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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诛心
灯火煌煌,照着江浔漆黑的眼睛亮如星辰。
江浔出身寒门,三岁识字,五岁入学,从小聪明过人,只可惜大雍朝的征辟制首察家世师门,他出生寒门,更没机会拜入名师门下,哪怕才华横溢,将来的仕途也就止步于县里的一名掾史了,但这一次,萧暥唯才是举的新政终于让他有机会脱颖而出,在这大堂之上,面对这大雍朝的泱泱诸公。
这种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如何肯放过。他看着谢映之的目光里燃起灼灼的挑战欲。
对于一个贫寒的士子来说,这是一辈子都未必等得来的机遇。
另一边,容绪漫不经心地盘着手中的玉玩,他太了解江浔这种人,功业心极强,江浔一定会把握这次机会,全力以赴的。
就听到江浔道,“接下来还请将军的僚署,此间不要插话,以免混淆视听。”
容绪眉头微微一跳,这小子做得太绝了。
此言诛心,意在封人之口,谁替萧暥辩驳,谁便有僚属的嫌疑。
不管是颜翊,云渊,甚至是纪夫子,有这诛心之言在前,他们再说什么,都摆脱不了替萧暥开脱的嫌疑。
不但如此,这句话里,江浔做了更阴险的暗示……
果然,杨覆立即作色道:“江浔,你此言何意?我等都没有受过萧将军一针一线之利,更不可能被他买通,当然不会为他辩驳说话。”
不收一针一线?
容绪不由有些佩服他们的无耻程度。
纪夫子等人自然不可能收受萧暥的好处,但是江浔可是实实在在收了杨覆的好处。
揄系正利I
这当堂贼喊捉贼、倒打一耙的操作,连容绪都难免替他们脸红。
“既然杨太宰如此说,那我就放心了。”江浔与杨覆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容绪看了看杨覆。他这样就显得有点太迫不及待了。
不过没关系,小狐狸不善言辞,现在又没人能替他辩驳,接下来怕是会很惨,容绪都要有点同情他了。
心里就不由盘算起来,回去再给他送点好玩好吃的东西。小狐狸畏寒,请他泡个温泉松快一下,想到这里,容绪的目光又变得玩味起来,别有深意打量着谢映之修长的身段。
江浔这句话一说来,堂上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闭口不言。
江浔似乎终于满意,方才道,“除夕夜,萧将军兵围撷芳阁,称剿灭明华宗暴徒,学生不明白,小小一个明华宗,怎么就能跟萧将军抗衡?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听说当时北宫世子也在撷芳阁……”
他辞锋犀利,含沙射影,挑衅的目光射向谢映之。
谢映之不疾不徐道:“当晚不仅是北宫世子在撷芳阁,还有玄门的诸位也在,我现在无论说什么,诸位都觉得我是在开脱,那么请苏先生将当日之事陈述与诸位。”
他看向江浔:“苏先生在此所言,不会认为是我幕僚罢?”
江浔大度地表示:“苏先生玄门名士,自有气节,相信不会赌上玄首的清誉,为不相干的人开脱。”
苏钰初见此人,还觉得面貌轩朗仪表堂堂,未料出言竟如此字字暗藏曲指。他厌恶地转过身,不置理睬,兀自向堂上的卫宛、云渊等几位前辈行了礼。然后找一方席案坐下。
“除夕当夜,贺紫湄等苍冥族余孽在尚元城设八门金鳞阵,他们计划趁着除夕夜燃灯令一下,以蚀火焚城,杀千人以为祭,召唤苍冥邪神降世。我随玄首前往撷芳阁阻止此事,彼时明华宗暴徒围攻撷芳阁,我等皆被困在阁内,幸得萧将军率军相助。”
他这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除夕夜火烧撷芳阁之事,他们都有所耳闻,但大多为坊间传闻,还被何琰在梦栖山辞话中写的不可言说……
江浔问道,“何为蚀火?”
苏钰道:“蚀火乃靡荼之花枝蔓所生,燃烧时会散发出糜烂之气,人一旦吸入就会浑身皮肤腐烂而死,蚀火烧过的地方会残留毒瘴,引发疫病,烧过的城,从此成为死城。”
他说到这里,眼前不由浮现当日他随着萧暥冲进燃烧的撷芳阁,一片焦黑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间,谢映之怀抱着魏瑄,发丝凌乱,白衣落拓……想到玄首当日尚且拼命至此,最后坊间盛传的却是何琰笔下的香艳传闻,乃至于这些人在此枉顾事实,颠倒黑白。
他心中郁愤道,“若萧将军未能及时阻止明华宗余孽之阴谋。烛火焚城后,诸位此刻还能在这里侃侃而谈吗?”
席间众人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议论声也随之低弱了些。
“苏先生口口声声蚀火,那蚀火,苏先生可亲眼见过?”江浔道。
苏钰一怔,他没见过。以他的修为,若遇蚀火,哪里还有命出来?
“看来是不曾了。”江浔冷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苏先生是在拿传说中子虚乌有的东西来做证词吗?”
苏钰咬了咬薄唇,“蚀火若真的燃起,谁能活命出来?”
“所以,还是没有了。”江浔嘲讽道。
池铭见机也道:“都是苏先生一面之词。”
江浔不依不饶,紧接着道:“既然蚀火无可考证,那又何来苍冥余孽?但是次日清早,撷芳阁外血流漂杵,满地都是被杀的百姓。却是很多人都亲眼目睹的。”
闻言,堂上的众人频频点头。
“我清早去看过,拉尸体的牛车首尾相接,运了个一个多时辰,才把尸体搬完。”廖原道。
江浔看向谢映之,“这累累尸骨可算是军队屠戮百姓的证据了罢?”
谢映之心中明了,看来此人混淆是非的本事很是厉害,苏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这些人都是明华宗的暴徒,不是百姓。”苏钰有点沉不住气。
江浔道,“怎么证明这些人是暴徒,而非寻常百姓?”
苏钰脸色发白,“撷芳阁早就付之一炬。我如何去给你求证?”
“既然撷芳阁化为灰烬,事后怎么说,还不是萧将军说了算。”江浔笑道。
“你……!”苏钰嘴角抽搐。
就听江浔又道,“所以,萧将军以子虚乌有之蚀火为由头兵围撷芳阁,将无数除夕夜游灯会的百姓当做暴徒,屠戮于闹市之中。苏先生在这里拼命为萧将军开脱,容我猜测一下,也许是萧将军在阁内撞见了玄首什么秘辛,所以玄门也拼命维护……”
他这话一说,众人先是脸色骇然,随即忍不住交头接耳,联想到梦栖山辞话中让人脸红心跳的描述,平日里这些人一边对此边嗤之以鼻,一边又忍不住私藏偷阅猎奇艳辞。
这下忽然所有捕风捉影的臆想,有了蛛丝马迹的‘实据’。顿时让这些人脸上隐隐显出欣喜窃窃之色。
越是那一袭冰雪遥映般的皓皎高洁,越是众人平日里不敢觊觎肖想的世外谪仙,若是稍有微瑕,就越是激起人们浮想联翩。
苏钰见状气得胸口发闷,嘴唇也微微发颤。
看着苏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江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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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挑起嘴角,“苏先生,事到如今,谢玄首不来亲自澄清一下么?”
“取账本名册来。”谢映之静静道。
江浔回过头,就见两名士兵抬着一口木箱进入大堂。
其中一人用刀柄一掰一撬,就把箱盖打开了。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一箱子书册。
谢映之道,“这是明华宗信徒两年间进献给教主无相等人的财货清单。”
随即就有士卒将账本递给堂上的众人传阅。
“明华宗不置信徒名册,但此账目中却详细记载了何人、何时,向明华宗进献多少财物,以供奉邪神。账本上共记载有明华宗教徒五千七百二十七人,我将其与大梁城内民户籍册对照,其中五千一百人都是在籍的大梁城民户,其余六百多人为前来大梁的外乡人,皆是有名有姓可查,这些人是百姓还是明华宗教徒,诸位还有疑义吗?”
众人都默不作声。江浔快速地翻阅账目,眉头越蹙越紧。
“除此以外,我略做统计,这三十余册账本,所累积之钱物总计六万金。”
什么?六万!
众人皆面露骇异之色。
云渊蹙眉道,“这岂不是榨取信徒钱财?”
