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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真相
帐内光线昏暗,桌案上放着烤肉熏肠子乳酪等,午饭按照诸侯的标准,还有一盏清茶。
魏西陵道:“军中禁酒,将军只能将就了。”
他果然是说到做到。
曹满坐到案前,夹起一片切得精细的肉:“将军不尝尝?”
魏西陵道:“我不吃,多谢。”
他随即一想,就知道曹满多疑,道,“我已经传令下去,没有人会暗害将军,将军可以放心。”
言外之意,不会有饭菜里下毒这种事。
曹满本来疑心虽然魏西陵以诸侯之礼待他,但下面的人未必会守规矩。直到听到魏西陵已传军令,他才放下心,以魏西陵在军中的威望,没人敢违抗他的军令。
而且曹满发现即便他现在成了俘虏。魏西陵依然言必称将军,对他的态度和他坐拥十几万虎狼之师呼风唤雨的时候别无二致。
曹满不由有些慨然,魏西陵大概就是那种人,得势的时候,他不见得会多尊敬你一些,失势的时候,他也不会斜眉冷眼呼来喝去。沙场百战一生戎马,骨子里其实还是世家子弟的风范。
曹满阅人无数,他知道只有傍上魏西陵,性命才有保障。
魏西陵行事光明磊落,比自己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要好应付很多。
当然,曹满毕竟是一方枭雄,七分奸诈中还留三分豪爽,魏西陵既然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也暂时收起那满肚子的诡诈,摆出坦然合作的姿态来。
酒足饭饱后,曹满徐徐开口道,“当年蛮人袭取陇上、金城等郡烧杀抢掠,我率军五万出凉州府前去御敌,魏淙将军出武都前来与我会师,相约合兵于上禄城共击蛮夷,但是在进军途中我收到了一条消息,或者说是一道旨意。”
……
*********
萧暥在帐中食不知味地吃着午饭。
魏瑄的手艺依旧没得挑,可是他现在的心思全在魏西陵正在审问曹满这件事上。
他寻思着,这曹满老奸巨猾,魏西陵打仗虽然厉害,但是审问却需要威逼利诱,这怕是魏西陵不擅长的。这种事儿还是得要云越来。云小公子刑狱方面是有一套的,有必要时,说不定要用点手段。
魏瑄一边收拾碗碟,一边就发现某人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东西,但是眼底机锋暗转,不知道暗搓搓在想什么。
就在萧暥盘算着怎么威逼利诱撬开曹满的嘴时,魏西陵掀开帐幕一矮身进了帐。
萧暥听出他的脚步声,急道:“怎么样了?”
魏西陵在榻前坐下,道,“曹满都说了。”
魏瑄察言观色,见魏西陵面色沉冷,就知道他们要商量机密的事情,立即道:“明天要拔营,我去检视一下。”
说完利索地收拾了食盒出帐去了。
魏西陵看了眼他的背影,这孩子心思机敏冰雪通透,比起他那个哥哥实在是强太多了。
想到桓帝,他的脸色又沉郁了几分。
萧暥靠在榻上,因为眼睛看不清,微微偏过头,把耳朵凑近一点问,“西陵,曹满怎么说?”
魏西陵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恻然,扶他靠在软垫上,才静静道,“是陛下。”
萧暥骤然一惊,桓帝?!
魏西陵道:“当时父亲和曹满的战略意图是合兵于上禄城,共击蛮夷,但是曹满在进军去上禄城的途中收到了陛下派来的钦使的旨意,让他急速率军去一趟雁门。”
萧暥一边听一边迅速地回想《庄武史录》中相关的片段,虽然何琰很会瞎写,但是他是个书生不懂军事,所以在军事战略上何大名士自由发挥的空间不大,也就是说这部分会比较接近史实。也许会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兰台之变后,萧暥骗王氏迁都于大梁。那时候萧暥还羽翼未丰,对桓帝和王氏都是礼敬有加极尽拉拢。
以此推测,彼时桓帝和王氏还是有一定势力的。只是后来被原主逐步削弱,才到了成为傀儡的地步,桓帝也因此深恨萧暥。
就听魏西陵道,“曹满到雁门郡后,就被搁置在那里了,陛下的钦时每天和他谈论时事,但却没见钦时所说的蛮夷来袭取雁门。”
而就在这几天里,魏淙孤军深入陷伏,战死葬马坡。
魏西陵的声音低沉,“那是一支蛮夷军队,忽然从白石谷杀出,奇袭葬马坡一带,就像是事先收到了父亲和曹满要在上禄城合兵的消息。而在路上伏击父亲的军队。”
“难道是那个内鬼!”萧暥道。
魏西陵剑眉深深蹙起。
这整件事迷雾重重,很可能事关桓帝。
萧暥清楚,倘若真是桓帝要除掉魏淙,那么对于魏西陵而言,就是最难的局面了。
难道还能为报父仇,起兵造反不成?
让魏西陵造反?萧暥想想就觉得不可能。魏西陵不是他这种乱臣贼子。
但是桓帝为什么要除掉魏淙?
萧暥稍作思忖就明白了。
除非是魏淙威胁到了他的帝位。
而历史上皇族同室操戈的事情还少吗。
当年王氏失德穷奢极欲,使得国力耗尽蛮夷入侵,酿成兰台之变。
清流世族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便希望魏淙来主持大局,甚至还以‘乱世之时,国赖长君’的说法暗示让桓帝退位,禅让于魏淙。
平心而论,魏淙沉稳大度,不仅是东南屏障,还是国之柱石。若魏淙为君王,确实能最快地对内安定人心,使得臣僚百姓不再惶惶,对外也能最有效地驱逐夷狄,收复河山。
而且魏淙和魏西陵一样,既通政务,又通军务。所以他必然能最有效地节制各路诸侯,也不会出现蛮夷被击退后,中原群雄并起逐鹿天下的局面了。
当然这样也就没有他萧暥兴风作浪的机会。
所以世人都以为是萧暥害了魏淙。他们只看到萧暥的咄咄逼人,却忽略了那深宫里射出的阴晦目光。
但是还有一点,桓帝谋害魏淙,他有这个脑子吗?
以萧暥和桓帝接触下来这些日子,他觉得这位奥斯卡影帝陛下虽然善于演戏,但却不是一个善写剧本的人。幕后应该有人指使。
魏西陵沉声道,“王氏。”
萧暥心中暗凛。
果然,魏西陵也想到了。
王戎或者容绪才是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因为一旦桓帝下位,王氏就彻底丧失了插手中央权柄的机会。
王氏和桓帝是最不愿意看到魏淙掌握大权的。
但是,这些也只是他们根据曹满的一面之词做的推测。当年的事情早就无据可查。
而且更为难的是,如果真的是桓帝所为,魏西陵能怎么办?造反?
造反之后呢?
除掉桓帝,自立为帝?还是立魏瑄为帝?
但是到现在萧暥都没有看出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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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半点想当皇帝的念头。
有时候萧暥甚至觉得,魏瑄的理想就是当个好厨子,云越会的,他都要学会。云越不会的,他也要会。现在未来的暗黑系武帝好不容易被他培养成一个乖巧懂事积极向上的好青年,萧暥不想魏瑄卷入这种事情。
那么魏西陵自立为帝?萧暥觉得即使剑架在脖子上,魏西陵都不会自立称帝的。
而且更关键的是,如今九州之内诸侯群起,北宫达依旧是实力最强的诸侯,几年之后我和北宫达的生死决战在所难免。更不用说九州之外北狄等诸多蛮夷部落厉兵秣马虎视眈眈,阿迦罗怕是还在收服十八部落的途中。
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稳定,积蓄实力,贸然发难桓帝和王氏绝非明智之举。
而且萧暥步步为营,统一北方的计划也不能因此而打乱。
魏西陵忽然道:“阿暥,嘉宁还在北狄,先带她回来罢。”
萧暥也默契地不再提了,顺势道,“我前番转战北狄草原,对于北狄各部落有些许了解,还见到了阿迦罗。”
魏西陵顿时脸色一沉:“他做了什么?”
萧暥这会儿眼瞎看不到魏西陵已经冷到了极点的神色,道:“前番在刚氐河谷伏击扎木托时遇到过他,他大概想收服拓尓图部。”
魏西陵脸上罕见地阴霾重重,“我是指他有没有伤到你?”
