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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道:“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还用问我。”

言外之意,他是被那几个人劫持带到那片偏僻的小树林去的。他这算受害者!

阿迦罗就知道他不会老实交代,他太清楚此人的脾气了,他不愿意去,就凭那几个奔狼卫,能劫持得了他?到底是谁劫了谁还不好说。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阿迦罗赶到的时候就见那狐狸完完整整的,手心里还藏着利器没来得及用,应该是没事,不然他也不会放那几个奔狼卫走。

萧暥立即趁机就道:“你把短刃还我,我好当个防身的。”

阿迦罗断然道:“别想。”

说罢,他的目光落到了萧暥左手的鸽子蛋上,“你还戴着?”

萧暥心道,当然了,这么值钱总不能扔了罢?

阿迦罗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流光一闪,他继续牵着马往前走,闷闷说了声:“很好。”

就在萧暥琢磨着他这句很好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忽然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啊?

这路线不对。

他们怎么好像越走离王庭大营越远了?

“世子,这不是回大帐的路吧?”他道。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单于王庭,营地的篝火望也渺远不定,放眼望去,只余月光下如海浪般起伏的草坡。

他顿时警觉起来,这是荒郊野外,他身上连个防身的物什都没有。

阿迦罗的身手不是那几个奔狼卫能比,而且若论单挑,阿迦罗魁梧高大的身形和异常强壮的体格,几乎能碾压他,若是没有武器的肉搏,他这娇病的身躯毫无胜算。

“我们是去哪里?”他暗暗压抑着紧张道。

阿迦罗静静道:“月神庙。”

萧暥一诧,月神庙?这不是三天后狼火节祭祀,维丹加封少狼主的地方吗?

阿迦罗这会儿去做什么,彩排啊?这彩排也该是维丹罢?

还是阿迦罗想要去自己酸自己一把?他还有这爱好?

就在萧暥脑子里不着调地想着的时候,他看到了旷野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映出着一片石头庙宇,古拙的石壁斑驳粗粝,仿佛沉睡在亘古的荒寂中。

身着法袍的大祭司翁肴和突利曼站在一起,突利曼穿着华丽的衣袍,更像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了,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着倒有点喜感。突利曼身边是他盛装的女儿阿碧达。

萧暥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姑娘了,目光在阿碧达身上停留了片刻,心想:北狄也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啊,难怪阿迦罗想通了?

所以阿迦罗带他来做什么?当伴郎吗?

他这一念还没转过,一只炽热粗糙的大手已握紧了他的手。

萧暥用力抽了抽纹丝不动。他抬起头看向阿迦罗,眼梢挑起敌意顿生,做什么?!

阿迦罗沉声道:“跟我进去。”

***

穆硕大帐

穆硕厌烦地挥挥手,让那三名狼狈不堪的奔狼卫退下,去巫医那里处理着伤口。

帐门掀起时,一个四十多岁没有眉毛和胡子的男人瞥了他们一眼,一猫腰走进帐中。

维丹见到那男子立即站了起来,恭敬道:“余先生来了。”

余先生本是中原的宫人,兰台之变后去了北狄,后来大单于将他派给维丹,教他一些中原人的文字和风俗,余先生于是也经常出入穆硕的大帐,顺理成章成了穆硕的军师。

余先生上前躬身道:“拜见王子,拜见首领。”

穆硕爽朗道:“先生请坐,快,温一壶马奶酒来!”

余先生也不推让,慢条斯理地在胡桌前坐下,问道:“我听说阿迦罗世子伤了首领的奔狼卫?所以过来看看情况。”

穆硕闻言颇为得意,笑道:“这多亏先生之计,使得大单于对骁狼卫产生怀疑,让我顺利地将奔狼卫安插进了王庭卫署,之后,阿迦罗不知道是太狂妄还是昏了头,大单于的命令才刚下来,他就砍去我一名奔狼卫的手,两人被射中膝盖,他这哪里是对我有怨愤,明摆着,就是对大单于的命令心怀不满!”

余先生听完后默默啜了一口马奶酒,凝眉想了想道:“首领,阿迦罗世子不是鲁莽的人,他如何不知道利害关系,此事是否有隐情?”

穆硕浑然不在意:“先生太高看他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几头蠢猪看上了阿迦罗喜欢的美人,想趁着阿迦罗不在偷吃一口香,结果被阿迦罗发现,才一怒之下断了手脚。”

“美人?”余先生一诧,

穆硕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那美人我见过,比我所有的姬妾都漂亮,不过是个男子。”

“男子?”余先生耷拉的眼皮微微一抬,“什么样的男子?”

穆硕有点为难了,他一个草原蛮人,又没有读过中原的诗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转向维丹,大咧咧道:“那天维丹也在,是不是?你说说。”

维丹被突然点名,惊地愣了下,猛然想起那天夜里所见的场景,那人微微仰起的下颌,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致的锁骨,阿迦罗像一头猛兽埋首在他胸前贪婪地啃吮着,起伏的兽皮毯下,健硕的古铜色和莹白修长的雪藕叠合在一起。

维丹一时间脸红心跳起来。

“怎么了?”穆硕道。

维丹顿时红得熟透了,赶紧道:“是个姿容绝世的美人。”

穆硕哈哈大笑,“你小子这点胆色,以后怎么当大单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吵什么?”穆硕不满道。

一名奔狼卫匆忙进帐,报道:“首领,阿迦罗世子去了月神庙。”

“什么!”穆硕顿时霍然站起。

月神庙是三天后维丹册封的地方,阿迦罗去那里做什么!

“点一百名奔狼卫,随我立即去月神庙!”

***

在萧暥看来,这北狄人的月神庙有点像暹粒的小吴哥寺。

那是一片宗教建筑群。四方的庭院,东南西北都有角门和偏殿。四周围绕着石制的长廊。

北狄人是游牧民族,不善于营造建筑,所以这月神庙出自西域车弥人的手笔。

车弥人个头矮小善于匠作,这神庙并不巍峨,但是廊道迂回错综,楼台庙宇层层堆叠,让人眼花缭乱。以阿迦罗在魁梧的北狄人中也是拔尖的身高,走在石廊间更像一个巨人,过门洞还需要压低些头,以免撞上。

此时,月光洒落庭院一片清辉,神道上两边卧着石雕的牛羊,北狄人的雕刻雄浑粗犷,实在没有丝毫美感可言。

阿迦罗牵着萧暥的手,大步穿过石廊,朝正中的神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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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神殿造得颇为宽敞,可容纳上百人聚会,当中是一个下沉式的石池,顶上有一道圆形的天窗,一束月光正透过天窗照进来,正好投射在石池中央。

几天后维丹就要在此处加封少狼主,所以神殿里的装饰颇为奢华。

阿迦罗牵着他的手,沿着绚丽的西域百鸟团花地毯,带他走到石池中央。

正中的桌上摆放着祭祀的兽首、美酒和各种精美的金银器。银盘里还放着一件如云似锦的胡服。

萧暥刚坐下,大祭司就带着几名执事走过来,他们七手八脚地解去他的外袍,给他换上锦袍。

萧暥对胡人的衣袍式样还不大懂,直到穿上了身才察觉哪里不对劲?

这样式不对!

这衣袍裁剪极为合身,显得他纤腰窄背,修长俊逸。绣金软烟罗束带更是将他的腰身收缚到极致,可偏偏那袍服的下摆如繁花云锦般层层绽开。

再一看,蜜合色的衣袍上,领缘袖口绣着繁复的银霓宝莲,衬得他的容色如兰芝美玉,眼波宛转间,烟光水色风流绰态,看得一旁的阿迦罗原本沉郁的眼眸里闪烁着久违的光彩,笑道:“你应该多穿我们北狄的衣裳,真是好看。”

萧暥太阳穴发跳,北狄的男人都穿得那么花里胡哨的?他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刚想质疑,阿碧达笑盈盈地上前,给他戴上多宝鎏金珠链,额间一点落玉挑心,搞得他稍微一动,身上就玎玲作响。

阿迦罗道:“这些东西都是来自中原,早就给你置备的。”

萧暥心道,怕不是你抢的罢。

此刻他长发像北狄人那样编成一摞摞细小的发辫,身上穿戴着珠玉首饰,等等……他一个糙汉子带这么多首饰做什么?证明一个个都那么热衷于打扮他?

