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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羽道,“我看杨司空精神委顿,怕是真的想告老还乡了。”

谢映之沉默不语,眸光微冷。

“听说那杨拓吸入太多留仙散疯了,杨启断手残疾了,大概是杨家后继无人,杨司空心灰意冷。也挺惨的,所以我想这事儿就算了,毕竟是杨拓鬼迷心窍,被那日月教主利用。现在他自己疯了,也是咎由自取。”

“大司马错了,杨拓明知日月教主是朝廷钦犯,明知留仙散是明令禁止的药品,他窝藏钦犯,制作禁药,以生辰为名聚众售卖,最后造成山庄失火殃及无辜,这事情如何就算了?还有,杨拓的所作所为,杨司空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还是纵容惯了乃至于使其胆大妄为?除此之外,我还查到杨氏暗中参与华毓楼之经营获利无数,这些事情,如何一张辞呈就一笔勾销了?我看杨司空今日之辞呈,不过以退为进之计罢了。”

谢映之目光清寒犀利,有理有据,萧暥这才发觉这谢先生平日里云淡风轻,实际上却和魏西陵很像,眼中揉不得杂质。

魏西陵刚毅正气,嫉恶如仇,谢映之何尝不是孤逸高洁,不容泥沙。

秦羽想一想,“先生说的有道理。”

他看向萧暥,“彦昭,你怎么看?”

萧暥道,“杨拓之事自然要查,不仅要查,还要借杨拓之事,清查其他豪门士族朝臣贵胄们经营之产业。”

从马球赛的疯狂赌球,到华毓楼的纸醉金迷,再到千金不换的留仙散,以及窝藏日月教逃犯,私制禁药,薅他狐狸毛不算,这些世家豪门胆子也太大了。

本来他还愁没有借口动手,这次正好,借着杨拓这件事敲山震虎。也为将来科举上来的仕子们腾出地方。

把大梁城的这群牛鬼蛇神收拾了,后方稳定,他才能西征北伐。

谢映之立即会意,“主公想让谁去做这件事?可有人选?”

萧暥道,“晋王如何?”

这次任事,萧暥发现魏瑄不仅办事能力强,一个人把文昌署十几个人的事儿三天内全做掉了,而且行事作风还像他,剑走偏锋不拘一格。

谢映之道,“晋王年轻,勇于任事,且是大雍皇族,可以避免主公擅权之名,不过他一个人怕是势单力孤,我推荐苏钰做他的副手。”

萧暥颇为佩服谢映之那么快就把其中关窍给理顺了。魏瑄虽然办事能力颇强,但无论在朝中还是士林,毫无根基势单力孤,这苏钰本身就是世家出身,在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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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涵清堂一群战斗力超强的老酸菜肯定会全部站在他这边。

萧暥点头,又看向秦羽,“大哥,你看如何?”

秦羽道,“既然你们觉得可行,就这样罢。”

*********

灵犀宫里,一盏幽灯下,苍青看清了魏瑄手腕上那一片诡异的白斑,顿时大惊失色,“魏瑄,这是鲛人斑,你怎么招惹上那么邪祟的东西了?”

魏瑄心里早有准备,倒还算镇定,问道,“鲛人斑是什么?”

“那是苍冥族的一些长老所做的恶孽,当年他们为提高秘术长生不死,诱杀深海之鲛人,将其皮肤鳞片取下,炼化为散剂。”说道这里,苍青沈婴有些微微抽了一口冷气,道,

“那些鲛人本是世间灵物,残虐而死,死前怨恨都积聚在这药粉之中,据说那几位长老一开始服下药后,确实可以力大无穷,身形快如鬼魅,除非砍去头颅否则杀不死,但是却成为了怪物。”

“什么怪物?”

“不出一两年,他们的头发掉光,身躯萎缩伛偻,眼睛凹陷,骨瘦如柴,三五年后,身躯就缩小成不到三尺,因为浑身皮肤污白如同朽木顽石且身躯矮小,所以被称作石童。”

他一口气说完,脸色已经惨白如纸,“魏瑄,你到底怎么会招惹上那种东西?”

“一时不慎。”魏瑄低声道,

他心神黯然,所以几年后他就会变成一个头发脱落,眼睛凹陷,骨瘦如柴,身高不足三尺的石童子?

他看苍青泫然欲泣的神色,让自己语气平静,淡淡问,“可还有医治之法?”

苍青摇头,“鲛人斑是恶咒所生,当年那些会使用高阶秘术的苍冥长老都最后成了石童,所以……”

怕是难以医治。

他继而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三个月后,手臂就布满鲛人斑,半年后蔓延到肩膀胸膛,一年后,头发会少去一半,浑身布满鲛人斑。”苍青的声音微微发抖,“不过你还在长身高,所以身躯的伛偻不会马上显示出来,大约两年后,骨骼才会收缩。魏瑄……”

说到这里,苍青睫毛上已经晶莹一片,

他看着眼前那刚刚长成的丰神俊朗的青年,这几百年来唯一可以陪他说话,长得还好看的人儿,竟然这样很快就要变成一个丑陋怪异的石童子。

“魏瑄,你……你就算真的变成那样,我……我不会嫌弃你的……”

魏瑄冲他笑了下,口中泛起苦味。他自己现在这副摸样,只剩下一年了。

一年后,他或许就只能躲在黑暗中,悄悄地看着那个人了。

“魏瑄,其实,还有一个地方。”苍青抹了把眼睛道

“什么地方?”

“千年前,大夏王朝建立前,苍冥族有一座太墟宫,那里高阶秘术之上的终极,可以让时间倒流,让人死而复生,在那里三千世界不过一片叶,一滴水。”

这种地方是苍冥族起源的传说,就连他这只活了好几百年的妖精,也没有见过。很有可能是大夏皇朝为了其权威,造出来的故事。就像中原人说皇帝是天之子一样。

他告诉魏瑄这些,只是想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魏瑄何等聪明,怎么会看不透这一层。

他苦笑,“苍青,我还有事要做。”

他还剩下一年时间,一天都不能浪费了。

这时,他听到殿外的小宦官的声音,“殿下,苏钰苏先生来了。”

第166章伴虎

中秋将近,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

院子里有棵桂花树,空中有甜丝丝的花香,这几天萧暥嘴馋桂花酿,可前阵子他太能折腾,这回到大梁一安顿下来,满身的伤病就又隐隐有发作之势,加上天气转冷,他的病畏寒,身体就更加不舒服了。

谢映之给他调配了好几副药,才把这病症压了下去,并嘱咐徐翁,监督得他很紧,不许他沾酒。

桂花酿吃不到,闻闻桂花香总可以罢。

所以萧暥让徐翁把他的书卷几案都挪到院子里的桂花树底下去。

以前原主的院子空阔萧索,草木杂陈,采光也不好,夏天暴晒,冬天冷得像个冰窟。

所以重生以后,这庭院他是从来都不愿多呆的。

不想这次回来一看,竟是焕然一新。

容绪先生让人把南墙打通,把遮蔽阳光的树木挪了挪位置,又将他的庭院精心修缮了一番,开了池塘,堆了山丘,造了亭台,置了假山,种了花卉,现在倒是颇有点景致了。

仔细一看池塘里,不仅有荷花,还养了几尾鱼,倒是很有点生气了。

容绪先生亲自设计,花了两个月,给他的小狐狸造了个可以玩耍的后院。

萧暥在院子里兜了一圈,不得不说容绪先生的品味实在是不错,庭院别致雅趣,如果摒除他夹带的那些私货的话,几乎是完美了。

初秋的天空碧蓝,阳光很好,他把一堆案卷公文都铺叠在席上,很多事务都是他在襄州时积累下来的。

萧暥看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各地公文,揉了揉眉心。

原主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办起事来不眠不休,效率超高,照他那种干法,就算不病死,迟早也得累死。

那时候萧暥就挺奇怪,这朝廷里那么多人,都是吃闲饭的?

现在他才明白,还真不能交给他们。

比如这杨司空父子,让他们少经手些事务,还能少安插些门生故吏,少贪墨盘剥些钱财。

幽帝末年朝廷积弊已久,兰台之变后,王家虽倒台,但原主急于迁都,就把整个臃肿的朝廷打包一起带来了大梁。

这些世家贵戚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盘根错节。这些人拿着丰厚的俸禄,家族子孙不管多脓包,个个在朝中为官,这朝廷还能做什么事?