谢映之点头,顺带瞥了一眼容绪,淡漫道,“容绪先生的朱璧居堆金积玉,说不定还不如明华宗的一个香堂。”
容绪听到他忽然点到自己,心中一诧,他抬头看去,谢映之早就已经悠悠撤回目光,环顾四周。
“诸位还认为明华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教派?”
有人,有钱。就差搞事了。
“如此敛财!他们要做什么?”涵青堂的廖原道。
“要做的事很多,其一就是打造兵器。”谢映之淡漫道,“我还查获几册账目,其中有明华宗制备武器之种类,为了防止官府查获,他们所制之武器乃以木棍铁杵之类为主,并特地将铁杵磨尖,将木棍的头部包裹铁皮插上利刺。这样也可使得没有经过训练的民户能快速掌握。”
席间众人闻言脸色更是震骇。
“私制武器,依照大雍律令,就可以谋反处置。我对明华宗之处置诸位认为有何不妥吗?”
四下一下子鸦雀无声。
江浔仍心有不甘道:“可将军如何证明这账本就是明华宗备置的?”
谢映之淡淡道,“账本上有无相亲笔字迹。若对其字迹存疑,可以对比无相以往所书写的为陛下祈福的祷文,以辨真伪。”
容绪闻言顿时倒抽冷气,脱口道,“这就不必了,无相贼子欺上瞒下图谋不轨,证据确凿,诸位就不要再追问。”
再追问下去,是要问桓帝蠢到什么程度,会去重用无相这种妄人疯子吗?
堂上那些官员或者名士,大多乖滑之人,立即就会意了。
堂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沙沙的秋雨声。
容绪手中盘地发热的玉玩已经盘不下去了,指尖刮过雕工精巧的玉质小狐狸的尖嘴巴,感觉有点扎手。
他是看出来了,萧暥早有准备,而且准备地还很充足。
其实不但是容绪杨覆等人,连卫宛此刻都心中震撼。他没想到谢映之居然在暗地里不动声色做了那么多调查。
卫宛凝眉看向谢映之,就见他眸光沉静如渊。
卫宛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其实以江浔这点程度,凭谢映之的辩才,完全可以一番言辞就将他驳得哑口无言。
可他偏不那么做。
他花了那么大心血,找了这么多证据证人,甚至不惜亲下墓穴,追问于亡灵。
因为他不想胜在辩才,否则此后天下人只会说萧将军辩才了得,巧舌如簧。
谢映之是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还事情之真相。
既然如此,那便要一丝不苟之真相。是即便百年之后,都无人会存疑,无人能撼动之真相。
他要替他洗清污名,还他清白。那就是彻彻底底的清白,没有半点污渍,没有片缕尘埃。
他眼中不容泥沙,孤逸高洁,白衣不染,便也绝不会让主公的声誉蒙尘。
卫宛静静看向他那个师弟。看来为了今天,谢映之早就在准备了。只差一个时机罢了。
而大堂上那些挑战他的人,必然是片甲不留。
另一边,容绪眯起眼睛,望了望阁外连天的雨色。才过去了半个时辰,今日的策论还没完。
江浔不会这样败下阵来的。
容绪阅人无数,他看得出这个青年的功业心是如此之强。强到可以让他孤注一掷,迎难而上。
在天下士人面前,好不容易出人头地的机会,江浔绝不会那么容易承认失败。
江浔俊朗的脸绷紧着,只是稍稍迟疑了片刻,他便调整过心绪,随即一整衣袍,站了起来,昂然走到大堂中央,目光近乎执著地看向谢映之。
“萧将军,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向你请教。”他眼里又凝起不屈不挠的战意。
谢映之眸色波澜不惊,接下来就是唇枪舌剑,短兵相接了。
他淡然道,“我知无不言。”
第212章封金
江浔立于中堂,辞严意正道:“我请教将军,将军在襄州时,可曾邀玄门匠作大师褚庆子先生出山相助。”
谢映之道:“确有此事,彼时我延请先生研造甲械,以对敌匪寇。”
江浔道:“褚先生应允了吗?”
谢映之道:“先生幽居已久,不便出山。”
他话音刚落,席间就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嗟叹。
谢映之看去,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獐头鼠目的文士抖了抖衣袍道,“所以,萧将军就逼迫褚庆子为你制造武器军械?”
谢映之对此人似有映像。此人名叫唐隶,工于笔墨文章,专事雕虫琢字。
当年谢映之年少成名,唐隶曾跟风写了大量浮丽的辞赋传于坊间,表面盛赞其风仪神秀清雅出尘,实则笔下不时暗藏轻佻狎昵之意,以此暗示谢映之与自己之间交情不菲,以攀附声名。
谢映之当时年少,正在潜心修习医术,听闻后,随手就给他开了一副方子‘专治妄臆,以通心窍’。一度使得唐隶成为士林之笑柄。
谢映之不想搭理此人,随口道,“褚先生为我制造军械,并非出于胁迫。”
唐隶讽道,“将军没有胁迫褚先生,将军只是伙同贼寇捣毁了潜龙山庄。”
然后他怪眼一翻,“我大胆揣测撷芳阁之时将军偶遇谢玄首,用手段骗取谢玄首的某样信物,并想借机拉拢玄门,岂不知谢玄首平生最厌……”
“不要提无关之事。”江浔打断道,
“你!”唐隶压下愤懑,他看出来了,江浔幕后有靠山,不然这初出茅庐的小子也不敢这样锋芒毕露。
看来今日之策论别有玄机,他唐隶想借此揭时弊、斥奸佞以扬名。岂知这深水之中,还有大鱼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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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脚的不跟有靠山的争,他遂一甩袖子,暂时偃旗息鼓了。
江浔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向谢映之,问,“勾结广原岭山匪,将军可承认?”
谢映之淡淡道:“此前已说过,这是招安贼寇的手段罢了。”
“招安?我可听说将军在广原岭山寨中住了半月有余?”江浔道
谢映之知道,这倒是事实。
萧暥此人行事不拘一格,善于出奇制胜,路子也比较野。他夺了寨子就大模大样把他的狐狸尾巴挪到了虎皮椅子上,当了回山大王的瘾。这做派在这些正道之士眼里简直就是胡作非为。
谢映之淡然道:“没错,我在黄龙寨滞留半月。”
江浔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萧将军招安匪寇,却把自己招安进了黄龙寨。请问,是将军招安了黄龙寨,还是黄龙寨招安了将军?”
这话一说,引得席间众人一阵哄笑。
连容绪都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江浔这小子太犀利机诮。
一旁的郑绮也借机讽道:“看来萧将军和广原岭的山匪甚为熟络啊?”
谢映之洒然道,“不瞒诸位,我是黑云寨的大当家裴元亲自请上山的。”
这话说出来,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上一片沸沸然,责难之声此起彼伏。
谢映之冷眼旁观,几乎可以想见到,即将铺天盖地卷来的口诛笔伐。
江浔道:“既然如此,将军是承认入广原岭为寇了。”
谢映之不紧不慢一拂衣袖,站起身环顾四周道:“我入广原岭,正是代替褚庆子先生上山。”
堂上刚才还情绪激愤的众人忽然愣住了,四下相顾。
郑绮甩手道:“萧将军这是要找借口推诿吗?”
谢映之道,“彼时我去请褚先生出山相助,至潜龙山庄,遇贼寇围攻山庄,欲迫褚先生上山为其铸造兵器,褚先生不从,于是我替他上山。褚先生感念此意,前往安阳城,替我锻造兵器。”
郑绮道:“照将军的说法,你代替褚庆子上山,乃孤身入虎穴,居然全身而退毫发无损,不是与匪寇勾结如何做到?”
“勾结?”谢映之反问:“我在黄龙寨期间,广原岭一带可有客商被劫?若没有,又怎能说我与匪勾结?”
池铭迫不及待抢道,“当然有,黄龙寨匪首张朝在斗方谷劫掠了许安公子的货车。”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江浔向他暗暗摇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结果如何?”谢映之问。
池铭喉中一梗,说不出话。
“高郡守伏兵斗方谷,将张朝等人一网打尽。正是我给他的消息。”
他一边闲闲信步于堂上,一边风轻云淡地说道,“不但如此,我计使黑云寨和黄龙寨两相厮杀,从而占领黄龙寨,同时联合高郡守剿灭黑云寨,两寨合并成为广原岭实力最雄厚山寨,并广发英雄帖,攥得大小山头的匪首前来黄龙寨会盟,最终一网打尽。”
“好!痛快!”他话音刚落,席间一名须髯如戟的大汉拍案而起道,“萧将军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犹如弄潮!”