某瞎狐狸还没意识到他字里行间透出的刺骨寒意,居然还有点得意,道:“阿迦罗没机会的,我差一点就拿下他了。”
然后他眼梢不自觉地又微微撩起,无法聚焦的目光不知道看着何方,“西陵,我想趁此机会,救出嘉宁后把北狄王庭也端了。”
魏西陵眸光微敛。
他们此次合兵灭曹满,潜入漠北救出嘉宁,并没有横扫漠北草原的计划。所以兵力部署以及作战时间上都没有准备。
一来,北狄王庭远在漠北,拥兵数十万兵,实力雄厚。二来,漠北严冬将至,天气恶劣,如不能速战速决,很可能因为缺乏御寒物资和骤降大雪,被困在茫茫雪原上。
要袭取北狄王庭,比起拿下曹满,无论是时间上,还是战备上,都明显不足。
而萧暥现在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就要兵锋突变袭取王庭,此中风险极大。
魏西陵道,“北狄王庭远在漠北,草原各部落兵力不下数十万,我们此番准备不足,不可轻举妄动。”
萧暥也知道,就凭他们的兵力想要端掉北狄王庭确实是妄想,但是,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了。
“西陵,他们实力雄厚,但是心不齐就没什么用。”
魏西陵立即意识到他话中有话,“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我确实有消息。”萧暥眨眨眼,“我这次兼并了数个北狄部落,从他们口中得知北狄王庭里怕是要起一场风波。”
魏西陵容色肃然,“何事?”
萧暥虽然眼睛看不清,也丝毫不妨碍他微微勾起眼角,眼色狡媚如狐,“穆硕所部一心想要扶植维丹王子,进而谋取单于之位,单于年迈偏爱幼子,对阿伽罗诸多猜忌,据说在十天后的狼火节时,很可能要正式册封维丹为少狼主,若真是如此,以阿迦罗岂会坐以待毙。”
魏西陵面色深沉,中原王朝历来王权争夺,血与火的王位交替,看来这漠北王庭也未能幸免。
夺嫡之争最为惨烈。
“我料北狄王庭必有一场风波,我们的机会来了。”萧暥眯了眯眼睛。
他这狡黠的眼色被魏西陵尽收眼底。大有趁机煽风点火,再趁火打劫之意。
看来这狐狸眼睛就算都看不清了,也丝毫不影响他兴风作浪。
魏西陵道,“你已经有计划了。”
“对!”萧暥道,这几天他在营帐里可不是白白躺尸的,他脑子里一刻都没有停过。
“我们不妨趁着狼火节劫他们一把。现在我们合兵也有好几万精锐,趁着北狄王庭内乱两方势力胶着之时,一举端了他们!”说话间他一双无法对焦的眼睛里精光硕硕,却又不知道能看向哪里,使他看上去既邪恶又可怜。
魏西陵道:“但是嘉宁还在王庭,投鼠忌器。”
萧暥快速道:“我前番打听到北狄的狼火节时,附近的诸多蛮人部落都会来王庭庆贺,会有大型的商市。我先混进去救出嘉宁。”
魏西陵目光一掠,“你想潜入北狄王庭?”
萧暥道:“我率一队人先混入救出嘉宁,然后趁北狄王庭内乱的机会,我们再来个里应外合!”
魏西陵断然道,“不妥,你太弄险。”
萧暥满脸跃跃欲试,道,“这不是弄险,是险中取胜,而且我怕什么,不是有你吗,我得手后,西陵你再大兵压境。”
魏西陵凝眉道,“此事再议,明日下山,你先把病养好罢。”
第202章陪你+番外
除了野虎岭,回到野芒城后,萧暥在床上养了两天病,高原反应症状明显减退,头不疼了胸不闷了,眼睛也逐渐看得清东西了。
朔北的十一月,已是天寒地冻,卧室里的炭盆烧得很旺。
萧暥靠在榻上吃着蜜橘。
天气冷,魏西陵让人将蜜橘用温水煮热了,煮热的橘子会有点酸,所以又加了蜜糖。
萧暥舔了舔嘴唇,美滋滋吃着糖水蜜橘,没想到魏西陵做事还那么细致。
不过想想也是,魏西陵若做事不细致,-江州七十二郡,那些纷繁复杂的庶务他怎么管得过来。
萧暥觉得自己还有云越可以帮忙,毕竟云小公子家学渊博,既当副将又当秘书,但是刘武……
他都有点好奇,刘武这脑子到底是怎么当上魏西陵的副将的?
“哈楸——”刘武在隔壁打了个喷嚏,抹了把鼻子道,“小公子,你瞪着我做什么?你想进去就进去啊。”
云越挑眉冷冷瞥了他一眼,走了。
魏西陵在屋里头,他避之不及。上一回魏西陵审视着他那冷峻的眼神历历在目,他差点就都招了,实在有点发怵。
另一头萧暥靠在榻上边吃蜜橘边瞎琢磨起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往他没那么贪嘴,一顿饭叫个外卖就打发了,可是他自从住进这个壳子里,经常病恹恹的难受,于是总想吃点香甜的补偿一下。还有个原因,他可能潜意识里觉得多吃点,能攒点力气。就像他小时候以为多吃点,就能长个子。
尤其是今天。
“今天是我生辰。”
魏西陵微微错愕看向他,“你生辰?”
萧暥不知道原主的生辰,而大雍朝的岁历又和现代不同,也没法参考他现代的生日。但是他记得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上的那天,十一月初六,他记得那天秋高气爽,将军府的漆黑的歇山式屋映着大梁的青空,所以这天就当是他的生辰了罢。没毛病。
他给自己找了个生辰,然后道,“我想吃蛋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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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府大堂里
云越让人将几条长案合起来,方便把那巨幅作战地图摊开,过两天萧暥的身体恢复了就要和众人讨论作战方略。
魏西陵踱步进来,云越微微一惊,刚想转身逃离,就被叫住了。
“云越。”
云越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魏将军,有什么吩咐?”
魏西陵似乎有点困惑,“你可知道什么是蛋糕?”
云越想了想,大半个月前萧暥下过一次厨,做了个大饼,贼难吃,好像他管那东西叫蛋糕?
可那真不是大饼吗?
正在他犹豫该怎么回答时,就听门口一道清越的声音道,“皇叔,我知道。但是需要些材料。”
“需要什么,我去采买。”刘武急吼吼道。
晚上某狐狸如愿以偿地吃到了蛋糕。
萧暥吃得泪流满面,真的是蛋糕!又松又软又香的那种!小魏瑄居然琢磨着他上次做的大饼,外加他的描述,以及刘武采买回来的一大堆材料,把蛋糕给做出来了!
萧暥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热热闹闹地过了次生日。
“就差蜡烛了。”萧暥道。
生日蜡烛嗷!
“主公,我去拿。”
云越刚想起身出去拿,刘武拦住他道,“小公子,这郡府里只有点灯的蜡烛,太寒碜,过生辰要喜庆点,还是我出去买罢!”
……
吃完晚饭,热闹过后,萧暥靠在榻上有点疲倦了。
夜深灯昏,寒意沁骨,朔风穿过窗缝发出凄凉的呜咽声。
萧暥挑灯擦剑,他这把剑名为青霜。他不知道原主为什么给剑起一个如此萧瑟的名字。
就像原主生平,一柄剑,一壶酒,一宵寒。
他忽然想起原主恐怕从来都没有过一次生辰。毕竟他连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魏西陵按住他的手,蹙起眉没收了剑。
“有酒吗?”萧暥抬头问道。
魏西陵道:“军中禁酒。”
萧暥道:“给我一杯,我不喝。”
片刻后,一小盅酒递到他手中,斟地浅,萧暥接过来,默默搁在了案头。
魏西陵凝目看向他,似乎有所疑问,给谁留的?
萧暥静静道,“给我自己。”
如今,当年的事真相大白,也算是对过去有个交代。对原主也有个交代。
他陷入火海宫墙去救姑姑,他顶风冒雪驰援义父,他对嘉宁多年来照顾有加,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坏不到哪里去,由此看来秦羽和魏西陵很可能也不是他害的,史书欠他一个公道。萧暥心里不由唏嘘。
魏西陵默默抬手又倒了一杯。放在旁边。
萧暥:嗯?
魏西陵道:“陪你。”
萧暥喉中微微一哽,随即忽然生出个念头。
魏西陵不喝酒,又让军中禁酒,该不会是……他酒量不行罢?
而且这是郡守府,也不算是军中罢?
某狐狸刚才还有点黯然自伤,这会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暗搓搓想着,怎么撺掇着魏西陵把这两杯都喝了。都说酒后吐真言,魏西陵整天冷着一张脸,总不会喝醉了也这样?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刘武大步如风地就进来了。
魏西陵蹙眉,这厮又没敲门。
“主公,这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
萧暥心道:这都半夜了,蛋糕也都吃完了,你算是把蜡烛买来了。
……果真够靠谱的。
片刻后,刘武就乐呵呵地把两根大红蜡烛点燃了。竖在床前的案上。
红烛高照,下面一对酒杯。
刘武大咧咧笑道,“还挺喜气的啊,哈哈。”
他笑了两声就发现自家主公的脸色好像不大对劲,再看萧暥揉了揉太阳穴,一副一言难尽状。
“这是怎么了啊?我说错什么了?”刘武瞪大眼睛,看看萧暥,又看看魏西陵,一脸懵。
魏西陵叹了口气,“刘武你出去罢。”
萧暥也是替魏西陵心累,道:“刘副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就你这脑子,别添乱了。
刘武挠了挠头,话接地无比自然,“那你们也早点歇息啊。”
魏西陵:……
萧暥:……
这话没毛病,就是听着别扭。
萧暥竟然无言以对。
刘武退了出去,还好心地关上门。
萧暥简直想谢谢他全家啊,这会儿倒知道关门了?
