涌,黑雾骤然腾起,雾中似有风雷滚滚,泼天的煞气冲霄而上。

这浓郁的黑雾比之前更为阴寒彻骨,雾气中有一种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阴郁、暴戾、憎恨、不甘,各种无比强烈、又无比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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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情绪冲撞在一起,如同烈焰熔岩般,几欲从地底喷薄而出。

冥火照着水中汪蓝一片,河水如沸,水中的古尸翻腾浮沉,浸泡得发白浮肿的面目和一团团水草般的头发,看得人头皮发麻。

谢映之暗惊,这些普通的平民就算死了成千上万,也不至于使得此间戾气达到这种程度。这水下莫非还有什么东西,甚至比这千万人的祭祀坑还要煞气深重!

此刻谢映之紧握着魏瑄的手,注意到他指间的玄门指环散发灼目的血光。

谢映之心中一沉。

他握住魏瑄的手的时候,那玄门指环就如同戴回到他自己指间。

“果然,只有你才能把它引出来。”黑袍人徐徐道。

谢映之淡淡道:“此间煞气深重,你们在崖下埋了什么?”

黑袍人得意道:“看来谢玄首果真不知道当年的事情。这么重要的事玄清子都不告诉你,还真像他的为人。”

他冷笑了声,“玄门都是如此虚伪。”

他话音未落,周围的黑雾形成一个漩涡向他们席卷而来,谢映之周身凝起柔和的光芒,护住魏瑄,黑雾翻涌中,他清皎的面容恍若透明一般。

“谢玄首如果还是想以一己之力压住此间煞气,就错了,这不是煞气,这是大夏国亡国之怒火。谢玄首,你已经把它引出来了,你挡不住的。”

谢映之听说过,当年大夏国灭亡之时,最后一代国君,那个疯子将整个都城都焚烧殆尽。

崖间浪潮翻涌,风雷乍起,激起无数漩涡,四周的古尸都开始挣扎翻腾,一双双空洞的眼中流露出狰狞,齐齐向他们转来。

汹涌激荡的河水间,一座座石刃轰然倒塌,谷间地陷山崩,恍若地狱场景。

***

林间风雪骤紧,魏西陵策马之际蓦地回首,就见先前林间熄下去的冥火又再次腾起。

峡谷里河流翻涌,水面上黑雾蒸腾弥漫。

冥火阴寒之气入骨,萧暥艰难咽下一口血,道,“西陵,谢先生不会出事了罢?”

他话音未落,地面骤然断裂,一道宽达数尺的裂缝横亘眼前,魏西陵纵马一跃,凌霄扬起四蹄,当空掠过。

“不会,先生向来很稳。”魏西陵道。

等他把萧暥和那些失智的士兵送出岭,再折回去接应谢映之。

大地不断地龟裂,地缝里升起黑烟,到处都是犹如地火般的冥火,空中不时有碎石轰然塌落,树木横倒,枝丫藤蔓拦路。

山崩地裂,顿时险象环生。

魏西陵马速不变,“保持队形,跟上!”

数十名骑兵立即默不作声地迅速靠拢。

就在这时,北风呼啸中,四面八方隐隐传来了低沉的咆哮声。

萧暥心道不妙,卧槽,阴兵又诈尸了?

树丛后一大片积雪簌簌滑落,“西陵!”

魏西陵策马之际,长剑凌空挥出,将那团黑影当空一断为二。

刺鼻的朽烂味扑面而来,黑洞般的眼窝里爆出怨毒的光芒。

萧暥心中一凛,这些东西还会偷袭!

紧接着他发现四周的丛林都跟着簌簌颤动起来,一时间林间风声鹤唳。

“西陵,这些阴兵不仅会偷袭,还会战术配合!”

他们就如同狩猎时潜伏在林间的饿狼,行动敏捷,凶猛,相互配合驱赶猎物。当年苍冥族的士兵是这样一支军队吗?