谢映之认得他,当年冬日雅集的时候,他一直横卧石上呼呼大睡,视周围那些涂脂抹粉自命风雅的士人们如若无物。
士林中称其为铁笔宁游。
宁游道:“百年匪患一朝清肃,商贾畅通百姓安居,将军此举让人击节而叹,我必书之,以正将军之名。”
谢映之向他拱手道,“不敢,以匪制匪之策而已,先生谬赞。”
一边的江浔没有说话,阴郁的黑眸中有隐隐余焰闪烁。
他扬起下巴,作色道:“比起对付区区广原岭的山匪,萧将军还做了一件大事,听闻宁先生要记本朝之史,不妨听完。”
接着他转向谢映之,眼中再次机锋浮显,“萧将军出兵襄州,尽夺二十六郡,穷兵黩武陷百姓于水火。可有此事?”
郑绮也道:“对,朱优将军是朝廷的襄州刺史,并无过错。将军为何无故征讨?”
谢映之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坐席,边道:“诸位只提我穷兵黩武,为何却不提我在襄州招募流民,铸城屯田,让数十万百姓从此得以安居乐业?”
“这……”郑绮语塞。
“至于我为何要拿下襄州,因为襄州百姓受朱优将军之妻弟禄铮盘剥甚苦,我在雍州屯田,招募流民期间,襄州百姓纷纷来投,而禄铮便沿途设卡,堵截民众,抢夺财物,扣留人口,行径与山匪贼寇无异!我故而讨伐之,诸位觉得有何不妥吗?”
郑绮道:“萧将军是想说,你夺取他人之州郡,还是救民于水火?”
“郑先生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来他人之州郡?难道郑先生眼中,襄州成了朱氏一家之襄州?”
郑绮脸色骤变:“当然是陛下的襄州。”
“陛下体恤黎民,我奉陛下旨意讨之,有何不妥?”
郑绮气得几乎要脱口而出,陛下的旨意,难道不就是你萧暥的意思吗?
容绪立即暗冲他摇了摇头。这大庭广众,你把这话说出来,让陛下的颜面威信何存?而且就算你诘问他,他也自然有话驳你。
谢映之从容道:“且我拿下襄州之后,可自领襄州牧了?”
“你……你这是狡辩……”
“我上表朝廷,陛下任命高严郡守为襄州牧,正巧,高刺史的述职文书已经送到。”
他说罢一抬手,立即有文吏将高严的奏表传阅于众人。
这半年时间里,襄州屯田数千顷,府库充裕,百姓富足,商贾畅通,财货不绝……
这份奏表传了一圈,众人皆默然不语,面有惭色。
当文书传到唐隶手中时,他斜目看了一眼,品评道,“高刺史的文章写得真漂亮,不负萧将军表揍他为襄州牧的一番苦心了。”
谢映之道,“你是想说,我许给高刺史多少好处了?”
唐隶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声,一副心知肚明之态。
谢映之凝目望着外面连天的雨色,道:“那么你告诉我,我要许给高刺史多少好处,可以让他日夜殚精竭虑,短短半年光阴,乃至心血耗尽,两鬓繁霜!”
他这话一说,众人面面相顾皆默然无语,堂上一时间静了下来。
“月前我途径襄州,顺道拜访高刺史。”云渊沉声道,“只是在府中小坐的工夫,高刺史因庶务三次匆匆离席,等他回来茶饭都凉透了,我见他今年不到四十岁,已经两鬓皆风霜之色,皆尤夙夜忧虑之故。”
闻言堂上众人都黯然失色,包括廖原在内都面露唏嘘。
云渊说罢回头看向江浔,“你是不是想说老夫也在为萧将军开脱?也是他的僚属?”
“学生不敢。”江浔低头道。
堂上一时再无人说话。
涵青堂主廖原也有点看不下去,起身道:“诸位要问萧将军,何必连带高刺史?”
唐隶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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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过来,改口道:“堂主所说的在理,高刺史心怀百姓之疾苦,我等并非质疑高刺史。只是不忍心看高刺史一片苦心却被他人利用。”
然后他转向谢映之,“请问萧将军,高刺史为百姓黎民呕心沥血,而你屯田则是为了增强军力,以壮实力罢了。”
“对。”谢映之毫不犹豫道,“我确实是为了增强军力,壮大实力。”
唐隶顿时一怔,没想到他承认地那么干脆。
谢映之严词道:“现今北狄各部厉兵秣马,觊觎中原之土地,若我不屯田养兵以壮实力,将来再来一遭兰台之变,是要倚仗诸公的唇枪舌剑去抵御北狄的铁马弯刀不成?”
他这话一出,席间众人尽皆失色。
卫宛蹙眉看向他:映之……
他感到他这个向来清逸淡泊的师弟,此时隐隐动怒了。
谢映之冷然道,“昔日兰台之变,诸位从西京避退到大梁,若大梁城再破,诸位打算避退到何处?是渡江南下,投奔永安城?”
唐隶被诘问地无言以对,席间众人都面面相觑,面色惶然。
谢映之淡若无物的目光掠过唐隶,“我在此奉劝诸位,魏将军为人刚正,平生最恨簧口利舌、玩弄辞章之徒,更不会收留沽名钓誉、空言误国之辈。”
“萧暥你……!”唐隶面如土色,嘴角抽搐。
谢映之似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道,“我若记得不错,唐先生早年工于艳丽辞风,善长钻营之道,以此入涵青堂为执笔,十多年来钻工雕虫之技,下笔千言而无一实策,如今你皓首穷经,年过不惑,仍不知自重自持,立于堂上鼓动唇舌混淆是非。”
“你……你……”唐隶羞愤交加,一时间眼珠翻白,直挺挺栽倒堂上,
谢映之漠然道:“纪夫子,有劳了。”
纪夫子上前,蹲下身翻开唐隶眼皮查看。
谢映之遂再不过问,端起杯盏静静抿了口茶。
郑绮道,“萧将军,不管唐先生做派如何,也比你年长二十余岁,你当堂将他气到昏厥,是否太过份了!”
谢映之淡漫道,“郑公言我过份,那么诸位对我群起而攻之,却不让他人为我辩解。难道就不过份?”
“……”郑绮喉咙一哽,无言以对。
谢映之说到这里,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倘若今天站在这堂上的人是萧暥,会怎么办?将一口残血压在胸中么?
谢映之出身世家年少成名,从来都是为无数人仰慕。他今天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众人孤立,饱受曲解又百口莫辩,那种深彻的孤独。
所以萧暥干脆就闭口不言了,大概还会不屑一顾的意思,但这不等于说别人用唇刀舌剑戳伤他,他就不会痛。谢映之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人抱着他的小狐狸枕头,装作眼不见心不烦,躲起来他们就骂不到了,在没人的地方,默默舔舐他的伤口罢。
他洞彻世事的眸中,有种卫宛看不清的情绪。
容绪坐在暗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玉狐狸,一不留神,力气使大了,指腹隐痛,展开一看竟抠刺出了血,他深吸了口气,看来小狐狸逼急了会咬人。
但他不甘心策划已久的策论就这样无疾而终,他手中的棋也没有出尽,看向郑绮江浔他们。
郑绮会意道,“萧将军说这些,不过就是替自己的所作所为争辩开脱罢?”
谢映之目光幽沉,“说得好。我确实要争辩。”
“撷芳阁之役,保大梁城数万百姓免于蚀火,锐士营战死一百二十六人,襄州之役,广原岭匪患永绝,流民得以安居,商贾得以畅行,锐士营伤亡千余将士……”
堂上已是一片鸦雀无声。唯有窗外萧疏风雨声,与他清冷的声音相和。
“为社稷而死的将士,在诸君口中,成了屠杀百姓的罪魁,成了勾结山匪的帮凶?”他目光掠过堂上的众人,“我当然要争辩,只为从今往后,热血之士,血不白流。”
郑绮脸色苍白,无地自容般退入灯光晦暗处。
容绪知道,郑绮已经无话可答了。他于是看向江浔。
郑绮是朱璧居名士,说话有所顾忌,而江浔初生之犊,无可畏惧。
而且刚才在众人都跳出来针对萧暥的时候,江浔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在一边听着,眼中有莫测的光芒。
这种神情容绪很熟悉,江浔在酝酿什么。
容绪相信,江浔不会轻易地认输。
于是他侧目看了眼杨覆,杨覆立即会意:“还有人有话要说么?”
