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力量不如,就先发制人。
阿迦罗眼疾手快引刀胸前一横,厚重的钝光与耀眼的银芒霎时当空撞击,激得火星四溅。
剧烈的碰撞震得萧暥虎口发麻,这厮的力气确实大!
萧暥不跟他硬拼,手腕翻转,剑势突变,转而直取颈间要害。
阿迦罗猝不及防,脸颊左下方被剑风掠出一道细细的血线,他抹了把脸,眼中迸发出野兽般的厉芒。
“有两下子!”
他的战意被挑起了,如同一头狩猎中的猛兽,精光硕硕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猎物,手中的阔背弯刀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劈斩下来。
这一刀不讲究任何技巧,力贯千钧,单纯的以力度压制对手!
萧暥轻盈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住这力道,剑都能弹飞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身法流畅,腰线柔韧,忽地向后仰去,只觉得一股劲风横扫过胸前。与此同时,他手中剑化作一道银光,直逼阿迦罗咽喉。
情急之下,阿迦罗赶紧回刀一格,剑尖刺在了刀背之上,迸发出激烈的金铁交鸣声。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火光恰好映在雪亮的刀身上,忽然反射出一双眼睛,眼神狠辣又狡媚,在昏暗的大帐中,像夜空破开乌云的闪电,绮丽诡艳。
“萧暥!”阿迦罗目光霎时变得灼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阿迦罗非常不耐烦此刻被打扰,怒道,“什么事,在外面说!”
就听一名士兵禀报道,“世子,是穆硕带了西墨部的武士,说是要搜每一个大帐捉拿刺客!正在往这边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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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迦罗脸色顿时铁青。
他立即就知道穆硕在打什么主意。
看来穆硕那厮还不死心,想趁机搜查他的大帐,找单于铁鞭。
虽说单于铁鞭本来就不在他这里,也查不出来,但是萧暥此刻却在他帐里!
如果放跑了萧暥,阿迦罗绝不甘心,好不容易他自己送上门来,这么可能放他走!
穆硕此人阴险,正愁抓不到他的把柄。如果让穆硕看到了他藏匿一个中原人,而且还是一个谋杀了十夫长潜入王庭的中原人。就算他们不知道他是萧暥。萧暥也是要完了。
不但是萧暥要被抓,他也会立即被穆硕扣上一个通敌的罪名。
以大单于现在对他的戒备和猜忌,他的下场估计还不如乌赫。
萧暥眼中闪现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世子,待会如果我被抓了,我就反咬一口,说这些都是你指使我做的。”
阿迦罗瞳孔危险地一眯,他早就知道!
果然是只狐狸,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想让我放你?”阿迦罗目光森然逼视着他,“但你出去了也是被抓。”
萧暥知道这是实话,王庭已经封锁,外面到处都在抓人。
当然他不会在阿迦罗面前示弱。他嘴角邪恶地勾起,“世子,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处境罢,你私藏我一个中原人在骁狼卫之中,你是想谋害单于吗?”
阿迦罗心中猛地一沉。
呼邪单于本来就疑心他,这不是不可能!
萧暥栽赃嫁祸地毫无心理压力。还颇为得意,“所以帮我就是救你自己,我们还得合作一次,你替我掩饰过去。”
这时外面已经响起纷乱的脚步声,穆硕的声音夹杂其间,“快!给我搜,为了大单于的安全,一定要把刺客给我抓出来!”
阿迦罗深吸一口气,“你先藏起来!”
问题是藏在哪里?
可是环顾四周,这胡帐里除了中央一张大床,一方胡桌,兵器架,两口装日常衣物的箱子,就实在是没什么东西了。
而胡人的衣物本来就不多,这箱子根本藏不进一个人。
胡床又不比中原的床榻,胡床很矮,床底下根本没法藏人。
而且就算藏起来,穆硕就不会搜吗?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迦罗断然道,“衣裳脱了,到床上去!”
萧暥瞬间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心里骂了句去泥煤的!你特么的只有这种主意了?
不过现在好像也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
萧暥快速地把铠甲脱去,打开一个箱子,忽然愣住了。
这箱子里骚气的大红色的是什么?
特么的阿迦罗的爱好怎么跟容绪似的?
他百忙中回头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阿迦罗雄伟的身材,心道,泥煤的,这货不会有什么变态的爱好罢?
阿迦罗此时已经脱去了上衣,露出肌肉厚实饱满的胸膛,不过和别的北狄人不一样,并没有覆盖着一层让人头皮发麻的浓密胸毛,不然萧暥宁可被抓去审问!
“你还愣着做什么?”阿迦罗回头问。
萧暥收起乱七八糟的念头,赶紧把甲胄藏在那大红色的裙子下面,他此时身上就只穿着单薄的中衣。
萧暥表示这样差不多就行了。演个戏就不用那么严谨了罢?
阿迦罗狞笑道,“我告诉你一件事,穆硕那厮有几十个女人,草原的,中原的,西域的全都有,而且他喜欢玩新鲜的,一个月都不带重复。”
萧暥默默消化了一下一个月不重复是什么概念……草,老司机!都赶上武帝了!
但是就算是对方老司机,萧暥表示,演员的基本素养重要是靠演技,演技你懂不懂?
不要那么追求服装道具这些虚的!
重要的是演技和经验!
阿迦罗闻言顿时脸色骤变,眼中隐隐爆出血丝,“你有经验?”
萧暥脸不红心不跳,拖起狐狸尾巴道,“那是当然,我在广原岭有好几房,都是如花似玉……”
他话没说完一股猛力将他贯倒在了胡榻上!
萧暥被摔得天旋地转找不着北,特么的这人忽然发什么疯!
还好胡榻上铺着厚实柔软的兽皮,不然骨头都要砸散架了。
能好好演戏吗?
而且,他怎么觉得阿迦罗莫名带着一股冲天的怒气?嫉妒他有好几房?
灯光下,阿迦罗的眼瞳显出野兽般的金色,仿佛酝酿一场狂风暴雨,他狠狠道,“在漠北草原,你们中原人那套都算不上男人做的,我来告诉你这事儿草原上的汉子怎么做!”
随即萧暥肩膀一凉,伴随着布料清晰的破裂声。
“卧槽,你做什么!”萧暥忍不住爆了粗口。敢剥他狐狸皮!
紧接着,阿迦罗结实的胸膛压了上来。
随着一阵冷风卷入帐中,帐门被掀开一道边,穆硕像一个幽灵般站在帐外,朔风呼啸中,他面色错愕,眼神逐渐阴晦。
而与此同时,一只小飞蛾趁机扇动翅膀,悄悄钻了进去。
第207章交锋
萧暥孤身潜入北狄王庭后,魏瑄放心不下,但是王庭戒备森严,他混不进去。思来想去,只有再用秘术化身为一只小飞蛾进去,至少可以知道他是否安全。
但是萧暥冒充骁狼卫,这骁狼卫都是清一色甲胄面罩,魏瑄在大营里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
就在这会儿,他就看到穆硕带着一群士兵气势汹汹直扑这顶大帐,于是趁着掀开帐门的一瞬间,钻了进去。
接着他就赫然看到了穆硕脸上诡异的神情,他顺着穆硕的目光往里边看去,顿时整个人愕住了。
幽暗的大帐内,萧暥躺在胡榻上,乌黑的长发如流云堆锦般铺散开来,映着他雪白的脸容宛如暗夜里的优昙倏然翻卷出皎洁的花瓣。
阿迦罗强劲的铁臂撑在他身侧,厚实富有弹性的胸膛紧接着压了上来,像一头猛兽将珍馐美味牢牢圈进起自己的领地。
随着兽皮毯如水波起伏,萧暥装模作样配合地皱起秀眉,痛苦又畅快地抬起脸,修长的脖颈紧绷到极致,优美的线条一览无余,尤其是那漂亮的下颌,更是仰出一个让人惊叹的美妙角度。
阿迦罗情不自禁低下头,从下颌一路啃噬到脖颈上的疤痕处,那细腻的肌肤,清致的触感让他心动不已。
某人却毫无自觉,口中还配合着溢出轻柔的叹息声。
魏瑄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头脑发懵面红耳赤,只觉得耳中有嗡嗡尖锐的轰鸣声响起。
恍惚之间,以前他陪着苏苏看的那些画本,帮着翻页时不小心撞到的画面都涌上了脑海,他大概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
一时间,愤怒和无可言状的痛苦彻底淹没了他。
即使被桓帝谩骂惩罚,被关在暗无天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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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里的绝望,被鲛人斑一寸寸侵蚀身体的切肤之痛,都及不上此刻万一。
他胸中如霜雪崩塌,寒透骨髓。而那个人,他竟然是认识的!
他怎么会不记得,那就是当年秋狩他帮过的那个蛮人,阿迦罗!