于是,整个朝廷就像一部老旧的破车,怎么也带不起、拖不动,全靠他一个人,把自己当成了动力和燃料。

萧暥本来有心将高严调来京城,但是魏西陵回江州后,高严被任命为襄州刺史,要负责整个州的事务,一时也忙得不可开交。

他只有苦哈哈地一份份地批阅,又想想魏西陵,也是身兼军职和庶务,这乱世里,实在都不容易。

秋风渐起,不知不觉,桂花簌簌落了一身。

他一边伏案批阅各地的卷宗,一边低低咳嗽。

他身体不适,告假没去上朝,也就没有束发。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随着他的低咳轻轻颤动。

……

午后,曹璋捧着尚元城大半年的账本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萧暥一手支着额角,一手中捏着文书,竟靠着案几睡着了。

旁边是堆得小山一样高的卷宗,茶水已凉透。

他的剑斜搁在案头,看来某人批阅公文的时候,还抽空擦了剑,上了油。

阳光下,剑身的寒芒映射在那娴静秀美的脸容上,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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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惊心动魄。

曹璋好不容易在被公文淹没的案上找到一小块空处,把手中的账本放在那里。

借着俯身之际,他悄悄看向萧暥。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大着胆子端详主公的模样。

束发的时候都不知道萧暥的头发竟然有那么长,如流墨般柔顺地披在肩头,垂落腰际,在风中微微拂动。

他好不容易把视线挪开,紧接着就猛地撞见了那俊美的侧颜。

从额头鼻梁,到嘴唇下颌,线条刚中带柔起伏有致,像雨后秀美的山峦,光影交错间,漂亮地摄人心魂。

只是萧暥睡得并不踏实,眉心微蹙。

睡梦中他手指还轻轻挣动了下,本来就握在手中摇摇欲坠的文书顿时滑落下来。

曹璋赶紧小心翼翼地上前替他取下文书,正要折好,就在这时,几个字忽然映入眼帘:曹雄近日现身于……

他心中骤然一跳,正犹豫该不该看。

就在这时,忽然面前劲风荡起,他还没反应过来,纸张被凌空挑飞。

一道寒芒如电掠过他脖颈,曹璋顿时一动都不敢动。

他脸色惨变,呼吸间就要命丧黄泉。

萧暥寒锐的眸子映着雪亮的剑,射出冷冽的杀机,看得他心胆俱裂,

“主公……我、我、看……看你的、你的、掉、掉了、我、捡、我……”他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萧暥刚刚睡醒,眼底渗着红丝,刚才的娴静秀美如同镜花水月,瞬间被一剑击碎了满地。

曹璋不敢看,干脆闭起眼睛等死。

沉默片刻,他感到脖间一松,就听到收剑入鞘的清冷声音。

他战战兢兢摸了摸脖子,确保脑袋还在,忽然有种伴君如伴虎之感。

萧暥的声音很淡,掺糅着一丝低哑的倦意,“我做了个噩梦。你刚好过来,所以……”

他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书,掠了眼,不动声色地放回案头。

“以后我睡着时,别靠近我,以免误伤。”

曹璋惊魂未定,只顾着点头。

萧暥把剑搁回桌案。

桌上的茶盏早已摔落在地。

曹璋赶紧上前捡起来:“主、主公、我、我重新、去、去煮。”

然后逃命似的仓皇出了院子。

直到煮茶的时候,他的手还在抖。

他隐约觉得,萧暥这次回京,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刚才那一剑,杀机乍现,分明和那个传闻中京城流血夜里的权臣重合了。

“你放黄芪做什么?他不喝的。”云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曹璋肩膀剧烈抖了下。

“主、主公、做噩梦、所、所以、”

“那就再加点蜂蜜,沉香,莲子,算了,我来罢。”

曹璋退到一边,看着云越娴熟地挑选药材,放入茶壶。

秋风渐起,云越一走进院子,就听到萧暥掩袖低低咳嗽着,他随即取了一件衣袍披在他肩上,然后绕到他身后,开始给他揉按肩颈。

“主公做恶梦了?”

萧暥心道,这曹璋不是结巴吗?传话倒挺快啊。

“唔,想起一些事情……”

狼烟蔽日,尽是恶战的梦。

塞外戈壁,数千铁蹄席卷起漫天风沙,如滚滚铁流般瞬间越过曹满最后的防线,如一把尖刀般扎进了凉州军负隅顽抗的战阵。

烈日下,骑兵手中的□□高举过顶,砍瓜切菜般收获一个个头颅,顿时血花飞溅乱了人眼,风沙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咔嚓一声桅杆折断,城头上曹字的大旗幡然落地。

萧暥立马黄沙,眼里弥漫起潮水般的杀机,披风被朔风鼓荡地猎猎作响。

……

萧暥按着眉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梦到这些。

他忽然想对云越说,要留神着曹璋,但一想到云越本来就已经看曹璋一百个不顺眼,有了自己这句话,就更变本加厉了。

想想还是算了,曹璋可能也不是有意要看他的秘信。

他刚才已经被自己吓得不轻,何必再去为难他。

云越道,“主公,谢玄首已经进宫了。”

*********

自从除夕夜后,魏瑄就没有再见过苏钰。

曾经共过生死的交情。再次相见,忽然间无数往事就涌上心头。

“苏先生怎么进宫了?”

苏钰道:“明年开春,含章殿就开始兴建,玄首入宫与陛下相商具体兴建事宜。”

魏瑄心中一诧:含章殿要开始兴建了?

桓帝老抱怨他的宫殿风水不好。想重新修宫殿,但是这乱世里,还要大兴土木,所以萧暥一直没准。

当然萧暥也不会直接怼皇帝,所以暗暗给工部施了压,明面上看,就是工部的官员们,总是合计不好这宫殿该怎么造,拖着呗。

而且兴建宫殿,风水朝向都事关国运,马虎不得,还要和司天监商量,两头这一拉扯,设计图纸就迟迟出不来了。

但是这次谢映之进宫,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谢映之作为玄首,不仅精通药理,奇门玄术,还熟谙风水天象,建筑造园,所涉猎知识之庞杂,绝非一般人能想。所以谢玄首亲自进宫。含章殿决然没有造不好的道理。

魏瑄心中了然,萧暥为了能顺利让自己出仕,不仅默许了给桓帝盖宫殿,还把谢玄首都请来了。难怪这些日子,桓帝这头风平浪静,一次都没找他麻烦。

那个人在给他历练成长的机会,逐步丰满自己的羽翼,希望他可堪大用。

想到这些,魏瑄心中顿时一涩,只觉得无法呼吸,默默揪紧自己的伤手,只可惜,那人所寄予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他还只剩一年时间。

就听苏钰道:“陛下今天在含章宫请了朝中各位大儒,清谈。我就跟着来听听,清谈会后,陛下心情大好,听说御花园的芍药开了,又请玄首同去观赏,我就过来看看殿下。”

魏瑄心思敏捷,稍一想就知道,这哪里是什么顺道来看看。

谢玄首做事一向是水到渠成,润物细无声,此番他带着苏钰进宫,苏钰又忽然来找他,必有深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陛下有旨,晋王,仕子苏钰接旨。”

苏钰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对魏瑄做了个延让的手势。

曾贤手捧圣旨念道,“晋王魏瑄办事得力,朕甚为欣慰,酌升晋王为光禄卿,佩银印青绶……仕子苏钰,聪颖悟达,遂授予尚书台行走,辅助晋王任事。”

这道圣旨听下来,魏瑄恍然。

谢映之今天进宫这一趟,想必是把桓帝哄得心花怒放,就有了这道旨意。

谢玄首是萧暥的人,说到底,还是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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暥的意思。

萧暥不仅给了他任事的机会,这一次,连帮手都给他找好了。

苏钰微笑,“殿下也许是大雍朝近年来擢升最快的官员了,还未加冠就已出仕,上任才不到十天就得提升光禄卿。殿下青年才俊,将来必然使天下诸侯刮目。”

魏瑄道:“先生谬赞,先生是玄门新秀,能得玄首青睐,魏瑄将来还需要先生多多指教。目前之事,先生可有指点?”

苏钰微微一诧,这晋王如此急于任事,倒是少见。

而且他这哪是求自己的指点,这是在问谢映之的意思。

谢映之让他来辅助魏瑄,必然有所授意。

苏钰道,“目前我们要做两件事,一,彻查朝中世家大族臣僚的产业和经营,二,在各州郡推行科举取士。”

谢映之说过,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这些世家豪门盘踞朝野多年,结党营私,贪墨卖官,圈地自肥,暗相经营,养得脑满肠肥,稍微一查,必然有一大批人引咎辞职,这就为科举上来,有真才实学的仕子们腾出了位置。

苏钰道,“查彻不法,引荐人才,这两件事做下来,我可以想见,五年内,朝中气象必焕然一新。”

魏瑄不由精神一震。

谢映之什么事都一针见血看得透彻。魏瑄听得很仔细,他在学习。

萧暥虽然用兵打仗很有一套,但治国,却需要谢映之这样的宰辅之才。

某狐狸似乎也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对于此番推行科举新政,他不干涉。

只听苏钰道,“到时候朝局蒸蒸日上,府库充裕,进可与诸侯决战,横扫乱世,退可以保雍襄两州百姓,富庶安定。”

魏瑄听得心气激荡,这就是萧暥的计划吗?

只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一年。

但哪怕只是一年。如流星划过夜空,瞬息的明亮,也好过那黑暗漫长的一生。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文昌署。”

文昌署内,这会儿倒是全员都到齐了,杨拓已经倒台,这些人急着纷纷寻找新靠山。

一见魏瑄和苏钰进门,争先恐后地表立场,吹嘘拍马。

魏瑄淡淡道:“先做事。”

有苏钰当他的副手,这效率就高了。

整整几天,他和苏钰埋头理事,那些署员平日里闲散惯了,这会儿叫苦不迭但又不敢支声,只能跟着勤勤恳恳地办事儿。

但是作为新锐大臣,这两天,送礼的人是踏破了文昌署的门槛。

魏瑄惊诧,朝中送礼之风竟然已经如此明目张胆了吗?