果然,江浔一拂衣袍站了起来,“杨太宰,学生还有话要说。”
杨覆迫不及待道,“但讲无妨。”
江浔不动声色回首看向他:“杨太宰,我记得你先前说,你们都没有接受过萧将军一针一线之利?你们确实受的不是一针一线之利。”
杨覆蓦然怔了怔:他什么意思?
容绪背后却隐约一寒,正想出言打断。就听江浔道:“若没有将军披荆斩棘,肩起这乱世的风雨,在座的诸位能在大梁城坐拥良田广厦安享富贵吗?这岂是一针一线之利?”
杨覆顿时失色,“你在说什么?”
江浔坦然,“我输了,今日输得心服口服。辜负贵人的期望了,黄金一百两,分文未取,全部封存,已经有车送到阁外。”
堂上已经陷入一片哗然,消息传出去,连阁外的百姓也群情激愤。
大雍朝极恨这种私相授予,暗中买卖交易。今日之事必然是士林几十年未见之丑闻。
花梨木箱被抬到堂前,江浔洒然上前,亲自开箱,顿时百两黄金将阁内映得辉煌璀璨。
涵青堂的廖原大声道:“是谁!?谁给你的金银?”
江浔看向杨覆等人,讽道,“百两黄金,都可以备置一营将士的铠甲兵刃,公等却用来行此下策,买通士子文人,攻击陷害萧将军。”
杨覆脸色铁青,不知所措地看向容绪。
珰地一声,容绪手中的玉狐狸坠落在地,发出突兀的声响。
他已经明白过来,他中招了。而且对方的段位实在是高。
江浔竟是一把双刃之剑。
卫宛默默看向谢映之:你这一手真是厉害。
釜底抽薪,片瓦不留。
八天前。
杨覆选定江浔和池铭,第一次深谈。
江浔回去时已是入夜。
他心里边琢磨着杨覆的意图,边走上客栈的楼梯,打开房门的一刻,就见昏暗的居室内有一人长身玉立,若月华照眼,清风拂面,整个阴暗的屋子都恍若明亮起来。
谢映之回头莞尔,“深夜来访,还望勿怪。”
……
片刻后,江浔凝视着他清若琉璃的眼眸,道:“谢玄首亲临,浔不胜感怀,但毕竟萧将军所作所为,天下多有争议,不知十天后文昌阁,玄首可会到场?”
谢映之了然道:“你想与我一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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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浔眼中有熠熠火光:“是非对错,当堂澄清。”
谢映之微笑:“正如我愿。”
此番他不仅要为萧暥正名,还要让天下人看清杨覆容绪朱璧居乃至士林之面目。
“江浔,你是疯了吗?来人,把他带下去!”杨覆歇斯底里大声道。
“杨太宰不必烦劳,我自会离开”江浔飒然起身,走到大堂门口。
文昌阁外已是大雨滂沱。围观的百姓却无一人散去,众人或打伞或披着蓑衣雨布站于堂外雨中。
江浔忽然转头,冷眼看向堂内的众人,道,“诸位,最后我奉劝你们一句,今日有人替你们肩负风雨,你们却要摧之毁之,等到哪一天墙倒屋塌大厦倾颓,尔等皆如风雨中丧家之犬耳。”
说完他走出大堂,雨水如瀑布般浇下。
“好一场大雨!”江浔仰天大笑,大步走入雨中,洒然而去。
留下文昌阁里呆若木鸡的众人。杨覆颓然倒在座垫上,容绪似已回过神来,低头捡起案上的玉狐狸,手指却仍止不住微微抽搐。
云渊望着那堂前榉木箱中熠熠发光的百两黄金,和雨中远去的背影,慨叹道:“封金而去,真名士当如此。”
谢映之目光清冷,侧首道:“吩咐下去,暗中保护江浔。”
第213章从鸾
听阿迦罗说到狼火市,萧暥借机就问道:“那些被抓的人怎么样了?”
程牧伏虎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阿迦罗心不在焉道:“能怎么样,关起来充作奴隶了。”他一边说一边摩挲着他的手,自顾自道,“你手那么冷,看来还要给你置几件衣衫。”
“我想”
阿迦罗打断他,“你想让我放了他们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大单于下的令抓人,我也没办法。”
他低下头,凑到萧暥耳边,“还是这里面有你的人?”
萧暥立即道,“我就想挑个几个厨子,这里的饭食我吃不惯。”
阿迦罗忽然端起他的脸,“别耍花招,你要合作,那就把你的那些心思收起来。待会儿去狼火市,想吃什么随便你。”
说完他忽然猝不及防扣住了萧暥的手腕,
萧暥反应极快,提膝就撞向他肋下。
阿迦罗吃痛闷哼一声,但扣住他手腕的大手纹丝不动。
萧暥暗骂,特么的这人的肌肉坚硬地跟石头似的吗?
他一念未过,腰间却是一空,紧接着叮的一声,他的短刃被卸了,扔在地上。
他的刀!
某狐狸短刃被缴了,就像被拔了牙,眼梢骤然挑起,敌意横生。
但是单力度上说,萧暥半点优势都没有。
阿迦罗见他这凶相毕露的样子,不怒反喜,“你今后不能带着这个,在王庭的任何外族人都不允许佩戴刀剑,被发现了就是砍头。我都保不住你。”
说完,就握着他手腕的角度,一把将他紧搂在怀里,大力制住他的挣动,似安抚地笑道,“这里是王庭,穆硕的人盯着我们,稍有破绽,你我都没得好。”
这句话猛地提醒了萧暥,即使逢场作戏,再厌恶这剧本,也得演下去。
他现在孤身在王庭,阿迦罗手中还攥着嘉宁,他就算不管自己的命,也不能不顾嘉宁。
还有那个穆硕,他答应过嘉宁,一定要替姑姑报仇。
更何况还有和魏西陵的合围大计……
火光在萧暥眸中映出两点寒焰,他冷飕飕道,“世子你也别忘了,栾祺在我手中。”
没有了武器,这栾祺就是他手中唯一的筹码。
阿迦罗道,“栾祺是我的兄弟,我不会不顾兄弟,我昨天都没把你怎么样,今天更不会了。”
经过昨天的一场混乱后,集市又渐渐回暖,人群熙攘喧嚣。只是人群里再不见中原面孔。各种发音稀奇古怪的胡语间偶尔会夹杂几句萧暥能听懂的北狄语。
货摊上摆着各色琳琅满目的货物。各种香料珠宝、铜铁器、皮革毛毯、羊彘筋角、柴薪,甚至西域蔬果、活鱼都有贩卖。
阿迦罗买了很多东西。各色肉脯甘果炒货蜜浆,镜台珠玉脂膏香料,还有全新的羊羔毛兽皮毯。挥金如土比容绪还阔绰,而且不问价格,看上的就直接拿下。当然事实上也没人敢坑他。
仅从萧暥听得懂的北狄语来判断,好像要布置大帐。怎么感觉这是在置办新婚用具?
萧暥对逛街毫无兴趣,尤其还是被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揽着肩膀拢在怀里逛街。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大概就是这狼火节上的吃食了,奶皮酥,熏马肉,羊血肠,羊杂汤,真的是各种风味应有尽有。
阿迦罗按住他的手,“不是这样烤的,我来。”
不得不说阿迦罗烤肉很有一手,翻烤,刷油,加料娴熟无比。
烤完的肉就承在盘子里。草原上朔风很大,一会儿就会凉,得趁热吃。
于是阿迦罗负责烤肉,某狐狸负责埋头吃。倒是分工和谐。
大概也只有这个时候,两人相安无事。而且也只有吃东西的时候,萧暥会稍稍放下一点戒备。
吃完午饭,阿迦罗心情大好,又逛了一会儿,要买的基本都齐整了,就见萧暥虽然被他揽在怀里,一双眼睛不老实地四处乱瞟。
于是忍不住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低头道:“你想要什么?”