魏瑄至今还记得那一句为了他的月亮和星辰,当时的自己天真地被那种炙热的奋不顾身的情绪感染了,答应将阿迦罗带入猎场。
如果这就是一切的开端,那么就是他亲自助阿迦罗跨出了觊觎那人的第一步!
月亮和星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魏瑄一念及此不假思索就引燃了玄火。
“魏瑄,别!”苍青仓皇叫道。
可是已经迟了,只见那玄火凝起炫亮白光,将燃未燃,骤得一闪,忽然化为一丝青烟熄灭了。
几乎是同时,魏瑄感到一股阴寒彻骨的雾气罩住了他。
那寒雾仿佛是从空中结出的一张冰冷的蛛网,把那扑火的飞蛾牢牢粘在了上面。
魏瑄挣扎几了下,纹丝不动。
苍青抽着冷气道,“魏瑄,你不要挣扎,更不要用秘术,否则他就找到你了!”
魏瑄心中骤然一寒,头脑也跟着清醒了几分。
谁?难道说是雪夜山岭中的那个黑袍人?
“魏瑄,这里离开苍冥故地已经很近了,你使用秘术必须谨慎,一般的小伎俩他们也许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会用低级秘术的人不在少数,但是玄火,只要你点燃一次,就足以让他们注意到你。”
魏瑄此时心沉如死水,道,“那他已经发现我了。”
“应该还没有,他如果发现了你,你现在不会完好无损,他大概是在这附近布下过秘术禁制,我猜想是你刚才点燃玄火,触动了禁制,才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他应该还不能凭此立即确定你的方位,他制住那只飞蛾的行动,大概想以此判断你的位置,所以你绝对不能再用玄火了。”
其实魏瑄非但用不了玄火,他此刻连动也动不了,那只小飞蛾被定格在半空无形的蛛网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魏瑄,快撤回秘术。”苍青催促道,“他在找你。”
魏瑄盯着大帐中,心中如被火炙烤般焦灼,这个时候撤回秘术离开,他怎么做得到?
可是他留下其实又什么都做不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了。内心的煎熬使得他留下来的每一刻都抵得上剔骨的酷刑。
另一边,萧暥还浑然不觉,他一边演戏演得投入,一边眼梢微微勾起,悄悄瞟向门口的穆硕。
心道这人怎么还不走,莫非是当某种不可言说的小电影看了?
穆硕眯起眼睛拈着唇上的一撇胡须,目光阴鸷问道,“中原人?”
旁边一个士兵立即答道,“应该是世子带回来的中原奴隶。”
北狄草原本来就有蓄奴的习惯,北狄贵族大帐中有中原奴隶不足为奇。
且不说别人,他穆硕自己就买过或者抢过很多个中原女子。但是男子……
穆硕别有意味的目光游移在萧暥身上。
果然是世间殊色。
光一个眼神就媚致入骨。
若把他的所有的姬妾加起来,恐怕都不及此人十分之一的风逸。
“看不出世子倒是很会享受啊。”穆硕阴恻恻道。
他说着神色莫测,对旁边一个士兵道:“去,立即把这里的情况,禀报大单于。”
如今前方连连战败,各部落被劫不久,阿迦罗之前屡战屡败不思悔改,居然还在帐中沉迷声色,不知道大单于知道了作何感想?
另一边,萧暥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眼底暗暗掠过一丝冷意。
帐门前那个男人,马脸鹰钩鼻,嘉宁说兰台之变中火烧皇宫的,间接害死了姑姑的,莫非就是此人。
他心里冷飕飕地压下杀人的念头,可这一念还未转过,忽然感到胸口像被巨石压下般猛地一沉,几欲吐血。顿时隐怒:做什么!?
特么阿迦罗这货有多重,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阿迦罗俯下身,另一只手竟轻柔地拨开他鬓角的发丝,就像是一头猛兽慵懒眯起眼睛,沉醉地嗅着花蕊间的幽香,“做我的阏氏罢。”
萧暥顿时心中警钟大作,身体紧绷如同弓弦。
阿迦罗醇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身体这么僵硬,是第一次?”
“滚!老子有五房……”
他话音未落,就感到身下骤然一凉,紧接着兽皮毯粗糙的触感刺得他光洁的肌肤就是一颤。
“我想要你一滴血。”阿迦罗嗓音带着黯哑的磁性,
萧暥脑子里轰然一响,草!这厮还敢假戏真做不成?
他微偏过脸,将一双眼睛藏进了火光的阴影中。顿时眼梢飞起,利如霜刃,威胁道,“阿迦罗,你今日敢让我流血,我日后必血洗大漠和草原,让你北狄千里无人烟,鸡犬不留!”
阿迦罗簇起眉,知道他这还真不是空口放狠话。
十几日前,就是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了草原几大部落!
阿迦罗至今记得他那俊美的脸上画着狰狞的釉彩,如鬼魅般出现在了驰狼神谷的祭祀上,扫荡了他们的圣地,当时何等神采飞扬不可一世。
他现在纵然迫于形势只能暂时低回婉转,但那双眼睛中妩媚里暗藏机锋,丝毫没有收敛一些的意思。
阿迦罗顿时呼吸变得凝重了,“萧暥,你不提我倒一时没想起来,你前阵子干的好大事。”
他忽然加重手中的力度,瞳孔也染上一层隐含愠怒的赤色,
萧暥疼得嘶了口冷气。心道:糟糕,这厮该不是想复仇,抓死狐狸了!
“我说过,劫掠我族人伤我兄弟。必然要付出代价。”阿迦罗说完面色一沉猛地迫近。
下一刻萧暥就悚然感到被坚硬的钝器抵在了紧要处。前所未有的威胁感让他头皮都要炸了!
他的眼色顿时狠厉起来,“阿迦罗,你若敢进去,你就是第一个死在榻上的单于!”
紧接着阿迦罗感到背后一凉,就传来刀刃森冷刺骨的触感。
萧暥手中的短刃也针锋相对抵在他的后心。只要动一动就能给他个利刃穿心。
阿迦罗毫不介意,探手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脸,他那锋芒毕露的样子,太像一只毛皮漂亮水滑的小狐狸正露出尖牙,凶得要命。
其实是紧张罢,阿迦罗心道。
“萧暥,你忘了什么罢?”他调整了一下肌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沉着道,“穆硕就在帐门前,你在这里杀了我,你就能够出去?他们会放过你?还是说……”
“能放过你这模样?”他不紧不慢补充。
萧暥立即想起穆硕特么的三十天侍寝不带重样的,草!
阿迦罗对抵在腰间的利刃视若无物,又欺身压下几分,低沉道,“被穆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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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了你的身份,我们都要完,我不如死在你手上。”
“我说过,能得到你,死也值了。”他一字一句郑重道。
萧暥墨玉般的眸子里凝着两点冷焰。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了片刻。
萧暥忽然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意,低声道:“阿迦罗,我今天抓了个叫做栾祺的人。”
阿迦罗瞳孔骤然一缩,顿时脸色铁青,“栾祺在你手上?他怎么样了?”
栾祺是他的兄弟。
萧暥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机,“他现在还活着,但能活多久,就看世子你了。”
“栾祺与此事无关,萧暥,你不要做得太绝。”阿迦罗隐隐压下怒气。
“那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火光映着萧暥一双眼睛邪妄非常。
可偏偏他最妩媚的时候,也是他最可恶的时候。
他冷峭道,“我不在乎栾祺是不是和这事有关,是不是无辜,京城流血夜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声,无辜的人多了。”
阿迦罗面色森然,京城流血夜他当然知道,大梁城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此人作风狠辣,栾祺若果真在他手上,处境堪忧。
见阿迦罗凝眉不语,萧暥挽起嘴角,“所以世子,我们还是先摒弃前嫌,再合作一回罢。”
那个马脸男人还站在帐门前,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大敌当前,谁都不好过。
他说着百忙之中眼梢细细飞挑向帐门口的穆硕。
“世子,那人是你的敌人?”
他微微仰起下颌,目光掠向帐门前,转瞬间那眸中又是烟波流转哀婉清媚,不可方物。
*********
单于大帐
呼邪单于听完了士卒的报告,阴沉着脸道,“难怪他这阵子打仗总是输。”
旁边的左大都尉济嬗道,“大单于,虽然是穆硕首领的话,我们还是要核实一下。”
“好,你去看看。”呼邪单于道。
济嬗应声刚站起来,才走到帐门口,就听呼邪单于又沉声道,“等等。”
“大单于还有什么吩咐?”济嬗回头问。
呼邪单于忽然看向坐在旁边的维丹,道,“让维丹也去。过几天他就是少狼主了,也该开开窍了。”
*********
阿迦罗探手抚着他耳边纷乱的发丝,语气森然道,“不关你的事。”
萧暥并不意外,他偏头尽量让自己避到火光边缘,一双眼睛清利无比,“世子,我们做个交易。我保证你不吃亏的。”
不吃亏?阿迦罗心底冷笑,他都不知道吃了这人多少亏了。
但他并没有戳破他,也不急于表态,不温不火道:“你想如何?”