当然这送礼也送得讲究,都是一些价值高昂却别有雅趣的文玩古董、字画书籍,只能说是文人之间的私交,还真没法抓什么把柄。

魏瑄当然一一拒绝。

接下来,这些人见晋王油盐不进,又变了花样。

请客。

忙了一天,到了闭署前,总有人籍着不同的由头来请他一起晚宴、看歌舞、听曲子之类之类,几天下来,都可以把尚元城里有名的地儿兜一转了。

轮到了春暖阁,连苏钰都不由笑道,“殿下真不去吗,就当照顾萧将军生意了。”

魏瑄摇头,苏钰不知道,他只剩下一年,他要尽可能在这一年里多做一些事情。

他多做一些事情,那人肩上的负担就可以轻一些。

眼看着又是一天,日已西斜。

照例打发了一群请宴的后,魏瑄正打算快速把手头的事务处理完了,晚上去将军府,给某人做顿好吃的。

最近馋桂花酒而不得的某狐狸,想吃桂花鱼。

这时又有人走到他案前。

魏瑄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多谢好意,今晚我还有事,所以……”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瞥见视线中,一袭暗紫色的朝服,束腰的云纹玉带,心跳忽然就加快了。

一抬头就见萧暥站在他面前。

三魂七魄倏地飞散了一半,很久没看到他穿朝服了。

难怪周围那么安静,所有的署员一个个都如避蛇蝎地逃开了,埋头伏案,半点声音都没有。

萧暥手支着桌案,微微倾身,“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尚元城那里有一家烤鱼铺子。”

他微微一偏头,“待会儿跟我去吃。”

典型的干扰公务。

某只穷得掉毛的狐狸要请客,当然是……路边摊了……

依旧是河边柳树下的铺子,用油布支起了一个棚,下面放着几张简陋的矮桌。

萧暥一边翻着烤鱼,一边道:“酒楼里山珍海味,还是关在锦绣的笼子里,不如这路边的小摊,可以看世间烟火。”

所以,不是他穷,真的不是……

旁边就是河,中秋将近,河面上又载沉载浮地漂着几盏莲灯。

萧暥不是谢映之那出尘的谪仙,他喜欢这万家灯火,喜欢这世间的烟火气。

他把滋滋冒烟的烤鱼递给魏瑄。

“尝尝。”

魏瑄暗吸了口气,抱着吃河豚的心态尝了一口。结果……居然出乎意料地好吃!不由惊愕地看着他。

“我鱼烤得好,以前在江州,我还会钓鱼。”萧某人颇为自豪,“来,我教你。”

教会了以后吃烧烤就有着落了。

他们两人,一个俊,一个美,即使是晚上也分外显眼。

很快,这烤鱼铺子的生意就红火起来。

旁边的几张桌子都坐满了,这铺子的老板忙不过来,这边添水,那边加火。

忙不迭间一不小心,壶没拿稳,一壶滚烫的热水眼看就要泼溅出来。

魏瑄出手如电,脚尖一挑,那壶就稳稳落在他手里,还给老板。

老板大惊,赞叹道,“小兄弟身手真好!”

随即又给他们加了两条鳜鱼。

萧暥大言不惭:“那当然,我侄子!都我教的!”

魏瑄正在接过鱼要烤。忽然一愣:“你什么?”

萧暥偏偏头,表示:“上次谁叫我叔的?嗯?”

好嘛,记仇了。

片刻后,两条金黄香嫩的鳜鱼就已经烤好了。

萧暥接过来,尝了尝,好吃!

魏瑄这手艺,可以出师了嗷!

他颇为得意,“秋狩的时候,我再打个獐子,尝尝野味。”

秋狩?

魏瑄心里咯噔一下,离秋狩还有近三个月,为什么现在要说秋狩的事情?

萧暥咳了声,知道瞒不住了,“我……要离开大梁一段时间。”

魏瑄墨澈眼眸顿时一霎,愣了下,脸色刷地清惨下来。

萧暥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难道这孩子……舍不得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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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想着说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魏瑄淡淡笑了下,问,“去哪儿?”

“这个嘛……唔……”萧暥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刚想说是去襄州看看。随即又觉得不大实诚,你不刚从襄州过来吗?才呆了多久,又要去了?

“我知道,不能问。”魏瑄神色一淡,这次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浮动。

他虽然还很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但是话到嘴边,忍住了。

他不是当年那个扑到他怀里发抖的孩子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全力任事,帮他推行新政,等他回来。

至少这一次,萧暥没有不辞而别。

*********

入夜。

将军府的后院。

一块石子哆地一下敲击在木门上。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阵诡异的鸟鸣声。

那是夜枭的叫声,在大梁城极为罕见。

过了一会儿,门忽然开了。

曹璋犹犹豫豫地探出头来,就看到不远处巷子转角的树下。一个长长的影子留了出来。

他心中骤然一惊。

“兄长?”他哑声叫了下。

随即他四下紧张地望了一眼,见没有人才战战兢兢小跑着过去。

“兄、兄长、来、来、这里、做、做什么?万一、被、被人看到。”

曹雄笃定道,“你放心,萧暥早就出去了,我亲眼看到的。我今天来是要你做一件事。”

曹璋闻言连连后退,“不、不,我、我不能、背叛、背叛主公。”

说着他扭头就要逃,却被曹雄熟练地一把提住后领,又揪了回去,下巴狠狠撞在泥墙上。

曹雄的声音在他耳后想起,“你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了,我曹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窝囊的人!你当奴仆当上瘾了是吗?你是曹满的儿子,是我的弟弟,是曹家的人,你身上流着凉州狼的血,不是在这里给人当奴仆使的!”

曹璋脸擦这墙壁,支支吾吾道,“不、不是、主公、他、他对我、好。真、真的、好。”

曹雄龇牙笑道:“真的好?在他心里,你有多少份量?他像信任云越那样信任你吗?”

曹璋心中一颤,猛然想起白天萧暥那道冷利逼人的目光和横在他脖颈间,刚刚擦好的寒光熠熠的剑。

曹雄道:“更何况云越算什么!你注定是一方诸侯,是和萧暥平起平坐的诸侯!这次的事情办成了,我就说服父亲给你沧州郡守。这才是你该有的位置!”

曹璋压着嗓子道,“兄长,你、要、要我做什么?”

第167章回江州

秦羽斩钉截铁:“不行,不能去江州,当年的事情你本来就辩解不清,就算魏旷他相信你,其他人呢?”

萧暥心想,其实当年那事儿,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主的记忆他没有继承多少,只是偶尔在梦中乍现的片段,还大多都是恶战的梦。

好在魏西陵也不再追问,他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自从秋狩以后,九州的人都知道萧暥变了,他们自然而然就认为是因为京城流血夜,萧暥杀孽太重,大病一场差点丧命之后,导致忘记了很多事情,连行事的作风也变了。

萧暥正好顺水推舟装糊涂,以前的账一概不认,本来就是原主干的坏事,他不认,不背锅的嗷!

“大哥,魏将军请我去,必会保我无恙。”他厚着脸皮道,其实魏西陵根本没有请他去,只是批准他可以回去。

秦羽沉着眉,魏西陵刚毅正派,一诺千金,绝不会暗中耍什么阴谋诡计。

但是那是江州啊,萧暥是真的忘了他以前做过什么了吗?

秦羽原本是可以告诉他的。但是他发现,自从萧暥大病一场,忘记了那些事情后。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往那么深沉莫测,冷锐阴鸷,而变得温暖明亮了。

他的身体也比以前好多了。不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地发病咯血。

所以秦羽决定不告诉他。

秦羽想了想道,“那么让云越带锐士营,护送你去。”

“不可,江州的人本来就不信任我,我再带着云越和大队士兵,就更加引起他们的敌意了。”

全天下都知道云越是他的忠犬,大概原主以前做的那些破事儿,云越都有份,所以带着云越去,那叫什么,拉双倍的仇恨?欺负江州无人?

秦羽道,“那就让许慈带兵陪你去。”

萧暥道,“有谢先生陪我去,足够了。”

“谢玄首?”秦羽一诧,随即点了点头,“他倒是可以。”

谢映之名满天下,且玄门本就在江州,其势也大,有谢玄首随行,确实比带一个锐士营还要有用。

有谢映之在,他就放心了。

其实萧暥没告诉秦羽,日月教主还在大梁城中潜藏,尚未被拿获,谢映之京中之事未完,会晚一点去江州和他汇合,所以中秋萧暥还是要自己先回江州。

*********

秋日的清早,大梁城郊是山,驿道外弥漫着寒雾,树上几点疏落的黄叶。

萧暥轻装简行,一身肃杀的黑色劲装,带着斗笠,颇有点江湖豪侠的气派。

广原岭匪患已平,襄州已定,从大梁出发到江州已是一路坦途。这高严办事实在是雷厉风行,连路都修好了。

萧暥跨上凌霄,碧空下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山坡上有一小片白桦林,一个清俊的青年抱着一只毛乱糟糟的灰猫,沿着山坡跟着那远去的身影走着。

苏苏往他怀里蹭了蹭。

魏瑄摸着那毛茸茸的脑袋,“我也舍不得,但他会回来的。”

萧暥今早卯时出城,连云越都不知道,全靠这小东西来给他报信。

他跟着那疾驰的马蹄,很快就走到了山道的转角处,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断崖,不能再走了。

魏瑄站定了,默默眺望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秋日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回城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

魏瑄刚进城,正想在街边吃个早点,再给苏苏买条鱼,然后去文昌署,今天的事情也不少。

这早点才吃了一半,苏苏忽然嗖地一声从桌上蹿了出去。

“苏苏!去哪儿?”

魏瑄赶紧往桌上扔了几文钱,追了出去。

好在清早,街上的人还不算太多,苏苏一路七拐八弯。

“苏苏!”

“苏苏你去哪里?”

他今天本来就心绪不定,这猫又上蹿下跳,跑得特别溜。魏瑄追的有些吃紧。

“苏苏!”他一个不留神撞在一人身上。

抬头一看,就见到苏钰一脸愕然。

“苏……”后半个字不上不下得卡在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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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

苏钰满脸一言难尽之色:“咳,殿下你这是……”

魏瑄刚想解释,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那只灰毛小怪蹲在旁边一栋民居的屋脊上,正探着脑袋往下看去。

魏瑄眉头一皱,跟着看过去。

就见下面的院子门口,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一晃进去了。

魏瑄心中微微一诧。

曹璋?

*********

萧暥一路往南,先在广原岭停留了一天,查看了山寨,又在他黄龙寨的两米大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晚。并带了一大包土特产——山核桃。

然后他又去了黄龙城,黄龙城已经被魏西陵改名为武安城,黄龙城这名字匪气太重。

萧暥在武安城里见了褚庆子和他新研制的军械,最后到襄远,询问了高严最近屯田的事宜。

高严让他带几个人手,萧暥一来觉得魏西陵治下的江州物阜民丰,秩序井然,据说街头巷尾连个地痞混混都找不着,干净地连苍蝇都没有,其实也对,谁敢在魏西陵的治下撒野?