随即他就觉得耳垂上一沉,卧槽!还有耳坠!

不对,这画风有古怪!

他刚想站起身就被阿迦罗坚决地按住了,头顶上大祭司用红柳条洒下赐福的神水。

祭祀口中念念有词,四周分列站着其他的执事,好像是一场隆重庄严的仪式。

突利曼和阿碧达站在石池上方,那姑娘热情奔放的目光射来,手中似乎还拿着……花篮?

萧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但是他又听不懂多少北狄语。

山罭~息~督~迦—

只在大祭司接过执事手中的银刃时,阿迦罗挡在他面前,道:“血盟已经行过。不用了。”

萧暥一愣,什么血盟?难道说是秋狩的时候那次……血盟?

他记得阿迦罗说过,一旦完成血盟就是夫妻?

他这一念未过,就见阿迦罗不知道用北狄语说了句什么,然后忽然拉过他戴着戒指的手,紧接着,萧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魁梧威壮的蛮人躬下腰,近乎虔诚地把热烈的唇覆上了他的手背。

萧暥脑子里一根弦断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莫非被骗婚了?!

“不行不行,这不算!”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即整个神殿都被火光照亮了。

百名奔狼卫气势汹汹地包围了神殿,因为神殿里不能带刀,所以士兵都没有进入神殿。

“世子,这里是月神庙,你深夜闯入……”穆硕刚跨进殿内,话没说完就愣住了。

火光下,璀璨的珠玉映着冰雪般无瑕的容颜,阿迦罗一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完全无视穆硕的存在,往外走去,孤狼一样的目光逼退众人。

他冷然道:“你们都来了正好,大礼已成,他往后就是我的妻子了,如果谁再敢对他不尊敬,别怪我不客气!”

*********

中军大帐中,夜凉秋深。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萧暥和魏瑄都是音讯全无。

倒是玄门的鹞鹰,传来了京城的讯息。

萧暥不在,魏西陵代为他决断。

谢映之在信中简明地交代了新政的进展,并言秋狩开始之后就立即去草原。因为今年秋狩,北宫达亲自来鹿鸣山,不可懈怠,所以他得稍晚一些再来草原。

同时特意在信中嘱咐,北狄王庭再往北几百里就接近苍冥故地了,以望鹄岭为界,无论战事进展如何,切记绝对不可越过望鹄岭。否则……谢映之用了五个字“万事莫可测”。似乎对望鹄岭之域境讳莫如深。

云越悄悄瞅了一眼,透过谢映之淡漫的语句,能感到一股幽然森寒之意。

魏西陵把信笺封存好,准备等萧暥回来给他。他并不信鬼神之说,对苍冥族的秘术也持存而不问的态度。

云越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将军,这玄门的鹞鹰识得气味。说不定可以……”

魏西陵道:“我正有此意。”

鹞鹰识得萧暥身上的气息,既然现在鹞鹰到这里了,正好在回信给谢映之前,借这鹞鹰一用,去找萧暥。

萧暥三天来音讯全无,他到底在计划什么?现在是否安全?可有不便之处?

魏西陵提起笔,又念及如果直笔写,万一信笺落到了北狄人手中,或萧暥的处境不便,这封信就会给他带来危险,甚至曝露他的身份和意图。

云越道:“将军,我有个办法,写诗啊。”

写诗?

北狄人大多都是蛮人,就算其中有个把识得中原文字的,也不见得能通诗书辞章,尤其是引申之意。

魏西陵剑眉微微一蹙。

他本来就是世家子弟,诗书也是君子六艺中要修的,只是多年征战,一身铁血,无瑕于辞赋之道,但通常的辞书还是看过的。

他凝眉略一思索,抬起手,笔尖舔了舔墨,便在纸张上落下清劲的字迹。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第217章子衿

火光照着雪亮的刀刃,深夜里刺出炫目的寒芒。

阿迦罗强壮有力的胳膊揽着萧暥的腰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就像一头猛兽把抢来的小狐狸牢牢禁锢在身边。

萧暥一双眼睛四下飞瞟,这形势可不大妙。

他就不用说了,连偷藏根钉都被缴了。月神殿里不许佩戴兵刃,所以阿迦罗此刻也是手无寸铁,他们身边除了大祭司和几名执事,就只有突利曼和挽着花篮的阿碧达了。

上百名魁梧的奔狼卫围在神道两侧,刀戟成林,月光下森然泛着寒意。

这种场面萧暥以前也见惯了,他面不改色道:“世子,看来只有拿下穆硕,挟持他从东面的角门退出去。”

阿迦罗知道,萧暥最擅长擒贼擒王。

“你是想趁机抓了穆硕罢。”阿迦罗俯下身,抬手理了理他鬓角柔顺的发丝。

萧暥挑眼看着他,满身璀璨的珠玉也压不住他眼底眉梢飞扬的匪气。

阿迦罗忍不住咬了咬他的耳廓:“我现在手头没人。劫持穆硕出去后怎么办?”

萧暥蓦地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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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特么来月神庙,身边连个兵都不带?!

阿迦罗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桀骜的目光扫向穆硕,“今晚我在月神庙成婚,首领若是来恭贺的,太迟了!”

穆硕扬声道:“世子成婚大单于知道吗?”

阿迦罗道:“前番首领不是已经禀报过大单于了么?这么快就忘了。”

被当众挑明了,穆硕有点难堪,上次夜里阿迦罗和一美貌男子在帐中寻欢之事,他禀报了大单于。原本以为大单于会发怒,没想到居然就这样不了了之。看来这大单于对阿迦罗还念及父子的情分。

穆硕道:“世子这是要娶一个中原人为正妻。还是个男子?”

“对!”阿迦罗回答地斩钉截铁,“我这辈子就娶他一人!”

随即他野兽般精光熠熠的眸子扫向院中的士兵,大声道:“今晚是我大婚之夜,你们若要来喝酒,我营地里十几桶马奶酒喝个痛快!但你们谁敢阻挠的,我让他看不到明天草原上升起的太阳!”

穆硕知道阿迦罗敢说就敢做,他顿时面色有些僵硬。

阿迦罗再不去理会他,揽着萧暥的肩膀大步往前走去,两旁手持弯刀的奔狼卫纷纷后退。

他回头道,“阿碧达。”

阿碧达愣了下,立即明白过来,把手中的花瓣洒向空中。

月光下,纷飞的花雨自空中霰落,又被夜风吹散在森然的刀剑丛林里。

此刻神庙外已经围了很多过来看热闹的牧民,草原上的人说简单也简单得很。他们一听说月神庙有婚礼,顿时就炸了锅,纷纷回去拿来了马奶酒和乳酪来祝福新人。

天色很暗,萧暥本来生得风流,长发被挑出一摞摞编成了纤细的发辫梳到脑后,漂亮饱满的额头线条展露无遗,耳垂上还荡着一对华光熠熠的明月珠,稍稍一动就迷晃人眼。

此时他就像是一个华服粉妆出来的精致人偶。草原上的牧民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妙人儿。

一个小胖墩捧着一罐蜜糖水脸涨得红扑扑地要给漂亮姐姐尝尝。

萧暥:什么?等等,我不是……你们误会了。

他刚苦于无法解释,忽然脚下一空,云霞般裙摆拂过众人眼前,在一片惊呼声中,阿迦罗将他抱上了马背。

萧暥简直想一头撞死。自暴自弃地想,还好天黑,天黑……反正看不清,算了,草原上本来也没人认识他,老脸不要就不要!

阿迦罗随后翻身上马,从身后搂紧他,一夹马腹,那雄壮的骏马如离弦之箭奔向苍茫的草原而去。

此时,一轮明月升起在旷野上。

朔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掠起萧暥鬓角几缕长发,飘飘荡荡地拂到阿迦罗的脸侧,清凉顺滑的发丝间还带着幽淡的泽兰香。

阿迦罗的呼吸骤沉,揽住他腰间的手臂收紧了,强势地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纵马奔驰在月光下一望无垠的草原上。

他忽然有个念头,不如就这样一路疾驰下去,任何事都抛诸脑后,什么争夺单于宝座,什么统一十八部落,全都不想了,带着那人远走天涯会,人生之快意莫当如此了。

就在这时,夜空中一道黑影倏地掠过,是一只鹞鹰。

萧暥悄悄地眼梢一挑。

那是玄门的鹰!