“我助你除掉门口那个敌人,你放嘉宁公主走。怎么样?”
阿迦罗微微一扬眉,萧暥居然要主动提出替他除掉穆硕?
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怕没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阿迦罗面色深沉,凑近他耳边,一字一顿道,“萧暥,我的敌人我自会除掉,还轮不到你插手。”
言外之意把你的爪子挪开点。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也用不着你帮。但是你想打什么算盘,也别白费心机了。
萧暥知道阿迦罗会是这个反应。
摒除草原蛮人对中原人天生的敌意外,阿迦罗倨傲自负,怎么肯接受他的帮助。
当然萧暥也不是真心要帮他。
他本来就要除掉穆硕报仇,顺便还能跟阿迦罗提点条件。让他提供点支持。毕竟他孤身在王庭,行动多有不便,稍有不慎就有翻覆的危险。
萧暥也不急,道,“世子,跟我合作好处很多,比如……”他眼梢微微一撩,“这样栾祺就安全了。”
果然阿迦罗神色猛沉,当即问,“栾祺在哪里?”
萧暥道,“这不能告诉你。”
阿迦罗一听就明白了,栾祺成了棋子。
就像他们攥着嘉宁一样。萧暥把栾祺也攥在了手中。
果然萧暥道,“只要我安全,栾祺就不会有事。”
只要栾祺在他手中,阿迦罗就不敢对他怎么样。还得保证他在王庭的安全。
“事成之后我必然会放了栾祺,这点世子可以放心,我跟他无冤无仇,犯不着害他。”
阿迦罗明白了,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转圜余地。这回是不合作也不行。
他俯下身,几乎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就如你所愿。”
就在这时,帐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舅舅,父王让我来的。”维丹话音刚落,他忽然愣住了。
起伏的兽皮毯下时隐时现骨香腰细肤如凝雪。
维丹只觉得一股血气就冲上了脑门,赶紧捂住鼻子转过身去,穆硕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道,“看来你这少狼主是当定了。”
不但是如此,大单于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意味着让维丹开开窍,在加封少狼主后就立即娶妻的意思。
再看和他一起来的左大都尉济嬗,就更明白了,济嬗手中有五万草原铁骑,坐拥部众十多万。
看来他这些日子和左大都尉靠拢的工夫没有白费。
狼火节月神庙祭祀之时,可能也是维丹成为单于继承人之日。
阿迦罗还剩下什么?这头孤狼大概就剩下他枕边这个美人了。
但是在这弱肉强食的草原上,没有实力,就什么都保不住。
*********
萧暥一看衣服,彻底放弃了。
算了,破得没法穿了。
阿迦罗虽然并没能把他怎么样,但绝对是跟他的衣服有仇。
他刚想问你有什么衣服?忽然看到阿迦罗那身高,遂打消这个念头了,而且他也根本不想穿那厮的衣服。北狄人身上那味儿他现在还没习惯。
他坐在榻上,拥着兽皮毯,有点冷,还有点窘。
“世子,你去找件衣服。”萧暥烦躁道,他现在一看到这个蛮子,无名火就往上冲,想揍人。
阿迦罗沉默不语,两人本来就是敌人,多说无益,于是从刚才那箱子里取出几件裙衫放在榻上,意思是随便挑。
萧暥一愣,……这特么都是什么鬼?
色泽五彩缤纷,款式一言难尽。
阿迦罗道:“去中原时给你订做的,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刚才摸了摸你,好像瘦了点,没关系,能穿。”
萧暥一瞬间觉得信息量有点大。
中原订做的,尚元城的?
难怪这风格如此熟悉?
容绪设计师的作品已经风靡草原了吗?
泥煤的,为什么谁都想给他买衣服?
萧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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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被扯成布条的衣衫,难怪把他衣服扯那么烂。是这里等着他?
如果他不想披兽皮的话,就要穿裙子吗?
阿迦罗道:“这些日子,你就用这个身份住在王庭,应该没有人怀疑你。”
这个身份?草!什么身份?男宠?
“不行!”萧暥断然道。
阿迦罗道:“我听说你会弹琴。正好狼火节收缴了很多中原商人的货物,我可以给你弄一张琴。”
所以他的身份是……琴师?
“我知道你不乐意,这样的话,以后你也就不需要再演戏,只要弹琴给我听就行了。”
*********
深夜,月色寒凉,呼啸的朔风掠过荒寒的草原,摧折一片衰草。
“魏瑄,你去哪里!?”苍青跟在他身后叫道。
魏瑄衣衫单薄,被夜风吹得浑身冰凉。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此刻只想在这四野沉沉、莽莽苍苍的草原上发足狂奔,一直跑到筋疲力尽为止。
苍青看他这痴魔的样子慌了,“魏瑄,你也知道萧将军那么厉害,他没事的。”
月光下,他咬着没有血色的薄唇,一双春水寒玉般的眼中,竟然凝着泪水。
魏瑄化身的飞蛾被困在半空,整个过程观察得很仔细。阿迦罗和萧暥应该是在逢场作戏,但即便如此,他喉咙里仍旧像哽着一块血般难受。
“这都是因为我,是我那时候太愚蠢引狼入室,才让阿迦罗有机可乘,阿迦罗对他觊觎那么久,我现在才知道,苍青,我是不是很蠢?”
“魏瑄,真的不怪你,你别哭了。”苍青自己都要哭出来了。
魏瑄抹了一把眼睛,惨然道:“苍青,不会了,以后不会再哭了。”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黑沉沉的草原,和王庭遥远的火光。此仇必报。
从今往后,只流血,不流泪。
“我要进王庭。”魏瑄忽然静静道。
“魏瑄,现在的王庭戒备森严,你怎么混进去,被抓到了就是送死啊!”
苍青的话没说完,忽然惊愕地看着他,“魏瑄,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月光下,他俊朗的脸有些阴森,他的眼瞳中显出一线诡异的暗红,就像熔岩烧化般的烈焰,欲喷薄而出。
第208章我妻+番外
大帐里,萧暥在一堆色彩缤纷的衣裳里,总算找出一件胭脂色的衣袍,虽然这颜色还是有点一言难尽,但这起码一看就是男子的衣袍。
阿迦罗见他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从自己重金订制的衣裳里总算挑了一件,当即表示,萧将军真是识货,这件是用天蚕雪丝织的锦缎做的,上面镶嵌的都是西域的宝石。
萧暥暗暗叹气,这些蛮人有时候又挺愣的,根本就不识货,天蚕雪丝?根本没那玩意儿,明显是容绪为了坑钱瞎编的,还有上面缀着的所谓的宝石。不就是他在河滩上捡的那种吗?一块钱四个。
萧暥觉得这件袍子从面料到细节,除了做工不错外,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廉价的塑料味。
阿迦罗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无论什么衣衫,你穿都好看。”
萧暥一听不对,等一等,这厮什么意思,合着换衣服,他就不打算回避一下?
阿迦罗眼神炙热地盯着他。灼灼的目光从他露在兽皮外的光洁的肩膀,到若隐若现的腰身,再到修长的腿,一路仔仔细细地反复描摹。确实没有回避的打算。
萧暥被雷到了,特么的他难不成还要留下全程观看?
其实如果是正常男人,萧暥也不介意他看,爱看不看无所谓。反正都差不多。
但阿迦罗是正常男人吗?
怕他这衣裳还没穿上,分分钟就给他撕烂了。
而且萧暥不动声色瞥了他下面一眼,随即发现阿迦罗好像还没偃旗息鼓就此休战的意思。
这尺寸加上这战斗力,萧暥觉得有点恐怖。
这已经不是保节操的问题,这特么是保命的问题!
他这娇弱的壳子禁不起折腾几下的,他立即探手够到一件皮袄劈头扔给阿迦罗,“你先出去!”
后半夜,没料到阿迦罗居然挺老实的,没有进帐。
想起来今天被他揩的油都够炒一桌年夜饭了,某狐狸心里憋着股邪火,尾巴都被撸秃了,再敢进来直接剁了!