二来,他不想让人看出他的心虚和忐忑。

高严办事实在是踏实,这他一个月前说起过要建造的江陵渡口已经造起来了,一边是通货船,一边是客船,有条不紊。

萧暥站在岸边,江风扑面,眼前是浩淼的滚滚波涛连着天际。

近乡情更怯,萧暥有些恍惚。

他明明是穿越到这个壳子里来的,为什么会对原主的情绪感同身受,深受困扰,这情绪……还有残留的?

船要起锚了,船老大粗声粗气地对他吼道,“客官,就差你了,你到底上不上船啊?”

萧暥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跳上了船舷。

船离岸而去。

从襄州入境到江州,检查很松。高严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一个身份。备好了名刺。

虽然带着斗笠,他还是稍稍做了点修容,把这眼底眉梢的清锐和浅媚都一股脑儿压了下去。

他上次离开江州的时候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江州的人,除了魏西陵和刘武,其他人都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他,应该是没人认识他了。

他就是一个漂泊的外乡人。

他进入永安城的时候。

天色蔚蓝如洗,一轮满月刚刚升起。

萧暥抬头望了望那匾额,永安城的名字是贤国公魏修取的,寓意海内平靖、家国永安。

萧暥望着那巍峨的城楼,仿佛这滔天战火,峥嵘乱世都北隔绝在外,只剩下城内的万家灯火。

永安和大梁一样,每逢佳节,就撤销宵禁。可以自由往来。

萧暥很快就进了城。

正是初上灯的时候。街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他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奔波一天倒是肚子有点饿了,他正想循着街上的香气钻进一家饭馆先吃点东西。就在这时,听到街道一头传来喧哗欢呼声,人群涌向一个方向。

萧暥凑热闹混在人群里,被裹挟着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官道旁,这条道极阔,两边是人行,当中是车马道。

此刻欢呼的人群挨挤在两侧,正向空中抛洒着月桂和甘草。

萧暥个子高,目光掠过人群望去,顿时看到魏西陵一袭苍蓝色翻领锦袍,策马驰过,晚风吹起他袍服猎猎飞扬,神姿英发,气宇非凡。

萧暥站在人群里。看着夹道两边的人群欢呼雷动。

原来魏西陵在江州人望那么高。难怪庄武史录中写魏西陵死后,棺椁沿江归故里,百姓举家缟素沿途相送,何琰说不定还真没有瞎编。

作为罪魁祸首,某狐狸暗搓搓地退出人群,他当然不会再去谋害魏西陵,但原主丧心病狂,鬼知道他以前干了什么,真要跟他翻旧账估计够呛。

公侯府他当然不敢去的!

尤其是这会儿,看魏西陵行色匆匆,应该是结束一天的军务,赶回家赴中秋的团圆家宴。

那么魏燮、方宁他们肯定都在公侯府里,他去做什么?是找打还是投案自首?

萧暥想了想,罢了,他也就想看看永宁城的繁华,是不是和他的梦里一样。

醉仙居酒楼。

谢映之不在,萧暥正好趁机点一壶桂花酒解馋。

山與~息~督~迦M

酒楼里人很少,应该都回家吃团圆饭了。他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不知道原主以往的中秋节是怎么过的,不过看他除夕冷冷清清,基本上能猜出来。

萧暥就算一个人过节,他也不能亏待自己罢?

正是江南吃蟹的季节,他给自己点了一盆黄多油满的螃蟹。

搓了搓爪子,刚要给自己满上酒,手才摸到酒壶就被人一把按住。

萧暥一愣,抬起头,就见魏西陵面若冰霜地站在他面前,寒冽的气场十几之尺内生人勿进。

“魏将军,我就是……”萧暥觉得他得解释一下,他这算什么,招呼都不打,偷渡过境?算你间谍都可以了!

他心思飞转,“唔,来吃个螃蟹。”

吃完我就走,没其他居心……

魏西陵眉心微微一凝,低声道,“阿暥,回家吧。”

第168章中秋家宴

萧暥一愣,回家?

他想回家,做梦都想,但是他心虚。

他本来是想悄悄地潜入永安城,找家不错的酒楼,自己吃上一顿,就算是回家过节了。

后天过了中秋修沐,他再去军营找魏西陵商量出兵的事情,递上高严的书信,应该就能顺利进入江宁大营。

公侯府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管住自己的脚,跟着魏西陵走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跨进公侯府的大门,他跟在魏西陵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简直就跟上回跑路到安阳城,被魏西陵逮到时一样。

无论是安阳城矢石交攻之际,撷芳阁蚀火焚城之时,还是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明华宗暴徒,广原岭恶匪,黄龙城武卒,浑图部兽人,他都没有眨一下眼,可是现在,他怂了。

萧暥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洗脑,天色已晚,就算碰到熟人,应该也一下子认不出他。

他跟着魏西陵穿梭在公侯府的庭院回廊间,廊下悬挂着灯笼,一轮圆月升起树梢。

空气中有桂花的幽香,魏西陵的衣衫上也有,特别好闻。莫名地就让他感到安心。

魏西陵带他进了一个僻静的庭院,让家老收拾了出一间屋子,旁边就是魏西陵的寝居。

萧暥明白,这是怕有人找他麻烦,魏西陵把他放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然后他转身走了。

萧暥在看起来就不大舒服的坐榻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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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四周,这房间一看就是军人做派,整洁简单。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所有物品就是看上去硬邦邦的。

萧暥:……

原主以前也是这做派,看来是跟魏西陵学的。

但是自从他回来后,被容绪先生照料得舒舒服服的,他发现他这娇病的身子越来越矫情,在硬榻上坐了片刻腰就疼,他于是站起来逛到院子里。

院子规规正正的,没什么景致,只有两棵遮天蔽日的槐树,江南的秋天不像北方那么肃杀,这会儿依旧树叶繁茂,树下有一亭子,里面有石凳桌椅。

萧暥在庭院转了一圈,就兜到头了,这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了人声。

寂静的庭院里,那轻声笑语让他紧绷的心弦忽然一松。

仗着天黑,他好奇地悄悄打开院门,闪身出去了。出了院门七拐八弯就看到了一条长廊。

长廊里灯火通明,几个府中的侍从正端着各色的盘子鱼贯而过,萧暥立即闻到了糖醋鲤鱼的香味儿,好吃!

几个侍女端着糕点月饼,边走边交头说话。

“今儿方澈公子来了。”

萧暥心中顿时一紧,澈儿!

又听另一个侍女道,“方澈公子给老夫人写了一幅中秋帖,老夫人看了可高兴了。”

老夫人?

萧暥略一寻思,好像有印象。

那是在一个梦里,他看到的。

一位白发苍苍的慈祥夫人问一群孩子,‘你们当中谁最大?’

她话音未落,一只奶唧唧的小狐狸抢道,“我!我最大!”并同时踮起脚跟。

旁边站着小山一样魁梧,满脸无语的魏燮。

……

萧暥站在灯光的阴影处微微出神。

就在这时,长廊那头又传一阵脚步声。

一个声音道,“西陵哥回来了,你可当心点。”

“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上次为抢桃花渡的花魁娘子,差点把桃花渡砸了。”

“方宁你烦不烦!大过节的,说得我头痛!我那次喝醉了,不算!”

方宁?!萧暥一惊,那另一个就是……魏燮了?

萧暥心中一紧,赶紧跑。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混进府中的耗子。生怕被揪出来。

回到庭院里,魏西陵还没有回来。

萧暥心道,他大概是不会来了。

今天是中秋家宴,魏西陵继承了魏淙的爵位,这会儿正忙着,能抽空把自己安顿在这里就不错了。

这里是魏西陵的寝居,一般是不会有人来的。对他这只混进公侯府的老鼠来说,比较安全。他对这待遇已经很满意了。

但安全是安全,这也太安静了。连点儿人声都听不到。只有一轮满月挂在树梢。

萧暥想了想,又从屋子里取出一盏灯,把他打包来的螃蟹放在石桌上,闻着院中的桂花香,就着灯火和月光,搓搓爪子打算开吃。

虽然他吃不到家宴,但是这也是在家里了罢。萧暥抬头望了望屋檐边的月亮,觉得心满意足了。

萧暥这边掰开螃蟹,忽然想到个要命的问题,唔,没调料?!

他当时只打包了螃蟹,古代这香醋也不管打包的啊。

萧暥看着白花花的蟹肉,有点犯愁。

这里是魏西陵的寝居,魏西陵总不会没事儿在寝居藏一坛子醋罢?

萧暥神色凄凉地看着眼前淡白无味的蟹肉……唔……

就在这时,院门开了,他悚然一惊,回头看去,是魏西陵。

魏西陵看到石桌上某人的螃蟹,微微一诧。

“你总是这样?”

总是一个人过节。

萧暥:“咳,西陵,我就是找个地方把螃蟹吃了,给我一小盅醋就好了,最好有点姜末儿。”

魏西陵看了他一眼,要求还挺多的。

于是吩咐侍从,“拿姜末香醋来。”

然后他一言不发在石桌前坐下了。

萧暥搞不懂了,他什么意思?

这会儿正是家宴没错罢?

随即,就听到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

就见几个侍从端着一道道冒着热气的菜肴走了进来,都是当季的河鲜,一看就是刚刚出锅。

魏西陵道,“就放石桌上。”

这……萧暥懵了,这什么意思。

眼看菜肴摆满了一桌,萧暥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所以……刚才……魏西陵是吩咐下厨准备菜肴去了?