*********

神庙外,围观的人渐渐散去。维丹也从人群里退出来。

穆硕没想到他居然也跟着来了,走上去搭了下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维丹,看来阿迦罗这次是认输了。大单于绝对不会允许未来的单于娶一个男人当阏氏。”

“首领也不可完全掉以轻心。”余先生跟上前来低哑着嗓子道,

穆硕满不在意:“草原不能没有继承人。阿迦罗娶一个男子已经是输了。他自己说不会再纳姬妾。”

余先生摇头,幽声道:“我听说苍冥秘术,即使男子也可以生下继承人。”

穆硕抬了下眉:“先生这是在说笑罢?”

“大夏皇族世代族内通婚,若族内适龄女子不足,他们就会用秘法使得青年男子怀喜……”余先生神色诡秘欲言又止。

“先生多虑了,大夏湮灭已久。”

他们一边走一边开始说着苍冥族秘术的话题。维丹听不懂,也不想听。

他带着几名奔狼卫默默地走了开去。

营帐里,魏瑄用干草给苏苏做了个简单的猫窝,苏苏正嫌弃地挠着草垫不肯进去,帐帘忽然掀开了,带进一阵冷风。

“我可以进来吗?”维丹话那么说,脚已经跨进了帐里,“我睡不着,来看看你的猫。”

今夜阿迦罗忽然放退出了单于之位的争夺。对维丹来说,忽然失去了目标。

阿迦罗选择了星辰和月亮,却把空荡荡的草原和大漠留给了他。

维丹心里憋得慌,想找人说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到了这个刚认识的西域青年。

他身上幽淡的宫香,他优雅的举止,让维丹感到和他相处非常舒服。

苏苏显然不买账,白了他一眼,一纵身钻进草窝,给他一个屁股。

魏瑄揉了揉苏苏的脑袋,他心思通透,当然知道维丹的醉翁之意。微笑道:“王子来得正好,我煮了柑橘茶,秋冬可以降燥润喉。”

炉上水声微沸。他用一块棉布裹住壶柄,提起茶壶。

桌案上有两个陶土茶杯,古拙素朴,毫无美感,只有他挽起袖子斟茶的动作优雅从容,让人赏心悦目。

维丹看得不禁有些出神。

“我有马奶酒。你要不要尝尝?”他忽然想起来道。

魏瑄笑:“我不喝酒。”

他还没有成人礼,不能喝酒。

他把茶杯递给维丹道:“我看王子是有心事,想找人说说。”

观人观心,苍冥秘术中有观心术,魏瑄修习尚不深,目前也就只能做到察言观色,见微知著。

维丹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脱口道:“我其实不想跟阿迦罗争这单于的位置。”

魏瑄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霎,道:“王子不想当单于?”

维丹道:“我原本就挺佩服他,拿得起也放得下,以往他是草原第一勇士,父王最看得起他,王庭里所有人都以为他必定是将来的大单于,将带领着北狄的勇士们驰骋草原大漠,我那时根本就没有想过有一天父王会让我当少狼主。”

魏瑄眸光深邃:“但我听说,草原上不容许失败。”

维丹点头:“秋狩他没能拿下魁首,之后乌赫出逃,他也没能带回铁鞭,一连的失败打击了单于对他的信任。当然还有……”

当然还有穆硕的挑唆,但这他不能说。

魏瑄不动声色听着,这两次阿迦罗怕都是败给了萧暥。像他那么自负的人,必然是不甘心的,还有什么比征服萧暥更能给他满足,难道是这个原因?

维丹喝着柑橘茶,氤氲的热气中,他语调间有几分颓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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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挺羡慕他的,能和心仪之人在月神庙成婚。”

火光下,魏瑄眸色一闪:“成婚?和谁?”

维丹道:“一名中原的琴师,姿容极美。”

杯中的茶水微微泼溅出来。

再优雅的仪态,再从容的举止,都在一瞬间碎裂了一地。

魏瑄墨澈的眸子里凝起幽冷的余焰,如同皎洁的清瓷上绽开一道不易察觉的细缝。

*********

一进大帐,萧暥顿时愣住了,这什么画风?这是……婚房?

地上铺着纹饰繁复的西域地毯,华丽的妆台上摆满了各色珍玩宝器,大帐正中的胡床上垂着红色的纱幔,崭新的兽皮毯上还放置着两个八宝盒,这是中原地区成亲时的习俗,不知道阿迦罗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床榻前的胡桌上还置着酒菜,正中一只完整的烤羊羔正金黄冒油。萧暥留意到那两个酒杯上还牵着红绳,太阳穴一阵发跳。

不大妙啊,这是做什么,要洞房?

萧暥转身就想出去,正好就撞在了阿迦罗怀里,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

阿迦罗低头啄了下他的发间,道:“饿了罢?先吃。”

萧暥:唔……

竟然无法反驳。

他折腾了大半天早就饿过劲了。

本着吃饱了有力气打架的念头,某狐狸大咧咧往桌案前一坐。

菜色非常丰盛,牛肚、羊血肠、烤羊排、鹿肉汤,都是草原特色菜。道道都是大菜,量还足。

阿迦罗早就发现,此人只有在吃东西时才会稍稍放下点敌意。

吃饱喝足后,萧暥觉得今天一场大戏后,该谈谈正事了。

“世子,几天后维丹就要加封,一旦……”

“时候不早。”阿迦罗打断他,贴着他身坐下,抬手就去解他颈间的多宝鎏金珠链:“该睡了。”

萧暥一把截住他的手:“不忙。”

同时心中警钟大作。

床只有一张,当然绝对不能一起睡!时刻提醒他前次被摁着尾巴撸的心理阴影。

但是不睡罢,这草原上夜寒彻骨,坐一晚上能把人冻僵。而且穆硕的奔狼卫掌握了王庭卫署,万一被发现……这戏还是要演下去。

阿迦罗道:“你睡罢。”

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萧暥愣住了:这人转性了?那么自觉?

当然他也不敢松懈,阿迦罗出去后,他把一身珠宝首饰摘除,然后仅脱去外袍就钻进了兽皮毯里。

萧暥折腾了一整天,实在疲累不堪,一沾上胡床,浑身的倦意就涌了上来,眼皮也跟着沉重地往下坠。

唔……就眯一小会儿。

朔北的夜,严寒刺骨,北狄人的体格强健,火气又旺盛,哪怕帐外积雪皑皑,一条薄薄的兽皮毯都足够了。

但萧暥扛不住啊,这兽皮毯怎么能跟厚实的棉被相比,而且大帐里连个暖炉也没有。萧暥身子本来就畏寒,躺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冰冷。

就在他半睡半醒之际,鼻间隐约闻到了一缕混合着青草和松叶清新的气息,随即厚实的富有弹性的胸膛抵着他的背,将他拥入怀中。

萧暥挣扎了下,没挣开。居然,有点暖和……

这么冷的天,阿迦罗似乎就穿了一件单衣,他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柔暖的古铜色,还擦过茶油,看上去质感非常好。看来他刚才出去是洗澡去了?

此时他像一头慵懒的野兽般,宠溺地揉了揉怀里的小狐狸。就发现后者肌肉绷紧,眯起眼睛,还挑起了眼尾。

阿迦罗于是稍微松开了他,给他拽好兽皮毯:“睡吧。不惹你。冷就靠着我。”

……

虎狼在伺,萧暥哪里睡得着,他透过轻纱罗帐,看着胡桌上的两支红烛,听着身边的猛兽发出了低沉轻微的鼾声。

他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泛起一丝挥之不去的怅然。

莫名地想起那一晚,红烛燃尽,可惜酒醉得不够深。

就在这时,大帐外隐约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

萧暥顿时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扫而空。

他悄悄支起身子,瞥了眼阿迦罗,确认他还在熟睡,

然后轻手轻脚地掀开兽皮毯下了榻,披上衣衫,动作轻捷地出了帐。

帐外朔风呼啸,萧暥紧了紧衣袍,冻得手脚冰冷,咬着牙不发出丝毫声响。

果然是玄门的鹞鹰。

他熟练地拆下信筒,抽出一张卷得细密的小纸条。侧身借着帐内漏出的一丝微光看去。

那纸张上只写了一句诗,出自《子衿》。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萧暥一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魏西陵写给他的?

