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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清算
魏西陵扶着萧暥靠在一旁的坐榻上。
“西陵,我可没把他怎么样?这小子刚才厉害着呐,差点把我的手废了。”魏燮嚷嚷着举起自己扎着棉带的手腕。
“他这会儿倒装起病来了!”
萧暥真不是装的,他只觉得心口阵阵悸痛,喉中血腥气翻涌,怕是这些日子一直压下来的病痛,终究是被那骤然乍现的回忆里冲天的烈焰、翻腾的血海给点燃了,这火一旦烧了起来,就如同除夕夜那焚城的蚀火,炙烤着他的身心,简直要将他胸中最后一点血气都熬干耗尽。
他面色寒凉,紧抿着水色浅淡的唇,低敛着眼眸,眼尾烧出一抹微红,呼吸轻不可闻。
方澈赶紧上前,搀住他的手,感觉就像握着冰块。
魏西陵转身看向魏燮,眼底掠过一道寒流。
魏燮腮边的肌肉跟着抽搐了几下,“西陵,我……我是替魏家清理门户,这个乱臣贼子害了太多人,还敢上门来,这是欺负我们府中无人……不能放过他……”
“谁准你调兵?”魏西陵冷道。
魏燮顿时打了个寒颤。
公侯府的家兵除了魏西陵,也就只有魏曦有权调度。但魏燮仗着在军中任右骑校,曾在刘武北上驰援秦羽那次当过魏西陵的副将,所以他趁魏西陵不在,以他的名义调集了十几个人。
“假传军令者斩。”
魏燮脑中轰然一响,顿时全身冰凉,“西陵,你要杀我?”
魏西陵治军之严出了名的,令出必行,赏功罚过,不避亲疏。
一旁的方宁都脸色惨变,“西陵哥,魏燮他……他只是调了十几个家兵,家法、家法处置,脊杖,禁闭都可以,可是……”
他边说边赶紧向魏燮使眼色。
魏燮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慌忙从座椅上滚下来,“西陵,是我的错,我不该私自调兵,不该推澈儿,也不该……不该……”他挫了挫后牙,看向那个伏案低咳的人。
此人此刻居然又是一副羸弱不禁、楚楚扶病的样子!
魏燮气得胸口发闷,那刚才咄咄逼人,自称乱臣贼子,还差点废了他一只手的人的又是谁?
他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咬出那个名字,“我也不该胡乱猜忌萧暥,我认错!”
然后狠狠地跪下,膝盖在地上撞出沉闷的声响。
萧暥当然知道,这魏燮认栽了也就行了,不会真的要砍他脑袋,倒不如顺水推舟,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西陵。今天还是中秋修沐。按照军规,咳……”
时逢佳节,有罪可缓。
这一缓就到了秋后。然后随便找个借口,比如天降祥瑞之类给个赦免,也就放了。
萧暥觉得魏西陵其实也就是吓唬魏燮一下,让他以后老实点。
接着,就听魏西陵道,“魏燮削去军爵,永安城你也不用再呆了,秋后就去聚风岭,不打出个人样,就不用回来。”
萧暥:唔!好像不是吓唬一下……
聚风岭是什么地方他看书的时候是知道的,特么的比广原岭还坑爹的地方!
此地气候闷热潮湿,又北靠蜀中,山势险峻,大山里不仅蹲着一窝窝匪寇,还多很多不开化的南番部落聚居,时常闹事非常麻烦。
魏燮硬着头皮,“是。”
魏西陵又看向方宁,冷道,“你是方家的人,我管不到你,但别让我在公侯府再看到你。”
方宁灰头土脸,撇了下嘴,又不敢顶撞。
接着他回头看到了方澈,作色道,“澈儿,跟我回去。”
魏西陵做事讲究规矩,他又没有胆大妄为去调兵,魏西陵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方宁阴测测低声道,“澈儿,以后没我准许,你也不许来这里,以免被人带坏了。”
说罢他斜睨了萧暥一眼。
方澈紧握着萧暥的手,“我不走。”
“澈儿!”方宁刚要眉毛竖起,
就在这时,门外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方家的人,我来管。”
“太奶奶!”方澈惊诧回头道。
萧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一白发苍苍的慈祥老夫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魏西陵立即上前搀扶着老夫人的手臂,“太奶奶。”
老夫人道,“西陵,我方家出了不肖子孙,让你为难了。”
方宁神色陡然一紧,立马跪下,心虚道,“太奶奶,我……我没做错什么啊?”
“老身我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了,我眼睛虽然看不清了,耳朵却好使得很。”
方宁闻言肩膀一颤,顿时面色僵硬。
老夫人道,“家有家规,方氏祖训,子孙中有不肖者,罚配慎德堂,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百炼才能成钢。”
这慎德堂是供奉方家历代祖宗的祠堂,慎德堂内不许喧哗,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沾荤腥,不许大笑,不许发怒,不许贪图享受,具体为夏天不许纳凉,冬日不许生火,早起晚课,过午不食,勤勉劳动,背诵祖训……最可怕的是,背不出来,就别想出来!
简而言之,日子就像苦行僧一样。
萧暥颇为同情地看了看方宁,光是过午不食这一条,他就做不到,他嗑起小松子来跟养了耗子似得。
他在心底默默比较一下,实在想不出魏燮和方宁这哥两,哪个更惨一点……
这时就听到老夫人道,“阿暥呢?阿暥在哪里?”