他们正经过一个锻铁摊铺。悬挂着擦得锃亮的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刃。
阿迦罗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别想了,不会给你买。”
这狐狸确实非常不地道,刚刚喂饱了,就想着弄刀子。
集市的另一头,拥挤涌动的人群里,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
斗篷遮住了阳光,使得他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露出笔挺的鼻梁和线条有致的下颌,给人一种感觉,骨秀。
他抱着一只猫,那猫不知是懒还是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怀里,一头灰毛乱糟糟的。
那青年在人群中寂静地看着他们,目光寒而彻。
看着阿迦罗给他烤肉吃,抬起大手拂开他鬓角发丝,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怀里,凑近他的耳垂说话。
他墨澈的眼眸中有不明的情绪涌动。
“你这只猫倒是罕见,怎么卖的?”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魏瑄回过头,就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站在他身后。一身皮甲,颇有英姿。
而这个人他认识,少狼主维丹。
*********
大梁城,朱璧居
容绪这几天都闭门不出。
王戎脸色铁青:“你就喜欢弯弯绕绕!早依我的行事方式,哪来那么多麻烦?那些士子都住在馆驿,我们放把火将馆驿烧了,嫁祸萧暥干的,说萧暥迫害士子,他的新政不就完了。”
容绪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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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气:“兄长,大梁城内放火,风险太大。而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戎打断他,颇有怒其不争之意,“大梁城内着火,怕影响你的生意是罢?”
“不完全是这样,兄长。”容绪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京城里的事情不是刀剑能简单地解决的。更何况你还要放火。王戎以前也摄政多年,怎么就依然改不了急躁的脾性。
想当年萧暥一个京城流血夜,被骂了多久?所谓失道寡助。从此天下人不是骂他,就是对他如避蛇蝎。以至于这些年如此繁缛的事务,他只能一人支撑,还不是因为恶名之下,天下能人不愿意来投。
但是此番策论之后,这天下士人的风向怕是要变了。
容绪深深皱起眉头,这小狐狸不仅口才了得,而且准备充足,这就算了,居然最后还摆了他一道,让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完全是措手不及。
这段位实在太高,不像萧暥以往的做派。
还有那个江浔,到底是怎么回事?杨覆是怎么选人的?
容绪想到这里,忽然问道:“杨太宰怎么样了?”
王戎没好气地答道:“辞官了,这风口浪尖不辞官还能怎么样?告病闭门不出了。”
此番的丑闻几十年未遇,士林汹汹骂声都可以把他淹没了。不要说是士林,连大梁百姓的街谈巷议全是此次策论爆出的惊人事件,群情激愤。
这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也是太差,原本文昌阁策论,天又下着雨,普通百姓不会来围观。偏偏那天谢映之表示要来,引得大梁城万人空巷来守候他出现,结果他自己又没来。
谢玄首这似是而非的态度,把全城的百姓都引到了文昌阁,无意中把这事儿搞得满城皆知。
据容绪获得的消息,在文昌阁策论后,新政顺利推行,云渊亲自出面任中正官,和卫宛廖原等人一起评定了士子的品第名次,江浔破格被提为第一。
听到这个结果时容绪隐约感觉到,他们也许还有翻盘的机会,只要江浔出仕,那么……
王戎道,“我今天得到消息,那姓江的小子好像要离开大梁了”
容绪眉心一跳,“不妙。”
王戎也道,“确实不妙,让他捅了那么大的篓子甩身就走了,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今天来就是要问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比如能人异士?”
容绪明白他的意思了,蹙眉道,“我朱璧居不是江湖暗楼,你要找刺客别来我这里。”
而且这江浔根本没法动,这几天一直有高手在暗中保护他。王戎必定失败好几次了。
王戎懊恼道:“既然逮不住他,我就派人去他老家,抓他家人!”
容绪摇头:“这几天,我早就派人去查了他的底细,他家里只有一老父,有人比我们早一步,已经把他老父给接走了,去向不明。”
对方的路数总是棋高一招。
容绪有一种无力感,就好像不管要做什么,都在他人的鼓掌之中。
他说着沉下眉头,这段位有点太高了,不像萧暥的作为。
以往那小狐狸凶巴巴的,手段是凌厉,但毕竟军人做派,且喜欢弄险,不像这个人,城府极深,做事太稳了,四两拨千钧,事事都能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简直无懈可击。
这小狐狸身边莫非得了高人相助?
***
连日的秋雨后,终于放晴了,天高云阔。
大梁城郊,秋日疏朗的阳光照在桌案,一杯薄酒,一盏清茶。
萧瑟秋风穿林而过,伴着古道上传来马车粼粼之声。
驿外黄叶凋零,谢映之衣如霜雪。
白衣置酒,长亭相送。
江浔举杯一饮而尽:“玄首雅意,浔在此谢过。”
又道,“前日之事,实在惭愧。我以诛心之言堵众人之口,实是想和先生一对一地辩驳一番,结果他们却对先生群起而攻之,先生莫要怪我。”
“无妨。”谢映之莞尔,“此番你策论第一,为何不留在大梁任仕。”
江浔晒然道:“我若留下任官职,那么我日前在文昌阁所说所做就毫无意义。他们也便有了口实,可以说我是被萧将军所买通的。如今我既封金,也不授印,孑然而去,方可让他们再无话可说。”
谢映之颔首,这青年心思通透,来去潇洒。
“我观你有建立功业之志向,亦有济世之良才,不出仕岂不可惜?”
江浔坦言:“不瞒玄首,我此来京城是听闻新政,想一展抱负,但是呆在京城月余,这群人的嘴脸我是看够了,我即使终生不出仕,也不与他们为伍。且天下之大,我不过沧海一粟,抛却功名又有何妨。”
谢映之心中嘉许,这个江浔聪明无比,又能言善辩,今后可派大用。
“大风起于青平之末,水滴亦可穿石,纵然是沧海一粟,将来安知不能激起惊涛骇浪?”
他声音清雅,语调淡漫,却字字荡人心魄。
江浔眼中振色,“学生惭愧,意气用事,多谢先生指点。”
谢映之道:“天下大争之世,主公更需良才,骤雨将至,你我皆是肩负风雨之人。”
“主公?”江浔一诧,随即明了。
他当即起身,飒然道:“先生既已择主,浔还有何可犹豫的。浔乃鸦雀,愿从鸾凤。”
就在这时,远处的驿道上扬起一股烟尘。
一玄门弟子从马上跃下,“玄首,刚收到的消息。”
谢映之抬手接过,展开信札。
那是一封朱璧居的请柬。
他淡淡掠了一眼就递给江浔。
江浔看后道,“花间设酒,怕是意图不轨。”
谢映之道:“无妨,他并不知我身份,我且去会会他。”
第214章杀气
某狐狸手中没刀,就像被拔了牙,蔫头耷脑。
阿迦罗看他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沉声道:“这集市上没什么好东西,我知道上等的货色在哪里,我带你去看。”
突利曼的大帐,大概是除了容绪的朱璧居之外,萧暥见过最豪奢的地方了。
倒不是说大帐内布置得如何富丽堂皇,而是这大帐里珠光宝气堆金积玉,到处都放置着各地搜罗的奇珍异宝,看得人目不暇接。
阿迦罗从中挑了一枚宝戒。
一枚鸽子蛋大的靛蓝色宝石格外醒目,火光下华光流溢,仿佛银河遥落,洒下无数星光散落在海面。
阿迦罗抬起他的修长的手指,郑重地给他戴上,贴近耳边的嗓音低沉醇厚:“给我的星辰和月亮。”
沉甸甸的宝戒套在手指上,萧暥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烧钱!
阿迦罗表示:这能换了你手中那把短刃了罢。
价值连城的宝戒换一把杀人的刀。
某穷掉毛的狐狸在心里打起算盘,回去把这戒指卖给容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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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换来十个营的士兵装备的铠甲兵器了罢?
就听阿迦罗道:“把你原先那个戒指的扔了罢。太精细,看着像女人戴的。”
萧暥:谢玄首?女人?
虽然谢玄首光风霁月,云散风流,品貌堪称九州第一。但是一点都不娘的啊!
而且玄门指环线条灵动,寒光流溢,无论从设计感还是材质都是一流的。女人戴的?
阿迦罗见他不动,眼中浮现阴霾:“萧暥,这戒指到底是谁给你的?”
萧暥眼梢一挑,不管你事!
阿迦罗逼近一步:“是不是那个小白脸?”
萧暥当场怔了怔。
……魏西陵,战神?小白脸?
你还真敢说!
阿迦罗目光森然:“我就知道你喜欢那样的,那小子就是长得俊罢了,我早晚会把他打败,让你亲眼看到他惨败的样子还俊不俊?”
最后一句话猝不及防狠狠刺入了萧暥心底,一瞬间仿佛勾连起了记忆深处最痛彻的回忆。
“你怎么了?”阿迦罗见他脸色忽然煞白,赶紧上前就要抱住他。
萧暥忽然抬起眼,抬手反扣住阿迦罗的手腕就是错骨一拧。
阿迦罗顿时只觉得腕骨一阵剧痛,饶是他这样威壮之人也忍不住闷哼了声。
他的手指冰冷,手劲居然那么大!