魏西陵不慌不忙道:“左右翼展开,雁行突围。”

随着他一声令下,队形迅速且有效率地变幻起来。

萧暥愕然,他没有搞错吧?这些士兵目前连意识都不健全。

虽然他们不再应答,但依旧能精确地执行将令。对主帅抱有何等的信任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从这一点上,萧暥意识到,在战场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赶超魏西陵了。

沉默的军队,让他动容,让他震撼。

他抬头看向魏西陵。

“抱紧我。”魏西陵静静道。

风雪中,萧暥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啸。马嘶声,古尸的低吼声,咆哮声,兵戈碰撞声此起彼伏。

萧暥这些年,生死场面见得多了,曾经为天下遮风挡雨,终也会有人为他披荆斩棘。

这一次,什么都不需要想,只要抱紧他。

……

迷迷瞪瞪间,他看到自己攀着飞檐角上的石兽,下面围了一群束手无策的人。

“梯子够不到那么高啊。”

“跳下来,也接不着,望楼这么高,孩子那么小,一阵风就给刮跑了。”

他想起来了,那是魏西陵第一次跟魏淙去江汉大营。

萧暥那时候刚到公侯府才几个月,深宅大院里,没了市井的喧嚣,他不习惯。魏西陵走到哪里都挂着一个小尾巴。

于是,去江汉大营那次,魏西陵大清早默不作声走了。

三天没有回府。

方宁说:“阿暥你太讨厌了,西陵哥去江汉大营,不要你了。”

永安城里传说有一个地方能望见江汉大营,那就是大望楼。

结果,爬上去,下不来了。

天下起了雨,檐上一片湿滑。

萧暥的鞋子都滑落了,一只细嫩的小脚丫无措地悬在空中。

魏西陵赶到的时候,望楼下已经围满了人,七嘴八舌。

“我去接他。”魏西陵道。

“少将军,不行啊,檐上湿滑,太危险了,还是等君候回来,调军中的攻城云车。”

魏西陵看着风雨中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狐狸,他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

他不假思索卸甲上了望楼。

正是四月,细雨霏霏,魏西陵肩膀上都湿了一片。

“阿暥,抱紧我。”他说。

他一路策马赶回,衣衫上有驿外蓠蓠青草的气息,清爽宜人。

……

萧暥猛地一回神,就看到满地的残骸和四周如潮水般涌来的阴兵。

“西陵,太多了。杀不完。”萧暥心惊道,“而且……”

此刻遍野都是深不见底的地缝,黑雾弥漫,地缝还在扩张蔓延,林间到处都是塌陷的乱石和压倒的树木。

完全是靠他们绝佳的马术,在林间和这些阴兵古尸迂回纵横突破。

但是一边是急速裂开的大地,一边是十面埋伏蜂拥而上的阴兵。纵然魏西陵是战神,这会儿手下只有数十骑。

难不成这里真要成为英雄末路了吗?

就在这时,魏西陵一夹马腹,“两翼展开,全速前进。”

萧暥一惊,这种阵型是强大的骑兵军团作战时碾压步兵所用的,这会儿他们只有数十人,用这种阵型展开,就极其容易受攻击,简直就是活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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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果然,林间的阴兵立即躁动起来,像吸血的蚂蟥一般紧追不舍地盯了上来。

萧暥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穷追不舍的阴兵,正想着魏西陵在打什么主意,紧接着,眼前忽然横入一道急速崩开的地缝。

草!完了!

“小心!”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身体已经凌空腾起,几乎能感到耳边风声乍响,本能地紧紧抱住那人。

凌霄四蹄腾空,骤然越过了地堑。

再回头看,一众阴兵反应不及,纷纷前赴后继地摔进了地堑中。地堑中烟尘滚滚腾起。

迅速阔张的地堑在他们和尸群隔开了一道深深的裂谷。

萧暥看得连连倒抽冷气。魏西陵向来指挥很稳,这一次也是兵行险招。没想到比他还敢赌。

魏西陵掠了一眼,数十名骑兵,一人未少。

“撤军。”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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