魏西陵会写诗?还是……情诗?

他忍不住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几遍,确认无误,这刚劲清透的笔墨,确实是魏西陵的字迹。不过相比上一次他在夏阳城收到的魏西陵的手书,言简意赅,字迹刚劲,力透纸背。而这一次的手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字里行间竟隐约有些挥洒缱绻之意。

萧暥看着那字条,莫名就看得老脸一红,虽然知道魏西陵是在询问他,你丫的这几天音讯全无在搞什么鬼?

但纵然如此,这是战神啊!

将军风雅起来,让他这老兵痞子都扛不住。

真是……以后不能再说魏西陵整天冷冰冰的,没妹子喜欢他了……

而且这诗出自《子衿》,一语双关,子衿是纪夫子在安阳城时给他起的化名,魏西陵最初在安阳城与他重逢,也是叫他这个名字。

怎么觉得这里面含义微妙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语句中居然还透着点责备和关切的意思。

萧暥觉得大概自己想多了,毕竟刚刚被骗婚,脑子有点混沌。

就在他小心翼翼把字条收好,想着该怎么回信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的光线暗了一下。

他心中一惊,猛然回头,就见阿迦罗脸色铁青站在帐门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着莫测的光。

第218章新婚

火光从大帐照过来,使得阿迦罗整张脸都笼在背光的阴影中。

萧暥心中顿时一紧,不妙!刚才他拿到魏西陵的小纸条,脑子里只顾着胡思乱想,搞不好阿迦罗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

他还来不及想对策,手腕紧接着被扣住了,阿迦罗低沉道:“你的手很凉,别再外面呆着。”

说着一把将他拽回帐中。

帐内的火盆烧得很旺,阿迦罗并没有松开他的意思,“谁给你的信?”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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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萧暥说着奋力挣了下,那只大手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今夜是我们新婚,我不想对你动粗。”阿迦罗将他的手拉近,手中暗暗加力,逼问道:“信交出来。”

萧暥右手被擒,左手蓄力闪电般一拳袭向阿迦罗的下颌。

阿迦罗一动不动,竟然都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这拳。

萧暥只觉得指节撞上他坚硬的下颚,疼得他嘶了口凉气。

卧槽,这人是钢筋铁骨吗?

他一念未转过,就被阿迦罗顺势就捉住了左手。一兜一绕,就被扣住双手圈进了怀里。

靠!上当了!

阿迦罗吐出一口血沫,贴近他耳边,龇牙道:“要捉住你,真不容易。”

萧暥心里暗骂,枉费他每天卖力吃,结果也没见长力气。但凡他刚才多一点力道……

“谁给你的信?”阿迦罗逼近他又问,“是不是那个长得很俊的小子?”

“没有信。”某死狐狸嘴硬。

阿迦罗沉下眉头:“看来,你是非要让我搜出来。”

他话音刚落,萧暥就觉得腰间一紧,胡服的腰带将他纤细的腰线勒地生疼,一只大手霸道地索入。裘带禁不住那强横的动作当场崩开。

草草草!真要搜身?!

萧暥头皮都要炸了,趁着阿迦罗腾出手要去搜他身的空档,他灵巧地转身,弓腰提膝就撞向阿迦罗腹部的软肋。

阿迦罗被迫急退,萧暥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右腿疾掠而起,以一个惊人的角度直扫向阿迦罗的太阳穴。招式流畅速度极快。

阿迦罗心中大骇,已来不及闪避,也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刚才被阿迦罗扯得松松垮垮悬荡在腰间的衣带终于禁不住他那高难度的招式,竟然当场松脱下来。

跃动的火光下,匀实的胸膛,精窄的腰身,紧致的腹部,线条流畅的肌肉都一览无余。

萧暥脑子里一空,卧槽,走光了!

特么的让你耍帅!

阿迦罗的眼神顿时都变了,趁着萧暥急拽衣袍攻势一缓之际。他一把握住了那骨感修长的脚踝,用力一扯。

萧暥重心不稳,当场被狠狠贯倒在地。

后背重重撞上了地板,尽管地上铺着西域毛毯,那力度也依旧足够他摔得浑身骨头都散架。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迦罗的大手抬起了他的脸:“你不交出来,我可以认为你是在通敌。”

萧暥当然不会交出魏西陵的手书。

他都可以想见到,即使阿迦罗读不懂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但是单凭他看到那刚劲的字迹,就会让阿迦罗想都不想就烧了那信笺。

他瞥了一眼大帐里熊熊的火盆,刺得他眼睛有些酸痛。

几天前的那个梦里,他看到自己坐在火盆前,亲手一封封烧毁藏了多年的书信,指间墨染余香,化为纸灰飞尽,带走半生苍凉里,最后的一点余温。

他绝不会再烧一次了。

任何人都不行。

阿迦罗拽起他的手,强硬地翻开手掌,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你藏哪里了?”他逼问道。

火光下,萧暥修长的手指上那枚玄首指环银光流溢。

阿迦罗的眼睛像被扎了一下:“你还戴着?看来是真舍不得,这也是那小子送的?”

萧暥被撞得浑身都疼,还没缓过劲来,脑子里浑浑噩噩地想:错了,这特么还真不是。

“不是他。”

阿迦罗瞳孔一竖:“还有谁?”

“你到底有多少……”他没问下去,也恨得不想说下去。

他呼吸深沉,手中的力度既不至于伤到萧暥,又让他吃痛到完全失去反抗的机会。

“萧暥,我喜欢你,不等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萧暥既没力气挣扎,干脆闭起眼睛,“你就是杀了我,也没有什么信。”

阿迦罗凝视着他,眸光越来越冷:“萧暥,我对你已经足够耐心了,你却屡屡挑战我。”

火光在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幽暗地闪烁。

为了月神庙能和他大婚,他说服大祭司,不禀报大单于,逼退穆硕,向突利曼摊牌,许诺将来传位给栾祺娶阿碧达。

他让他浑身佩着着草原最珍贵的珠宝,将星辰戴在他的手指上。他要给他最华丽的婚帐。即使他不喜欢蛮人的气息,他也可以去学那些他以前不屑的中原人那样沐香漱玉。他不喜欢他触碰,觉得他野蛮,他可以慢慢让他适应。

阿迦罗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去取悦一个人,哪怕是对大单于。

但这一切努力,却在大婚之夜,换来了理直气壮的背叛……

既然如此。

阿迦罗眼中涌起不明的情绪:“萧暥,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在草原上,男人根本不需要取悦他的心上人,只要征服。”

随即粗糙的大手带着灼热的温度顺着脊背越过纤细的腰线,循着丝绸般的肌肤寻了下去。

“阿迦罗,你敢!”

阿迦罗低醇的嗓音带着暗哑的磁性,“他碰你,你也这样?”

“他和你完全不同。你根本不可能懂他!唔……”

阿迦罗微愕,随即餍足地眯起眼:“我可能是真的不懂他了。”

“阿迦罗,你敢进去半个指节,明天就收到栾祺的整只手,你想好了!”萧暥眼梢挑飞像霜刀的锋刃,怒火将眼尾烧出了残红。

阿迦罗见那狐狸真的恼羞成怒了,均实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没想到触他尾巴一下,居然能气成这样。

“不会让你疼。”他低沉安抚道,

他手上涂了茶油,刚想深入,忽然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闷响。

他猛地心中一沉,什么声音?

北狄大帐用营柱固定,其中三根营柱为主要支撑点,稍微仔细观察一下就能找出来。那几根营柱更粗壮,下方有槽线,在地板上卡紧固定。

但是也不是说不能破坏,只要力度足够,着力点又巧妙。

辗转腾挪之际,阿迦罗骤然发现他们的位置正好在一根主营柱附近。

“别动!”阿迦罗喝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其中一根营柱摇摇欲坠地松榻下来。

萧暥微微勾起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狡黠之色。

原来那狐狸刚才一直在积蓄力气,就等一脚拆了他的大帐!

阿迦罗反应极快,他松开萧暥弹身而起,用肩膀扛住徐徐歪斜下来的营柱,大帐跟着微微颤动。

趁此时机,萧暥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系了衣衫,好整以暇地看着阿迦罗手臂青筋暴起,试图将营柱重新定位回槽里,还很欠地说了句,“其实倒不了,最多晃几下……我没打算拆你大帐。”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帐顶隐约传来咯吱咯吱的细声。心中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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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一诧,大帐散架不该是这个声音。

而且这声音听着有点熟悉,好像是……机括声?