毕竟这是阿迦罗的大帐,他也不敢安心睡,换好了衣裳,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他把炭火拨旺了点,折腾一夜实在太疲惫,撑不住在火盆前稍微打个盹。
但这也没能让他好受些。
梦里,他坐在火盆前。
火光照着陈旧的绢纸,纸上墨痕已淡,唯那字迹依旧清劲有力。
这些都是很多年前魏西陵写给他的书信,他一封封全都留着,那么多年,纸张都已泛黄。
萧暥就着火光一字字一行行往下看,森冷的眼眸中隐隐浮现一丝暖意,又很快被周围浓黑的夜色吞没。
夜深露重,他时不时掩着唇低咳。
徐翁赶紧端着药过来,“主公,快把药喝了,院子里风大你还是”
他话没说完,满脸惊骇,“主公,你这是……”
他一时慌了,居然上前拽住萧暥的袖子。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火光窜起,那古旧脆弱的纸张如同枯叶般一点就燃。瞬间被火焰吞没,化烟扬灰。
纸灰飞过,仿佛也带走了他半生苍寒中最后一点余温。
萧暥眼中的暖意渐渐黯淡下去,摇曳的火光中,终化为一片森冷寒寂。
徐翁心痛不已,“主公啊,这些书信那么多年你一直留着。”
时事愈来愈艰危,他的目光愈来愈阴冷……也只有在看到信的时候,他眼中才会有片刻暖意。
萧暥淡道,“我留着做什么,魏将军一生光明磊落,跟我扯上些关系,毁了一世清名。”
他凝眉望着幽暗的庭院,仆人大多遣散了,这原本就空荡荡的府里一片漆黑,夜风拂过屋檐上堆积的柳絮,如雪纷乱。
他静静道,“我自己走到这一步,何必再累及他名声。”
纵然是徐翁,也听出了他话中有不祥之音。
徐翁原本从来不问萧暥平日做些什么,也不问他为何遣散仆从,可是这一回强烈的不安让他不由发问,“主公,是不是朝局有变?”
萧暥不动声色道,“没事,我都有安排。”
……
中庭月色如洗,风中有木叶清香。
已是初夏时节。
此时距武帝下令查封将军府,公布萧暥十大罪状,将其押解寒狱还有两个月。
***
萧暥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只是打了个盹。
他不知道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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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会梦见原主的结局,但是梦中原主那几句话,让他倒抽冷气。
他意识到他疏忽了一件事。
魏西陵前番帮他夺下襄州,此番又转战千里来助他拿下凉州,以及他中秋节秘密潜回江州住了一阵子。这些事加起来,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旦有传言出来,魏西陵很可能就会被认为是他的同盟。
他自己这乱臣贼子的名声是洗不白了,如果魏西陵被认为是他萧暥的同盟,那天下人会怎么想?
桓帝又会怎么想?
依照这位陛下的心思,理所当然会认为他和魏西陵勾结,再加上他们以往有故旧,桓帝就会认为他萧暥想要把魏西陵推上皇位。
更有甚者会怀疑魏西陵以往种种所为剿匪安民都是别有用心,怀疑他表面清傲不屑于争夺皇权,但实际上却存着篡位的心思。
这样一盆脏水泼下来。哪里还洗得清。
到时候还有谁会相信他们的夙愿,竟是平定乱世,放马南山,解甲归田?
他自己名声不好就算了,可是魏西陵光明磊落,一心家国,从来没有半点私心杂念,本是皎皎,一身清白,却要凭遭构陷。
尽管他自己深受世人唾骂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但他不是块石头,心里真没半点波澜?
他深知被人曲解构陷难以辩白之苦。难道魏西陵将来也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想到这里萧暥顿时一阵心悸,仿佛就看到了天下人的口诛笔伐。顿时胸中激起一阵血气翻腾,隐痛不止。
他再也睡不着了。按紧着心口靠在胡床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到了天明。
他迷迷糊糊里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他睁开眼睛就发现帐中站着一个穿着翻毛皮袄子的小老头,阿迦罗正皱着眉头在跟那小老头说话。
萧暥注意到,胡桌上还放着瓶瓶罐罐的药品和黑黢黢的奇怪器具,做工都不讲究,糙得很。
他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兽医?”
阿迦罗闻言咳了声,有点尴尬地纠正,“不,是巫医,给你看病的。”!
萧暥顿时眼睛睁大了,这人给他治病?
等等,他这病除了谢映之,谁能治啊。还有,他昨夜发病阿迦罗怎么知道?
随即就看到阿迦罗的视线往下挪,“你昨晚没有释……”他面色凝重,罕见地欲言又止,“这在我们草原不是很正常。”
萧暥又被雷到了。
怀疑他肾虚?
他太阳穴直跳,心道:你也不想想你特么一个糙汉子,我能对你有什么感觉,而且昨晚就你这手劲,老子没被你弄废了已经不错了。
眼看着那巫医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萧暥已经不仅是胸口疼,脑壳还疼,怒道,“阿迦罗,就你手底下那几下子,你还想让老子”
“那我这次控制好力度,再试试?”阿迦罗立即顺势接道,
滚滚滚,萧暥不想再提那事儿。一想起来就憋着一股邪火,想揍人。
都出去!能不能让他静一静!
阿迦罗看他丝毫不配合,只好让巫医说先出去。然后悄悄观察了下萧暥的脸色。
萧暥刚想让他也出去,别在眼前晃得他心烦。
就听阿迦罗道,“早上你想吃什么?”
萧暥:……
片刻后,萧暥看着胡桌上琳琅满目的各色早点,中原的,西域的,草原的,各种口味各种特色。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都给做了一份。”
萧暥拿起一笼香喷喷的灌汤包子,“你们还有中原的厨子?”
阿迦罗脱口道:“没有,狼火节上的抓了些的中原商贩一问,果然就有会做点心的。哈哈。”
萧暥:……
某狐狸嘴馋,胃口其实却不大,这几样点心挨个儿尝一口,都够他吃撑了。
阿迦罗趁着他吃东西的时候,悄悄绕到他身后,散开他的长发,开始给他编发辫。
“吃完了,待会儿带你去见大单于。”
萧暥正在喝羊奶茶,一口差点没噎住,“你什么?”
就听到阿迦罗说的理所当然,“我们昨天同床了,你就已经是我妻子。当然应该拜见大单于。”
草!萧暥想摔杯子。
这算什么?见家长!?
*********
大梁城
策论考试第三天,经过了两天的辩论,能进入第三场的五十人都是士子中的佼佼者。
这第三场,除了一心督造他的宫殿的桓帝,在京的其他臣僚贵胄,高门望族,名士文人,都会受邀参加。所谓天下瞩目,也是此番征辟选拔新任官员最重要的一天。所有朝中空缺的重要职位,基本就在这次辩论后定下人选。
天还没亮,杨覆就悄悄地走角门进入朱璧居。
容绪早就已经起身,一边吃早餐,一边闲闲翻着书。
还真是闲书。
杨覆瞥了眼,是最近的《梦栖山辞话》。
容绪随口道,“这《梦栖山辞话》虽是猎奇之作,可何先生虽是雾里看花,却总能歪打正着,为他人拨云见日。”
杨覆向来以正统儒学标榜自己,最不屑这种艳辞,应付地问了句,“上面写什么?”
容绪笑了笑,“说起萧暥在江州时和魏旷的一些私趣。颇为角度新颖。”
杨覆一听到私趣,就就知道不登大雅之堂。
于是他转了话题,“这何琰果然瞎写,魏旷不是最恨萧暥了吗?”
容绪道,“世人所见未必为真,世人所不能见,也未必为假。有时候事实真相,往往让人大吃一惊。”
杨覆皱眉仔细研磨了他这句话片刻,仿佛呷出了点话外之音。
他眉头一蹙,试问道,“你该不会是说魏旷身为皇族,勾结乱臣贼子萧暥?”
容绪没有正面回答,徐徐道,“杨太宰,艳辞之中有时也暗藏时世的关窍。对万事一概而论,就是腐儒的做法了。”
杨覆脸色一白,吃了个瘪,心中隐隐不快。
容绪站起身来,把书塞到他手中,“这本梦栖山辞话我看完了,就送给你罢。何先生自己是个糊涂人,却总能让别人看明白,真是大才,太宰细细观赏,这天下事尽在其中。”
眼福皱眉,一本艳辞里能有什么天下事?
他不大可信地翻开,随即一张精美的插画就映入眼帘,温泉氤氲的烟气中,两名美少年缱绻相依……
杨覆见了鬼似得赶紧啪地合上。心中暗骂容绪这老不正经的。骗他看这种艳辞银书。
容绪视若无睹,慢悠悠披上大氅往门外走去,方才道,“江浔和池铭两名仕子都是前两日策论中的佼佼者,我已经花重金买通,今日就看他们了。”
杨覆见他总算说到正事上了,赶紧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问道:“今日所议的内容是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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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会来吗?”
策论第三天是论时事,所谓时事,就是最近几年的天下大事,矛头将直指萧暥。
京城流血夜,火烧尚元城,穷兵黩武侵占襄州,甚至还可以把梦栖山辞话上有的没有拿出来论一论。
当着整个大梁的世家贵胄,在天下文人名士面前。萧暥如果辩白不了,那么就等于把自己的真面目暴露于天下仕子,此后谁还愿意为他这个乱臣贼子做事?