就听魏西陵道,“跟他们说,我公务繁忙,不去了,老夫人那里,我明早去请安。”

萧暥脑子里一根弦断了。

*********

公侯府上,宴厅里。

看着菜肴陆陆续续上来,魏燮道,“西陵真不来了?我可是特地从岱山郡赶回来的。”

方宁瞥了他一眼,赶回来找打。

魏曦道,“西陵哥是州牧,江州七十六郡,那么多的事情,又要忙军务,又要管庶务,他忙不过来。今晚就不来了。”

方宁悠悠叹了口气,“怕不仅是这个原因罢。”

魏燮道,“还什么原因?”

“西陵哥去襄州呆了大半年了,这大半年里,江州的事情搁下了不少,回来这一个月,我听说他每天都忙到深夜才睡,第二天清早,天不亮依旧点卯练兵。”

“这襄州到底怎么回事儿?”魏燮道。

魏曦道,“菜上全了,去请老夫人。”

方宁却在一边阴阳怪气道,“听说有人在打襄州的主意,让西陵哥去帮忙的。”

“谁啊?”

“还能是谁?”

“那么说是真的?”魏燮眼珠子都瞪了出来,“那小白眼狼真敢再找西陵麻烦?”

方宁哼了声,“乱臣贼子,他连皇后都杀,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当年如果不是他,叔叔也不会出事。”

魏燮咬牙切齿,“他还害死了姑姑!”

“你们两个,差不多点,好好地吃饭,都给我闭嘴。”魏曦道。

“魏曦,你别以为有点本事,西陵看得起你,你就把自己当家长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你们都在说什么?”

“太奶奶!”几个人顿时都不说话了。齐齐站了起来。

就见侍女搀扶着一位银发似雪的老夫人走了进来。

“西陵忙,七十六郡的事情都压在他肩上,你们都是同族同宗的子弟,要相互帮衬,别给他添乱。”

“是,太奶奶。”魏曦道。

方宁也悻悻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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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暥看着石桌上,满桌的菜。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魏西陵好像是放了所有人的鸽子?

这样好像不大好罢……

唔,他正想说点什么。

魏西陵冷冷道:“我不喜热闹罢了。”

萧暥赶紧自动自觉脑补下半句,你不用多想,不是为了你。

……这个死傲娇。

萧暥看着这满桌的菜,两个人也吃不完罢?在安阳城时,萧暥就和魏西陵一起吃过饭,他的饭量……唔。萧暥怀疑他打仗的体力……

这些世家公子的臭毛病,平时都是端着仪态,讲究文雅,吃东西战斗力不行啊。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魏西陵缄默道,“阿暥,你不想见别人,但其他人你可以不见,这个人,你得见见。”

萧暥心中猛地一紧,就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传来,那人似乎犹疑不定,道,“暥……暥哥哥?”

萧暥顿时愣住了,刹地站起来。

就看到月光下,轮椅里坐着一个端秀的青年,眉目舒朗,轮廓柔和,正凝望着他。

萧暥蓦然怔了怔,“澈儿!?”

在他的梦里,最后一次看到方澈,是在残阳似血的城头,遍地的尸骸中,所以……他的双腿都断了?。

他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阵剧痛。

月光下,方澈的眼睛里凝着雾气般晶莹一片,“暥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魏西陵准备了一桌菜,他们三个人,过这个中秋。

吃完饭,萧暥已经跟方澈混熟了,开始摆着大尾巴,“我在广原岭剿匪的时候……”

方澈依旧像小时候一本正经簇起眉头,纠正他:“可……刘副将说,说你就是山匪,还说你娶了四房?”

萧暥:“什么?!”

刘武你满嘴跑马车能有点节操吗?!

“明明是两房!”

魏西陵看向他,微微一愕,“嗯?”

……两房?

“不,不是的!”某狐狸揪得毛都秃了,“不是我娶两房,是那个黄龙寨的山匪头子要娶两房,他被我干掉了!”

方澈睁着亮若星辰的眼眸,“所以,暥哥哥你…最后有没有娶?”

萧暥放弃挣扎,看向魏西陵:刘武他倒地欠了多少军棍?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沉。

魏西陵道,“我们今天都没去家宴,明早你跟我去太夫人那里请安。”

方澈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去,早点睡。”

方澈道,“不,我腿脚不好,我今晚不走了,我要跟暥哥哥睡。”

萧暥一诧:啊?

和他睡?

魏西陵淡淡道,“他卷被子。”

方澈:……

萧暥:……

最后,傍晚刚收拾出来的屋子,就给了方澈住。

魏西陵看了眼萧暥,“你跟我来。”

随即转身推门进了寝居。

一关上门,魏西陵径直走到案前挑亮了灯,道,“你这次来江州,不是来吃螃蟹的。这里没有其他人,可以说你的来意了。”

萧暥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谢映之说的没错,不需要他多解释,凭魏西陵对天下战局的敏锐直觉,他都能猜出个七八分了。

更何况魏西陵对他知之甚深,他摆摆尾巴,魏西陵可能就知道他在打什么小算盘。

萧暥也不隐瞒,迅速地把最近大梁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曹雄在大梁购买奴隶,以及和那个日月教主之间的图谋不轨。

魏西陵依旧一针见血,“你要西征,什么时候?”

萧暥深吸一口气道,“等我新政顺利推行以后。”

只有后方稳定,他才能一心一意对付面前的强敌。

魏西陵点点头,道,“时间不多了。”

萧暥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阿迦罗。

阿迦罗已经收服了浑图部,虽然十八部落的结盟铁鞭在他们手中,但是以阿迦罗的勇猛善战,收复十八部落只是个时间问题。

根据程牧发回来的情报,阿迦罗目前做事束手束脚,完全是因为北狄王庭的内耗,父子猜忌,只要老单于一旦归天,阿迦罗就会放开征服的铁蹄。

这些草原部落野蛮原始,弑父杀兄取嫂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都不奇怪。所以一旦呼邪单于死了或者被阿迦罗杀了,阿迦罗一旦继位,掌握了王庭的骁狼铁骑,那就会化身为席卷草原的暴风!

如果那个时候,中原还是诸侯割据,分崩离析,相互混战,就非常危险了。

“我想平定北方。”萧暥道,“我若平定北方,西陵你占据江南,三分天下有其二。”

魏西陵剑眉微敛。

“如此,只剩下巴蜀的赵崇,豫州的虞策,便不足为虑,我们南北夹击,天下可定。”

天下大定之后,那么他掌天下兵权,就可以统一调度,整顿防务。到时候若阿迦罗还要来一战,就奉陪到底。

魏西陵立即明白了。萧暥此番过江是带着一个大计划。

而这个计划要求的是速度。

是他们先统一中原,还是阿迦罗先统一十八部落。

谁的速度快,谁先准备好,谁就抢占了先机。

这是战略。

萧暥道,“先取凉州,再战幽燕。统一北方。”

他深吸一口气,无论魏西陵是否帮他,他都要做。他必须做。曹满和北宫都是心头大患。

“你西出雁门,我北上朔州。”魏西陵干脆道。

萧暥心中一震。

没想到魏西陵答应得那么爽快。

果然如谢映之所料,根本不需要多言,魏西陵看到的是中原大防。他心中磊落,不会计较自己多占地盘。

就算是他萧暥借着这个机会吞下了三州之地而做大。

“具体作战计划,我们等谢先生来了,一起谋划。”

魏西陵微微凝眉,“谢先生没有和你一起来?”

萧暥道,“大梁还有些事。”

说话间他心中掠过一丝阴霾,那个日月教主还困在大梁城内,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第169章旧居

灵犀宫里。

苍青哀声道,“魏瑄,上次你让我盯着个老太监,这次又让我盯着个抽屉下巴……”

魏瑄那天跟着曹璋来到了尚元城一家香料铺子的库房。

春暖阁事件中,萧暥救了容绪的命,之后容绪就赠送给萧暥十多家挣钱的铺子以示好,萧暥当然不会打理,都交给曹璋安排。所以曹璋隔三差五也会去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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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城的库房。

这本没什么,但是那天魏瑄看到曹璋的神情时,心中就暗暗起疑,总觉得他神情闪烁,不停地四下张望。

但是这两天正在清查朝中各臣僚有没有贪墨和参与不法经营的事情,这些世家大族一个比一个狡猾,他疲于跟他们周旋,没有时间整天盯着曹璋,所以就让苍青去盯他。

“他这两天去了什么地方,有什么异常?”魏瑄问

苍青想了想道,“他去过两次福禄客栈,见过几次那个凉州客。”

凉州客就是曹雄。

曹璋是曹雄的弟弟,去见曹雄也无可厚非。

“他们说了什么?”

苍青有点犯难道,“这凉州话的口型我不怎么看得懂,加上那抽屉还是个结巴。好像依稀听他说,有一披采购的货物,想让曹璋夹带在尚元城出货的名册上,一起带出去。”

魏瑄凝眉,只是夹带一批货物出城?

“苍青,什么货物,你盯着点。”

就在这时,苏钰急匆匆进来,“殿下,有动静了!”

魏瑄猛地收回神思,“怎么样?”

“果然如殿下所料,那杨覆趁着今晚中秋,准备了十几口大箱子,我猜都是这些年积累的金银宝器,大概是想借着家宴之机,运乘机回他雎邑的老家。这几天中秋修沐,他料定大梁的所有僚署衙门全都修沐了,所以出洞了!”

这个杨覆杨司空老奸巨猾,这次清查臣僚的不法经营,这杨覆可是打得一手苦情牌,杨拓参与华毓楼的事情,他也一概不知,这杨拓又疯了,更是无处可查。

苏钰道,“我派人盯着了,等到修沐结束,我们就去抄了他的窝藏财物之处,正好再弹劾他。”

魏瑄摇头,“等不及,杨覆老谋深算,怕是不会那么容易被你们跟踪到,等到修沐过后,变故也太多。”

苏钰闻言一诧,“殿下,你该不会想……”

魏瑄把案上的卷宗全部收好,站了起来,“来人!”