北狄蛮子的大帐当然不可能有复杂的机括,但这种声音实在让萧暥牙根发酸。

“闪开!”

他话音未落,嗖嗖嗖几阵破空之声已经掠起。

萧暥眼疾手快,飞起一脚将胡桌凌空踹了起来。只听到笃笃笃一阵钝响。数支铁镖打入桌面。

趁此时机,阿迦罗也固定了营柱,两人就地一滚,避入胡床后。

一阵急雨敲窗般的声响后,四周陷入沉寂。

满桌的酒菜已经泼洒遍地,连吃了没多少的烤全羊上都扎了好几枚铁镖,黑森森的刃口反射着火光。

阿迦罗骇然:“刚才你做了什么?”

萧暥反问:“这是你的大帐,我还要问你是怎么回事。”

他就是拆个大帐,可没有指望会拆出这玩意儿啊?

而且萧暥也是计算好的,这大帐少了根营柱,还有两根撑着,就算这大帐真的塌了下来,问题也不大。除了吃力的营柱之外,其他的柱子都不算沉重,下坠的时候受到帷幔的牵引,砸不死人。最多砸个脑震荡半身不遂什么的。

当然以他们的身手,躲开没问题。

不过这新婚夜拆了大帐,穆硕肯定会起疑,但相比岌岌可危的节操,萧暥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辛苦点拆了大帐。

阿迦罗面色深沉,走到帐中,把嵌在木桌地面上的铁镖一枚枚拔\出来。

火光映照下那铁鞭呈现诡异的蓝紫色。淬了毒。

萧暥想到了一个问题:“世子,谁要杀你?”

这个隐藏在大帐顶上的机括不管是谁布下的,目的必然就是要除掉阿迦罗。

而刚才他差点拆了大帐,歪打正着触动了机括。

萧暥想起一件事,谢映之曾经跟他说起过,真正精密的机括是不可能发生被意外触发这样的错误,所以可以推断这个机括的设计者的水准不高。

那么这个彩蛋是谁留下的?是穆硕?还是乌赫?或者阿迦罗还有什么敌人?这厮怎么敌人这么多?

萧暥心里正不着调地想着,就听阿迦罗道:“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萧暥立即明白了,不要打草惊蛇。

经历了这番惊险后,两人都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阿迦罗把胡床收拾了一下,让萧暥先去休息,余下的事情他来打理。

萧暥这会儿哪里还有睡意,只是浑身累得动弹不了。

他卷着兽皮毯坐在榻上,看着阿迦罗默默收拾着帐中的一地狼藉。

胡桌散了架,到处都是泼洒的酒菜,精心准备的彩礼也都翻到在地。

阿迦罗捡起一个八角漆盒,叹了口气,回头就看到萧暥坐着榻上无精打采。

他用衣袖擦了擦那八角漆盒,掰开了,放到胡床上。

萧暥心道:这什么?

盒子里居然是装得满满的干果蜜饯糕点和他喜欢嗑的小松子。

次日清早。

突利曼一进帐就看到砸烂了的胡桌,顿时一愕:昨晚……这么猛吗?

阿迦罗脸色不大好,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要查证。”

他说着又回头看了看帐幔后,低声道:“到外面去说。”

走到外帐,突利曼才发现阿迦罗下颌多了处淤青,遂忍不住又朝帐里望去:“看不出还是匹烈马?”

阿迦罗低咳了声道:“我自己不留神撞的。”

突利曼眯起眼睛,贼兮兮道:“世子,我有一味药,还是中原的旖兰阁传过来的,放一点在他食物里充作香料,保证他……”

“突利曼!”阿迦罗决然打断他,“这不是草原上的做法。我不会使用那些花招。”

突利曼立即知趣住了嘴。

阿迦罗又道,“我刚好有件事要你查一查,你路子多,可知道当时营建大帐是哪里的匠人?”

突利曼说道:“我这就去替世子查查。”

就在这时,营地前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阿迦罗抬眼望去,就见一名骁狼卫跳下马道,“世子,大单于请世子和世子妃即刻去王帐。”

第219章单于

清早的曦光下。一只蛾子轻巧地飞进帐里,纸做的翅膀栩栩如生,落在魏瑄指间。

“你还会这个?”维丹看得兴致勃勃。

魏瑄手指一翻,就把那飞蛾藏了起来:“不过是西域的戏法,让王子见笑了。”

然后他站起身,温和道,“王子酒醒了吗?我煮了点提神的汤。”

被他这一说,维丹才想起来了,真的有点尴尬。

昨天他可能失态了,拉着魏瑄喝酒,魏瑄一开始不喝,后来听到阿迦罗大婚的消息,说这是喜酒,得喝。

接着维丹把酒囊递给他。他们就一人一口地喝酒。

维丹以往喝马奶酒从来都不醉,昨晚居然喝醉了。

醒来就见魏瑄把胡榻都让出来给他睡,自己则静静坐在火堆前,火光映着他的侧颜,古雅俊美如同雕塑。

维丹出神凝视了他片刻,才想起自己鸠占鹊巢有点不好意思,害得他没地方睡。

他脸有点发烫,“我差点忘了,父王上午找我去王帐,我先走了。”

魏瑄莞尔,“王子不忙,汤煮好了,喝了提提神。”

他昨晚使了点小伎俩,手法极快,就在接过维丹的酒囊时,给他酒里下了术。

把维丹留在帐里,万一阿迦罗要逼迫萧暥,情况紧急,就可以借维丹的名义闯帐。

苍青说的没错,那个黑袍人就在这草原戈壁间游荡,说不定已经混入了狼火节,如果他再使用玄火,甚至使用任何中阶以上的秘术他都会暴露自己。

那天峡谷林海的风雪中,那个黑袍人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感,那人的秘术很强,非常强。

他要保护萧暥,首先得保护好自己。若自身难保,拿什么去保护别人。

维丹喝了醒酒汤,顿感耳清目明了不少,精神奕奕道:“我们一起喝了酒就是朋友,以后你就叫我维丹,我叫你阿季,好不好?”

魏瑄微诧:“王子”

“是维丹。”维丹纠正道,“我以前从来没有朋友。你就当我朋友罢。”

魏瑄道:“维丹,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

萧暥靠在胡榻上,纱幔深垂。

晨曦透过纱幕,映着那清隽的容颜,眸光流转间,异常清醒,就像一只警觉的狐狸。

整个晚上,他脑子里都一刻不停地思索着。

他此番潜入王庭本是为了救嘉宁出去,但是不除掉穆硕,嘉宁不会跟他走。

穆硕既然是害死姑姑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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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那么他绝不能活。

想要除掉穆硕,他就得和阿迦罗合作,可是这两天来,他是发现了,阿迦罗根本不想跟他合作,从头到尾,他们想的就不是一件事。

他想搞事情,阿迦罗只想着……结婚?

还有昨晚因为他藏了魏西陵的信,阿迦罗一怒之下居然连栾祺的安危都不管了?

这不像阿迦罗的为人。他不是个见色忘义不顾兄弟死活的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阿迦罗知道栾祺在哪里了。

一条条想下来,萧暥心中隐隐抽紧。

他昨天遇到阿迦罗的那片小树林,离开他囚禁栾祺的地方也就七八百米。

之后他急于搞事情,跟阿迦罗的议事间,透露出了他对北狄王庭的了解,而这些事,都是下午栾祺告诉他的。

阿迦罗有可能从此间推断出下午他去见了栾祺。

只要以那片小树林为中心,搜查方圆几里地内就可以了。不出三天就能找到栾祺。

到时候他手中唯一的可以牵制阿迦罗的棋子就失效了,这也意味着,他之后在王庭安危难料。

魏西陵还在等着他的回信。要不要告诉他?

萧暥略作思索,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只能徒增他的担忧罢了。

就算魏西陵知道他的处境,又能如何?发兵攻打王庭吗?