老太太眼睛不好,屋子又聚了太多人。
萧暥一愣,他只在梦里模模糊糊见到过这老夫人一次,原主的记忆本来就很混乱,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
萧暥短暂地懵了下,立即学着魏西陵道,“太……太奶奶。”
“阿暥?”老夫人顿时眼眶微微一红,颤巍巍地在魏西陵搀扶下,在坐榻上坐下,双手反复地摩挲着萧暥的面孔,声音带着哽咽,“真的是阿暥,阿暥啊,总算是回来了……”
萧暥虽然不认识这老夫人,但此情景心中也不由得鼻间隐隐一酸。
老夫人握着他的手,缓缓转过身,对众人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老了,还能看见他几回?你们谁再敢说阿暥不好,不让他回来,老身我跟他拼命。”
闻言方宁和魏燮面面相觑,脸色灰白。
老夫人道:“阿暥你来,想到回永安就回来,我看他们谁敢从中作梗。”
然后她又拉过魏西陵的手,“西陵,你可要护着阿暥,他这些年受委屈了。”
萧暥闻言蓦然一怔,忽然间就觉得这些年来的孤独和飘零都有了着落和去处。
他甚至有些恍惚,为什么他竟会对原主经历过的事情如此地感同身受。
果然是因为一回到江州,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了吗?
但是为什么,最关键的一段,他怎么害了魏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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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伏的?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中午他和魏西陵陪老夫人吃了团圆饭,也是补上了昨晚的中秋宴。
萧暥身体不适,早上急火攻心发过一次病,被他强压下去了,席间为了哄老太太开心勉强吃了些。
等到众人散去,萧暥拽过魏西陵,低声道,“西陵,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魏西陵见他容色苍白,眉心微蹙,“何事?”
萧暥深吸一口气,打算着被魏西陵揍了,硬着头皮把嘉宁公主追着阿迦罗前往北狄的事情说了。
“是我没有照顾好嘉宁,让她走丢了,我让程牧带人跟去了北狄保护她,但是嘉宁现在还回不来。阿迦罗很有可能想拿她作为筹码。”
“阿迦罗。”魏西陵剑眉一敛,瞳孔微微一缩,“就是上次那个蛮人?”
萧暥点头,又道,“西陵,我要去北狄,把嘉宁带回来。”
“北狄王庭远在漠北,要穿过凉州地界,曹满如何会让你带兵过凉州?”
“我不带兵。”萧暥道,“我只挑选几名精锐扮作商贩,随我潜入北狄……”
他快速道,一边心念电转地盘算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北狄王庭带走嘉宁。
魏西陵斩钉截铁道,“不行。”
“为何?”萧暥一诧。
“阿迦罗绝非善类。一旦失手,你无异于自投罗网,身陷敌营。”
“西陵,我在襄州跟他交过几回手,他那点套路我拿捏得住,但他却不知我的路数,我有把握……唔……”
他忽然脸色清惨,急忙抬手按住胸口,一阵心悸间喉中隐约翻腾起熟悉的甜腥味。
糟糕,怎么这个时候。
他急忙背转身,踉跄出几步,忍了大半天的一口鲜血终于从嘴角涌出。
他胡乱抹了一把,就魏西陵从背后稳稳抱住了,“快,叫大夫!”
片刻后,
萧暥迷迷糊糊躺在床榻上,恍惚间听到有人声。
“心气郁结,损耗过度,急火攻心,药石无医……”
萧暥一听,要凉。
他正想挣扎着坐起身,就听魏西陵道,“刘武,立即快马去大梁,请谢先生。”
第172章调虎离山+番外
库房门前是一个四方的庭院,庭院里整齐地堆放着二十四口大箱子,都是今秋要出货的香料。
大梁城北数十里处有一片山峦,山不算高,但山势绵延,名为凤梧山,凤梧山上有泽香木,用此树皮做出来的宫香,其味道浓醇,颇为有名。自从安阳城成为南北财货枢纽之后,这大梁的宫香就通过安阳,销往九州各地。
中秋佳节,大雍朝流行焚香贡月,所以这香的销量就特别好,这二十四口樟木箱子都是今晚要出城的宫香。
曹璋看着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忽然从曹雄带来替换的箱子里钻出来时,惊得话都说不清了。
“此、此人、是、是谁?”曹璋不安道,“不、不是、你、你要、出城,为、为何、还带、带着他……”
那人的脸上带着一张惨白的面具,面具的两颊处有两坨可笑的红晕,显得又恐怖又滑稽。
曹雄道,“我的傻弟弟,我是曹家的人,我要走,萧暥敢拦吗?我如果在大梁出事,父亲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出城还需要你帮?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把薛先生带出去。”
“薛?那他、他……的脸……”
“哦,薛先生的脸早年遭遇一场火灾,烧坏了,所以只能带着面具。”曹雄道,
“那他、他为什么、不、不自己、出、出城?”
曹雄道,“薛先生的本事很大,是我为父亲物色的军师,但是萧暥这人嫉贤妒能,自己不用薛先生,又不肯放他走,薛先生久留在大梁,不仅没法施展抱负,说不定还要被萧暥所害,所以才投奔了我,愿意为我们曹家效力。”
“不、不对。”曹璋道。
曹雄强压着耐心问,“怎么不对了?”
“主、主公他、他不是嫉、嫉妒的人。”
曹雄冷笑,“你在萧暥身边呆了那么段日子,他让他靠近过他吗?你了解他多少?”
曹璋脸色一僵,猛然想起几天前,那雪亮的剑映出萧暥眸子里冷冽的杀机,他道,“我睡着时,别靠近我,以免误伤。”
就在他愣神之际,曹雄打开一口箱,“好了,时间不早了,先生请上车。”
薛先生跨入箱子伏低,就在箱盖落下时,他低声道,“此人可靠?”
曹雄笑道,“先生放心,这是我弟弟,胆子小,我说一,他不敢说二。”
然后他回头对曹璋道,“好了,出城吧。”
曹璋皱着眉,招了招手。立即有一群铺子的伙计出来,将箱子装车。二十四口箱子,一共装了六车。
“出城!”
*********
灵犀宫里,魏瑄道,“苍青,继续盯着,一有情况就告诉我!”