再看了眼屋内,简直不忍直视……
这红彤彤的卧室,洞房花烛?
他干咳了声,“西陵,那个……刘副将一直这风格?”
魏西陵面色深沉。
*********
次日,萧暥觉得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自己又是一条好汉。
离开北狄人的狼火节还有八天。
他昨晚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魏西陵同意他弄险的计划。
“此次,就算不能一举剿除北狄王庭,也要让他们十年内元气大伤,无力南下。”
面对这个新增加出来的战略目标,
萧暥道,“再过几天的狼火节,各蛮夷部落都会去王庭附近的桑奚草原,开设商市交易物品,我决定遴选十数人精锐扮作商贩,潜入桑奚草原,魏将军会领大军在卢容山谷接应。云越,你和殿下一起留守野芒城。”
“我不留守。”魏瑄静静道,“我要跟你一起潜入北狄王庭,我要去救阿姐。”
萧暥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听令,“我和你皇叔会把公主带回来的,殿下放心。”
魏瑄倒也不急,道,“你的眼睛好了么?”
某狐狸表示视力5.0!
魏瑄淡淡道:“取弓.箭来。”
萧暥:唔!
只见魏瑄接过弓.箭,走到大堂外,娴熟地搭弓,嗖地一箭离弦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正中远处城楼檐脊上的小兽。
魏西陵赞道,“好箭法。”
“谢皇叔。”然后他回头看向萧暥,意思似乎是,你试试?
萧暥吃了个瘪,其实他的目力现在还只限于能看清人,还没恢复到以往的水准。
魏西陵道,“我知阿季的身手也很不错,跟你一起去,有个照应。”
萧暥叹气。
“主公,我也要去北狄。”云越道。
萧暥头大,一个个都不服从军令了是罢?
萧暥道:“你们都去了,野芒城谁来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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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皱了下眉,转头就看到了刘武,道:“他可以留守。”
魏西陵一扬眉,“你是要当我副将?”
云越:!
……
最后,萧暥决定两天后准备出发去漠北王庭,同时给京城送去书信,告诉谢映之最近的战况。
入夜。
魏瑄仔细地关上了门。然后解开中衣,一点青灯下,他倒抽了口冷气。
身上的石人斑已经从右肩蔓延到左肩,横穿整个胸膛,再这样下去,他的左臂也将失去知觉。但是好在他长期不要命的训练下,即使手臂僵硬失去知觉,也不会妨碍用剑的手感了。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暗中运用秘术来抵御石人斑的侵蚀,但是自从上次在雪岭中遇到那个黑袍人以后,他浑身的阴寒之气就没有散过。身上的石人斑也有迅速疯长的迹象。
他明显感觉到身法不如之前敏捷,身体也变得像石像般沉重,他必须费上比以前多一倍的力气才能抵消这种活动障碍。
幽暗的灯光下,魏瑄一边穿好衣服,一边琢磨着黑袍人那句‘我们会再见面的。你皇叔不会再救你一次。’
他绝对不能被那黑袍人抓到。
他要跟随萧暥去漠北王庭,虽然出了漠北就是苍冥故地,他隐约觉得此行有着极大的风险。
但是他绝不会在野芒城等萧暥回来。无论那人去哪里,他都想陪他去。
只要还能前行一步,都想陪他走下去,不管前途有多凶险,哪怕倒在前行的途中,也绝不回头。
*********
大梁
大梁的秋并不像朔北那样寒风凛冽,而是显得更加孤清寡淡,少了点北地的雄浑苍凉,却多了分瑟瑟寂寥,让人满怀惆怅又无处着落。
以往萧暥的府邸,一入秋,满目荒塘枯草,反正他也不修整。
后来这府邸被容绪拾掇一番,将军府的风格就跟容绪的朱璧居成了相映成趣的一双。奢华精致中透着一种诡秘的趣味。
萧暥反正不存在什么品位,给他什么就住什么。随遇而安,就好像秋日的野蓬,其实身如飘萍,无处着落。
谢映之此番入住,正好就替他稍稍拾掇了一下,尤其是卧室和书房两处重灾区,那镂金错彩的雕刻,仔细一看颇有些不忍直视,说好听的是别致,说难听的是艳趣。
如果不去管,潜移默化中,老住在这种地方趣味真的会被带歪。
一番清理下,最后就留下那只穿着粉裙子的小狐狸仔。谢映之大概是觉得挺有趣的。搁在琴案边。
天高云阔已深秋。因为今年要遴选仕子,推行新政,所以秋狩的时间往后延迟了十天。
谢映之的桌案上放着一叠最后遴选上来的仕子名单,一共两百人,填补杨相国等一班老臣引咎辞呈而空余出来的朝廷各署的官员名额。
这个臃肿的朝廷,也该整顿一下了。如果这些意气风发的仕子能够接替那些尸位素餐的各部臣僚,这暮气沉沉的朝廷也能为之一振,萧暥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将军,后天文昭阁策论,你亲自去吗?”苏钰问道。
谢映之答,“自然要去的。”
前番萧暥发病,他在京城走不开,让鹞鹰送去了替他救急的丹药。只有尽快将新政的事了结,大梁朝局安定,他才能抽身去西北。
将军疆场厮杀,京城里必须有人替他挡住背后射来的冷箭。
***
朱璧居
容绪坐在碧玉琴案前给一把古琴调音。
杨太宰在一旁坐等了片刻,始终不觉得容绪会有闲暇理睬他的意思,遂兜着袖子叹了声,“这世道果然是人走茶凉啊。”
王戎道:“太宰不要多心,这是他今天早上新得的,跟个宝贝似的要调音,说是这琴的音色最好,一曲千秋吟,十里桃花渡。”
容绪笑了笑,“世间纷扰,哪有这琴音静逸清心,杨太宰要听琴吗?”
“哦,不用了。”杨太宰皮笑肉不笑道,“容绪先生还是那么风流倜傥。”
王戎道:“不用管他,我这边备了茶,杨太宰此来何事?”
杨覆掀袍摆坐下道:“后日就是文昭阁策论选仕,以填补前阵子空缺下来的职位,两百名仕子今日已经进京,皆入住潜采堂等待策试。我看了看名单,其中有一半都是寒门仕子,而老世族的子弟却只有三成,至于排名靠前的,就更少了,我思忖着,这一波大范围的取仕和填补空缺官职,相当于是给朝廷换了血,怕是要引起朝野格局震荡。”
王戎一边听,心里冷笑,杨覆等老资格的臣僚官员对于这次科考取仕非常不满,但是回想起来,当年迁都大梁的时候,他们得了萧暥的好处,这些年官当的滋润着,管是谁来当权。现在萧暥用完了他们,要赶他们走了,他们倒来求他盛京王氏给出主意出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于是王戎皱着眉头道:“此番考试,陛下亲自签了御令,这些寒门仕子也都是通过考试择优录用,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作弊吧,再说这策论是当堂辩论,我们也作弊不了啊?”
杨覆倒也不急,他面色凝重:“国舅想过没有,此番遴选上的寒门仕子,必然感谢萧暥的新政给了他们入朝为官的机会,再加上萧暥本来就出身低微……”
他说到这里神情颇为不屑,“萧暥做事不讲规矩,随心所欲,将来他提拔的这些寒门仕子也都是这个路子,这朝局可都是被他们控制了,到时候,除了军中都是萧暥的人,这朝野上下也都成了他的朝廷,那就不好管控了。”
王戎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杨太宰想要做什么?已经有主意了吧?”
杨覆道,“今日两百名仕子进京,除了其中家资颇丰者自行入住尚元城的客栈,其他大部分人住在官府安排的潜采堂,如果潜采堂失火,又烧死个把人,再把这事情说成是军队所为……”
王戎道:“你想把这黑锅抛给萧暥。”
杨覆狡黠地眯起眼睛,“他名声本来就不好,若天下士子知道,进京的一批等待策论的士子,在京中出了这种事情,还有人敢再应招吗?如果没人再敢应招,那么他的新政自然就成了一张废纸。”
王戎皱眉思忖,“可是谁来放这把火,杨太宰可有人选?”
这时,旁边的容绪终于调好了琴弦,叹了口气,指着门道:“你们能不能别在我的朱璧居里谈杀人放火?要谈出去谈,门外就有茶馆。”
“你……!”王戎被他气得一口气憋不上来,棱着眼道,“你让我们到茶馆里去说如何对付新政?”
容绪道:“我这朱璧居可是被萧暥提兵抄过一次,你们不怕,我还怕受连带。你们到外头去说,我就当没听见。”
王戎一时间被气得脸色发黑,一甩袖子,“行,那我们出去。”
一旁杨覆却没走,他眼角的皱纹都堆了成了一个让人发凉的笑,躬身做了个揖道,“容绪先生怕是有更好的主意了,我愿意聆听受教。”
“杨太宰是想让萧暥的新政推行不成,要办到此事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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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很简单,大可不必杀人放火,只需要花点钱就可以了。”容绪边说手指漫然地拨弄着琴弦,发出断续的弦音,和着他不紧不慢的语调,倒像是在畅谈风雅之事。
杨覆眼睛一亮,“还请先生指教?”