萧暥眼梢如刃,眸色狠厉:“阿迦罗,你再敢在我面前说及他,休怪我不客气!”
他的眼梢灼出一抹斜红,墨玉般眸中沉着寂灭如渊般的幽凉。
一瞬间阿迦罗被他的眼神慑到了。他几乎有个奇怪的念头呼之欲出。眼前的萧暥,仿佛成了另一个人。
惊尘绝世的容貌后,是断剑残影,血痕未干。
又何止是惊心动魄。
阿迦罗深吸一口气,额间青筋隐隐跳动,但他不想认输,也从来没有认输过。
他嘴角勉强地挑起一个残酷的笑:“萧暥,你这么在意那个人?”
这一次他没说那小子,也没说那小白脸。
就在这时,帐门忽然掀起,突利曼走了进来错愕地看着他们。
萧暥立即撤手,冷然道:“世子,不是谁都跟你一样。”
阿迦罗看着自己手腕上被他的狐狸爪子扣出的几道淤青,下手真够狠。
突利曼也感觉到了帐内诡异的气氛。
随即他就注意到萧暥手指上如星辰闪耀的鸽子蛋。
这应该是送个戒指罢?可为什么感觉送出了不共戴天的仇恨来了。
……
从突利曼的大帐出来,阿迦罗一直沉默不语。
萧暥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怒气,毕竟刚才差点把他的手腕拧断。
萧暥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他意识到一件事,他们两人几乎是水火不容。
刚才如果自己手中有刀,早就血溅当场。阿迦罗除了脸上的一道疤,手上也要添一道。
手能不能保住,不好说。
在进入王庭以后,萧暥尽量克制隐忍,但阿迦罗却完全不知道收敛。每每挑战他的底线。
在他们这种岌岌可危的盟友关系里,阿迦罗的每一个举动都有可能将战火引燃。
包括他指间这枚戒指。
想到这里,他抬手正要除下指间的戒指,就听阿迦罗低沉道:“你摘下这枚戒指,我们就不用合作了。”
他撂下这句话,径直去了单于大帐。
萧暥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本也懒得理会他。
蛮人的情绪他实在搞不懂。所以他向来只在战略意义上衡量两人的关系。
至于情感,大概就只限于阿迦罗单方面的挑衅了。
没错,萧暥认为这就是挑衅。
无论阿迦罗说为他征服中原,娶他为阏氏,单于铁鞭就当做聘礼。这都是十足狂妄的挑衅。
更逞论他每每倚仗蛮力像捉住一只皮毛漂亮的狐狸般把他困在怀里。萧暥一想起来就暗暗锉着后牙。
今天阿迦罗提起魏西陵只是一个引爆点。将他这两天里心中压制的怒火引爆点燃了。
看到阿迦罗手腕差点被拧断,脸色一时黑成锅底,萧暥心里居然稍稍舒爽了一把。
回到王庭后,趁着阿迦罗不在,他随意到处溜达起来。
今天阿迦罗带着他去逛集市挥金如土。这消息肯定已经传出去了。在北狄贵族里,蓄养奴隶是很正常的,萧暥感觉到周围的北狄士兵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个面首。
但某乱臣贼子历来皮厚,也无所谓,爱看不看。
兜兜转转了几个圈子,他就成功地把跟在身后的护卫给甩掉了。
然后他迅速地闪出营盘,沿着草坡走了一阵子,穿过一片小树林。七拐八弯就到了一片拥挤破败的营帐处。这里是存放草料杂物的地方,水渠边还有修缮月神庙多出来的木料。
萧暥找了个木桶,在渠里打了一桶凉水。
*********
破败的棚屋里黑黢黢的,屋顶风吹日晒,漏了个窟窿,正好空出一束阳光射进棚屋,在草垛上分割出清晰的界限。
一只冻得发红的手里攥着一枚铁钉正笨拙地在几块碎石间来回划动。
萧暥虽然用绳子缚住了栾祺的手脚。但是还是留下了一定的活动空间。
萧暥没有当绑匪的经验,就怕捆得太紧,久了造成肌肉坏死,把人整成个残废。
靠着这有限的活动范围,可以勉强缓慢地挪动身体,这两天栾祺四下翻找,终于被他在一处木板缝隙里拔出了这枚生锈卡住的长钉。
这是给马钉脚掌的时候用的,只要把这打磨锋利了,就能割开绳索逃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柴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大量阳光瞬间涌入黑暗的棚屋。
栾祺赶紧把铁钉往身后一藏,眯起眼睛。
那绑匪俊美的脸笼在背光的暗影中,面色阴晴不定。扔给他几个囊饼和一包烧牛肉。又提了桶清水给他清洗。
“别怪我没给你送吃的,我是没找着机会出来。我可没虐囚啊。”萧暥毫无诚意地解释了句。
栾祺已经饿坏了,根本听不进他说什么,抓起牛肉不顾滋味地吃了起来。
萧暥转身关上了门,棚屋里阴暗干燥,满屋子的柴草味里还夹杂着说不出的牲口毛皮臭。
萧暥自觉是糙汉子,随遇而安哪儿都能睡。他在草垛上大咧咧坐了下来,身子往后一仰,放松地陷在草垛里,还懒洋洋地伸起两条长腿,眯着眼睛晒太阳。
于是这阴暗的柴草棚里,那束顶棚落下的方寸阳光,就这样被他霸占了。
简直是十足的可恶。
但是栾祺没办法,饿了两天浑身都没劲,他都快怀疑这人把他忘了,那么他就得饿死在这个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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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烘的棚子里。
他一边吃着肉干,一边趁着那绑匪正在打盹偷偷打量起他。
上回是夜间,栾祺看不清,现在发现这人似乎发了笔小财。衣衫换成了做工精细的皮袄子,衣缘上还镶着上好的貉子毛。
他的长发也像北狄人一样编成了很多股细小的发辫,但那清致细腻的肌肤,雕琢般秀美的五官,显然不像北狄人。尤其是那双眼……
那眼睛生得狡媚乖邪,即使是闭阖着,眼梢也天然地拉长撩起,让栾祺难以判断他是真的睡着了么?
但是机不可失。
栾祺暗暗捡起了地上的长钉。
然后他看向那绑匪毫无防备地露出的修长脖颈。不得不说这厮着实是漂亮。
从下颌到咽喉,线条起伏优美,阳光下雪白清透的肌肤微微透明,几乎可以看到脆弱的喉骨。
栾祺紧了紧手中的长钉,还不算锋利,但够用。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不要轻举妄动。”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栾祺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手跟着颤抖了下,铁锈扎入手掌。
他紧张地低声道:“你说什么。”
萧暥眼梢一挑,“有杀气,我嗅得出来。”
紧接着他忽然翻身坐起,利落地一把扣住栾祺的手。
栾祺猝不及防,手腕被牵着一翻一转就卸了力,掌心里的铁钉变戏法似的就落到了那人手中,在他指间玩转地飞起。
“这东西称手,送我了。”
尺寸小巧,便于隐藏。再稍微打磨打磨就能成器了嗷,就看怎么使了。
栾祺反问:“你没有武器?”
萧暥赖兮兮道:“我这身手用得着武器?”
栾祺狐疑地看向他:所以……你连枚钉子都要抢做什么?
萧暥厚着脸皮直接跳过这个问题,手里继续玩儿着那枚马蹄钉:“我今天挺倒霉的,给你送吃的,你倒是想来杀我,这样吧,为了我不找你茬,你跟我说说话。”
栾祺道:“你想听什么?”
“你跟阿迦罗很熟?”
恼火归恼火,但是现在他的处境只有和阿迦罗合作这一条路。
先前他吃亏就吃亏在他太不了解阿迦罗这个蛮子。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
*********
单于大帐
呼邪单于端坐在胡桌前,鹰一样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前日我骁狼卫里混进刺客,有人图谋不轨,这事儿查出个结果了吗?”
阿迦罗立即躬身答道:“禀大单于,还没有。”
穆硕在一旁阴恻恻道:“世子是抓不到,还是不便抓?”
阿迦罗偏头:“首领这话什么意思?”