且不说北狄王庭有七万精锐骑兵。更兼狼火节维丹加封在即,今次前来朝贺的五大部落,带来的兵马加起来也有五六万之众。

众寡悬殊,就算魏西陵善于用兵。但还有嘉宁,嘉宁在北狄人手中,魏西陵投鼠忌器,一旦战事起,嘉宁必然成为人质。

萧暥眉心紧蹙,王庭这局棋千头万绪,步步危机。

就在这时,帐幔微微一动,流苏在他眼底晃了晃。

“你睡着时一直皱着眉的吗?”低沉醇厚的声音道。

一只手探入帐中,似乎是想摩挲他的脸颊,又像是欲拂开他鬓角凌乱的发丝。

那手还来不及靠近,就被萧暥擒住手腕错骨一拧。

阿迦罗闷哼了声:“你就那么不让碰。”

阿迦罗的手骨节分明,是战士的手。手上还有茶油清凉的气息。

萧暥顿时就觉得尾巴隐隐作疼,想杀人。不自觉就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阿迦罗额头青筋都跟着跳了跳,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这点力气根本伤不了我,松手罢,大单于要见你。”

萧暥顿时一惊,翻身坐起:“见我?”

***

单于王庭

一对硕大的鹿角下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男人,面貌粗犷,一对桀骜的英雄眉格外惹眼。

那男人正兀自切肉喝酒,头都不抬,流露出一种惯于做王的目中无人。他的旁边有一个没有眉毛和胡子的男子,正在给单于斟酒。

萧暥心道,这北狄单于身边也有宦官?

他随着阿迦罗入座,呼邪单于才漫不经心地瞥向他,并吩咐上酒菜。

可是等到一盆羊羔肉都上桌了,单于狼一般的目光依旧丝毫没有离开他的意思。

单于一边喝着马奶酒,一边细细打量着萧暥,对阿迦罗道:“难怪你最近连连败仗,原来是被人迷得连打仗都没心思了。”

阿迦罗立即欠身道:“我战败,与他无关。”

虽然就是被他打败的……

呼邪单于道:“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在感叹这真是让草原和大漠都失色的姿容,现在就算你真的丢了魂魄,我也不奇怪了,按照我们北狄的规矩,我是要送礼物给我的儿媳,但是我看你把蓝钰宝戒都戴在了他手上,我送的东西怕是他看不上了。”

说着他拍了拍手。

两名骁狼卫抬着一张花梨木琴案进了帐,琴案上是一架典雅的琴,琴额镶金琢玉,琴身上晕染着水墨般浑然天成的纹理,琴背还有铭文。

“听说他是琴师,我让余先生特意挑了一张古琴。”

阿迦罗道:“让大单于费心了。”

余先生躬身笑道:“这张琴是江南古琴世家谭氏所制,名为御风,不知道音色如何。世子妃何不试一试?”

大单于笑道:“这个主意好!”

阿迦罗刚想开口回绝。

余先生忽然改用中原话语道:“这里也就大单于和世子,外捎上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有这个耳福,听世子妃弹上一曲?”

萧暥知道话说到这份上,推脱不了。他刚要站起身,就被阿迦罗一把拽住。

阿迦罗道:“父王想听琴,我专门给大单于找几个技艺娴熟的乐师,天天给父王弹奏。”

“我就想听听这架御风是不是真的出自大师之手,如果被骗了,我也好立即宰了那几个骗我的商人。”大单于有些不悦,狐疑道:“阿迦罗,你在想什么?”

余先生赶紧赔笑道:“世子妃如果是技艺生疏了,也没关系。”

萧暥知道再推脱,呼邪单于要起疑心。

他站起身,从容走到琴案前。简单地调了一下音,如松风流水般的音律从指端流淌出来。

呼邪单于怡然地喝着酒。眼中流露出野兽吃饱喝时餍足的神情。

阿迦罗面色紧绷,桌上的酒菜动都没动。

呼邪单于见他脸色不好,似想起什么,有意无意道:“阿迦罗,既然你已经成婚,那么正好了,大婚后你就可以再无顾虑地出征了。”

出征?都入冬了还要出征?

阿迦罗蓦地一惊:“打哪里?”

呼邪单于道:“我不想等明年开春了,我要把进攻大雍朝的时间,提前到狼火节后。也就是五天后。”

萧暥指端琴弦微震。

阿迦罗立即道:“大单于,不是说明年开春再打吗?”

大单于道:“中原人有句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萧暥劫掠我族圣地,这口恶气我不想等到明年再出!我要劫了他们的都城大梁,捣毁他的尚元城,再来一次兰台之变,给中原的皇帝送上一份除夕大礼!”

他阴狠的目光掠向萧暥,最后停留在阴影中的余先生身上。

余先生道:“世子,从战略上说,萧暥刚拿下凉州,人心不服,立足不稳,手中兵力怕也不够,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出兵攻打凉州,可一举夺下,让凉州成为我们的牧场。而且我猜测萧暥此番拿下凉州是秘密进兵,九州的诸侯都蒙在鼓里,不知道这狐狸趁他们在鹿鸣山狩猎期间,偷吃了凉州这块肥肉。所以我们可以在进兵的同时,派人将萧暥暗中占凉州之事公布于诸侯,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我们出兵凉州,兵锋直下大梁,那些愤怒的诸侯说不定还会派兵助我们一臂之力。瓜分雍州!”

萧暥面沉似水,心思却如海潮翻卷。

其实此次出兵凉州的风险他岂能不知,当初定下趁着天下诸侯前来秋狩,神不知鬼不觉拿下曹满的战略之时,风险就同时存在。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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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今年秋狩不会太平。

所以他让谢映之代替自己留守京城,有谢玄首辅佐秦羽,以保雍州无恙。

但是有一点被余先生说中了,他们秘密进兵,所带兵力不足。留守凉州的军队就更少。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曹满的降兵。

如果北狄人真的发动突袭,凉州只有刘武和钟逾镇守,危险万分。

他心思飞转,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抢在狼火节结束前,率先拿下北狄王庭。

他深吸一口气,若如此,余下的时间就只有五天了。

五天后维丹加封少狼主。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金戈之声隐隐催响。

五天后,他要给维丹,给北狄王庭先送上一份大礼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声。

余先生站起身来,喝道:“大单于正在听琴,吵什么?”

一名骁狼卫高声报道:“是北小王栾祺找到了!就在帐外!”

一道破音铮地划过指端。萧暥心中顿沉,栾祺找到了?不可能,这么快?!

他藏匿栾祺的那个草棚极为隐蔽,至少也得花上两三天。

阿迦罗已经一跃而起,掀开帐门,大步奔出去:“栾祺人呢?”

帐外朔风呼啸,他一路奔到营门前,只见一支押送奴隶的队伍缓缓开来,根本没有栾祺的影子。

阿迦罗心中猛地抽紧。不妙!

他疾步往回赶去,只见数十名奔狼卫拦住了去路,气势汹汹刀戟出鞘。

穆硕分开人群走出来,笑道:“世子,我这里有位客人,大单于想见一见,你待会儿再进去。”

大帐里。

呼邪单于端着一杯马奶酒,走到琴案前坐下,他似乎知道萧暥听不大懂北狄话语,把语调放得很慢:“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阿迦罗支出去吗?”

萧暥不动声色道:“大单于指教。”

呼邪单于贴着他坐下,把酒杯递到萧暥色泽浅淡的唇边:“你这琴声太醉人,会让他失去一个战士的警觉。”

萧暥偏开头,“大单于说笑。醉人的只有酒。我若喝醉了,就没法为大单于弹琴了。”

“聪明人。”单于大笑,一口喝尽杯中酒,扔了酒杯,忽然揽过萧暥的肩膀,“但有些人和酒一样,让人痴醉。”

“告诉我,昨晚他是怎么宠爱你的?”

萧暥一惊,心道,特么的这家子都是些什么变态!

这种问题他当然拒绝回答。

如果真要回答,昨晚就是打架,差点拆了大帐。

想到这里,他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头老狼王莫非在怀疑他?

他淡淡道:“大单于想知道,可以去问世子。”

单于闻言,点头道:“我是想跟他好好聊一聊你。”

说罢他忽然贴近,口中呼出的热气吹到萧暥肌肤细腻的脖颈间,哑声道,“你可能不大了解草原,在北狄,如果我要去见天神,我的爱姬只有两条路,殉葬或者成为下一任单于的姬妾。如果我儿子不幸战死,我也会收了他的姬妾,或者赐给他的兄弟。”

萧暥心道这是什么破风俗,他知道蛮人茹毛饮血,未经开化,不通伦法……等等,这老狼王跟他说这什么意思?