当然也不排除萧暥当场恼羞成怒,动了粗,那就更好了,朱璧居的文人连檄文都写好了,就等萧暥自己撞上来。
如果萧暥全程保持沉默,那就是默认了这些罪行。
如果萧暥避而不来,有自知之明没有到场。那也没用,当天的文昌阁必然会在江浔等人的挑发下,掀起一场针对萧暥的口诛笔伐。
事后,容绪再安排打手把江浔和池铭狠揍一顿,给他们点钱补偿一下,让他们到处去宣扬,萧暥心胸狭窄,理不如人,就打击报复。
无论如何,萧暥想拉拢天下仕子,想推行新政,都是寸步难行。让他想搞的新政,最后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容绪走到门口,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匆忙跟上的杨覆。
要看好戏得趁早。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达文昌阁时,天已微亮。
容绪掀起车帘看向雨幕中的文昌阁。
辩论还没开始,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这文昌阁今日的满楼风雨了。
就在这时,他眉头隐隐一簇,只见文昌阁朦胧的灯火透过茫茫雨色,映照出楼台上一道修长的身影,清飒飘逸,卓卓如野鹤立。
容绪不由地心中一震,是萧暥?
萧暥不仅没有推辞不来,反而比他们到得还要早。
雨幕中,他望过来,唇边似有淡若无物的微笑。
不知为什么,容绪忽然有种不大妙的感觉。
第209章策论
见家长?萧暥头大如斗。
随即他注意到阿迦罗今早来好像和昨天有些不同。
仔细看,他的胡子刮过了,脸上不知道涂抹了什么,皮肤是泛着点油光的蜜色,看上去挺精神。
他心里寻思着,难怪昨晚阿迦罗后来都没进帐来过,一来,怀疑他肾亏帮他找巫医去了,二来,难道梳洗刮胡子打扮去了?
但阿迦罗这一收拾,确实比以往顺眼不少。
阿迦罗这个人虽然强壮魁梧,脸庞却确并不显阔,甚至有点深窄,而且棱角分明,配上他深邃的眼睛,有种野性难驯的俊美,唯独那道横贯眉骨的疤痕显得有点狰狞。
他似乎也知道,所以有意无意地在侧脸挑出些一摞发丝。蛮人的头发大多带着卷,像水波一样弯曲地垂落下来,半遮半掩着那道伤疤,莫名地英俊中就有了几缕颓洒之意。
再加上他个子那比魏西陵还要高出些许,站在那里英气十足。
如果他正常一点,应该是非常招姑娘喜欢的类型,只可惜走了歪路,萧暥有点同情他。
又想到他脸上的那道疤,毕竟是在黄龙城时为自己挡了一刀落下的。萧暥觉得,既然在同一屋檐下了,若能好好说话,还是好好说话。
“世子,我们之前说好了,我扮琴师。”
怎么过了一晚就变妻子了?
阿迦罗道:“我想过了,穆硕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你只有成了我的妻子,得到大单于的认可,他才不敢对你下手。”
萧暥听到这里就奇怪了,那么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妻子?敢情你爹大单于就一点不在乎你娶了个男子为妻?
阿迦罗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满不在乎道,“草原上没有中原那么多啰嗦的规矩,一个部落首领都可以拥有很多女人,当然也可以拥有男人。”
他说着忽然欺身靠近,贴着萧暥耳边道,“但我不会有很多女人,我只想要你。”
萧暥指出:“你是世子,并不是普通部落首领,大单于不会答应。”
“他会答应的。”阿迦罗笃定道,“他想要立的继承人是维丹,他希望我能支持维丹,就不会为这些小事来为难我。”
他眼色略带凉意,语气却漫不经心,“只要我肯支持维丹,将来老老实实为维丹去打仗,他什么都会答应我。”
“但你的目标不就是成为大单于?”萧暥单刀直入。
阿迦罗似乎有些不耐烦这些话题,他没有回答,忽然抬起一只手,摆弄起他新梳好的发辫,“你梳我们北狄人的发式真是好看,你等一下。”
他转过身,从箱子里一阵翻找,回来时手中就多了根色泽光润如玉的象牙簪。
他低下头,一丝不苟地把簪子插.入萧暥乌黑如檀的发间。
萧暥心道阿迦罗什么意思?为了娶妻放弃争夺单于之位?
虽然阿迦罗之前也说过不下十回,为了他,要统一十八部落发兵中原之类的话。说得他好像就成了一切祸端的源头。
但其实萧暥清醒得很,就算没有自己,阿迦罗照样会发兵中原,这是他的野心决定的。
每一次他看着自己,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喷薄而出的是征服的欲.望。
这样的阿迦罗不可能放弃争夺单于之位,甘心地臣服比他小七八岁的维丹。
只要这一点没有改变,那么萧暥这次潜入王庭,借助阿迦罗除掉穆硕,同时煽风点火,引得阿迦罗和维丹为争夺单于之位激斗,再和魏西陵里应外合,趁着北狄内乱,端了他的王庭的计划,就有实现的基础。
萧暥不自觉地微微眯起眼睛,诡诈和森冷在他眼中交替出现。
“这簪子是我母亲留下给儿媳的。”阿迦罗浑然不觉,低沉道,
什么?萧暥蓦地一怔。
他把满脑子的坏念头先压了下去,赶紧就要抬手拔下来,却被阿迦罗从背后环住,顺势揽进怀里。
萧暥深吸一口气,忍住。
如果不是在王庭,不是要合作,阿迦罗的爪子已经被剁下来炖汤了!
阿迦罗似乎也感觉到怀里的狐狸有点毛扎扎的,他俯首安抚似得亲了亲那人头顶,然后把脸深深埋在了那清凉柔滑的发间,缓缓吸了口气。呼吸间似乎有隐约的幽兰香泽般的气息萦绕鼻间,沁人心脾,他情不自禁道,“你好香。”
萧暥心道:特么的他还敢说,贴得那么近,他不知道他身上那味道很大啊!
随即萧暥忽然感觉到阿迦罗微微松开了他一点,声音低沉道,“我母亲长得普通,虽然身为阏氏,大单于不喜欢她,郁郁而终。”
“我母亲从来都没有指望过我能继承大单于位。”
“小时候就她就跟我说,将来找个漂亮的妻子,生个漂亮的女儿。不要去争那些地位权力。”
萧暥觉得嗓子有点干,这个……怕是要辜负她老人家的期望了。
“你误会了,我生不了。”萧暥道,所以你还是找个姑娘好好成亲吧。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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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生。”阿迦罗笑了。
“我不是这意思。”他的意思是,他根本就不想嫁!
“不是?”阿迦罗抢道,“那你想要孩子?”
萧暥又被雷到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有点搞不懂这蛮子的脑回路。
“也不是没办法,这大漠深处有一座大夏王朝留下的太墟宫,传说无所不能。”他说着手不由自主交叠在萧暥平坦的腹部,刚才眼中的阴霾忽然散了,心情大好,促狭道,“生一窝小狐狸崽。”
萧暥用力消化了一下他的话,深吸了口气。这人脑子是不是不大清楚。
阿迦罗现在痴迷的状态,对于他接下去要搞的事情来说,是比较有利的。至少此刻的阿迦罗没有表现出像昨夜那么强的敌意和征服.欲。
他现在孤身在王庭,手中没有一兵一卒,阿迦罗只要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生死存亡全看怎么周旋。
他这一念未过,就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出的气息越来越炙热,怀抱着他的铁臂骤然收紧,大手在他身上不安分地摸索起来。
萧暥一惊,不会要说干就干罢?
他赶紧截住阿迦罗继续往他腰下滑去的大手,“现在不可。”
白天啊,这是白天!
阿迦罗闻言皱了下眉,忽然反手一翻,立即握住了萧暥的手,拉近了仔细看。浓眉越收越紧。
萧暥修长的手指上一枚雕琢精致,银光熠熠的指环。
阿迦罗声音中似有愠怒,“谁给你的?”