穆硕慢悠悠道:“我怎么听说北小王栾祺自从那天夜里就不见了,算起来也失踪两天了……”
阿迦罗心一沉,断然道:“栾祺和洛兰部对大单于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勾结刺客。”
“你让穆硕首领把话说完。”呼邪单于喝道。
阿迦罗沉住气,冰冷的目光射向穆硕。
穆硕道:“我上次在大单于面前随口提及北小王的母亲是中原人,他就负气出帐,接着大单于下令把狼火节上的中原商贩都抓了,我思忖着,栾祺会不会对大单于有所不满,故而出走,毕竟他身上有一半的中原人血统,不得不防……”
呼邪单于面色阴沉,想了想道:“济嬗,立即带人搜索栾祺下落,我要亲自查问他。”
“是!”大都尉济嬗领命出帐。
穆硕紧接着又似忧心忡忡道:“大单于,再过几天就是狼火节月神庙的祭祀,栾祺现在失踪,洛兰部有两万人部众群龙无首,必须好好安抚,别出什么乱子。”
闻言阿迦罗握拳的手指节一紧,顿时明白了穆硕的险恶用心。
他不是针对栾祺,他要针对的是洛兰部的几万部众和四千骑兵。
果然,呼邪单于立即道:“传令下去,严密监视洛兰部所有部众。”
……
阿迦罗从单于大帐里出来时,胸中如压着千钧之石。
月神庙祭祀维丹加封少狼主还剩下几天。穆硕已经迫不及待向他出手了。
此番他利用这次王庭所谓的刺客事件,栽赃栾祺和洛兰部。其意在于削弱他的实力。
之前他四处奔走,所获得的助力不过是浑图部,鹫灵部,拓尔图部以及当时萧暥劫掠了在狼谷圣地祭祀的四部后的残余。
而浑图的兽人只有百余人,拓尔图部和其他收编的军队加起来也就三千余人,至于鹫灵部的突利曼,此人是个老滑头,不能作为中坚和主力。
只有栾祺会自始至终拥护他,支持他。一旦事起,洛兰部的的两万部众和四千骑兵也会誓死追随他。
现在,洛兰部处于骁狼卫的严密监视之下。栾祺再不出现澄清,他身上的嫌疑就越来越重,对洛兰部非常不利。
阿迦罗沉默地往自己的大帐走去,寒风呼啸中,他沉默的背影就像一头失去同伴的孤狼。
突利曼悄悄跟上来道:“我看大单于也只是怀疑,并没有真的相信穆硕的一面之词,世子若知道北小王在哪里,就尽快让他出面澄清。”
阿迦罗也明白,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栾祺立即出来澄清一切。他既然敢回来,那么这王庭刺客事件就跟他没关系。
可是萧暥那只狐狸把栾祺攥在手里当做唯一的筹码,他怎么可能放人?
突利曼看他面色深沉,知道这事不好办,转而又道:“世子,我刚才得到消息,大单于下令给西墨部的五百奔狼卫卫署王庭之权。”
阿迦罗脚步一顿。心知他这个年老多疑的父亲,很可能因为这次骁狼卫中混入刺客的事情,对骁狼卫不放心了,所以又给了穆硕机会。
突利曼叹了口气:“穆硕的奔狼卫获得了卫署王庭的权力,对我们非常不利,世子要小心,沉住气,不要和他们发生冲突。”
阿迦罗点头:“我知道。”
*********
棚屋里
萧暥百无聊赖地叼着根草茎,这草原上实在没什么零嘴好嗑,这两天他嘴里淡得没味儿。
他闲闲问道:“阿迦罗的母亲是阏氏罢?”
怎么听起来结局很凄凉啊?
栾祺道:“在草原,男人跨上马背,就用鞭子跟女人说话。”
萧暥心道:野蛮。
栾祺道:“草原上的男人是狼,你不能摧折一个男人的雄心。”
萧暥心道,阿迦罗都快被他折断了。
所以说,他跟阿迦罗都是吃软不吃硬,这下根本没法合作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隐隐的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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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萧暥警觉地听了片刻,抖了抖身上的干草沫儿站起来,“这些食物够你吃两天了,我下次再来找你。”
……
从棚屋出来后,萧暥迅速地沿着沟渠往回走。
日已西沉,朔风呼啸,压倒一片枯黄的衰草。莽莽苍苍的原上,散落着北狄人的大帐,其间隐隐有火光闪烁。
风中他的发丝凌乱飞扬。萧暥紧了紧衣袍,下午晒了半晌太阳攒的一点热气都被夜风吹散了。
他正想加快脚步往大营走去。
就在这时,前面两棵光秃秃的酸枣树下忽然闪出一个人影,那人穿着北狄人的兽皮袄子,由于天气寒冷,他正缩着脖子沿着沟渠快步走着。
不知道为什么那身形让萧暥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正想悄悄跟上去,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前面什么人?”有人用北狄语气势汹汹问道,
“站住!”
萧暥感觉到对方的箭瞄准了他后心。
他刚刚站定,三匹膘肥体壮的草原马就将他围在了当中。
为首的骑兵身材魁梧,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阔面重颐,看上去甚是凶悍。
几个火把亮了起来,一个麻脸的汉子兴奋道,“看我们抓到了什么!”
火光映着萧暥俊美的脸容,一双如隽妙如兰的眼眸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
几个西墨部游骑兵哪里见过这样的容色,一时间都震住了。
萧暥会说的北狄语很少,但可以简单的交涉。
他道:“我是阿迦罗世子的琴师,你们让开。”
那络腮胡汉子想起什么,顿时恍然道:“能迷住阿迦罗世子的,果然不是一般的姿色。”
旁边的麻脸汉子舔了舔嘴角,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向他走来。
萧暥冷森森道:“你们不怕死么?”
那络腮胡子大笑:“我们是西墨部的,阿迦罗管不了。他都自身都难保了,还保得住你吗?”
萧暥心道:原来是穆硕的人。
维丹加封少狼主,穆硕正当红,这些人就肆无忌惮了。
第215章弱肉强食+小剧场
暮色沉沉的旷野上,寒雾弥漫。远处隐隐有火光跃动。那是在营中巡逻的游骑。
萧暥心思飞转,不能在这里动手,毕竟他现在是一个不会武艺的琴师的身份,稍不留神就要曝露自己。
他冷然道:“这里是王庭,你们收敛点。”
络腮胡子笑道:“美人儿放心,大单于已经将卫署王庭之权交给了我们首领。我们奔狼卫现在就是王庭卫队。”
萧暥心中暗暗一惊,难道穆硕又拿下一局?
如果穆硕掌握了王庭的卫署,想要杀他就难了。
他一念及此,那三条壮汉已经不怀好意地包围了上来。
他们个个高大健硕,块垒分明的顶得铠甲的系绳都绷紧了,看来这几人都是新当任的奔狼卫。
那领头的络腮胡子迫不及待地扯下腰间的革带甩在地上,革带上悬挂的刀刃碰撞出清冷激越的声响,即使是这样大的动静,不远处纵马驰过的骁狼卫也只是看了一眼,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
弱肉强食。看来这种事在草原上很常见。
茫茫旷野上,他孤立无援,就像被三头草原饿狼包围住的一只皮毛漂亮的狐狸。很快就要成为即将降临的寒夜前一顿果腹的美餐。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萧暥的手暗暗握住了那枚生锈的长钉。这是他的尖牙。
那络腮胡子欺身贴了过来,抬手就要去摸他的脸,萧暥敏捷地偏开头,这么近的距离他能看到那蛮人下巴上的胡须横生乱长地像森林一样,几乎和衣领口露出黑森森的胸毛连成一片。
一阵风掠过,他都能闻到对方身上如同野兽般刺鼻浓郁的气味,几乎熏得他窒息。
平心而论,相比这些野蛮肮脏的士兵,阿迦罗身上的味道真的要淡得多。
只是萧暥平日里和魏瑄、魏西陵、谢映之他们呆在一起久了,再加上他又长着个狗鼻子。
魏瑄身上优雅的宫香,魏西陵衣衫上清爽温暖的气息都让人心悦神怡,尤其是谢映之,幽淡玄远,如云山雨霁,如烟霭遥遥,与之交往让人不觉沉醉,不由忘俗。
除夕夜在尚元城那晚,他穿着谢玄首的衣衫吃饭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给他沾染上尘世间的烟火气。
所以这相比之下,阿迦罗身上充满了原始的蛮人气息让他非常排斥。
但是现在看来,阿迦罗这个蛮人已经是这些北狄人之中最不像蛮人的了。
“这里太开阔,会被人看到。”萧暥摸了下鼻子,
那络腮胡子讪讪笑道:“美人想去哪儿?”