然后他一念回过神来,来不及多想,飞奔出文昌署。
片刻后,车队已经到达了城门口。
因为是中秋修沐,城门口来往的人很多,值守的士兵有十来人,照例会查看一下来往百姓商贩的名刺。若有车马,则会有两三士卒登车例行检查一下行李。
车队靠近正南门,一个守城士卒道,“停车,检查!”
领队的是个麻脸汉子,他立即上前道,“这是尚元城曹主簿的车队,有曹主簿的名刺。”
尚元城的铺子,也是萧暥的产业,城门令一听,赶紧挥挥手道,“曹主簿的,认识,认识,走吧走吧!不用查了。”
车队随即缓缓开动。
“站住!”忽然间,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那城门令一回头,就见一俊秀青年驰马飞奔至城下,一跃下马,疾声道,“城中尚有通缉要犯没有落网,就算是萧将军亲自出城,也要检查!”
领队的麻脸目光一沉,对城门令暗暗施压,“这箱子里都是宫香,赶着中秋修沐期间送到安阳城。可耽误不得。不然将军怪罪下来……”
城门令一听,,道,“晋王殿下,你这文昌署管到萧将军的车队上,管得也太宽”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魏瑄身后,十余轻骑驰至城下。
“云副将!”
他顿时神色一凛,立即道,“云副将,你来得正好,晋王殿下要查尚元城的车马,这是萧将军的……”
“所有箱子统统卸车,一个个搜!”云越断然道。
城门令顿时懵了。
他眼皮发跳,搞不懂了,这云副将什么毛病,中秋修沐酒喝高了?要搜他主公的车队?
那麻脸汉子神色一紧,悄悄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马车全部停下,几名士卒立即上车,将箱子一个个卸下。
一名士卒上前,刚打开箱子,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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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查看,忽然箱子里腾起一阵紫雾,随着宫香浓郁的气味,一张污白色的怪脸从箱子里突然探起,抓住那士卒,一口就咬上了他的手臂。
那士兵大骇,还来不及惨叫出声,魏瑄出手快如闪电,疾风荡过,血光飞溅,一剑剁下那人的手臂连同那怪物的头颅!
云越皱眉地看向地上,那颗脑袋尤眼珠突起,射出怨毒的目光,死死咬着那断手不放。
“这是什么东西?”云越道,
“这叫做石童,除非砍去头颅,否则杀不死。若被它们咬伤,也会被感染变成那种东西。”魏瑄快速道,
“小心!”
他话音未落,忽然近旁砰砰几声,几个箱盖相继爆起。
五六头石童从箱中窜出,如同恶鬼一般眼睛通红,扑上前见人就撕咬。
那城门令长期呆在大梁,战场都没上过几次,哪遇过这东西,见到那石童扑来,竟瞪大双眼满脸惊骇,刀哐当一声落地。
云越一把推开他,回手一剑削去一头石童的头颅,剑尖顺势一挑地上的刀,击飞了出去,在空中劈出一道寒芒,将一个正要扑上来的石童拦腰切断!
那城门令瞠目结舌。
云越冷白的脸上溅着血点,“你带人护住百姓,撤去城内!”
此时城门口已经是惊叫声,呼号声此起彼伏,人们惊慌失措四下避走。
魏瑄砍杀了几头石童,利剑浴血。与云越相视交换了个眼色,两头包抄,把这些石童驱赶到城墙前。
片刻后,已经满地都是残肢和头颅。所有石童终于被全部剿灭。
云越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东西,敏捷似猿猴,还力大无穷,狂暴异常。
好在锐士营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除了一名锐士被咬伤,云越当即断了他一掌。其他倒没有伤亡。
所有的箱子全部打开,空中弥漫着冷郁的宫香。
魏瑄心中随之一紧,人呢?那个日月教主人呢?
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
萧暥一梦惊醒,又是一阵心悸。他本能地抬手胡乱地摸索起他的剑,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按住了。
“阿暥,做恶梦了?”魏西陵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萧暥恍惚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
看周围的陈设,应该是魏西陵的屋子,不过这硬得能膈死人的床榻……他换过了?
身下垫了三床丝被,躺上去软绵绵的,他浑身跟没骨头似的躺尸了片刻,虽然胸口还阵阵灼热的隐痛,至少暂时腰不那么痛了。
药一样清苦,吃完药就看到床头澈儿给他带来一大堆的蜜饯甘果小松子,真的是养耗子了。
只是他在病中,口中弥漫着药的苦涩和血的甜腥,没力气嗑了。
紧接着他就想起了刚才的噩梦。
他不知道是不是染上了原主什么乖癖,做噩梦的时候,习惯性就要摸剑。上一次把曹璋吓得不轻。
在梦里,兰台之变的火光和除夕夜大梁城映红天际的火光交织在一起。
他按着心口,只觉得这火光灼烧得他半刻都无法休息。
魏西陵见他眼神思索着,道,“你如果担心大梁,我已经让刘武带了三千轻骑北上,你安心养病,不要多想。”
萧暥心里一诧,魏西陵动作如此之快,同时又不由腹诽,刘武那个脑子……
算了,好在有谢映之在,刘武应该也用不着脑子。
*********
倾颜阁
这里以前是撷芳阁的旧址。后来就被容绪先生改为画楼。这倾颜阁最有名的是画人像,其次是画面妆。
在大雍朝,世家贵族都有画像的传统。
一方面是大雍朝入仕所察者:依次为门第,品貌,德行,才干。
所以九州上下都极重品貌,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名门闺秀,都热衷于画像。仕子应征自荐还会把画像放在自荐之中,若出身名门望族又品貌端庄,很容易就一路平步青云。
另一方面,世家贵族们也会给家族中功绩显赫,或者位.高.权重者画像,这些画像会一直被家族保存在宗祠中,供后人瞻仰。
这倾颜阁汇聚了九州最好的画师。虽然是在撷芳阁的旧址上重建的,生意却一点都不受影响。加上除夕夜之后,容绪先生又暗中照着萧暥脸上的面妆,描了画本,推波助澜之下,一项新的产业生成了,画面妆。尤其是花神妆风靡九州。
所以到了中秋修沐,这倾颜阁里是人来人往,衣带如云。
谢映之踏入这倾颜阁的时候就隐约感到这满眼浮光繁华中夹杂着一股阴晦之气。
一只晶莹剔透的竹冰虫从他袖子里悄悄探出头来。
掌柜地见他一袭青衫如烟雨,一看就是风流俊逸之士,立即迎上前来,
“客官,画像还是……”
他话音未落,一阵风过,吹动纱幕如水波拂起,那掌柜的偷偷挑眼一看,顿时怔住了。
“先生还是画像罢,不用钱!”