容绪道,“那些寒门仕子里必有家境贫穷,前来做官图个功名的,可以利诱之,让他们在后天的策论中当堂指出萧暥的种种穷兵黩武的暴行,包括京城流血夜,还有撷芳阁残害明华宗教徒等等,萧暥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他必然无法为自己辩白,之后就可以暗中派人,将那几个仕子揍一顿,当然钱要给足了,不必说,世人都会以为是萧暥做的,再给一些文人润笔费,譬如何琰之流,让他们写檄文声讨萧暥的暴行,给他按一个迫害仕子的罪名上去,自然就没人敢来应征了,既然是钱财能摆平的事,何须杀人放火啊?”
杨覆仔细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容绪先生真是高明,我这就去准备,让萧暥自己招来的寒门仕子,反戈向他,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妙,甚妙啊!”
容绪又坐回琴案前,继续神色专注地调弄古琴,简直就像是给心爱的女子描眉插花,一边闲闲道:“还有件事,前天我看令郎杨拓赤着脚在街上跑,大冷天的,找个大夫治一治罢。”
杨覆瞳孔骤地一缩,“容绪先生说得是。”
第203章潜入王庭
狼火节从大雍历的十一月十五日开始,持续十天,到冬至为止。
在此期间,北狄草原的各满足部落,以及西域各族胡商都会汇聚到桑邱草场交换物品,囤够过冬的粮食和物资,等到草原上一场大雪后,千里冰封,就窝在帐篷中过冬了。
清早太阳升起,照着苍黄的草原上一片白茫茫的霜。
狼火节已经开市,四处赶来的胡商在弋阳山峦北面的草场上搭起一顶顶帐篷,山峦以南,就是戒备森严的北狄王庭所在。
一条河在其间流过,转弯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浅水滩,可以饮马。
萧暥此时口中闲闲叼着一根枯草茎,穿着身皮质的胡服,闲荡着两只手,看着魏瑄一件件仔细地清点货物。他也不知道上前搭一把手。
当然魏瑄也不需要他来捣乱。
魏瑄做事极为细致,手中拿着一份各类货品的清单。上面详细记录每件的东西的库存和价格。
萧暥莫名地脑子里就转过淘宝仓库出货。
他心里暗道,这小魏瑄真是学什么像什么。看不出还有经商的天赋,魏瑄待人接物文雅谦和,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
此次他们一行共十人,为了不引人注目,分设为三处摊贩,相互都望得见,有事则可以接应。
萧暥此番出塞带的是军队和剑,不是什么友好交流。所以这些货物,其实都是萧暥前番奔袭北狄草原,打劫了赤火黑翼等部落缴获的。
他这会儿又把劫掠来的东西拿出来卖,实质上属于销赃行为。但是转念一想,这些北狄部落的东西本来就是抢来的,所以他这顶多算是二道贩子。
但是介于之前他多次打劫北狄人,他的容貌又很显眼,还是怕万一有人瞧着他眼熟,在人群中认出他来,因此萧暥还下了点功夫。
他把长发分出了几摞,两边各从鬓角处编成了几股细小的发辫束于脑后,余发则自然垂于肩上,这是大多西域胡人的装扮。他这一拾掇,胡发辫,竟是轩朗潇洒,风采神秀。
当然为了更好掩饰容貌,他还画蛇添足地学着古装剧里从额角挑出两缕发丝,垂在眼角眉梢处,在风中飘飘洒洒,迷乱人眼。
最后他用了谢映之上次在晗泉山庄给他的‘美瞳’。
此刻他一双烟蓝色的眼睛四处乱瞟,眸中似有山色烟光,又若春水迢迢。直欲荡人心神。
魏瑄看了他一会儿,默默觉得待会儿开市了,看他的人肯定要比买东西的人多。
真是一点都不省心。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默不作声把某人斗篷上的兜帽拉了起来。
萧暥一抬头:“嗯?”
“叔,早上冷。”魏瑄严肃道。
噫,这小子居然管起他来了!
不过萧暥倒是也不在意,他在等程牧的消息。
当时他派遣程牧率领一百多名精锐潜入北狄,暗中保护嘉宁公主,同时不定期传递消息回来。
此番要救出公主,程牧这里是关键。
嘉宁公主住在哪个帐,平时有何出行规律,周围的守备如何,有没有漏洞可钻等等,他需要知己知彼。
程牧长期在王庭附近潜伏,对这里的情况最为熟悉。
接头的暗号早已经放出,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时辰内,程牧就会装作采买货物,找上他们。
在这等待的间隙,萧暥想起一件事,“阿季,教我点北狄语罢。”
他虽然在草原上呆了大半个月,到现在也只能从周围人的说话声中辨别出几个断续的词语。现在身处在这嘈杂的集市里,他有一种不会英语到了外国的直视感……
魏瑄则不同,武帝可是学霸属性,才这些日子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北狄语了。
所以萧暥乘这戎马倥偬的间隙,补一下外语,说不定用得着。
就在这时,魏瑄忽然低声道,“不好。”
萧暥因为被兜帽挡了视线,一时没有看到。随即就听到市集南面传来一阵喧喝声。
*********
北狄王庭
大帐的四角点着油脂灯,当中置着火盆,火烧得很旺,劈啪作响,刺目的火光在年迈的单于眼中跳跃。
呼邪单于已经年过五旬,他稳坐王案前,雄壮的身躯像一座小山,双手撑在膝盖上,花白的须发硬如钢针,脸上的皱纹像是被朔风刀刀刻下,如鹰鹫般的目光巡视着帐内。
而王座的左边悬挂着一张白虎皮,那是单于今年初春猎获的,右边是一套沉重的皮甲和锃亮的弯刀,激烈的杀伐和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种种迹象表示,单于还没有老。
呼邪单于面色阴冷道,“中原人是吃了狼心豹子胆么,竟敢劫掠我赤火部和黑翼部,还袭击了我们的圣地驰狼谷,吴哥部落都被打得落花流水,这草原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谁给他们的胆子!他们是忘了兰台之变!”
阴暗的大帐里鸦雀无声。
左边坐着阿迦罗和栾祺等人,右边是小王子维丹和他的舅舅穆硕以及所部众人。
单于愠怒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最后狠狠刮向阿迦罗,“阿迦罗你是狼,现在连一群羊你都打不过了?”
阿迦罗面色铁青。
旁边的栾祺忍不住解释道,“大单于,当时世子只有一千多人,而对方统帅极为狡猾,不仅早就埋伏大军于谷中,而且还买通了大巫,冒充驰狼神装神弄鬼,引得当时谷中的部族大乱。世子能带出这些人来已属不易。”
大单于狼一样的目光射向栾祺,“在我北狄,战败就是战败,没有原因!只有弱者才会为战败找理由。”
栾祺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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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一僵。弱者两个字狠狠砸在了他脸上。
多年来他因为一半中原血统明里暗里饱受嘲讽,此刻他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帐中四周射来的冷目。
阿迦罗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回头道:“栾祺,突利托为开市在准备货品,让我找些人帮忙,你去安排一下。”
栾祺站起身来向大单于行了个礼,步履有些不稳地退出帐外。
“他没事罢?”维丹问。
大单于看向幼子,森寒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点暖意。
“维丹,你记住,在草原生存的万物,驰狼神都已经定下了规则,羊天生就是要被狼吃的,弱者不配存活下去。”
维丹昂然道,“父王,记住了。”
大单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今天招你们来,就是要商量一下冬天过去后,早春发兵的事。”
这话一出,刚才还沉闷大帐中顿时激起一片喧声。
左大都尉济嬗当即拍着胡桌道,“老子的刀早就等不及开荤了!就等大单于一声令下!”
“大都尉说得好,教训一下那群卑微的中原人!”
“杀光所有比车轮高的男人,烧了他们的城市,抢走他们的财富和女人哈哈哈!”
维丹被这气氛感染,也抖着嗓子道:“父王,我也要去!我打前锋!”
大单于目露赞许道,“维丹,我知道你是勇士,但是你还太年轻,这一回还是让你阿兄去打前锋!”
然后他看向阿迦罗,厉声道,“阿迦罗,听到了没有,我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阿迦罗面色凝重,“是,父王。”
大单于眼中露出浓烈的杀意:“这一回,我要让那些卑微懦弱的中原人知道劫掠我们的部落是什么后果,我要让他们再体会一次兰台之变的痛苦。就算他们的皇帝躲到了大梁,我也要把大梁烧成焦土。”
穆硕道:“我听说萧暥在大梁建了一个尚元城,那尚元城里财货宝物无数,那是真的富得流油,我们不如先把他的尚元城劫了,再劫了皇宫,最后放火烧城。”
“好!”大单于眼中凝起野兽发觉猎物时的跃然之色:“明年雪化之时,我就召集各部落,发兵中原!”