萧暥道:“我知道有一片小树林,没人去。”
“去树林里?这逮劲儿!”络腮胡子眼睛发亮,忙不迭要搂住他,“美人你真会……”
萧暥轻巧闪开,阴森森道:“当然带劲了。”
林间有沟壑,落叶满地,天色已暗,杀人抛尸,还有哪里比树林更合适。
不过也有麻烦,他们有刀,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他身手再好,要凭一枚生锈的铁钉一次性解决三名奔狼卫,不能留活口,只要逃走了一个,他的身份就有曝露的危险。
……
一轮晓月升起在树梢,寒鸦归林,皮靴踩在枯叶间发出悉索的寂静声响。
萧暥冷道:“熄灭火把。别把人招来。”
“全听你的,美人儿。”那络腮胡大汉讪讪笑道,立即让其他两人把火把灭了。
心想这美人儿除了态度冷淡了点,做派倒是非常孟浪,够有味儿!
林间一片幽冷的暮色,寒雾漂浮。
稀薄的天光下,萧暥站在满地斑斓的落叶间,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含烟流媚,挑起的眼梢如刀刃,清而利。
那络腮胡子看得呆住了,猛咽下口水,喘着粗气伸手就要把他拽到怀里。
与此同时,萧暥手腕一翻,长钉露出掌心半寸,幽光掠起。
就听那汉子嗷地惨叫了一声,身子骤然下沉,跪倒在积满落叶里,惊地林间寒鸦拍翅而。
萧暥吃惊地看去,只见他的后肩上赫然钉着一支羽箭,箭尾的白翎在黑暗中格外刺目。
紧接着,林间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落叶纷飞。
阿迦罗跳下马,扔了弓,阴沉着脸,一把揪起那络腮胡子:“你碰过他了。”
那络腮胡痛得龇牙咧嘴,挣扎道:“阿迦罗,你搞清楚,我们奔狼卫是王庭的卫署队。”
阿迦罗只道:“哪只手?”
那络腮胡脸色铁青:“什……”
一道雪亮的弧光掠过。伴随着一声惨嚎,一只断掌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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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闻到一股扑鼻的血腥气。
阿迦罗擦刀入鞘:“看在大单于的面上,留你一只手。滚!”
“至于你们”他回过头。
余下两名奔狼卫吓得拔腿就跑。
阿迦罗不紧不慢捡起地上的弓。
这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林间一片霜华。
阿迦罗迎着晓月寒光,眯起眼睛。
嗖嗖——两道破风声后,那两人纷纷扑倒,每人腿上各中了一箭,在地上蠕动爬行。
萧暥暗暗心惊,他知道阿迦罗当年秋狩敢挑战他,箭术必然非同寻常。
这么暗的天色,这人的眼睛跟野兽一样吗?竟然箭无虚发,一左一右全中膝盖。
萧暥静静道:“他们是穆硕的人,你麻烦大了。”
阿迦罗默不作声,翻开他的爪子。
眉头随即紧皱。
这狐狸真会找东西,才半天功夫,就藏了个利器。
不过,也不算锋利。
那是一枚钉马掌的铁钉,锈迹斑斑,萧暥的手心里也都是赤红的铁锈。
阿迦罗缴了铁钉。手臂一抡,那铁钉在夜空中掠起一道长弧。
萧暥惆怅地看着他还来不及焐热的长牙,就这样消失在视野中了,心情有点沮丧:特么的你至于用那么大劲吗?都给要给扔到南半球去了。
“上马,跟我回去”阿迦罗道,
萧暥心道,两个男人同坐一匹马?
他立即道:“我走回去。”
阿迦罗道:“你上马。我走。”
什么?萧暥愣了下,这什么操作?
阿迦罗一字一句道:“你是要我抱你上去?”
萧暥:我自己!
片刻后,萧暥坐在马上,月色洒满草原。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阿迦罗牵着马走在前面。
脑子里又开始乱七八糟地想,怎么觉得有点像唐僧啊……
*********
王庭大营里火光闪烁,风中有熏烤羊肉的香味。
“你这猫吃什么?”维丹兴致勃勃地问。
苏苏爱答不理地白了他一眼。
魏瑄道:“只要是我做的,它什么都吃。”
“那……它吃草吗?”
苏苏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维丹。
魏瑄微微笑了下,出帐随手用短刃割了一些车茶草和一些其他的野草。
他把草叶拿到帐内,找了个小陶罐,倒上清水,然后又把各色野草洗了洗就放进陶罐里,在火盆上煮。
才煮了片刻,就有香醇的气息丝丝缕缕飘散出来。
“好香啊!”维丹说着抬手就要去揭那陶罐。
“王子,这是猫吃的。”魏瑄阻止他道,然后唤了声:“苏苏。”
“没事儿,我们草原上不讲究这些。”
片刻后,维丹喝完一锅野菜汤,意犹未尽,“你太厉害了,我从来没吃到过这种美味。你是用了什么香料?”
魏瑄谦雅地笑了下:“王子过奖。”
其实魏瑄没有什么香料,就是清汤寡水煮了野菜汤,稍微给加了点幻术罢了。
“以后你就跟着我罢。”维丹爽利道。
……
送走维丹后,已经是夜幕降临。
营地间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篝火,北狄人正围着篝火喝酒大笑。
火光映在他清俊的面庞上。
一个月前他还在大梁的深宫里,他追逐着那个人的脚步辗转沙场,从雁门到凉州,从高原雪山到草原大漠。如今又到了这北狄王庭。
那个人就仿佛是一阵不安定的风,完全不知道他将会去向何方,而自己就像是那个追风的少年。
拼尽一切,所有的努力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哪怕道路险阻,哪怕摔得粉身碎骨。
火光寂寂照进他眼底,乌黑的瞳仁里幽深如渊。
第216章月神庙
入夜时分,一轮晓月孤悬在莽莽苍苍的草原上,天地间落着一片皎洁的清霜。
萧暥坐在马背上,视野开阔,只见远处山坡逶迤起伏绵延不绝,风吹草低,时而有潺潺流水声从草丛间传来。
阿迦罗牵着马走在前面,月光下魁梧的背影显得沉默。
萧暥见此处四下无人,悄声提醒道:“世子,你放走那几个奔狼卫实在不妥,他们回去必定会向穆硕报告。”
阿迦罗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搭理他。
萧暥又道:“我听说大单于今天任命了奔狼卫为王庭卫署之一,他们刚上任,你就废了其中几人的手和膝盖,如果穆硕反咬一口,说你对大单于心怀不满。你该如何解释?”
阿迦罗头也不回,闷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萧暥碰了个钉子,心道,我也不想管你,可现在的情况,你若栽了,我不是也得跟着你倒霉?
“我们现在既然是盟友,我就得提醒你。大单于对你已有疑心,你最好不要再加重他对你的忌惮。”
“你既然想要当我的盟友,那我问你。”阿迦罗忽然站住,回过头,浓眉簇起:“你午后去哪里了?”
萧暥一怔,脑子转得飞快。
午后?午后他去给栾祺送点水和食物去了。原本他打算一会儿就回帐,可没想到,这一聊,就聊上了。
这也难怪,毕竟北狄大营里能流利地讲中原话语的也就栾祺了。虽然说阿迦罗的中原话比以前好多了,基本交流无碍,但问题是,他们两人根本就没法平心静气说话。没说几句话,就能撕扯起来,最后免不了打一架收场。
相比之下,栾祺比魏瑄大不了几岁,容易忽悠。和栾祺聊了一个时辰,基本上把王庭里的格局,穆硕、维丹、阿迦罗、各大部落等势力,三下两下全部套了出来。
也就在萧暥跟栾祺聊得飞起的时候,阿迦罗正从单于王帐出来。
他当时心头阴霾重重,栾祺的失踪使得洛兰部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穆硕利用骁狼卫被渗透之事,趁机让奔狼卫攫取了王庭卫署之权,局势已经对他非常不妙。
维丹加封少狼主在即,意味着他不出意外将来就要继承单于之位。
而此时的阿迦罗,亲信被调离,兄弟不知所踪,如同一头孤狼踽踽独行。但至少回到帐中,还有那一个人。
有他在,就足够了……
虽然那人给他惹的麻烦也不比穆硕他们少。
可是当阿迦罗掀起帐帘,就发现萧暥不见了!
跑了?!
阿迦罗当时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住了,他跑哪里去了?那么多护卫都看不住他吗?
他几乎发疯了般红着眼睛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傍晚的夕光中,在一片偏僻的小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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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这只被三头草原狼围住的狐狸。
“你午后去哪里了?”阿迦罗瞳孔竖起,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