“我自己订的。”萧暥赶紧道。
阿迦罗闻言神色稍缓,不满道,“这个不好看,别带了,今天我陪你去狼火市,给你买个好的。”
*********
大梁
文昌阁外秋雨连绵。幽暗的天色反衬得阁内灯火通明。
首座空着,那是留给皇帝的。皇帝照例没有来。
大堂两侧分置着数十席位。左侧为在京的名士文人,都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之士。
云渊大学士德高望重位列座首,旁边依次是涵清堂和朱璧居的大儒名家。各人依次入座,只有容绪慢吞吞地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下。
容绪虽为朱璧居主,却是个出名的纨绔浪子,对座次规矩并不放在眼里。
他故意坐在下首,一来讽刺涵清堂那些循规蹈矩的老酸菜们,二来,容绪选的这个位置非常刁钻,他自己退入灯光稍暗处,又可将堂中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目光不时在谢映之和云渊之间游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羽没有到场,他身为大司马为人厚重少文,一般遇到这些事情都会交给萧暥。
此刻,谢映之坐在右侧首座萧暥的位置,身边依次是大学士卫宛,以及朝中的各位官员,在京的世家望族。
至此,大梁城里的世家贵胄,京中的名门望族,以及八方文人名士都在这文昌阁里济济一堂。所谓衣冠如云,满目锦绣。
大堂的中央摆设着五十条桌案,案上有茶盏笔墨,仕子们踞席而坐。
这些人都是从三天的考试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策论之后他们都会被安排官职。从朝堂要职到地方行署官职,不一而同。这最后一次选拔将决定他们仕途的起点。
面对周围这些手握权柄的京中显贵,或者是成名已久的大儒学者。年轻的士子们心中隐隐紧张不安,四下相顾间,忍不住悄悄把传闻中听了千百遍的名字,和坐席间肃然而坐的大人物一一对上。
这些人将决定他们的去向。
“谢先生不来了么?”一个清癯高瘦的年轻士子的发话打破了四下的鸦雀无声。
此人五官英朗,如同刀刻,正是江浔。
江浔就是容绪重金买通的士子之一。
当然容绪不会亲自出面,这些事情容绪只提点和出谋划策,具体执行都是杨覆,毕竟这和杨覆的切身利益相关。
杨覆在此番参与策论的士子中选出了表现最为出众的十人,都是口才出众,出身寒门,家境颇为窘迫的。
这样的人功利心强,对仕途和金钱都有着迫切的向往。
萧暥唯才是举,给了这些寒门仕子入朝为官的机会,其实却也是射向他自己的双刃剑。
这些家境贫寒的士子,急于改变境况,也容易被金钱收买。
在金钱和利益面前,总有人会折腰。
杨覆做得颇为谨慎,他以体恤士子为名,与这些人一番深谈下来,最终选定两人。
江浔和池铭。
此刻,其他士子心中难免对接下来的考试怀有些惴惴不安,但是江浔和池铭的官职早就暗中许定了,金银也收了,自是心中安坦。
江浔道,“我听闻谢先生并没有回绝此次文昌阁之邀,那便是会来。”
旁边的士子颜翊道,“谢先生闲云野鹤,我等此番是否得见,但凭机缘,江兄何故执著。”
其实此刻不但是文昌阁内。
文昌阁外也已经停满了马车,连绵秋雨中,到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各个道路口都拥堵得水泄不通。
大梁城万人空巷,人们冒着大雨等待,就盼一睹谢玄首谪仙风仪。
此种盛况,和当年的冬日雅集别无二致。
只是在雨中等了一个多时辰,谢先生还是仙踪难觅。
卫宛静静看了一眼谢映之。有时候他真是不明白他这个师弟的心思。
谢映之既然以萧暥的身份前来,那么‘谢玄首’必然不可能到场了。既然如此,当时邀约的帖子他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拒绝。
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就让人对他会参加文昌阁策论抱有希望。
如今文昌阁外人满为患,有很多外郡士人不远千里赶来大梁,冒着大雨,等着一睹谢先生风采。
谢映之似乎是故意把所有人都吸引来文昌阁,但他又不现身。这简直就是整人了。
卫宛摇头,真是胡闹。还是谢映之觉得很有趣?
辰时将近,策论就要开始。
看来谢玄首是真的不来了……
文昌阁四下此起彼伏窃窃低语,还夹杂着摇头叹息,以及还有人不死心地望着门外的连天雨幕。
卫宛借着起身之际,低声道,“既不能至,何让人空等?”
谢映之明知故问:“我不是来了么。”
卫宛皱眉。
诡辩。
言外之意,他看似不来,其实来了。
所以这邀约的帖子没错,谢映之的答复也没错。
卫宛见时辰已道,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宣布道:“策论开始,第一个论题……”
“谢先生还没有来,是不是再等等。”涵青堂的堂主廖原扬声道,
涵青堂这群人一直将谢映之视为天下士林之标杆,九州名士之楷模,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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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冲着谢映之来的。
卫宛严肃地看了谢映之一眼。
接着,就听堂上有人冷笑道,“诸君空等罢了,其实我就早知道谢玄首一定不会来。”
谢映之循声望去,是朱璧居的名士郑绮。
“为何?”立即有人问道。
郑绮挑嘴笑了下,“谢玄首云中白鹤,世上谪仙。孤高俊逸,纤尘不染。而我们这大堂里的灰尘都没有打扫干净,白鹤又怎么会来。”
哦——
原来如此。
座中的名士文人都是听话听音的人精,本就一杯茶都能辨出十八般滋味,他这话一出,他们当然一听就明白了。
有萧暥这种声名狼藉的乱臣贼子在,谢映之怎么可能跟他同堂。
如果说谢映之如皎月清霜,不染尘埃,那么萧暥就是房梁上的灰尘,雪地里的泥垢。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低声叹气,摇头。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句尖刻又抓不住把柄的低语,大多是指桑骂槐。
谢映之明显感觉到射向他的目光中带有明显的冷眼和暗嘲。
他太熟悉士林中这群酸儒的秉性了,忽然有些同情他那位主公,真是无论什么倒霉事都能往他身上扯。
这些文人们对他的恶意和成见居然深至如此。
这么想来,真是可怜。谢映之心道。
如果今天不是他,是萧暥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会儿胸中憋出的这口血怕是又只能往肚子里咽。
面对满堂的阴阳怪气的叹谓和抱怨。谢映之不紧不慢道,“谢玄首已经来了,郑先生何出此言?”
郑绮诧异四顾:“敢问先生何在?”
谢映之道,“卫夫子乃谢先生师兄,谢先生曾言,卫夫子至,即他至,是不是这样,卫夫子?”
卫宛一蹙眉,又在诡辩。
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不动声色点了下头。
卫宛以严苛出名,他这板着张脸在堂上一坐,四周嗡嗡窃窃的低语声这才都被压了下去。
而那一头,容绪只是想开场搓一搓萧暥的锐气,见这也差不多了,暗示意郑绮不要再挑事。反正待会儿就有精彩的好戏,现在先放他一马。
策论的第一题是论通商。
萧暥定此题的本意是因为尚元城建成之后起,虽然已经运转顺畅,也源源不断为他赚取军费,但是缺口还是很大。跟北宫达这东北熊相比,他还是只穷得掉毛的狐狸。
怎么搞活经济,他需要人才。
谁料这个议题刚一出,立即有人道,“通商我觉得可行,但我认为,首先不可以百姓之血泪来赚取金银。”
这话一抛出来,举座哗然。
谢映之心中微微一顿,果然……
杨覆装模作样立即拍案道,“放肆,萧将军造尚元城,是为了富国强兵,怎么就成了迫害百姓赚取金银?”
池铭拱手道:“学生不敢,尚元城落成后,除夕夜撷芳阁举办盛会,吸引九州的达官显贵前来游玩,萧将军赚的金银无数。但后来撷芳阁不明失火,为救阁内受困的贵人们,萧将军调动大军,兵围撷芳阁,因当时真是除夕灯会,街道上观灯的百姓拥挤堵塞道路,萧将军下令让军队驱散百姓,于是无数手无寸铁之百姓惨遭屠戮,撷芳阁前血流漂杵,哀声百里……”
谢映之想起来了,当时明华宗成千上万的信徒拥堵在撷芳阁外,阻止云越率军冲进去救人。云越和魏瑄等人血战至只剩数十人,被暴徒团团包围。
怎么到了他们那里,围剿明华宗暴徒,就变成军队屠戮无辜百姓了?
但他并不急于辩解,这只是个开端,还有后招。
旁边的云渊静静道,“除夕夜之事,乃明华宗之暴徒袭击撷芳阁,萧将军下令围剿暴徒,何来无辜百姓之说。”
云渊德高望重。他一发话,堂上顿时喧声一静。
池铭没料到云渊会出面说话,他暗中看向杨覆,杨覆朝他摇首示意稍安勿躁。
心道池铭不行,说话有失严密,他刚才的话无意间就把云越拖下水,云渊即使出于护犊,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看向江浔。
江浔理了理袍服,拱手道,“在下江浔,请问萧将军,为了打通商路,你穷兵黩武攻占襄州,而襄州牧朱优并没有招惹你,襄州百姓又何辜?”
谢映之心道,又一个。
其实攻下襄州更大的利益在于军事战略,这些文人是不会懂的,既然他们提到通商,倒不如让所有人认为,那下襄州只是为了开通商路。
见谢映之默认了,江浔不依不饶继续道:“传闻将军在襄州,还勾结山匪,成了黄龙寨的大当家?”