“大单于,还有件事。”穆硕眼中闪过一丝阴险,“我听说大单于手中还握有一个中原的公主。”
阿迦罗骤然瞳孔一缩,危险的目光射向穆硕。
穆硕得意地笑了下。
大单于若有所思,道,“倒是有一个公主,传令下去,给我看紧了,一旦开战,我倒是要看看,这皇帝还管不管他的妹子。”
*********
熙攘的市集上,只见七八个身穿皮甲的北狄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一个面额青肿的汉子走过。
那汉子身材魁梧,似乎在被抓前还奋力搏斗过,以至于脸上身上都是血污,满是尘土草屑的皮袄好几处有破损,伤口处被血浸透,已是一片深褐色。他被拖过市集,双腿在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血印子。不知道腿有没有断。
在经过萧暥面前时,那汉子抬起淤紫的眼皮忽然看了他一眼。凝着血迹的浓眉紧皱,无力地摇了摇头。
萧暥面色苍寒,袖袍下暗自握紧的手骨节凸起。
是程牧。
紧接着又是一队身着精甲的北狄士兵在他面前开过,沉重的皮靴踩在荒草上,踏得尘土腾起。
萧暥注意到,他们的甲胄不是通常北狄人穿的薄薄皮甲,而是罩住全身的金鳞甲,这种甲胄制作更为精良,士兵配有头盔,脸和脖颈还有细密的护链,双手也都有护甲,浑身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第二个指关节。
魏瑄道:“这是西域的金鳞锁子甲,在北狄王庭能配备这种铠甲的只有王庭的亲署骁狼卫。”
萧暥心中骤紧,狼火节第一天,骁狼卫忽然出现在市集上,是王庭有什么变故吗?
还有程牧他们,这是曝露了?
那么他手下的那些人呢?都被抓了?
就在这时,只见那些骁狼卫来到了草场中央的一个木头搭建的平台上,把程牧等几个人捆绑在木桩上。
接着,一个百夫长模样的汉子一脚踏上去道,“大单于有令,中原人劫掠袭扰我部,捉拿一切有中原面貌的人!”
捉拿所有中原人?萧暥顿时一诧。
所以这是单于对他劫掠几大北狄部落的报复?
他劫掠了北狄人,呼邪单于就把这笔帐算在草原上的所有中原人头上!
这么说来,程牧不是因为曝露了而被抓,而是因为他的相貌无差别被抓。
而程牧当时一定奋力抵抗,所以才被特殊招呼。
萧暥是万万没想到,这居然都是因为他打劫了那些个北狄部落,招来的事儿!
真是有得必有失,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单于会不会因此迁怒于嘉宁罢?
想到这里,萧暥心中焦虑,胸口隐隐的悸痛又开始袭来,他强定了下神,深吸了口气草原上薄冷的空气,只觉得霜寒沁入心肺,更是冻得发疼。
他冷静地想,这会儿程牧等人是指望不上了,不仅指望不上,这些因此被抓的中原人还需要他去救。
他必须想别的办法潜入王庭,嘉宁的处境让他心有如焚,得立即采取措施救她出来,片刻都不能等了。
他这一念还没来得及转过,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摩擦的碎响,转眼就见对面的伏虎等几个人已经被一队北狄士兵包围了。
果然是无差别捉拿所有中原人。
伏虎目睁欲裂就要拔刀,隔着人群,萧暥立即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抵抗,不要再造成无意义的伤亡。
既然一招失利,他就得认。
然后徐徐图之。
唯一侥幸的是,萧暥这双蓝瞳可以冒充西域人,而魏瑄本身就有一半的苍冥族血统,和中原人还是有可见的差异。
他们两人应该能混过去。
但是他们来草原的第一天,手底下的人全军覆没,嘉宁又身处险境,这个开头很不妙。
关键时候,连给魏西陵传个讯息恐怕都只能用玄门的冷焰了。
但是冷焰火不能传复杂的信息。当真有点棘手。
*********
斜阳照着弋阳山口
魏西陵策马屹立于坡,凝目北望,手中执着萧暥制作的望远镜。
云越心中焦急,道:“将军,一天都没消息了,我们派人去看看罢?”
魏西陵道:“沉住气。”
魏西陵知道萧暥的行事风格,他做事必然有自己的考虑,他们此刻贸然行动反而会让他措手不及,说不定还会让他陷于险境。
但是王庭附近到处都有北狄人的游骑探马,所以他们不能靠太近,只能用望远镜来观察前方情况。
镜中出现的那些个熙熙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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攘的微小人影里,也不知道哪个是他。
魏西陵迎着朔风,剑眉隐隐蹙起。朔风荡起他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
大梁城上空阴霾遍布,云层很厚,断断续续的冷雨使得道路上行人稀少。
谢映之很早就起身了,今天是文昭阁仕子选拔。按照惯例桓帝也应该亲自前去,以示对此次征辟的重视。
桓帝本来是要来去的,但是因为下雨,就说关节湿寒,临时不去了。
谢映之也不意外,这位陛下的脾气他早就摸透了,遂顺势开了些冬季滋补的药材,让徐翁去拿药后,送给陛下。
以往桓帝时不时赐萧暥些让人一言难尽的物品,原主从来不回赠,一来天子所赐,臣子不需要回赠,二来原主除了手中剑,几乎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赠人。当然,原主也没把皇帝当回事过。
但谢映之不是这风格,他对于桓帝各种莫名其妙的想法都应付自如,所以这段日子,桓帝出奇地安静。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处理新政事宜。
徐翁为他打着伞送他出门,看着那越来越大的雨连成了雨幕,皱着眉头道,“主公,苏苏已经失踪二十多天了。”
自从谢映之住进将军府,苏苏就跑了。谢映之也是随意得很,这小猫崽子见到他就像见到照妖镜一样。
徐翁道:“主公,你看这雨下得,它在外面没着没落的,你不派人去找找吗?”
谢映之看着连天的雨幕,淡淡道,“苏苏是该到了罢。”
第204章绑匪
“你!过来!”一名骁狼卫一把揪住伏虎的衣襟,摁在地上,一只穿着皮靴的脚踩在他后脑。
伏虎这山匪头子除了被萧暥捉到的那一回,其他哪里受过这窝囊气。
他一抬手就要掰住对方的脚腕一摔。可是一把冰冷的钢刀架在他后脖颈。
刺骨的寒意激得他脖子一颤,就听那骁狼卫道,“这个壮实!”
接着他的双手就被反绞起来捆了个结实提起来,屁股上跟着狠狠挨了一脚,“滚!”
伏虎被押出集市,还拼命地回转过满是泥灰草屑的脸,冲萧暥用口型道,“大头领,十八年后再见了,一定替老子报仇!”
萧暥内心骂了句,去泥煤的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还没死呢能不能吉利点。
萧暥此番带来的锐士全因为长相被抓,其中伏虎等几个一看就很强壮的,被用绳子拴起来,驱赶着向市集外走去。其他人则被赶到另一边,像牲口一样圈了起来。四周站着看守的士兵。
伏虎昂然大步,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气派。
魏瑄在他耳边静静道:“再过几天就是蛇日,大单于就要月神庙里举行祭祀,并且封维丹为少狼主。伏虎他们应该是被抓去修月神庙了,至于其他被圈起来的人,就会被卖作奴隶。”
“蛇日在月神庙祭祀?”萧暥蹙眉
魏瑄解释道:“北狄人将一年十二个月用不同的动物来命名,狼日,狗日,蛇日都是北狄人的吉日,过几天正好就是蛇日,北狄人崇拜太阳、月亮和星辰,单于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所以他们每年狼火节都会在月神庙祭祀。”
萧暥想起阿迦罗说的月亮和星辰,脸有点抽搐,转而问,“祭祀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参加?”
魏瑄道:“不是,仅限于北狄的贵族,以及左右贤王,大都尉大当户等。”
萧暥心道,那就没用了,想在祭祀的时候带走嘉宁是没机会了的。他还是得要潜入王庭。
但是现在失去了程牧的信息,即使他成功潜入了北狄王庭,他也不知道嘉宁是在哪处大帐。
这就像是打仗,不能一击而中,速战速决。
进入敌营后还得花功夫寻找目标,其中的风险就大大增加。
他正寻思之际,那些骁狼卫散了开来,氛围七八人一组地挨个儿摊贩搜寻抓捕。看到中原面孔,甚至类似的长相都抓起来。于是连那些看上去是胡人和中原人混血的人也被抓了起来。
这片刻工夫就抓了上百人,收缴的货物装了好几车。
这狼火节是一年一度交易财货的盛会,所以草原各部落的蛮人,包括若羌、西夷、还有远道而来的西域胡人、甚至一些出塞经商的中原人也会冒险来此交换财货。
今年一开市就抓人,众人猝不及防,一时间市集上人声喧哗、惶恐避退,呼号惨叫声响成一片。
魏瑄静静道:“北狄单于是想弥补损失。以往狼火节后的月神庙祭祀,各部落首领都要向单于敬献贡物,今年一下子少了六个部落。”
萧暥明白了,这是他干的。
前阵子他先取拓尓图部,后奇袭赤火黑翼两部,顺别劫了驰狼祭,收了三个部落。赚的盆满钵满。
而这些部落虽然平时分散在草原各处,但每年都会在月神祭祀时给大单于丰厚的奉享,今年上供全都没了,所以这狼火节的市集,就成了北狄人薅羊毛割韭菜,这是在弥补损失。
只要长得有一点点像中原人的轮廓,货物全部收缴。人都统统圈起来等待查问。
当然查问是假,这些人最后都会成奴隶,卖到漠北去。
市集上到处是惊慌嚎哭声,骁狼卫们到处乱翻,抓人,搜刮财物,弄得货摊倾倒,满地狼藉。
一只圆滚滚的东西滚到了萧暥脚边。
陶埙?