“等等。”苏钰赶紧拦住他,“殿下,难道你要在中秋夜去查抄杨府,这不好罢。”

中秋修沐,你跑到人家的家里去查抄?

“苏先生就在此处等我,我自带人去。”魏瑄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去,

“来人!”

十几名署兵立即集结在门口。

苏钰顿时急了:“等等,魏瑄你站住!”

魏瑄微微一凝眉,站在门口,“先生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苏钰自知刚才急了失口直呼其名,赶紧道,“殿下,你还年轻,刚刚任事,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且不说这杨家是盛京大族,杨司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就你今晚中秋夜提兵去查抄人家府邸的做法,也必然引起朝野非议,对殿下将来非常不利,殿下前程似锦,又得萧将军器重,要懂得惜身。”

烛火下,魏瑄的眸光淡淡的,神色不见起伏,“多谢苏先生替我着想,我没有以后了。”

他只有眼前,只有当下,只有一往无前。

“跟我去拿人!”他一声喝令。

十几名署兵紧随而去。

苏钰心中隐隐一震,刚才那一瞬间,他居然觉得,一向端雅周正的晋王,居然有点像,有点像那个人的做派。

***

杨府。

因为晗泉山庄的事情,今年杨府的家宴有些冷清,亲朋故友能避嫌的都避嫌了,不过这杨司空倒是并不是太受影响,府上请了尚元城里有名的乐舞班子,一入夜,前庭灯火通明,乐声不绝,甚是热闹。

而在后院里。十几口箱子上面都蒙了黑布,正要装载上车。

杨覆在前堂准备家宴,杨启一只手腕还包着棉带,“快,利索点。”

以往都是杨拓为父亲处理事情,但是杨拓疯了,他只有赶鸭子上架替家族任事,不免有点紧张。

可他越紧张就越要出事。

这边的箱子还装车了一半,忽然院门被急促地叩响。

杨启让箱子慢点装车,先谨慎地看了看,院门口站着一个车马驿的管事,东张西望地,看起来很是焦急。

杨启开了门,“怎么这会儿才来。”

他话音未落,忽然外面潜藏的十几名署兵蜂拥而入。

杨启顿时大惊失色,“你们……你们做什么!”

魏瑄紧跟着进门道,“杨公子,最近接到报告,有人在进出大梁的货品中运送留仙散,例行公事检查一下,得罪了。”

随即他道,“每个箱子都仔细检查。”

几个署兵当即就要卸下了箱子。

“不许查!”杨启顿时紧张脸色铁青,声音都有些不稳,“这是杨府的私人货物,没有什么留仙散。”

魏瑄道,“既然没有,查彻后就可除去嫌疑,毕竟令兄曾经剧中贩卖过留仙散,恕我谨慎一些。”

然后他回头一招手,几名署兵立即就要打开箱子。

杨启脸色大变,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噌得拔出剑来,“谁敢动!”

他脸色惨白,拿剑的手都在发抖。

魏瑄神色不动,“杨公子这是要干扰公务。”

他话音刚落,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前厅传来,“晋王殿下差矣,犬子哪里敢干扰殿下之心公务,但是今晚是中秋修沐,殿下来老夫府上,怎么都不跟老夫打个招呼?”

魏瑄眉头一蹙,有人去报告杨覆了,有点棘手。

杨覆身后,紧跟着数十名魁梧的杨府私兵就将他们团团包围。

“殿下,恕老夫直言,这是老夫的家宅,又是中秋家宴之时,满城都取消了宵禁,除非有强寇盗贼出没,但那也是京兆府或者是清察司的事情,文昌署的署兵在修沐日来大臣家里彻查,不合规矩罢。恕老夫不能配合。”

他话音刚落,数十名私兵都暗暗将手按在剑上,

杨覆道,“殿下请回。待到修沐结束,老夫自然会向陛下和大司马解释,这箱子中的物品。”

魏瑄知道,不能撤兵,这一撤兵回去,那么今晚的行动就无异于打草惊蛇!

杨覆肯定立即转移了这些东西,下次还想捉到他,就不可能了。

杨覆又冷笑一声,“哦,我好像想起来了,殿下和犬子杨拓早有嫌隙,但是拓儿已经癫狂,殿下还不肯放过么?”

魏瑄眉头一皱。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就可以给他扣一个公报私仇的罪名!

他暗自估量,杨覆的私兵个个魁梧健壮,都是百里挑一的猛士,这文昌署的署兵,其战力肯定不能和杨覆的私兵相比。

不能强来。

但是如果今晚放过杨覆,那么……

他正思忖着,就听杨覆扬声道,“你们都楞着做什么,护送殿下回宫!”

魏瑄眉头一蹙,看来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了!

数十名私兵顿时将他们团团围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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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私兵个个如同铁塔般魁梧,文昌署的士兵顿时瘪了。

“殿下,怎……怎么办?”带队的一个军校道。

魏瑄正心思电转间,忽然院门外一阵马蹄急响。

紧接着院门呯的一声就被撞开了。

云越一身香色暗云纹锦袍,跳下马背,一看就是从家宴上匆匆赶来的。

他身后是清一色锐士营的精锐。

杨覆顿时面如死灰。心知完了!

但是杨覆不愧是两朝元老,沉得住气,立即换了脸色,谦道,“云副将怎么来了?”

然后就看到了云越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苏钰。

云越不跟他废话,道,“查!”

几名锐士立即上前,一剑就将系着箱子的绳索斩断。

只见十几口箱子里都是装载地满满的金银珠宝。

云越冷笑,“杨司空如何解释?”

杨覆赶紧上前,赔笑道,“萧将军刚刚平定襄州,缺少银钱,这些银钱都是今天来参加中秋家宴的杨氏族人筹集的,本来……是打算敬献给将军,为国也出一点力。”

魏瑄一愣,这老滑头。居然来这么一招!

唇齿一碰,这搜查出来的银钱倒是变成他有意进献的了?

云越当然知道,但是既然他把钱都献出来了。就没有必要赶尽杀绝,毕竟杨家是世家大族,树大根深。

云越冷冷掠了杨覆一眼,“收兵。”

魏瑄回到文昌署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虽然疲惫不堪,但却睡不着,正打算在案头靠一会儿。

“魏瑄,我知道他们要运送什么货物了!”

魏瑄顿时精神一振,“什么货物?”

苍青道,“是人!”

“什么人?”

“我看到一个戴白面具的怪人,钻进箱子了”

魏瑄顿时睡意全无。

白面具?是那个日月教主!?

他急问,“那箱子装是去哪里?”

苍青道,“看方向好像是运到尚元城。”

魏瑄顿时恍然,难怪曹璋要去那个香料铺子了。

这段时间正好有一批香料要运到安阳城。曹雄是想让日月教主藏在尚元城的货车上夹带出城!

尚元城是萧暥的产业,不会被盘查,就可以混出城去!

******

昨天聊得很晚,萧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清早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缕阳光照进帐笼。

魏西陵一早就起身了,这会儿应该都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回家的第一晚,他睡得特别安心,只是有一点……唔

坐起身,就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这床太特么膈应了,硬得跟睡在铁板上似得,魏西陵这是什么毛病!他怎么忍得了?

萧暥腹诽着一边穿好衣裳,

就在这时,门轻轻叩响了,他一开门就看到了方澈,“暥哥哥,我听到动静,猜你起身了,给你送早点来。”

他怀里端着一个彩绘漆盒,见萧暥按着脖颈,“暥哥哥昨晚没睡好?”

萧暥揉着老腰,脸不红心不跳地倒打一耙,“没什么,西陵他睡觉不老实。”

方澈:……

他娴熟地转动轮椅到桌案边,把热腾腾的早饭拿出来,“吃好早饭,我给你揉揉。”

萧暥有点纳闷,“澈儿,西陵说要带你去给老夫人请安,你怎么来这儿?”

方澈笑了,“暥哥哥,这都辰时了,早就回来了。”

“那西陵呢?没跟你一起?”

“太奶奶留下他说话呢,怕是要一会,西陵哥想着你还没吃早饭,让我回来给你准备。”

萧暥心道,这早饭不能让下人准备?

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魏西陵是把他藏起来了。

果然他是只过街老鼠。

萧暥正取出吃,忽然听到方澈咦了声。

“西陵哥还玩儿这个?”

秋天的阳光轻暖无痕,照在木纹斑斓的桌面上,上面蹲着两只精巧的纸青蛙。

萧暥一愕,顿时大笑。

这人平时一本正经地,原来喜欢这个。早说嘛,我给你做一篓子。

吃完早饭,某狐狸打算露一手,“澈儿,有纸吗?”

他还会做别的嗷!

于是一个上午,心灵手巧的萧某人,又做了一打青蛙兔子。

方澈喜欢极了:这是什么?

萧暥:“飞机。”

方澈:……?

为了向方澈演示他的飞鹰式战斗机不但能飞,还能飞很高,他把方澈推到院子里,然后拿起自己的飞鹰战斗机,往空中一掷。

只见那轻快的纸飞机盘旋上升,越过槐树的树梢。

“好厉害!”方澈拍手道。

萧暥刚想得瑟一下,紧接着一阵风刮过,他的飞鹰战斗机瞬间被卷上了屋顶。

萧暥:……

“没事,我去把它拿回来。”萧暥说话间就轻快地跃上院墙。

那纸飞机落在了隔壁的院子里,那院子很安静,似乎没有人居住。

萧暥纵身轻轻一跃,就落到了院子里。

这个院子和魏西陵住的院落只隔开一扇高墙,地上都是落叶,甚是寂寥,一看就是久没人居住的院落。

这公侯府也算是永安城的黄金地段吧?空置着这么大一个院落,太浪费了吧?