谢映之道,“我收编了黄龙寨的山匪。并非勾结。”
谢映之说的是收编,等同于招安。和勾结山匪大相径庭。
但这话一说,堂中依旧一片哗然责难之声。
江浔咄咄逼人道,“既然萧将军承认收编广原岭将贼寇入军队,萧将军难道不知这些人纪律败坏,烧杀抢掠,将军还想要养匪为兵?”
谢映之没有急于辩白,而是静静掠了眼一边的杨覆。
杨覆垂着眼皮,一副老僧入定,置身物外之状。
“江兄,萧将军说的是收编,收编即招安,而朝廷本来就有招安之策,当年孝景皇帝就曾经招安过广原岭的山匪,我认为萧将军此举没有什么不妥。”堂上一道文雅的声音道,
杨覆的眼袋动了动。还居然有人为萧暥辩白?
谢映之循声看去,那是一名容貌清秀的士子,正是颜翊。
看来堂上泱泱诸君,还是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的。
一边的池铭冷笑斜目,讽刺道,“孝景帝文成武德,铸就大成年间盛世,你把萧将军和孝景先帝比是什么意思?当今陛下也不敢和孝景先帝相比吧?”
谢映之一听,此言诛心。用意着实歹毒。
表面上听是斥责颜翊用了不当的比较,实则却暗示了萧暥有不臣之心。
颜翊立即道,“我的意思是,萧将军是效法孝景帝的做法,并不等于将萧将军与孝景先帝相比。广原岭绵延百里山深林密,孝景先帝围剿多年,贼寇依旧猖獗,为害百姓商贾,最后采用招安之法,方得一方平安数十年,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我只是不明白,招安为何到了你们口中就成了与贼寇勾结?”
颜翊说到这里颇有些激愤,“若招安即是勾结,孝景先帝的招安该如何说?也是勾结贼寇?”
池铭一时答不上来,气得脸色发白。
江浔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一派开脱之词。”
颜翊闻言,白皙的脸色因为激愤微微泛红,朗声道,“我并非是为谁开脱,广原岭百年匪患难除,百姓苦不堪言,萧将军去后,匪患一清,即使孝景帝皇帝年间我大雍朝国势强盛时,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萧将军在这狼烟四起之际,居然做到了,从此南北通途,商贾不必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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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得以安居,此番功绩可入史册,为何到了你们口中,招安就变成了勾结,功绩变成了污点。”
杨覆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莫急,老夫以为,江浔的意思是,萧将军意图也许是好的,只是做法欠妥当了些。”
池铭还没有反应过来此话什么意思,江浔已经立即会意,道,“萧将军的做法是欠妥,比如将军想要褚夫子相助,大可以前往相邀,何必用过激之手段。”
池铭也明白过来,道,“萧将军勾结贼寇攻占潜龙山庄,以迫使玄门的匠作大师褚夫子为你制造军械,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座中指责之声顿时此起彼伏,这是萧暥残害士人的铁证了!
谢映之静静抿了口茶,心道,还差京城流血夜,就齐了。
“萧将军还记得大梁城流血之晚吗?”
来了……
谢映之心中了然,这哪里是策论,这分明就是兴师问罪来的。
他静静看向座间八风不动的容绪和面色深沉的云渊。
堂下已经是一片喧嚣,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了,雨中等候的人们却还没有散去。
谢映之一拂衣袍站起身,淡淡道,“你们都说完了?”
堂上众人肃然一静都看向他,容绪这才注意到,他这云淡风轻的语调有点不对。
谢映之环顾四周,从容道,“那么该我了。”
第210章荒冢
谢映之站起身来,走到堂前,四下忽然寂静无声。
只有窗外萧萧风雨色,映在他眸中一片清寂。
“既然诸位想知道,今天我一桩桩往下说,若我所说诸位有疑,可随时提出,我知无不言。”
“那好,那就请萧将军说说京城流血夜之事。”涵青堂的堂主廖原道。
谢映之道:“郑图谋反伏诛,不知有何疑义?”
“当然有疑,郑图乃国戚,为何要谋反?”说话的是朱璧居名士郑绮。
这言外之意,这谋反也是你萧暥说的。谁知是不是欲加之罪。
谢映之忽然觉得他那主公确实是惨,涵青堂和朱璧居两派文人向来相互看不顺眼,多少年来隔空骂战争吵不休,居然能在共同责难他时,罕见地达成一致。
其实京城流血夜之事,谢映之在来到大梁之后就调查过。
当时秦羽率大军征讨襄州,雍州全境的事务及前线的粮草督办全都压在萧暥一人肩上。他本来体弱,积劳成疾,勉强扶病卧榻处理各类繁杂事务。也就在这个时候,郑图和桓帝看到了机会。发动兵变夺取京城。却不料病榻之上的萧暥反应竟如此迅捷,快刀斩乱麻一举掐灭兵变。
谢映之事后想来,若当时真被郑图得手,雍州必经历一场巨震,以桓帝郑图之力根本无法控制局势平息动荡,雍州紧接着就会被各路势力瓜分,届时你争我夺,战火四起百姓流离。
而郑图这些人眼中都只有争权夺利,不管时机,罔顾大局,更不惜生民涂炭。
谢映之目光静静掠向堂上众人,道,“大雍律令,皇室子弟亲眷、在京官员,勾结京城防署军队等同谋反,郑图勾结灞陵大营守将,巧取大梁城定远门,三千精兵袭击清察司,欲夺兵逼宫城,已经构成谋反,我按大雍律令,将其族灭,这事有章法可循,并没有出格之举。不知道诸君何来的疑问。”
郑绮暗暗一锉牙,大雍律令,在京官员勾结京城戍防军队即是谋反,这话无懈可击。但他还是不甘心,又问,“皇后身怀六甲,死于狱中。虽于法,你没错,但于情,你手段未免刻毒。”
谢映之从容道:“皇后死于狱中没错,但并非死于我手。”
郑绮立即道:“将军这话我就听不懂,难道不是你将皇后下狱的?天下皆知郑皇后身怀六甲,惊惧之下死于狱中。”
谢映之道,“看来我说什么诸位都不会信。”
“将军这是无话可说了吗?”池铭立即揪住道。
“那么就是承认害死皇后了。”
堂上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容绪悠然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谢映之看出来了,这些人咄咄相逼,无非就想让他亲口承认而成为实据。
即使他不承认,只要今天他无话可说,也就是当着所有文人士子默认了,又是一波口诛笔伐。
这种处境别说是萧暥,就是谢映之面对悠悠众口,且事情过去已久,无从查究,又如何辩白。
谢映之微叹,静静道,“请纪夫子。”
堂上众人皆是一愣。
谁?
天下神医,谢玄首的高徒纪夫子?
片刻后,纪夫子疾步入堂,他一身粗粝的短打布衣,脸上的风霜之色更深,常年日晒雨淋的黝黑脸堂上皱纹如同刀刻,映着一头华发似雪。
乱世行医,明明是高门弟子,玄首亲徒,却要跋涉山川履历险阻,以济战乱中苦苦挣扎的苍生黎民。
堂上衣冠锦绣养尊处优的众人顿时肃然无声,相顾间略有惭色。
十天前。
谢映之道:“伯恭,辛苦你了,终于寻得千叶冰莲。主公的病可以医治了。”
近两年的时间,纪夫子一边行医济世,一边翻山越岭踏遍河川,终于找到了这一株。
“主公?”纪夫子闻言微微一愕,才发现谢映之原本戴食指上的玄门指环已经不在了。随即恍然,“看来师父已经决定了。”
谢映之淡淡道,“世事艰危,将军披荆斩棘,我辈如何袖手旁观。”
实则不忍看他乱世风雨中艰难独行。
纪夫子道,“子衿,呃……萧将军,弟子初次在安阳城下见他,就觉得他仁义。”他脸上深刻的皱纹舒展开来,“不想现在竟是主公了。”
谢映之眸色深沉。
风雨将至。
当年一诺,从此率玄门万千弟子随他乱世携行,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伯恭,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做。”
……
纪夫子一诧,“掘墓?”
******
大堂上,
纪夫子道:“为查清皇后的死因,我去了邙山北面的乱葬岗,掘出墓穴,剖开尸首腹腔,验看腹中残余之物……”
这话一出,如同当堂一记炸雷,简直惊世骇俗!
众人脸上顿时都是震愕之色。掘出墓穴?剖开死尸?