萧暥心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就在他弯腰去捡的时候,眼底出现了一双沾满尘土的皮靴。脚很阔,身形也相应必然魁梧。
萧暥心一沉,面不改色地捡起了那只陶埙。
五六名骁狼卫已经围住了他们。
为首的一个大汉大概是个十夫长,锁子甲下厚实的肌肉虬起,几乎要把铠甲撑破。
魏瑄和颜悦色上前道,“这位将军,我们是西域夜池国来的商贩,不是中原人。”
为首的那个骁狼卫根本没有理睬他,饿狼一样的目光死死盯着萧暥的脸容,粗声粗气道,“带走。”
萧暥一诧,他现在这幅装扮难道还混不过去?还是……他们哪里管他是不是中原人,单纯要抓他罢了。
容绪以前开玩笑地说起所谓祸国的容色。
萧暥心里苦,看来这还没祸害别人,先祸害了他自己。
他这模样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但是,如果被当做奴隶关起来,他还能做什么?
他眼梢瞥到魏瑄的手暗暗扣向腰间的短刃,默默摇头制止了他。
绝对不能在这里动手。
虽然以他们的身手能杀了这几个骁狼卫逃出去,但这样一闹,势必得会使得北狄王庭更加警戒,要救出嘉宁就更难了。
就在他思忖之际,一只大手捉扣了他的臂肘。
同时其他几名骁狼卫照例开始收缴货摊上的西域织毯等物。
萧暥想了想,偏过头悄声凑近紧拽着他的十夫长耳边,用不大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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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北狄语道,“这些货不好,我们的马车在外面,还有更好的。”
果然那人眉头一皱,问道,“还有?”
萧暥道:“我带你去,货物全归你,你就放了我。怎么样?”
他这叫做贿赂。
暗示货物都给你,你就不用上交大单于了,自己扣下。你放走我,皆大欢喜。
十夫长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流露出贪婪的眼神。
两人心照不宣。
他说话时声音很低,市集上喧闹,其他人都没听见,除了魏瑄。
魏瑄修秘术,听力惊人,他立即知道了萧暥的用意。
那十夫长看了看萧暥苍白病恹恹的容色,量他也不能玩什么花样。
于是回头对其他几个骁狼卫道,“你们先回去。我先去办个事。”
“办什么事儿?头儿?”其他几个人嬉笑道,
他们看了看萧暥这副容色,颇有点眼热,脸上露出了心知肚明的讪笑,“是不是乐事儿?”
“管你们屁事!”那十夫长迫不及待拽起萧暥的一条手臂往集市外走去。
他当然不能让这些手下知道还有一车货物,他想独吞了。
萧暥也知道,怕是真有一车货,这厮收了货,把自己照样卖掉。这些蛮子没有信誉。
萧暥当然也没什么货车。他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商贩,他领着那十夫长往一条荒僻的山沟走去。
他之前路过这里时,就记得这沟里积满了枯枝落叶。
那十夫长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刚才那群下属的几句骚话不知道怎么的在脑海里萦绕不去。拽着萧暥手臂的大手,不知不觉就挪到了那纤细的腰间,人也跟着挨了上去。
萧暥闻到一股蛮人身上的让他窒息的怪气味,配合着锁子甲冰冷的触感,简直酸爽无比。
朔风吹拂起他乌黑的长发飘飘洒洒,清凉柔顺发丝荡到腰间,搔得那十夫长从手上痒到心底。
萧暥觉得擒住他腰上的大手狠狠掐了一把,差点没把他勒过气,刚才紧锣密鼓计划着的思路,顿时被打断了,莫名就有点窝火。
他心里暗骂,这厮难道劫财还要附带劫色?
他们在苍茫的原野上,走了十几里,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天高云阔,断雁叫西风。
货车连影子也没见着。
那十夫长早就如同蚀火焚身,迫不及待问,“怎么还没到?”
他穿着一身沉重的铠甲,跟着萧暥走出了十几里,都赶上拉练了。
他似乎这时才感觉不对劲了,“怎么越走越荒僻了?”
谁会把装着财货的车停在这里?
萧暥望着已经看得见的那道山沟,静静道,“到了,就这里。”
然后他回过头,眸中忽然闪过一丝邪恶的笑意。
*********
阴暗的大帐里摆着几条胡桌。
阿迦罗端坐在桌前,就像一头孤狼,警觉的眼神看着面前那个长着马脸鹰钩鼻的男人——维丹的舅舅,西墨部的首领穆硕。
穆硕此来不怀好意。
他缓缓放下酒杯道,“单于让我负责审问乌赫,这乌赫可是一口咬定世子拿走了铁鞭。谨慎起见,我还是来问一问世子,有没有见过铁鞭。”
阿迦罗道,“我没有看到过铁鞭。乌赫谋反,他的话你们也相信?”
穆硕干笑了两声,道,“世子这是搞错了吧,乌赫是行刺你未遂,又不是谋害单于,算不上谋反。还是说……”
他的眼睛忽然阴险地一眯,“大单于还健朗着,世子就已经把自己当做单于了?”
阿迦罗心中一沉。
此时帐内左大都尉济嬗等人齐齐看向他,面色惊骇。左大都尉济嬗是单于的亲信,看来他这里说的每一句话怕是都会传到单于的耳朵里,加深单于对他的猜忌。
阿迦罗明白了,来者不善,穆硕此来是有意套自己的话,抓住他把柄的。
穆硕道,“世子,容我提醒你一句,你还不是单于,手里拿着单于铁鞭也没有用。何必固执,不如交出来罢。也好让大单于放心啊。你不交出来,就和乌赫一样是坐实了图谋不轨。”
栾祺当即脸色骤变道:“你别血口喷人!世子从来没有单于铁鞭!”
穆硕轻慢地挑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北小王,我听说狼火节市集上正在抓人,所有跟中原相貌的认都被抓了,你是不是该去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以免我们抓错了。”
栾祺脸色一变,顿时噎住了,愤然起身,呼地掀开大帐就出去了。
帐外朔风呼啸让他打了个寒噤,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落在秋日干燥的草地上。
他心里愤懑在王庭里转了几圈,本想透透气,忽然间发现为什么到处都能看到穿着皮袄子的西墨部人?难道穆硕还派人监督世子?
就在这时,正好一名骁狼卫走过他身边,栾祺当即上前拦住,问道,“这些西墨部人是怎么回事?这里是王庭,不是应该你们骁狼卫值守的吗?”
那骁狼卫没回答,就想撞开他走开。
栾祺本来心中躁火,哪里肯罢休,抬手就扣住他的肩膀。
那人回过头。
骁狼卫都带着护面的金属链子甲,半张脸都遮蔽住了,这么近的距离里,只能看到链子甲下隆起的挺拔鼻梁,以及一双让他惊叹的眼睛。
“你……?”栾祺一震。
紧接着他的腰间被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抵住了。
那人低声威胁道,“跟我走。”
那是一个马厩,被改成了囤积草料的地方,到处都是干燥的枯草,其间还夹杂着冲鼻子的马粪味儿。
栾祺背后被狠狠一耸,就一头栽倒在稻草里。满头满身的干草屑,好不狼狈。
但还没给他机会坐起身来抗议,那人就一屈膝盖,抵在了他腰腹上,然后抬起一条手臂撑在他脸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清锐逼人。
这一回栾祺看得清清楚楚,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中原人?”
对方闻言微一错愕,似乎笑了笑表示默认,眼梢细细飞挑,“既然你听得懂中原话,我们就好说了。”
他的声音清越好听,但下手丝毫都没有客气。
他利落地把栾祺绑了起来,手法娴熟,还说了句绑匪都会说的话,“这地方是个马场,你就算叫破嗓子,也没人救你。”
“你到底要做什么?”栾祺紧张道。他在那人的眼中刚看到了一道危险的寒芒。
那人在他身旁坐下,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就在泥地上开始画图,这技艺竟然还不错,三下两下就把单于王庭各个营帐的大致方位画了下来。
然后他一扔枯枝问道:“嘉宁公主在哪里?”