萧暥有点好奇。

门栓稍微一拨就开了。

打开门,一道初秋的阳光照进了幽暗的室内,屋子里有一股封闭已久的气息。

桌案上放着笔墨纸砚,纸张已经发黄。像是有些年头了,旁边放着几本书,其中居然还有小孩儿识字启蒙书。

萧暥又开始不厚道地想,魏西陵这死傲娇老婆度没有,还有娃了?

他拿起来随手一翻,脑子里就冒出一个词,熊孩子!

只见书中到处都有乱涂乱写的痕迹。其间还夹着几张画。

这画得太有毕加索印象派的风格了,萧暥琢磨了一下,估计这画的约莫是个人的形状。

他叹了口气,但一看这孩子就没有绘画天赋,这鼻子眼睛胡子都快挤在一处了。

偏偏那熊孩子还署名了。

只见画的右下角歪歪斜斜写着三个大字,‘萧大王’

萧暥顿时愣住了,什么?

他画的?

他一脸懵逼地看了看自己的爪子。

顿时明白了这屋子以前是做什么的,这特么的是他的房间啊!

随即他就打开抽屉,这抽屉里更是琳琅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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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弓,木头剑,小飞镖,还有一些丑陋的手工制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这孩子真够让人头疼的。

一想到魏西陵小时候一本正经的样子,肯定不会玩这些东西,所以这些物品都是原主的?

萧暥越来越好奇了,这原主性格如此奇葩,小时候有没有迹象可循?

他打算好好发掘一下这里。

继续往下翻,又翻出了一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两根丝制的发绳,发绳末端还挂着几个镂空的小银球,晃动起来居然有清悦的铃声。

看到这东西,他忽然一愣。

遥远的记忆里……

一只纤纤素手将那发绳系在他脑袋上的小丸子上。

那女子声音柔婉,“这是王贵人送的,可是嘉儿还小,头发少,扎不起来,真让人犯愁,不会是个秃丫头罢。如果能有阿暥这样的头发,又黑又丰盈,哎,那么漂亮怎么是个男孩儿呢?”

片刻后,某只小狐狸摸着头上的新发绳,叮叮当当地走了出去。

他这一出去,院子里正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个男孩子顿时都回过头来。

萧暥:“你们在吵什么?”

魏曦笑道:“他们啊,抢媳妇呢,小公主今年五岁了。”

萧暥:“媳妇,我也要!”

魏燮大笑,扯了扯他脑袋上的小铃铛:“阿暥,一边儿去,你自己就是西陵的小媳妇,你瞎掺和什么?”

萧暥:我不是!

方宁嘲笑道:“萧大王你算了吧,且不说姑姑的孩子是大雍公主,就说我们方氏世代卿贵,你又是谁?你高攀的起么?我问你,你府上何处?家严在朝任何官职?”

在大雍朝是极其讲究门第的。

萧暥一向伶牙俐齿,这会儿被问懵了。

方宁见他难得吃了个瘪,趁机又吓唬他道,“萧大王,你不过就是西陵捡回来的。他哪天不想要你了,就把你扔了。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哈哈哈”

萧暥一愣,回去?他还能回去哪里?

当年的漏雨的屋子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哪个州郡。他跟着魏西陵来到这繁华的永安城,他忽然发现,一旦离开了公侯府,他都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以前这两人再怎么欺负他,他最后都能怼回去,这一次,他睁着一双清妙的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两人,他站得笔直,还是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一点,但那小身躯在风中显得孤零零的。

魏燮也煽风点火:“萧大王,你家在哪里?哪处洞府啊?哈哈,他说不上来,哈哈哈。”

萧暥咬着嘴唇。眼泪第一次在眼眶里转了转,被他硬憋回去了。转身就走。

……

魏西陵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在永安城里一条陋巷里,萧暥真的很有骨气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他太疲累了,就锁在墙角睡着了,小小的一团。

魏西陵抱他起来的时候,手脚都冻得冰凉。

那天回去,萧暥第一次看到魏西陵发怒了。

方宁慌了,“西陵哥,我们逗他玩儿呢?谁知道他当真了……”

当晚萧暥不知道魏西陵是怎么惩处这两人的,但是之后结果来看,这两人大半年都见到他绕着走。

晚上,魏西陵把他的小花脸擦干净了,认真道,“公侯府就是你家。不要听他们瞎说。”

不得不说,魏西陵年纪不大,但是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简直比家长还像家长。

魏西陵又让下厨给他做了好吃的糕点。

萧暥正小口啃着,门忽然开了。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怯生生探进了半个小脑袋。

身后传来姑姑柔和的声音,“阿暥,嘉儿来看你了。”

某只极护食的小狐狸一听到是小公主,立即大方地把盘子里的糕点都让出来。

姑姑笑道,“嘉儿,暥哥哥好不好啊?”

小公主奶声奶气道,“好。”

姑姑道:“白天的事我听说了,都是方宁不好,小小年纪的哪来那么多门第的偏见。公侯府就是你的家,以后谁再敢说你,我绝对不会饶他,方宁已经被带回方家惩处了。”

皇后金口玉言,从此再也不敢有人说他什么。

接着,某只小狐狸又极其大方地把自己藏抽屉里的宝贝都拿出来,给小公主玩。

小公主拿起弹弓,“这是什么?”

萧暥道,“我教你玩!”

姑姑见他们玩得好,笑道,“阿暥,嘉宁以后做你妹妹可好?”

萧暥眼睛清亮,脆生生答道:“好,我一定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回忆一闪而过。

萧暥猛地惊醒般,心中大震,嘉宁?嘉宁是姑姑的女儿!

那么说……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就知道是他!”

“萧暥,你还有脸回来!”

第170章恩怨

萧暥当时正沉浸在回忆里,恍惚间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魁梧的汉子站在门口,方额虎目,下巴上有根根扎出的短须,手按在腰间的阔背大刀上,甚是威风凛凛。

他怒目圆睁,“萧暥,你还敢回来!”

萧暥静静放下手中的红绳。他记得这个人!

在梦里。

渡口江涛拍岸。江风将他散落的发丝吹拂得凌乱飞扬。

魏西陵转身离去。

他正要追上去,就是这人钢刀一横,大喝道,“萧暥,你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魏西陵冷冷回首,“魏燮,休跟他多言。”

随即他们登船离去。

萧暥孤立风中,眼前只剩下如天堑般的茫茫江水。

天下之大,何以家为。

萧暥猛然回过神来,所以眼前这个汉子是……魏燮!

就在这时,又一道尖刻的声音传来,“萧暥,你可真算是厚颜无耻,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骗得西陵哥原谅你,可是江州那么多人,其他人会原谅你吗?”

萧暥放眼望去,就见魏燮的旁边站着一个细长眼睛的青年,正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他,讽道,“小时候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果然,连这模样都生的是祸国殃民的坯子!萧暥,你可真有本事,西陵哥又被你骗了一回。你这次回来,到底意欲何为?”

萧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特么的刚才大意了,门没关!

这个荒宅子,宅门忽然开了,不是很奇怪吗?

魏西陵把他藏在院子里,以为就能够藏得住,这下,麻烦了。

他心念电转,立即决定先逃出公侯府,找个客栈住下来,等谢映之到了永安,再找魏西陵商量具体的西征事宜。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咯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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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的木轮转动声,一道略带清稚的声音焦虑道,“宁哥哥,你误会了,暥哥哥是回来看我们。”

澈儿!

萧暥心中猛地一紧,别在这个时候来啊!

他刚想劝方澈快回去,就听到方宁道,“澈儿,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傻,你忘了你现在连路都走不了,是谁害的吗?”

方澈眼中划过一缕忧郁,“是我自己不好,我没本事还要去打仗,这跟暥哥哥没有关系。”

萧暥心中猛地一揪紧,澈儿……

方宁嗤道,“你还真有出息,我们方家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看到方澈黯然地咬了咬嘴唇。萧暥指节微微一屈,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会儿不宜跟方宁起冲突。

他刚想走上前去,带方澈离开这里。

就听方宁尖刻道,“澈儿,你忘了谁让你变成残废的?”

残……残废?!

方澈蓦然怔了怔,嘴唇翕动着,“……不关暥哥哥的事,我……”

“你?你又软弱又愚蠢。”方宁打断他,“你还真给我们方家长脸!”

“你闭嘴。”萧暥眸子里顿时掠过一丝寒芒。

方宁挑衅地扬起下巴,哼道,“萧暥,我差点忘了你,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我就当没看见你这个人,不然的话……”

“不能这么便宜了他!”门外传来一声断喝,

随即就见魏燮一招手。屋子里顿时涌进了十几个家兵。

公侯府的家兵当然不比杨覆的私兵,这些人个个精壮悍勇,训练有素,他们刀戟出鞘,眼中迸着仇恨的执意。

萧暥心中一凛,原来刚才魏燮是去调兵了!

他不想在这里打架,尤其不想在澈儿面前。

魏燮大喝一声,“方宁,你走开,跟他啰嗦什么!今天新仇旧账一起算!”

方澈神色惨变,赶紧道,“暥哥哥,你快走!快走啊!”

然后他不顾一切地转动着轮椅,以清瘦的身躯徒劳地挡在萧暥面前,近乎哀求地看着魏燮和这满屋杀气腾腾的士兵,

“当年的事不是暥哥哥做的,你们不要听人乱说!他……”

话没说完,他就被魏燮一把推开,轮椅滑了出去,重重撞在桌案上。

“澈儿!”

萧暥刚要上前扶持,背后忽然一股飓风荡起,阔背大刀就带着摧筋断骨之势就劈砍了过来。

萧暥没剑,他身如飞燕,急转之间顺手一把拔出近旁犹豫要不要上前相帮的方宁的佩剑,长剑凌空,雪白的剑刃和黝黑的阔背钢刀撞击在一起。

魏燮暴怒,脸上肌肉颤动道,“萧暥,上次我就说过,你敢过江,就跟你不客气!”