“我们这里最好的画师!”
那是一间素雅的画室。
谢映之走进去时,就闻到一股长久没人来的幽寂气息。
画室的中央有一道屏风,将画室隔为两方,屏风前有案几茶点,还有一些打发时辰的书卷,这是客人闲坐的地方。
掌柜的殷勤地道,“画工马上就到,先生稍等片刻。”
谢映之关上门,袖中的竹冰虫早就急不可耐地往外钻。
它在画室里东嗅西嗅一阵,径直往屏风的方向爬去。
谢映之闲散地一拂衣摆坐下,笃定道,“阁下既已来了,就请出来一见罢。”
屏风后倏忽间风摇影动,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惨白的面具罩住整张脸,面具上两团怪异的酡红,他阴森森道,“谢玄首,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第173章玄门
画室里灯光昏暗,那人带着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具,两颊上两团胭脂,看上去既滑稽又渗人。
谢映之闲闲站起身道,“阁下的脸是伤于当年断云崖的那场大火罢。我该如何称呼阁下,东方教主,或者说薛先生?”
东方教主道,“当年玄清子座下前两名大弟子,卫宛和薛潜,薛潜已经死于断云崖的雷火,如今只有东方冉,玄首可以称我东方先生。”
谢映之眼中一缕悲悯之色瞬息而逝。
“东方先生既然是当年断云崖唯一之生还者,我想请教一下,当年断云崖雷火是天劫,还是有人纵火?”
六年前,断云崖一场大火烧死玄门弟子十多人,困在崖中的囚徒无处可逃,死伤近百,甚为惨烈。
东方冉阴测测道,“谢玄首对世间万象洞若观火,心中怕是已经有了答案。”
谢映之道,“我事后去过断云崖,这雷火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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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天降,而是从断云崖底的岩洞中激发,火势最烈的岩洞里囚禁着苍冥族三长老,都已经化为灰烬。再联想到,玄门内总是有人觊觎高阶秘术,大师兄当时正想清查,就发生了此事,并非偶然。”
“没错,我干的。”东方冉索然道,白面具上黑洞洞的眼睛里暗芒一闪,“我背着师父修炼秘术,又骗崖下的那几个疯老头子,邪神就要出世,我就是邪神的侍从,需要他们为邪神效力。将秘法传授与我。但是这秘术诡谲怪异,我学起来颇费周折。我还没有学会,卫宛就要查这事儿,那么我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
谢映之神色冰冷,不见喜怒,道,“大多数觊觎秘术者,皆因修玄资质欠佳,难有突破,从而钻研旁门左道,你的修行在玄门中位列前三,当年师父颇为器重你,你为何还要如此?”
“你居然问我?”东方冉忽然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谢映之,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
谢映之静静看着他,长眉微敛。
“就是因为你。”东方冉忽然拔高了尖锐的声音。
六年前,玄门。
已是深秋,山间空寂。满地落叶间,溪水清冽。
石桥上站着一清癯高瘦的男子,仙风道骨,看不出年龄。他一身素衣,乌发如墨用一根木簪挽起。
他的声音如空冷的筝弦振响,“我自门中前辈与苍冥族之战后,始任玄首,至今已百年,该归隐云游了,卫宛。”
一个面貌严肃的青年上前道,“弟子在。”
玄清子将一戒杖交到他手中,“今后你掌门中之刑戒。”
“是。”卫宛恭恭敬敬接过。
“薛潜。”
薛潜心中骤然一动,但他按捺住了,屏息凝神谦谨地上前。
他深知,卫宛修为虽高,但为人严苛,不知通达。若论天赋和资质,他不仅不输卫宛,在很多方面还超过卫宛,且他多年来修炼刻苦,修为日益精进,这玄门同辈中,自认为无人能出其右,每有大事,师父也会派他和卫宛一起解决,既然卫宛能掌罚……
一缕妄念早就已经在心中发芽。
就听玄清子道,“你和卫宛当尽心辅助未来之玄首。”
薛潜双肩陡然一震。什么?!
辅佐谁?
谁是玄首?
师父要传位给谁?
无数念头如潮水涌起,在他心中鼓荡不休,他神色几变间,就听玄清子道,“映之来了吗?”
薛潜蓦然怔了怔,抬眼看去。
只见山间的曦光中,一名少年飘然而来,质傲清霜,俊美风仪,似火的红叶映着他一身如云的白衣。
就听玄清子道,“我将玄首之位传与映之,尔等今后当善为辅佐。”
薛潜看着那少年微微眯起眼,眼底暗暗沁出血来。
谢映之泰然领命,并没有丝毫的受宠若惊,也不惶恐推却。
他无喜无忧,神色自若,曦光照着尚未青涩未褪、尚显柔美的少年脸容,却已经有一种洞彻世事的练达与洒脱。
银白色的玄首指环戴在少年修长如冰玉的手指上,灼得薛潜眼睛刺痛。
事后,他装作无意间问卫宛,“谢映之修为很高?”