“你要对她怎么样?”
那人道:“我要带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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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祺道,“带她去哪里?”
那人道,“这不关你的事。”
“如果我不说呢?你会杀了我?”
“你不想我用什么手段罢,这地方别的没有,马粪可是多得很。”
栾祺顿时胃里一阵恶心,见到他还真站起身来,去找趁手的家伙,赶紧道,“最东边,倒数第三个大帐。”
那人点点头,“你如果敢骗我,你就会困死在这里。”
那人说着随手掏出了什么东西塞到栾祺口中,堵住了他的嘴:“我现在去找她,等我带她出去,我自然会通知你们的人找到你。”
然后他不理睬栾祺狠狠瞪着他的眼神,顺走了他的腰佩,“这腰牌给我了,说不定用得着。”
……
片刻后,萧暥快速地找到了栾祺所说的大帐。
可这一看,着实是不妙。
大帐外站着值守的骁狼卫,戒备森严,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根本无法靠近啊!
*********
魏瑄沿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找出了十几里,就看到草地上有残留的少量血迹。
魏瑄跟着那断断续续的血迹来到一条深沟。那条沟很深,而且几乎被枯枝树叶淹没了,他注意道,有一块地方的树枝比较新鲜。堆地也很厚。
魏瑄一跃而下,迅速地扒开树枝,赫然就看到了一具魁梧的尸体,正是那个十夫长。那十夫长眼睛大睁着保持着死前震愕的神情,脖颈上一个血孔,一剑封喉。
他的铠甲被扒了,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作案手法很娴熟,杀人劫掠抛尸荒野无比老练。不愧是广原岭的山匪头子。
看来这人又抛下他,自己孤身潜入戒备森严的北狄王庭了!
第205章罗网
大帐里。
阿迦罗面目森冷沉郁地看着他,直截了当道,“这单于铁鞭,恐怕不是大单于想要,是首领你想要罢。”
穆硕被戳穿心事,眼色顿时阴沉下来。
单于铁鞭本是当年十八部落效忠大单于时,向日月星辰和狼神盟誓的神物。意为铁鞭所指,十八部落必赴汤蹈火。
如今铁鞭到底还能不能指挥得动十八部落虽不好说,但是铁鞭的象征意义超过了它的实际用途。
如果维丹当上了少狼主,将来若哪一天大单于忽然去世,维丹就可以少狼主的身份,手握单于铁鞭继位,王庭内外绝对没有人敢质疑。
为了这个目的,穆硕早就买通了大单于最宠爱的女人华昕夫人,只要单于铁鞭回到大单于手中,凭着华昕夫人天天吹枕头风,加上单于对维丹的喜爱,早晚都能让单于将铁鞭赐给维丹。
但是如今单于铁鞭下落不明,穆硕抓心挠肝地难受。
更让他深深忌惮的是,如果铁鞭真的下落不明倒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如果在阿迦罗手中,那就非常不妙了。
半年前,乌赫偷取铁鞭潜逃,单于命阿迦罗追捕乌赫。最后只抓回了乌赫,却不见铁鞭。阿迦罗私藏铁鞭的可能性极大。
如果阿迦罗握有铁鞭,即便维丹成了少狼主,双方还得拼一场才知胜负。
穆硕作色道,“世子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部落首领,要铁鞭也没用,我这是替大单于分忧。若世子果真是心中坦荡,应该也不介意我们搜一下罢?”
他话音刚落,等候在帐外的十几名西墨部武士忽然一涌而入。
“谁敢乱动!”阿迦罗一脚踢翻胡桌,手中锋利的弯刀出鞘半寸,寒光闪闪。
他横刀而立,就像一头桀骜的孤狼露出尖利的獠牙,傲然环顾四周。
帐中的西墨部武士骇然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不敢上前。
阿迦罗是草原第一勇士,就算他现在失势了,依旧没人愿意跟他硬嗑。
双方陷入僵持。
左大都尉济嬗赶紧站起来打圆场道,“首领,不要着急,这搜查还是得先通报报告大单于。”
穆硕也清楚,阿迦罗再失势,毕竟是王子,而且阿迦罗勇猛无匹,若逼得太紧,真跟他硬扛上,自己也捞不着便宜,倒不如就坡下驴。
他横起眉道,“世子这是做什么,洗脱嫌疑,让那些胡言乱语的人统统闭嘴,也可以证明大单于的忠诚,都是为世子考虑。既然世子不领情,这事儿还是让大单于裁断罢。”
他说着看向济嬗,“今天的事左大都尉也看到了,如实向大单于禀报。”
说完,穆硕一掀帐门,扬长而去。
西墨部的武士也都跟着徐徐退出。
阿迦罗收刀入鞘道,面目阴郁,忽然想起了什么。
“去,把栾祺找回来。”
*********
傍晚,大帐里的烛火刚刚点燃。
“为什么不让我去狼火节?”嘉宁公主面有愠色。
“公主,集市上正在抓捕细作,乱的很,大单于让公主不要出去。”北狄婢女道。
“细作?我怎么听说只要是中原人就被抓起来?不仅抓人,还掠夺财物,这分明就是强匪!”
那婢女赶紧道,“前段时间中原骑兵扫荡了几大部落,劫掠无数,大单于心中气恼所以才抓人的。”
嘉宁公主秀眉一扬,“你们北狄人劫掠我中原边郡还少吗?大单于被抢了气恼,我皇兄被抢了就不气恼?但也不见得皇兄就把大雍境内的胡人都抓起来。”
婢女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嘉宁已经很多天没有程牧的消息了,今天。又听说狼火节在抓中原人,她有些焦虑。
当初萧暥派程牧暗中保护她,她很反感,但现在,程牧已经是她和遥远的中原故乡唯一的一线联系了。
这大半年,她和阿迦罗极少见面。
尤其是传闻乌赫背叛,阿迦罗抓回乌赫私藏了铁鞭,失去单于的信任后。以往下令给她的特权也都没有了。
这些天几大部落被劫后,她的境况更加不妙,被大单于软禁在营地里,不许离开王庭半步。
帐外夜色渐浓。风中隐约传来了苍凉的胡笳声。
她忽然感到有些寂寞。
相比大梁繁华的街市,这里太辽阔太空旷,也太单调了。
一入夜,只有西风萧瑟,星垂四野。
北狄人野蛮粗粝,晚上也没什么娱乐,除了围着篝火喝酒,歌舞,和营地间传来的胡笳声。
如果她真的成了阿迦罗的妻子,那么以后每一天是不是都要在这空阔的草原上,听着苍凉的胡笳声,翘首东望。
就像曾经大雍朝无数和亲的宗室女子那样。
夜色渐深,在各营帐间此起彼伏的胡笳声中,嘉宁忽然隐隐听到了悠扬的陶埙的乐声夹在其中。又被夜风吹散在莽莽苍苍的原野上。
那声音悠远绵长,曲调居然还有点耳熟。
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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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
“母后,这是什么曲子?”
“江州的琼花落。”
“什么是琼花?”
“嘉宁,你戴头上的就是琼花。”
她看着镜子里,双髻上那一对惟妙惟肖的绢花。
“这花儿是一对,你这对是粉色的,还有一对蓝色的,给你暥哥哥。”
她不解地问,“他是男孩,为什么要戴花?”
方皇后笑道:“花儿好看吗?”
“好看。”嘉宁脆生生答道,“我懂了,因为他也好看。”
……
那一年冬,一把大火烧尽了宫闱,也烧去了那一对儿琼花。
嘉宁心中猛然一恸,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掀帐门走了出去。
门外值守的两名骁狼卫立即跟上,“公主要去哪里?”
“走开!我不是囚犯,我就在王庭里逛逛也不行吗?”她把剑一横,出鞘三分,
这些骁勇狼卫也素来知道这位公主脾气大,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于是隔开一段距离跟着她。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暮色沉沉的草原上,营地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篝火。
北狄士兵三五成群围着篝火,吃着热气腾腾的烤肉,喝着马奶酒,大声喧闹。
晚风徐徐,士兵里有人和着胡笳声,敲起了箄鼓。几名北狄女子旋身而起,和着节拍和乐声扭动着腰肢舞蹈起来。
火光映着她们略黑的肤色和撒开飞扬的发辫,充满了热情洋溢的神采。
她跟着曲声穿梭而过,最后在处小草坡边看到一个人,虽然是一名让人讨厌的骁狼卫,但是那人身影寂寥,离开欢闹的人群若即若离,他的手中拿着一个陶埙,火光很暗,他似乎是有意藏在火光的阴影里。
嘉宁走上前,低声问:“你怎么会这曲子?”
那人忽然抬起头,微弱的光线下,一双眼睛如幽兰夜火,摄人心魄。
*********
突利托掀开帐门一矮身进去。
帐内光线昏暗,阿迦罗回头道:“栾祺?”
“是我。”突利托道,“北小王还没有找到吗?”