呼邪单于用手指爱抚地梳理着他的长发,像一头野兽凑近它的猎物般嗅着他清致的脸颊,“你的眼睛就像一柄利剑,锋锐,漂亮。你是聪明人,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话音刚落,萧暥就觉得腰间一紧。

草草草!这父子两怎么一个德行!

但作为一名不会武艺的琴师,他此刻绝对不能动手,否则就曝露了。

呼邪单于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就像野兽的鬃毛,扎得他脸颊脖颈间又痒又痛,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潮水喷涌而出,动作堪称粗暴,萧暥这才知道,阿迦罗昨晚已经对他很含蓄了。

单于蛮横地欺身将他压在琴身上,琴弦锵然一响绷断。

萧暥一把截住那只肆意妄为的手。

呼邪单于笑了:“你手劲很不错。”

然后手掌翻转,反扣住他的手。

萧暥的手肌肤细致,骨节匀称,秀劲有力,指腹间还有细细的薄茧。

呼邪单于着迷地抚弄着他修长的手指,低沉道:“你这不是抚琴的手,而是握剑的手。”

萧暥心中一凛,微喘着气道:“练琴时间长了,手劲不会差,指腹也会有茧。”

呼邪单于慢条斯理道:“只要你承认你不是琴师,我会放你走。我知道你也不想做阿迦罗的妻子罢。”

萧暥蹙眉道:“我为了生计投靠世子,离开了世子,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

呼邪单于颇为不忍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自己不要。”

然后他回头道:“出来罢。”

大帐后的阴影里忽然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形容憔悴,胡子拉渣,一双眼睛里闪着怨毒的光芒,“萧暥,真想不到你为了权势和野心能做到这份上。”

萧暥心中一沉,曹雄。

曹雄投靠了北狄人!

曹雄阴鸷的目光牢牢盯着萧暥:“大单于,我愿意赌颈上人头,这个人就是萧暥!”

第220章悍勇

大帐里传出琴弦断裂的铮然凄鸣。

阿迦罗瞬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他的声音冷得让人窒息:“滚开!”

穆硕扬声道:“世子,奔狼卫有卫署王庭的职责,你是要造反吗?”

阿迦罗面容狰狞,不跟他废话,一把抽出弯刀。

突利曼见状拼命抱住他的手臂,“世子,不可啊,冲击单于营帐,等同刺杀大单于啊世子!”

穆硕嘴角露出阴险的笑容:“是啊,世子,不过是一个美人,为他冲撞了大单于犯不着,再说了,父夺子妻这事儿本来在北狄也不少见,大丈夫何患无妻,大单于回头再送你一个听话的。”

他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记疾风掠过,挡在他面前的一名奔狼卫歪歪斜斜倒下了,脑袋上劈入半段□□,血浆溅满了他的胸甲。

穆硕嗔目大喝道:“阿迦罗冲撞王庭,谋刺大单于,拿下!”

十多名奔狼卫顿时弯刀出鞘,如虎狼般扑上。阿迦罗一把甩开突利曼,低喝一声冲入阵中。

他手中弯刀劈空斩落,势如同雷霆,断开一名奔狼卫的肩甲将他整个肩膀卸了下来,血光激溅中,他回手又利落的一刀斩下,将那头颅凌空高高抛出。

穆硕赫然变色,不由道:“阿迦罗果然是勇士!给我冲上去!”

不到片刻间,只见阿迦罗手中雪亮的刀光入龙蛇狂舞蹈,阻挡者就像砍瓜切菜般纷纷倒下,杀戮中的他如癫似狂。

他把刀一横,手臂上肌肉虬起:“谁再挡我!”

众人纷纷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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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战战兢兢地往后退。

穆硕声音都有点发颤:“快,增兵!他只有一个人怕什么!”

顷刻间,近百人的王庭卫队汹涌而来,刀戟成林,从四面八方将他团团围住。

阿迦罗此时早已杀得满脸是血双眼通红,他狂乱地挥舞着手中弯刀所向披靡,硬是要杀出一条通向王帐的血路。

就在这时,一杆□□忽然从背后袭来,阿迦罗没穿铠甲只觉得肩膀一凉,冷不防肩胛被戳了个窟窿,血流如注。

他想都不想反手一刀,弧光划过,骨骼碎裂的声响中,那偷袭的士卒头颅迸开,血浆溅了他一身。

王庭已是一片窒息的寂静,只有金铁剧烈撞击声伴随着惨烈的杀戮和哀嚎冲彻云霄。

穆硕在人群外遥遥呼道:“阿迦罗,你已经是孤军奋战,你这又是何必呢?”

“你的战士呢?”

“乌赫,铁托,栾祺,那些曾经誓死追随你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穆硕大笑:“阿迦罗,现在的你就是一头孤狼。你到底还在为什么而战?”

混战中的阿迦罗回头看向他,眼中射出狂乱的杀机。

他的刀已经豁口,他顺势抄起一名奔狼卫举过头顶凌空狠狠砸下,几名正要冲上前来的奔狼卫来不及闪避,刀尖把那人刺了个对穿后,又相互撞在一块,腾起漫天灰尘。

一边观战的穆硕暗暗心惊,这真是人吗?怎么会有如此强悍无匹的力量。

*********

大帐里

萧暥面不改色道:“我以往在中原为琴师,得罪过几个行为不检的客人,阁下那么记仇吗?”

曹雄阴险地笑了笑,看向呼邪单于道:“大单于,你我都是常年骑马的人,我们都知道,常年戎马腰腹肌肉结实,他说他是琴师,那就脱了衣衫检验一下便知。”

萧暥心中一凛,又来这招!

“我既然来草原,也不是骑不得马。”萧暥道。

但话虽如此,他清楚常年戎马和会骑马的差距是有多大。

他肌肉紧致,腰线柔韧,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战士的身躯和普通人的区别一看便知。

大单于目光森然地看向他,缓缓抬起手扣住他的衣襟,猛力一扯,他佩在胸前的多宝璎珞当场绷断,珠玉琳琅如雨点飞溅散落一地。

萧暥霎时觉得肩颈间一片寒凉,敞落的衣衫半掩之下,乌黑的发丝凌乱,零落的金珠宝玉映着凝雪般的肌肤,忽然生出一缕说不清的凄美悱恻。

呼邪单于呼吸顿时加重,幽沉的目光像有实体般一寸寸灼烧过那皎洁的肌肤。

与此同时萧暥出手如电,掠取单于腰间宝刀落雁。

一进帐他就注意到这柄宝刀了。几寸长,轻巧、锋利,多为刺客所用。劫持人质最适合了。

这帐中只有几个人,不如截下单于杀一条血路出去!

外面震天杀声传到帐内,他猜测阿迦罗已经反了。

那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劫持单于换回嘉宁,再和魏西陵会和。

呼邪单于右手托起他的脸,左手沿着那皎洁的肌肤深入温暖的衣襟里,同时萧暥眼角微微勾起,眸中闪现野兽狩猎前冷冽的精光。

就在这时帐门忽然掀开。

“父王!”

萧暥手腕一翻,有点沮丧地放下手中的尖牙。

呼邪单于脸色擦黑:“维丹,你来做什么?”

“阿迦罗他跟舅舅的人打起来了。父王你快去……”维丹说到一半就看到了单于身后的萧暥,登时忘了后半句话。

“那你就更应该呆在你的大帐里!”呼邪单于愠怒道。

维丹从来没被这样训斥过,赶紧低下头。

“大单于,维丹王子就要是少狼主了,王庭有事,少狼主不该呆在大帐里。”帐门口传来一道清悦的声音,

“否则,几天之后的加封典礼,在诸位部落首领面前,让他如何服众。”

听到那声音萧暥心中顿时一摔,靠,是魏瑄!

他赶紧把他被扯成一字露肩礼服的衣衫拽起来。

泥煤的,老脸还是要的。

呼邪单于觉得这话倒有点道理,脸色稍缓,望着那翩翩然走入帐中的丰神俊朗的青年问,“你是谁?”

“叔,你怎么在这里?”魏瑄一见萧暥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墨澈的眸子盈盈一闪,“我到处都在找你。”

这一出让众人顿时都懵了,一时间面面相觑。

萧暥心思飞转,立即就势拍了拍魏瑄的肩膀:“阿季,你怎么会来这里?”