卫宛凝眉道,“倒是不知,但师父说,映之心性最佳。”
薛潜心中冷笑,恐怕是因为他姓谢罢。
晋阳谢氏,宛陵云氏,皆是天下士林之风向。谢映之不仅出身名门世家,又是如此品貌风仪。据说他在晋阳时,只要他出门,则所去之处必然被堵得水泄不通。甚至要官府派兵出来维持秩序。所以谢映之出门都戴幕篱,且行踪不定。
谢映之要任玄首的消息不胫而走后,这本来清冷空寂的玄门,一时间也就成了士林之热议。
这天下重门第而不重才华,重色而不重智,可见一斑,薛潜心中暗恨。他自认修为卓绝,智计无双,但那又如何?还是抵不过名门世家、风神如玉。
半个月后,断云崖的冲天雷火,就如同当日山间火红的枫叶,熊熊燃烧起来。
倾颜阁里,
东方冉忽然道,“谢玄首,你的指环呢?”
谢映之坦然,“赠与可托之人。”
东方冉眼皮骤然一跳,“指环即玄门,你竟把玄门拱手送人?”他大笑,“玄清子真是所托非人。”
谢映之道,“玄门即天下,天下即玄门。”
东方冉一愕,“什么?”
“只要能平靖乱世,荡涤海内,还天下海晏河清,玄门中人,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好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谢玄首。”东方冉拍手道,“那么,这倾颜阁内的苍生,谢玄首是救,还是不救?”
谢映之刚踏进这倾颜阁就感觉到一股阴晦之气。所有人,包括那个迎接他的掌柜的,脸上都像带着一张面具。
谢映之淡淡扫了眼画室外,只见纸窗上隐隐忪忪浮现出一个个静默不动的人影。再看向纸门,廊上幽暗的灯光映出门外魁梧的身影,手中拿着利刃,看来门口亦被堵死了。
“人傀。”谢映之道,“这里有多少人被你变成了人傀?”
“不多,也就十五人。”东方冉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加上你,就是十六人。”
谢映之静静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谢玄首真是心如明镜。”东方冉手抚着自己的假面,“我的面目烧毁了,我需要一张脸,之前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张,不过被那小子跑了,但也无妨,此人容貌过于姣媚,相比之下,谢玄首霁月清风谪仙中人,更合我意。”
谢映之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是一柄剔透的薄刃,
“放心,不会有痛苦的。”东方冉用诱哄的口吻道。
就在这时,他的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炙烫的东西,猛地倒退了一步。
“你?!”
谢映之回到桌案边,一拂衣摆坐下。
“困仙阵?!”东方冉诧愕道,“你什么时候布下的?”
谢映之淡淡道,“刚才。”
东方冉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难道说是刚才跟他说话的片刻,已经不露声色地在他周身布下了困仙阵?
走不出这个画室的是他自己!
与此同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兵刃撞击的激烈声响。
东方冉扭头就见纸窗上纷乱的人影晃动。
苏钰已经带着玄门弟子前来接应,正与门外的人傀混战在一起。
东方冉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惮,“果然谢玄首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拿我这个玄门叛逆回去问罪啊。”
他颇有意味地边在在画地为牢的圈子里踱步,“但是谢玄首虽然手段高妙,可惜你要失望了。”
说罢他站定,抬起手,缓缓取下了面具。
面具后,赫然是曹璋的脸。
谢映之眉心微微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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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冉不屑道:“这个蠢货首鼠两端,居然在运送马车出城的途中,偷跑去报告云越。他却不知道,这根本没用,因为你们可能走的每一步我都料到了。所以我在出城的箱子里还装了石童。如果他们不查,那我的真身就顺利地混出城去,如果他们查。”
“那就放出石童,制造骚乱,趁乱出城。”谢映之道。
“谢玄首你终于明白了。”东方冉用曹璋的脸微笑道,“谢玄首,在这乱世中,除了高妙的玄术,还需要智计和头脑。这点上,你不如我。你玄术再厉害,但你的困仙阵困住的,只是一个傀儡。”
*********
大半夜的奔驰后,天色已经微明。第一缕曦光照在城楼上临阳郡三个古拙的字。
这是出大梁之后的第一个郡县。
“他们进城了。”魏瑄勒住马缰道。
云越皱起细眉,这伙人既然急于逃跑,为什么会在这里停下来,居然还有工夫还进城?
他看向那个通体透明的小虫子,蹙眉道,“这东西认路准吗?”
魏瑄道,“谢先生在含泉山庄那次给将军的,我管徐翁借来的。”
云越明白了,某人觉得好玩,就没有还。自己养着了……
“这竹冰虫嗅觉极灵,既然东方教主的气味终止在这里,那就应该是进城了。”
临阳郡虽然不大,却是北上大梁的门户。
一进城,他们就发觉麻烦了。
人太多了!接到不算宽,两边的店铺生意火热,街上熙熙攘攘,都是往来往来返乡的人流。
在大雍,每年的中秋修沐有十五天假期,加上节气又好,所以人们返乡,拜访亲朋好友,往来颇为热闹。
看到着这人来客往,熙攘喧闹的街道,魏瑄和云越同时心中一沉。投鼠忌器。
这个东方教主一伙人钻进这临阳郡,若是带兵捉拿他,处理不当就会引起不小的骚乱和伤亡。
魏瑄想了想,“我带着竹冰虫去找教主的歇脚处,云副将,麻烦你去郡署通知郡守,暗中遣散周围百姓。”
云越点头,遣散了周围的百姓再抓捕,顺便还能向郡署借兵。
这竹冰虫极为敏捷,它沿着街巷很快就在一处热闹的楼阁前停了下来。
魏瑄一看,更棘手了。
四海城的九州客栈。整个临阳郡最热闹的地方。
尚元城成为了雍州的商业中心后,各州郡都有模仿。四海城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正值中秋修沐,四海城内的各个商铺里生意兴隆,街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云越细眉紧拧,“大规模关闭店铺,遣散游客,必然会打草惊蛇。”
且这教主行事阴诡,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什么后招。
在这拥挤的四海城内,无论闹出什么事,都会死伤一大片。
怎么办?怎么抓人又不会伤及百姓?