阿迦罗道,“栾祺这小子,下午被穆硕说了几句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我派人找了大半天,都没消息。”
突利托道:“兴许是去跑马了。”
阿迦罗道:“传令,多派出人手,骑快马,去周边草场全都找一找。”
“是!”
突利托道,“世子不要焦虑,年轻人,受了气,心里憋不住,也是正常,累了就会回来。”
阿迦罗点点头,“希望是这样。”
然后他一展手请突利托坐下,问:“首领来找我是有事罢。”
突利托道:“我听说穆硕向世子讨要单于铁鞭,最后还差点打起来?”
阿迦罗道:“单于铁鞭不在我这里,他就是搜也搜不出来。”
突利托叹了口气:“这单于铁鞭就是世子和大单于间的父子隔阂,会不会被乌赫藏起来了,故意赖给世子。”
阿迦罗凝眉,他知道单于铁鞭被谁拿去了,虽然某人死不认账,但是当他说要将铁鞭当做聘礼的时候,某人一脸吃了大亏的表情已经曝露了他。
就让那只狐狸玩一阵子,早晚连人带铁鞭一起收回。
阿迦罗想到这里,不自觉摸了摸下巴上的青茬,嘴角也挑了起来。
这神情没有逃脱突利托狡诈的小眼睛,他道,“世子知道铁鞭的下落?”
阿迦罗道:“铁鞭被偷了。”
“谁偷了?”
“一只狐狸。”
突利托何等精明,当然知道他话中有话,问,“那世子为何不把那只……狐狸抓起来。”
阿迦罗道:“要抓。但不是现在。穆硕有句话说的不错,当不上单于,那铁鞭根本没什么用。”
突利托道,“但是世子如果有了铁鞭,维丹即使封了少狼主,也可以与维丹一争高下啊!”
阿迦罗忽然眼中泛起一丝冷意:“维丹十几岁的孩子,我不跟他争。要对付的是穆硕……”
突利托小眼睛狡猾地一转:“看来世子有计划了?”
阿迦罗冷冷道,“中原人有句话叫做骄兵必败……”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帐门一掀,一名士兵急匆匆进来报告道,“世子,出事了!”
“何事?”阿迦罗很不满被打断。
“我们原本去找小北王,结果有道沟渠被落叶盖住了,一个士兵夜里骑马没看清楚,结果连人带马栽了下去。结果,他在沟里找到了十夫长羟井!”
阿迦罗闻言一掀帐门走出去。
就见到帐前的泥地上,十夫长羟井躺得僵硬,脖子上一点暗红,一剑封喉。
他光着膀子,只剩下里衣,浑身的铠甲竟然都被剥了。
阿迦罗浓眉簇起,有人冒充骁狼卫潜入王庭!
到底是什么人,胆子也太大了。
*********
嘉宁身形不自觉晃了下,竟不敢相信,“将军?”
“我早就猜到了,劫了北狄各部的肯定是你!”她的声音有些不稳。
萧暥做了个轻声的手势,然后快速道:“公主,我来带你回去。我有办法混出去。”
“我不会跟你回去。”
萧暥心中一沉,果然!
他心中叹了口气,当时他还以为嘉宁是一时心血来潮不顾一切去了草原,没想到那么久了,她居然还……
“不是因为阿迦罗。”嘉宁声音忽然一低,夜光下她眼睛黑沉沉的。
“我终于见到那个人了。”
萧暥立即听出她话中的不寻常,问“何人?”
“兰台之变时,那个放火烧了宫室的人。”
萧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震。又是兰台之变!
就听嘉宁道,“我那时候还小,但是我记得指挥那些蛮子烧宫的人长着一张马脸鹰钩鼻,我几天在王庭看到他了。这张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萧暥明白了,她要复仇。
他静静道,“告诉我是谁,我去复仇。”
“我就见过他一面,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肯定,只要在王庭我还会见到他!”
萧暥明白了,以嘉宁的行事风格,十有八九是想在再次见到那个仇人时,就提剑冲上去刺杀。
但是刺客哪那么容易得手,要离刺庆忌,豫让刺赵襄子,都是谋划已久。
报仇空有一腔热血是不行的,恐怕杀不了对方自己先折了。
但是嘉宁这性子被原主宠坏了,比魏瑄还倔,如果没有复仇成功,想带她出去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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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不及细想,道,“那我留下来,助你报仇。”
这个骁狼卫的身份,小心谨慎也许还能混几天不被识破。
但是他这念头还没转过,忽然营地里就响起了阵阵急促的号角声。
“所有骁狼卫都到火光下集合,摘掉头盔!”
萧暥心念电转,立即反应过来,已经曝露了!
对面的那两名骁狼卫相互说了什么,摘下头盔向他走来,像是要跟他打招呼。
“公主,我先避一避,答应我,没有我的指示,不要轻举妄动。”
嘉宁点了点头。
*********
伴随着刺耳的号角声,营地里到处火光跃动。一队队北狄士兵奔走在各营间搜索,雪亮的弯刀在火光下刺出纷乱的寒芒。
萧暥快速判断方向,挑着大帐的阴影处遁走。
“你!是哪个伍的?”身后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萧暥装作没听见,快步走开。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紧追上来,“停下!”
萧暥心念急转,在外头溜达被抓是早晚的事情,他得赶紧找个大帐躲一躲。
最好是没人的大帐,但这是北狄王庭,这个可能性很小,如果大帐里只有两三个人,他倒是容易对付,大不了再绑一票。
萧暥边走边快速思考,根据他白天画图前打探的方位,向一顶光线昏暗的大帐走去。
他若猜得不错,这顶大帐应该是休息的寝帐。
这会儿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外头又纷乱,到处都在搜查,他赌这寝帐里面应该没人!
于是他抽出随身的短刃,利落地破开厚实的帐幕,迅速避了进去。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回他赌输了!
寝帐内昏暗的光线下,阿迦罗野兽般精光灼灼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
第206章演戏
北狄王庭
穆硕正和左大都尉济嬗等人在大帐中喝酒,忽见外面火光四起,人影晃动,喧声鼓噪。
他霍然起身,走到门口,一掀帐帘问,“外面怎么回事?”
一个士兵立即上前道,“报首领,有人冒充骁狼卫潜入王庭,阿迦罗世子正在命人捉拿。”
“冒充骁狼卫潜入王庭?胆子倒是不小么。”穆硕说着眯起眼睛,眼底忽然抽出一缕阴晦的笑意。
运气好的时候,机会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片刻后。
单于大帐中。
呼邪单于靠在胡榻上,一头花白的发披散下来,年迈的狼王此时终于显露出一丝老态度,华昕夫人正在替他揉肩。
听了穆硕的话,单于坐起身,摆摆手让她退到一边,眉间凝起狐疑之色,“你是说有人找刺客,想要行刺本单于?”
穆硕立即道:“骁狼卫是捍卫大单于的勇士,这个人杀死骁狼卫,冒充潜入王庭,他不是刺客又是什么?所以我推测他的目的,十有八九就是混进骁狼卫中,伺机行刺大单于。”
呼邪单于面露凶相,“谁敢刺杀本单于?”
穆硕见机道,“我请求大单于下令,让我西墨部的武士逐个营帐搜索刺客,只要抓住刺客,立即押送给大单于审问!”
呼邪单于想都没想就准了,“首领有如此的忠心,我很欣慰。”
然后他手一伸,“来人,拿我的狼骨刀来!”
*********
寝帐里光线昏暗,中央是一张宽敞的胡床,结实的松木床架毫无雕琢,显得原始粗粝。
朔北气候寒冷,床上已经铺着厚实的兽皮绒毯。
床前有一张胡桌,桌上置着一壶热气腾腾的酒肉,帐里弥漫着烧羊肉和马奶酒混合成的浓郁气味。
阿迦罗正拿胡刀割开一块肥硕的羊腿肉,听到动静忽然转头看过来,眼睛里射出危险的光芒。
对上阿迦罗目光的刹那,萧暥心中猛地一沉。
特么的这也太倒霉了点罢!
他这算什么?自投罗网?
现在想退出去已经不来不及了。
山罭~息~督~迦.
阿迦罗已像一头猛兽般腾身而起,一边大步逼近,一边擦着刀刃上的油脂。
他声音低沉富有磁力,“你这身甲胄宽大了,不合身,偷来的吧?”
萧暥步步后退进灯光边缘的阴影中,脑中紧锣密鼓地盘算起来。
阿迦罗力气上胜过他,但是输于巧劲。只要是一对一的较量,他还是有机会的!
唯一不利的是前阵子他先是千里奔袭,接着又马不停蹄追击曹满上了高原,被高原反应折腾得死去活来,这会儿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这种情况下对战阿迦罗,有点吃紧。
火光下,阿迦罗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左脸颊上一道疤痕格外显眼,在那英俊的脸颊上有些狰狞。
“谋害骁狼卫,偷取甲胄,还把尸体藏在树叶里,你做得很利索么?倒是让我看看你什么模样?想干什么?”
阿迦罗话音未落,只见黑暗中寒光掠起,萧暥手中的剑已挑起一道新月般的锋利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