就算是容绪这种离经叛道的浪子,也做不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廖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这……”
郑绮也结巴了,“纪夫子……你……你这是……”
纪夫子道:“诸位说的都是空口无凭,这就是凭据。”
七天前,深夜,邙山北侧。
没有星月,黑黢黢的乱葬岗上荒草遍野,远处寒雾弥漫,几棵光秃秃的苦楝树间,隐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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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磷火闪烁。
埋葬在这里的人大多是贫民或者处决的犯人,横死者居多,没有墓碑,大部分人浅浅挖个坑就草席一卷埋了。
这几天秋雨连绵,土层松软潮湿。走几步就会踩到露出泥土外腐朽的枯手,风灯下时不时会照见与荒草乱石缠绕一团的黑发。
四野荒凉无声,弥漫着腐朽阴晦的气息,脚下枯骨生虮虱。
纪夫子道:“师父何必亲自来此,我来即可。”
谢映之道:“你待会儿便知。”
郑皇后虽然是负罪而死,但毕竟曾是皇后,当然不可能草席一卷浅浅挖个坑就埋了。她的墓地在一个小土坡下。
几名弟子废了一番功夫,挖开墓穴。风灯照出一口薄棺。
“师父,还是我来罢。”纪夫子拦住他。
他没法直接说,入土近两年,尸体已经腐朽,更不提开棺后里头会有什么晦浊之气。
谢映之道:“无妨。”
纪夫子见他一身白衣,皎如霜雪,亲自下入墓穴里。本是云散风流的人物,却在邙山侧,乱葬岗。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幽暗的光束下,他修长的手指在霉朽的棺材上摸索了片刻,很快就在棺盖的侧下方找到了一枚暗钉。轻车熟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精通此掘墓之道。
深夜的乱葬岗寒雾弥漫,四野黑沉沉,草丛间隐约有野鼠鳞蛇穿梭的悉索声,枯枝头不时有寒鸦扑棱翅膀惊飞而起,即使是玄门弟子此刻也面容紧绷。
谢映之却泰然自若,手中不知用什么一勾一挑就灵巧地把那长钉拔了出来,
然后他静静道,“伯恭,你们退后。”
他话音刚落,一股黄色的烟雾腾起。众人立即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息,还有隐隐夹杂期间的硫磺味。
“若是随意开棺,就会触发棺中机括,引燃硫火,烧毁棺中一切。”谢映之道。
纪夫子警觉道,“谁人设此机括?”
谢映之道:“江湖手段,并不难办到。”
派一两个小宦官出宫在大梁城的暗市里就能完成。
“现在可以了。”
“玄首!”纪夫子几步上前拦住他道,“还是我来罢。此事我比你熟练。”
谢映之立即会意。
他虽然医术高明,但是却鲜少实践的机会。而纪夫子深得他所传,且行医多年,尤其是这些年奔走各州郡治疗战乱中负伤的士卒百姓,切骨剔肉极为娴熟。
谢映之也不坚持,道,“好。”
大堂上。
纪夫子道:“郑皇后死于朱砂蔻。”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连杨覆也满脸惊骇。朱砂蔻乃是宫闱秘药啊!
而皇后死于朱砂蔻,那说明了什么?
纪夫子道:“我检查了遗骸,脏腑残留中含有毒物为朱砂蔻,毒入骨髓。诸位若不信,可同去邙山验看。”
堂上众人都面如死灰。
纪夫子向来脾气硬正执拗,当然不敢有人怀疑他的证词。同去验看就更不可能了,这座间都是泱泱诸公皆是楚楚衣冠,谁会愿意去那邙山乱葬岗走一遭。
容绪面色阴郁,把手中茶盏搁下,手指隐隐有些痉挛。
萧暥这一手实在有些出乎他意料。
桓帝杀妻,连他当时都只是猜测,没想到他竟然去掘墓,把证据都翻出来了。
人群中,已经有人低声疑惑道,“那是何人毒杀的皇后?”
且不说朱砂蔻乃是宫闱秘药,萧暥没有那东西。
彼时,郑皇后已经入狱,萧暥真要杀她,也根本用不着采用毒杀的手段。
萧暥虽然声名狼藉,但众人也知此人作风彪悍,他杀郑国舅砍头灭族毫不手软,绝不会用下毒这种阴诡伎俩。
而且朱砂蔻,这味毒药的含义还颇为复杂。
在宫禁之中,以往哪个妃子有私通不轨或者逾矩的举动,皇后为了顾及皇家体面,就会赐予朱砂蔻。
容绪隐隐感觉到,其中甚至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桓帝并没有告诉他这个舅舅。
***
乱葬岗,
“师父,天快亮了,我们走吧。”纪夫子道。
“不急。”谢映之说罢一拂衣袍,他经常穿的那件白衫大氅就凌空飘下展落在地。
灯光下,纪夫子这才发现那雪白的大氅下摆似有随意散落的墨迹。笔意洒脱,字迹秀逸。
玄门弟子都认得,那是符文。
谢映之命弟子取来清水洗了手。然后,他并指为刀,一道犀利的风划过,左腕上立即出现一道怵目的伤痕。
温热的鲜血顺着他修长清致的手腕滴落在白衫上,如雪地里盛开点点明艳的红梅,又渗入其下阴湿的土地里。
几名玄门子弟见状,也立即各就方位。
卯时,昏晓将分之际。
那白衫忽然腾起火焰来,火光照亮了四周荒寒的坟茔。就像是幽凉夜色里指引的一点明灯。
纪夫子默立一旁,明白玄首心存悲悯,他这是要渡化这邙山上的万千亡灵。
待火光熄灭时,天色已大亮。
乱葬岗上的阴晦之气已一散而清。
晨风中,淅淅沥沥的细雨飘落。
茫茫雨色里,他白衣不染,一身孤洁的清寒。
回城的马车上,纪夫子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要赐死皇后?”
谢映之道:“其一,皇后死于狱中,可激起天下人对主公之怨愤,对皇室之同情。其二,皇后腹中的孩子并非陛下骨血。”
纪夫子诧愕道:“师父何以知道?”
谢映之道:“陛下有难言之隐,而皇后怀孕,他认为这孩子必然不是他的,但他又不想揭露这皇家的丑闻。也许他是想起了几年前兰台之变后,士林中要拥护魏淙将军为帝的呼声,所以他想到皇后有子,可以稳固他的帝位,于是引而不发罢了。但并不等于说,他不恨皇后。”
“那孩子哪里去了?”纪夫子道。
“这就是陛下骗皇后服毒的方式,陛下知道主公很聪明,不会担这杀后的罪名,所以他给了皇后朱砂蔻,她若想要腹中孩子存活,就在产子后服下此物。母子只能存其一,至于其他的就看陛下怎么编排了。至于孩子的去向,大概就只有主公知道了。我猜想他是想让那孩子隐姓埋名,不问过去,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这一生。”
纪夫子长叹一声,“我就知道,子衿怎么可能去害一稚子。但那孩子到底是不是陛下骨血?若是的话,可是将来的太子啊。”
谢映之摇头,“宫廷侍卫之子。陛下或许并不近女色。”
可怜那郑皇后入宫之后和皇帝之间恐怕都没有过上几天正常夫妻的日子。
纪夫子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些秘辛师父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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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刚出口,目光忽而就落到了谢映之置于膝上那清修的手,左腕一道伤痕在轻衫下若隐若现。
他心中恍然,隐隐抽了口寒气。
***
文昌阁里
谢映之道:“皇后为何会死于朱砂蔻,此事涉及天家颜面,我不便说。”
他目光掠过堂中众人,眸中凝起冷意,“但你们若要逼我说,也可以!”
容绪心中一寒,他知道萧暥是个狠人,若真把桓帝的一些深幕之事抖落出来,这是天大的丑闻。
想到这里他实在坐不住了,起身道:“今日是策论,就事论事,你们如此咄咄逼人做什么。”
他这一发话,朱璧居的文人们面面相觑,都不吱声了。
杨覆见状也道,“此事不要再提,都过去那么久了。萧将军平定郑国舅之叛乱,有功于社稷。你们在这里怀疑什么。”
刚才相继发难的郑绮池铭等人相互看了看,也都闭了嘴。
谢映之心中一片冷然。
这文昌阁席间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无论是高坐堂上的云渊和卫宛,诸位公卿朝臣,文人名士,还是堂下的士子们,此中关窍谁看不出?
刚才咄咄逼问的是他们,现在要闭口不提的又是他们。如此反复无常,是谁心中坦荡,是谁惶惶不安?已是昭然若揭。
卫宛静静看向谢映之。他了解这个师弟。
其实今日谢映之若真要和他们辩论,以他的诡辩之才,只需一席话就能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
可谢映之偏不说。让他们一个个自己跳出来,让他们的嘴脸在天下人面前暴露无遗。
另一头的容绪已经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偏离感,好像他处心积虑策划的这一切开始脱离他的控制。
这时,堂上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萧将军,大梁城流血夜之事想必诸公心中已有所悟,但其他几件事情,你还没有回答。”
容绪精神顿时一振。
江浔,此次征辟的士子中辩才之佼佼者,也是他重金收买的士子之一。
“萧将军,我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江浔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谢映之,眸中是毫不掩盖的功业心和求胜欲。
谢映之静静看向江浔,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带有挑战色彩的目光逼视着,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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