魏瑄心念电转,深吸一口气,只能学某人的骚操作了。
他立即对临阳郡守周成道,“周郡守,有件事,需要你立即去办。”
片刻后,四海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满城游客忽然如潮水退去,很多店铺都纷纷关门,来不及关门谢客的商户,就在门口挂了个暂停歇业的牌子,匆匆忙忙像赶场子似的往城门口奔去。
九州客栈里。
麻脸汉子推开窗看了一会儿,“小二,外面出了什么事?”
这小二提着一壶烧开的热水,边道,“周郡守家有喜事,一会儿就在城门口撒花钱彩头,让大家同喜。都去城门前等着接钱了。”
“知道了,你下去罢。”
麻脸汉子扔给他几个铜钱打发道。
“师父,外头没什么事儿,就是撒个花钱。都去捡钱了。”
东方冉盘膝打坐,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
另一头,魏瑄退出房来,熟练地揭下假面,“客舍里有十几个打扮成商贩的弟子。其他没见有什么埋伏。”
云越看向魏瑄,忽然有个疑问,他一个皇子,这些江湖手段都是哪里学的?
但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个,撒花钱不可能拖太久。
机不可失。
云越当机立断,“冲进去,全部拿下!”
客房的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那麻脸汉子一愣,反应也是极快,拔刀就向他们劈来,周围的十几个弟子也纷纷拔出单刀,双方顿时混战在一起。
这些日月教徒根本不是虎贲锐士的对手,顷刻间就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云越一剑刺入那麻脸汉子肋下将他踹翻在地,趁此时机,魏瑄正要一跃拿下那东方教主。
但就在这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一名在外面接应的郡兵满脸是血跌跌撞撞跑进来,还来不及说话,被一刀从肩膀斜斜劈开,顿时血浆四溅。
曹雄一脚踹开那郡兵的尸体,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身后是百名如狼似虎的凉州军!
魏瑄心中一沉,难怪他们要来临阳郡,果然是有接应。
*********
倾颜阁里。
谢映之道:“曹雄。你要投奔凉州曹氏。”
东方冉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颇为可惜道:“谢玄首,既然你什么都料到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送命呢?”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截黝黑的如同枯木萎枝般的东西。
谢映之眉心一蹙,那是一只断手。
一只似乎是烧焦黑炭般的断手,指甲奇长。
东方冉细细欣赏道,“这魔族长老的手真是奇怪,死了那么多年,这指甲居然还会长。”
他说话间,这断手的指缝里开始有缕缕黑烟渗出。
谢映之神色冰冷,“你还炼制尸蛊。”
“谢玄首真是见多识广,没错,这是尸蛊,你看,这手的皮肤都成了黑褐色,可见他被当年被你们关在断云崖底怨恨极深。”
尸蛊颜色越深,香气越刺鼻,怨念越重。
尸蛊散发的黑雾伴随着刺鼻的异香很快弥漫了整间画室。
与此同时,谢映之周身似乎凝起如冰霜般薄寒的光华,仿佛月色满衣,映着他清雅的容颜。
“谢玄首果然修为高深,污浊不可近身,但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这里曾经是撷芳阁。人皮甬,血蜈蚣,鬼藤蔓,还有这除夕夜在这里丧生的无数明华宗的弟子,包括张缉、无相那群人,他们都死在这里,这里的怨念可是极深。”
怨念至深之地为积尸之地,这里的尸气一触及魔族长老断手所炼制的尸蛊,就会汇聚起来,如漩涡一般形成一个阵眼。
谢映之面色微沉,最为阴邪的聚魇阵。
东方冉颇为得意地抚着这只枯黑的手,就像抚摸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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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物,脸上的表情让人毛骨悚然。
谢映之注意到,他所用的曹璋的身体,脸色铁青,越来越阴沉,嘴唇血红,就像一个恶鬼。
纸门外,一丝丝黑烟从墙壁里、地面上,每一缕缝隙中往外渗出。迅速地散开。
那些人傀一闻到那怪香顿时眼睛通红,疯狂地扑杀撕咬。
苏钰等人一时被压制住,再看楼内,那些冠袍华衣的客人们,脸色逐渐变得幽沉阴晦,不约而同地向他们看来。
苏钰顿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曹璋的脸已经像青面獠牙的恶鬼一般,一边说话,口中的流涎不断淌下那滑稽的抽屉下巴。说话却毫不结巴,不紧不慢道,“这尸蛊可以把这里所有怨念和业力全召唤起来,这倾颜阁内的每一个人都会变成恶鬼。”
谢映之明白了,难怪东方冉要用曹璋做人傀,因为就算他自己,也不敢亲自操纵尸蛊。
在这聚魇阵中,谁都不能幸免。他的修为还不至于能挺过去。
谢映之冷静地一条条想下去,其实这里除了他,没有一个人的修为能挺过这聚魇阵,包括门外的苏钰他们,在这里待越久,尸蛊之毒就越深,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中变成怨念操纵下的傀儡丧失心智。
要克制这尸蛊只有一个方法。
东方冉借用曹璋的脸笑得诡谲无比,“谢玄首见多识广,应该知道怎么化解这满阁的怨念,除非你用自己做封印,但是这样你的生气就会被尸蛊吸走,你的修为会全部废掉。”
谢映之静默地看着他。
东方冉眼中终于流露出忌恨已久的快意,“既然师父说你心性最佳,那么让我看看,你是牺牲自己救这整楼的人,还是独善其身坐视不管,怎么样谢玄首,决定了吗?”
*********
江州
“西陵哥,外面有位高严高刺史来找你。”魏曦进门道。
魏西陵放下手中的公文,看了眼萧暥,见他睡得正熟,于是道,“请高刺史去书房。我立即就来。”
然后他回头吩咐方澈道,“澈儿,你照顾阿暥,我片刻就回。”
一进书房,魏西陵就略去寒暄,直接问道,“高刺史,带了吗?”