“我何去何从,不关他人的事。”萧暥目光一厉,剑如游龙划过刀锋,拖出火星四溅。

魏燮只觉得手下一沉,还来不及反应,寒光扫过面门,他被迫急退间,只觉得手腕一凉,钢刀哐当一声落了地。

方宁声嘶力竭道,“你们都楞着做什么?上啊!拿下他!”

几个家兵同时举刀向萧暥砍来。

萧暥不退反进,身法迅如流星,一剑挟风雷之势逼退三人。与此同时,一脚踏在魏燮试图捡起钢刀的手上。

魏燮顿时痛得龇牙咧嘴,“萧暥,你这乱臣贼子!”

萧暥一双眼睛锋芒毕露,居高临下逼视着他,“既知我是乱臣贼子,就不该招惹我!”

然后他横剑一指,“通通都退下!”

家兵们看了看满脸恐惧和怨愤交替的方宁,又看向萧暥。

萧暥眼梢上挑,如清霜利刃,看得人心胆俱裂。

方澈的眼中已经噙满泪水,“暥哥哥……”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道清越的声音跃众而出,

“何人在此闹事。”

随即一个英飒的青年分开众人进入屋内,

魏曦扫视众人,严词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西陵哥不在,都要造反了吗?全部退下!”

所有的家兵闻言,不敢怠慢,纷纷插刀入鞘退出屋去。

萧暥神色清冷,轻轻一推,就把魏燮耸在旁边的座椅里,同时收剑入鞘,扔还给方宁。

魏燮一只手受伤流血,立即有医官进来给他包扎。魏燮一边任医官包扎,一边满面颓愤,尤心中不甘地怒视着萧暥。

魏曦目光冷肃地向萧暥,眉头微皱,“你走吧,别再回来。”

萧暥静静看了眼方澈,嘴唇微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别给澈儿添麻烦了。

他一转身,往门口走去。

“暥哥哥……”方澈看着他的背影,两行清泪从眼中趟出。

那一边方宁见有了仰仗,在萧暥背后大声道,“萧暥,不管你走到哪里,你犯下的罪行都会日夜鞭挞你,我方家也绝不会放过你,你害死了姑姑,你……”

萧暥脚下一滞,“你说什么?”

他光知道原主这奇葩可能和魏淙的中伏有关,但是方皇后,怎么也是他害死的?

“不是我。”

原主干的,不是他干的,他不背锅!

“兰台之变!”方宁振振有词道,“你还想抵赖吗?”

兰台之变?

萧暥心中忽然一震。

眼前似乎弥漫起冲天的火光,北狄的铁蹄踏破京城。

他脑中忽然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了,混沌的记忆生生给撕裂出了一个口子。

弘光初年,乘着幽帝驾崩,桓帝刚刚继位,北狄联合漠北五大部落的蛮族攻入盛京。

王戎战至中午,大败退守东平关,蛮人入城烧杀抢掠,昔日繁华的皇城顿时血流漂杵。

萧暥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他原本是北上投奔秦羽,联络各路英豪打算暗中起事,将把持朝政为所欲为的王家给除掉。

结果兰台之变,北狄入侵,盛京沦陷,他这支本来搞事情的军队,却天意弄人,成了唯一一支勤王安民的军队。

一整天的恶战下来,萧暥率军杀入宫城的时候,已是浴血战袍。

蛮人放火焚烧宫室,所见之处,满目焦土,到处断壁残垣尸骸遍地。烈火把连日的积雪都烧化了。

萧暥一马当先,越过一处断墙。

“将军,那里的宫室快要被火吞了,不能去!”

沉香宫。

这名字好听,其实是冷宫。

幽帝后期迷信方术,方皇后屡屡劝谏,皇帝心烦,又在王贵人的暗中挑唆下,遂废去方皇后的后位,敕令移居沉香宫。

沉香宫年久失修,后殿已经起火,火光映在墙上光顾陆离的影子,嘉宁吓得扑在皇后怀里,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宫门外人影晃动刀光火影,一片混乱,其中还夹杂着听不懂的胡人的话语。

火焰炙烤下,宫室内热得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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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等了片刻,听到外面稍稍安静,才谨慎地打开宫门,刚跨出一步,不知道哪里忽然窜出两个满头脏辫的蛮人。

她眼疾手快急关上门,随即就听到砰砰的粗鲁的撞门声,外面传来骂骂咧咧的胡人话语,木门在撞击下剧烈地晃动着。

她赶紧抄起了旁边一根断了的木棍,紧紧握在手中,盯着那摇摇欲坠的宫门。

身后是燃烧的宫室,门外是如狼似虎的胡人,皇后已经做好了死不受辱的打算,可是嘉宁,她才十二岁。

紧接着,门外传来利剑刺入身体的闷声,血雾顿时喷溅在门上。

皇后手握木棍,把嘉宁挡在身后。

门豁然洞开。

室外寒冷的空气灌了进来。

一张满是血污的俊秀的脸跃入眼帘,活像是修罗界里的战魂恶鬼。

“阿暥?!”她手中的木棍顿时跌落地上。

“姑姑,快跟我走!”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只见一群如狼似虎的蛮人士兵从宫墙后蜂拥而出,挥刀乱砍乱杀四散奔逃的宫人。

方皇后见他单枪匹马,恶战至此,急道,“贼人势大,你带着我们母女如何出逃?”

萧暥道,“姑姑和嘉宁快上马,我步行也能杀出去!”

方皇后眉头微微一簇。她虽然是深闺女子,但也知道将军没有战马,四面是敌,步行作战几乎是九死一生。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阿暥,我琴室里有个楠木匣子,是我的私藏,你去替我拿来,我们就走,可好?”

时间紧迫,萧暥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

琴室在前殿,火势还没蔓延过来。

案头果然放着一个匣子,只有手掌大小,萧暥猜测里面应该是姑姑的首饰?

他心中有些奇怪,姑姑并不是贪恋珠宝首饰的人,这性命攸关的时候,还要他取这匣子?

他拿起匣子就往外赶。

“姑姑?”

前殿没有人,只见到嘉宁一个人缩在宫门前,眼睛上蒙着一块绢帕。

萧暥顿时心头猛地一沉。

“姑姑!”

随即他就看到方皇后一身皎洁的白裙,已经站在了熊熊燃烧的后殿前。

他顿时明白了姑姑为什么要蒙住嘉宁的眼睛,为什么要支开他取匣子。

“姑姑,我能带你们出去!我能……”他急奔上前。

滚滚烈焰将皇后的衣裙映地犹如满身红霞,“阿暥,嘉宁就拜托你了!”

旋即她纵身奔入火海。

“姑姑!”

萧暥眼见这洁白如云朵般的衣裙消失在烈焰中。他不顾一切地就要冲进火海,仿佛是想抓住这最后一抹浮云。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萧暥猛然回过神来,嘉宁!

就见小公主正在扯遮眼睛的帕子,一边扯一边嚎啕大哭起来,“娘亲,娘亲你在哪里?”

就在萧暥脚步一驻的瞬间。哗啦一声巨响,面前一道火梁砸落下来,将后殿压榻了一半。

他呆愣地站在那里,脸上的泪水被腾起的火焰瞬间灼干。

门外嘈杂的脚步声和砍杀声越来越近,萧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吓人。

他转身回到嘉宁身边,“嘉宁,有我在,不用怕。”

……

这时,方宁的声音刺耳地扎入他的心脏,“是你害死了姑姑!你还想抵赖不成!”

那声音在他耳中嗡嗡直响。

萧暥之前勉力一战,现在只觉得太阳穴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疼痛,

忽然眼前的火海消散了。画面骤然转变。

那是下着绵绵细雨的早春,将军府萧索的庭院中刚长出一丝新绿,映着雨中清冷的屋檐,倒有一点点生趣了。

案头堆积着如山的公文,上元节后,新年伊始往往是最忙的时候,将军府里不时有来来往往的官员。

萧暥把阿迦罗的挑战书扔在案头,此人是草原第一神箭手,已经挑战他不下一次了,真是锲而不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云越的声音,“公主,主公还有要务,你不能进去!”

嘉宁公主一身戎装,直闯书房,人未到,声先闻。

“我要学射箭,骑马,我不要学那些没用的琴棋书画!”

萧暥搁下手中的卷宗,“臣这就为公主挑选骑射的师傅。”

“你箭术最好,我要你教!”嘉宁昂首看着他。

萧暥哪里有时间。

云越挑起细眉,“殿下,主公事务繁忙,没工夫陪你玩儿。”

“谁说我是玩,我要上战场杀敌立功!”嘉宁说着大咧咧拿起案头的书稿,皱眉道,“怎么又是那个蛮子?你教我射箭,我替你打败他!怎么样?”

萧暥不动声色抬手抽回书信,放回原处,“公主先回去,待我手头的事务完成。”

“一言为定!”嘉宁公主很豪爽,

然后她得意地甩了一眼云越,欢快地跑了。

萧暥看着她的背影,一向深沉阴鸷的眼神中却微微漾起一丝暖意。

回忆戛然而止。

萧暥不自觉按着隐隐跳动的太阳穴,眼前还有些昏眩,他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原主把嘉宁宠到没边。为什么有求必应……

“萧暥,嘉宁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你到底把她怎么了?”方宁的声音刺入耳膜。

萧暥回过神来。

没错,嘉宁是姑姑的孩子……他答应过姑姑要保护好她。

他居然把嘉宁弄丢了?!

萧暥脸色苍白,唇上的血色也渐渐淡了下去。

胸中血气翻腾,隐隐急火攻心,他只觉得一阵眩晕,忙不迭赶紧伸手扶住门框,一丝殷红的血终于还是从唇边溢了出来。

他糊里糊涂地就要抬手去擦拭,紧接着就被人从身后搀住了。

魏西陵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阿暥,我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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