“维丹带我来的。”魏瑄道。

单于疑惑地皱起浓眉,看向维丹:“怎么回事?”

维丹赶紧道:“大单于,阿季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和他叔叔走散了。”

“叔叔?”大单于疑惑地看了看萧暥,又看向曹雄:“萧暥有侄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曹雄也是一头雾水。

这两年间魏瑄的容貌变化很大,曹雄一时也认不出他来。只觉得这青年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他只好道:“大单于,我不知道他们耍什么花样,但我敢用颈上人头担保,此人绝对就是萧暥!”

“我们见过罢?”魏瑄忽然回过头看向他。

曹雄蓦地一怔,果然是以往见过!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冒充萧暥的侄子?”

魏瑄道:“我们在天泉山庄见过,你忘了吗?”

被他这么一说,曹雄顿时想起来了。半年前,含泉山庄好像是有几面之缘。

“你是山庄的侍从?”

“你想起来了啊。”魏瑄又露出那习惯性优雅的微笑,“夏侯先生,你还欠着东方教主数千金罢,逃到这里来躲债来的?”

曹雄顿时变色,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什……什么夏侯!”

大单于面露狐疑:“你不是说你是曹雄吗?”

曹雄急道:“我当然是凉州牧曹满的长子曹雄。”

魏瑄从容道:“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你是曹雄?”

“我带着我的私印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曹雄说着手忙脚乱从身上掏出一枚拇指粗的四方印,递给大单于。

大单于接过来,交给余先生:“先生你看这是真的吗?”

余先生正要细看,就听魏瑄道:“看来诸位久在草原,不知中原的行情啊。”

众人一怔,

“什么行情?”

魏瑄顺手从余先生处取过印,带着种观赏的眼光仔细看了看,道,“恕我直言,这种印在大梁城里的铺子里跟石头一样多。”

“你……!你胡说!”

“普通的玉料,两三纹银就能镌刻一枚,工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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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三个时辰不等,视玉料质地和镌刻的复杂程度而定,好的玉料,五金一枚,上等玉料则收十金以上,有些铺子还接受来料的订制,收费则按照镌刻的官阶品级,价格也不一而同,郡守的印章要加三金,州牧的印章要加十金,若是皇室的印章,那就上不封顶了。”

魏瑄侃侃而谈,泰然自若。别说是对中原不甚了解的北狄人,连萧暥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等,魏瑄这说的不就是□□的吗?

官阶从高到低明码标价,说的有鼻子有眼,别说曹雄已经听得呆若木鸡,连萧暥都要信了。

若是大梁城真可以这样随意私刻假印,他早就带兵把窝点给端了,这还了得!

而且魏瑄说得实在太详尽了。

不同的玉料的制作、工艺、工期,不同官阶的报价应有尽有。这整一个行业标准都出来了!

如果说是魏瑄随口胡编的,萧暥简直不敢相信。

不行,回去要查查,不会真有□□的产业链吧?

曹雄干巴巴地反驳道:“你……你既然说你是琴师的侄儿,怎么对造假印如此了解?”

萧暥一看这哥们,明显也已经信了。

魏瑄莞尔:“夏侯先生,我这人平时就爱吹个牛,所以跟其中几家铺子混得熟,有时候还打打下手,偷学点手艺,就是为了给自己也做枚印。”

说完,他就掏出了他的私印,“余先生也可以看看,我做得像不像?”

他说着将两枚印托在锦帕里交给余先生。

余先生接过一看,脸色微变,“这是……大雍皇室的印章?”

魏瑄似笑非笑,对曹雄道:“夏侯先生是凉州牧的长子,我怎么就不能是大雍皇帝的弟弟呢?”

然后他一摊手,无奈道:“但是要制造皇室的印章价格太高,我就只有自己偷师学着,做了一个玩儿。”

单于问余先生:“这两枚印,哪个是真的?”

余先生道:“看起来都像是真的。”

曹雄一把抢过印章,仔细看了看,忽然瞪大眼睛盯着魏瑄,“他不是装的,他就是晋王!”

魏瑄微笑如仪:“大单于,你看他,当场改口,如此前后不一致。”

呼邪单于阴森的目光转向曹雄:“夏侯先生,你之前不是说他是什么山庄的侍从吗?”

“这……我……”曹雄一时百口莫辩,“但我想起来了,他确实就是晋王,我以往秋狩见过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含泉山庄……”

呼邪单于厌烦地打断他:“你觉得骗本单于很容易?”

曹雄简直要被逼疯了,“大单于,你一定要信我,我真是曹雄,那个人是萧暥,他潜入王庭必有阴谋!”

呼邪单于道:“带下去,五日后杀了祭天。”

“大单于!大单于你要信我!大单于,不要被他骗了,后悔莫及啊——!”

萧暥看向魏瑄,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唇枪舌剑,杀人于无形啊!

偏偏那青年又是一副纯然无害的模样。他淡泊从容,处变不惊,惊涛骇浪中犹如闲庭信步。

这气度风骨竟颇有点神似谢映之。

萧暥想起在大梁时,魏瑄跟谢玄首有过一段相处。

武帝不仅过目不忘,且极擅学习。

他忽然生出一种后生可畏之心。如果说魏瑄能学得他的箭术,学他的处事风格,学魏西陵的战术,学谢映之的城府谋略,他能取所有人之长处而为己用,那么今后还有谁能阻挡他?

他萧暥不能,天下亦不能。

不知道为什么萧暥心底竟隐隐生出了一丝寒意。

就在这时,帐幕忽地掀开。

一个浑身浴血的人赫然出现在帐门前。满面的血污已经看不清英俊的五官,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锐地摄人心魄。

他把豁口的弯刀收入鞘中,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烙下一个深红的脚印。

帐外,遍地尸骸,连刮进来的风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王帐之前,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着的人。穆硕借口去调兵,其实早就跑没影了。

萧暥第一次看到阿迦罗这副模样,简直犹如修罗狱中杀出的战魂。

他一言不发走进王帐,简单地向大单于抱手行礼,然后沉默地抓起萧暥的手就往外走。

萧暥心中大震。

连旁边的魏瑄都微微蹙起了眉。

他想要上前,被萧暥用眼神阻止了。

血战之后,帐内帐外都寂静地近乎诡异。只有高空掠过草原的孤雁偶尔一两声凄清的长鸣。

萧暥跟着阿迦罗一路走去,不长的一段路,地上的血渍已经把他的靴子染成了深褐色。

不远处王庭的卫队畏首畏尾地提着刀,保持一定距离外,不敢上前,看着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恐惧。穆硕则躲在重重人墙后。直到阿迦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急急忙忙奔进王帐。

“大单于,阿迦罗他要造反了,他把你的王庭卫队都给屠了!”

呼邪单于浓眉一扬,走出大帐,森寒的目光巡视着满地尸骸,他不怒反而大笑:“不愧是我的儿子,果然还是草原第一勇士!”

穆硕心惊胆战道,“可是大单于,阿迦罗杀的是王庭卫队啊,这是造反……”

呼邪单于轻蔑哼了声道:“你看看这些骁狼卫,上百人居然打不过一个人,是王庭的日子是太好过,都不知道怎么拿刀了!这还是我北狄的战士吗?”

他大声道,“传令——,调两千骁狼卫交给阿迦罗训练。”

什么?!穆硕脸色煞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非但不处罚,不治罪,居然还给他兵?

魏瑄静静看着王庭前一地堆累的尸骸,眸光如水,满地的血色丝毫都漾不进去那澄澈的眼底。

接着他转身,平静地跟随着维丹,拜别大单于,回到自己的营地去。

走在王庭前的血路上,维丹有些不知道何处落脚,硬着头皮跟着穆硕走在前面。

魏瑄和余先生并肩走在后面。

趁此机会,魏瑄忽然压低声音道:“余先生,谢谢你,没有揭穿我。”

当年秋狩,他去找过余先生两次,今天一见到余先生的目光,他就知道余先生认出他来了。

余先生道:“殿下不用谢,世事难料,他日我也会有求于殿下的时候。老朽只是多给自己留条后路。”

魏瑄微微一笑:“先生是智者。”

余先生看向他,眼前这个青年典雅、明彻、纯净,只有那双眼睛,深深的不见底,仿佛能把阳光都能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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