魏西陵让刘武经过襄州的时候,去找高严,谢映之上一次在襄州为萧暥治病,还留下一副方子。
高严道,“带了,我怕不稳妥,还是自己跑一趟。主公怎么样了?”
魏西陵一边立即命人按谢映之以前的方子煎药,一边道,“医官看过了,尚无起色。”
高严面色焦虑,“这西征北伐都尚未开始,主公这病得实在不是时候啊。”
“是我没有护他周全。”魏西陵道。
高严叹了口气,“我没有指责将军之意,只是天下虎狼环伺,主公这病令人心忧,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寝居里。
方澈坐在塌边,就见萧暥容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两道雨后山黛般的秀眉微微蹙起,让人很想探手给他拂开。
梦中,大雪纷飞。
一场恶战下来,血染战袍,铠甲上也凝着一层冰霜。
他站在山间遥遥望着那座孤零零的城。和大雪间山道上行军的队伍。
云越把一件披风盖在他肩头,“主公,你身体不适,还是回去罢,而且……”他犹疑片刻,道,“魏将军看到,又要误会你了。”
“他全军缟素,一心复仇收复江州,恢复义父的基业。”萧暥眉峰紧蹙,脸色异常苍白,“可他为人太过磊落,要有人替他把这暗中的毒刺拔除,决不能,决不能让他也像义父那样……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的话。
殷红的血从嘴角渗出,沿着清致光洁的下颌淌下。
方澈脸色惨白,顿时慌了,“暥哥哥,你醒醒,你不要有事啊!”
魏西陵和高严进来的时候,就见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正急着想要出来喊人。
魏西陵几步上前,拽住萧暥的手。
他的手冰冷,像握着一块寒冰,但额头却滚烫。
魏西陵剑眉紧皱,才出去片刻,怎么就这样了。
“再派人去大梁催,务必请谢先生来!”
高严也急了,“主公病得如此沉重,这谢玄首还有什么要事比这更紧要?不管他手头有什么要务都搁下,绑都要绑来!”
魏西陵默默看了他一眼,不,谢映之不是这样不可靠的人。
刘武都出发几天了,谢玄首还没有消息,不会是大梁城里出事了罢。
第174章尸蛊
倾颜阁
缝隙中涌出的黑雾仿佛化成无数条毒蛇,将他们缠绕起来,遏紧他们的呼吸。
窒息的异香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
苏钰觉得头脑越来越沉重,他一边勉力凝神聚息,一边率领众玄门弟子勉力与前赴后继的人傀厮杀,边战边退,眼看就已经被困在廊道一端。
廊道下的大厅里,一个个神智呆滞的宾客面容渐渐狰狞,齐齐地抬头看向他们。
苏钰狠狠地咬破嘴唇,疼痛强使他神智一阵清明,不行,得想个办法,不能再这样下去!
画室内,翻涌的黑雾已浓稠地不见天日。
案头的铜灯犹如一点萤火,气息奄奄地闪烁着。
幽光照着曹璋扭曲的脸,显得青面獠牙般狰狞。他手中的尸蛊已经侵蚀了他整条手臂,从手掌延伸到脖颈都变成了黑褐色,就像僵硬的朽木。
谢映之从容走到了画室中央,他面沉似水,目光微凝,周身那淡淡的光华忽然一盛。
紧接着,就见曹璋手中那尸蛊的黑气也似针锋相对地冲了出来,继而聚成一股股浊流,以谢映之为中心翻腾不息,激得他衣带如流云翻飞。
很快在谢映之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暗流涌动的黑气漩涡。阁内所有的黑气都汇聚奔涌过来。
与此同时,谢映之周身笼罩着的光华也被黑雾激荡起来,犹如碎银霰雪,又像散落漫天的月华。看得人惊心动魄。
东方冉微笑道,“看来谢玄首已经做出选择了。真是不负我望。”
谢映之所站的地方很快成了尸气最重的阵眼。
在重重黑雾的包围中,他容色清寒,长眉微凝。
随着四周的黑气汇聚流向阵眼。画室外,四处弥漫的黑雾顿时一清。连光线都跟着变亮了。
刚才还面目狰狞的宾客好像做了场梦,面面相觑。
苏钰等人顿时觉得一直压着的窒息感散去,头脑也澄澈起来。
“玄首!”苏钰反应过来,心中骤然一紧。
立即率领玄门弟子向画室冲去,与迎上前来的人傀激战在一起。
随着时间流逝,谢映之额角眉梢隐现出细汗,周身凝起的皓皎的光华与那黑雾纠缠在一起,源源不断流入漆黑如朽木般的尸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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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曹璋托着尸蛊的手也渐渐褪去了黑气,他只觉得一股温润的气流渗入四肢百骸,脸色也逐渐变得温暖正常,终于显出了一丝生气。
“谢玄首真是好性情,舍己救人,连这废人也不放弃。”东方冉叹息道,“但是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能救得了谁?尸蛊正在吸收你的生气,很快你也会变成废人了。”
谢映之没有理睬他,他神色宁静淡定。
东方冉倒也不介意,看着向来那不染尘埃的玄门之首,如今乌发微乱,衣带零落飞扬,倒是真难得一见。他似乎终于体会到了复仇的畅快。
“世人都说谢玄首孤高俊逸,不染尘埃,现在看你洁白无垢一寸寸在我眼前被浊气侵蚀,看你一点点在我面前碎裂,师兄我还真是舍不得啊。不过你放心,就算你变成了废人,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易的。”
说到这里,他走近了几步,一手从袖中再次取出那把薄刃。
“虽然我这样有点心急了,但这尸蛊的侵蚀可是很厉害,用不了多久你的容貌就会腐朽,趁着你现在风华犹在,先把你的脸取下来罢。”
他说着洋洋得意地摆弄着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刃,紧接着他猝然‘啊’了一声。
随即,就看着自己握刀的手居然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东方冉满脸惊骇,“谢映之,你做了什么!?”
紧接着,他眼睁睁看着那握着薄刃的左手高高举起,一刀扎入了右手的尸蛊中,顿时将那尸蛊戳了个对穿!
满室黑气顿时烟消云散。
东方冉大骇,“谢映之,你竟也会人傀术?!”
他居然被反控制了!
谢映之眸光沉静似水,“我不会使用人傀术,我只是解开了你对曹主簿的控制。”
东方冉浑身一震。顿时明白了。
刚才谢映之不动声色间地将灵气注入曹璋身上,不单单是想救曹璋,居然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暗中解开了他对曹璋的束缚。
于是那个抽屉下巴的窝囊废,趁着他拿出刀之机,一刀毁了他的尸蛊!
他竟然功败垂成,输在一个窝囊废的手中!
东方冉想到这里恨意顿生,握紧手中的薄刃就往心口扎去。
谢映之手中光华乍然一亮,那薄刃如同一道流星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先前设下的困仙阵隐隐震动。
东方冉闷哼一声,接着就见曹璋浑身一个剧颤,歪歪斜斜倒了下来,还未及着地,就被谢映之接住了。
画室外,所有被.操.纵的人傀紧跟着纷纷倒地。
苏钰他们闯入画室,就见谢映之抱着曹璋坐在地上,手中的微光凝起,将他体内残毒驱出。
曹璋恍惚间醒来时,只觉得清华照眼。
“谢、谢先生……”
苏钰蹙眉上前道,“玄首,东方冉在临阳郡出现。晋王和云副将带兵追过去了。”
晋王?谢映之心中一凛。
他立即对苏钰道,“你照看曹主簿。安顿众人。”
说完,起身匆匆离去。
*********
九州客栈里。
随着曹雄一声令下,数百如狼似虎的凉州兵蜂拥而上。
魏瑄一剑格开一个凉州兵锋利的□□,只觉得握剑的手被震得微微颤抖。凉州兵彪悍无比可见一斑,但更让他心中顿沉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没有知觉!
或者说从右手开始到肩膀的知觉都是麻木的。一个不祥的念头刺入脑海,石童的毒素已经扩散到肩膀了!
他来不及多想,反手一剑,挥开一个扑上来的凉州兵,对云越道,“云副将,这样下去不行!”
云越也知道不行,纵然虎贲锐士再骁勇善战,但是他们面对的是几倍于自己的凉州兵,而且能跟随曹雄护卫,这必然是凉州中的精锐,如果以单兵战力来说,绝不会差。
如果单兵实力相差不大,他们的虎贲锐士或许更胜一筹,但是凉州兵人数的优势就是压倒性的。
魏瑄快速道,“你们正面迎敌,我从后面包抄曹雄!”
这是萧暥通常的做法,声东击西,擒贼先擒王。
魏瑄道,“拿曹雄为质,逼退凉州军!”
云越心中一凛,这晋王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对突变形势的把握和当机立断的果决让他暗暗吃惊。
有些人是天生适应战场的,如果有机会让他披甲上阵。
“好,你小心。”云越道。
魏瑄和云越对视一眼,正要陷入敌阵,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声。
紧接着,九州客栈的院门被撞开了,马蹄声响起,外围的凉州军忽然溃散开来。
云越心中诧异,这临阳郡因为位于雍州腹地,所以没有配备骑兵,这哪里来的骑兵?
紧接着他就听到一道粗嗓门道,“云越,你小子又吃败仗啦?”
云越细眉顿时一挑,“闭嘴!”
就见刘武带着魏西陵的精锐亲卫冲入九州客栈,从背后忽然包抄了凉州军。
“小公子,我救了你一命。”刘武一刀劈翻一个凉州兵,龇牙笑道。
云越剑一横,怒道,“滚!”
曹雄这头一看情况不妙,也顾不上日月教的人了,赶紧带着余下的凉州军边战边退。
这时魏瑄方才注意到,一直盘腿打坐的东方冉始终是一动不动,如同木雕石像。
他心中猛地一沉,上前一把掀开他的面具。
只见面具后是一张麻脸。
在混战中,他趁众人不备,跟那麻脸汉子掉了个!
魏瑄来不及多想,急迫道,“云副将,这里交给你了,我去抓人!”
说完不等云越回答,就从窗户中跃了出去。
这日月教主手段阴毒,行为诡谲,这临阳郡里又那么多人,万一出什么事情,伤亡必然惨重。
魏瑄跟着竹冰虫循着残留的气息一路飞奔,穿过街市。
但是他越是接近那气味,心就越来越沉到谷底,因为东方冉逃走的方向,竟然是城门口!
魏瑄心中暗道不妙,他先前让周郡守在城楼上撒花钱以吸引城中的百姓前去城楼前聚集,这会儿简直是作茧自缚!
这东方冉一心往人群拥挤的地方钻,不知道他要耍什么花样。
就在他心念电转间,就看到城下人群哗然。
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立于撒花钱的高台之上,手中一把短刃横在了郡守周成的脖子前,东方冉高声道,“卫宛,让你的人全部退出临阳郡!”
卫夫子!
魏瑄心中一振,他怎么在这里?
他稍微一想前因后果就立即明白了,这竹冰虫本来就是谢映之给他的,他能跟踪东方冉到这里,谢映之难道还会找不到?
看来谢玄首早就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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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卫宛带玄门弟子追寻着竹冰虫的气味,跟到了临阳郡。
魏瑄暗自推断,这东方冉原本是想到城门口簇拥的人群中,再搞出点什么事端来,没料到,刚到城前,就被卫宛截了个正着,所以情急之下,他劫持了周郡守。
“卫夫子。”魏瑄悄悄挤到卫宛身边,“你引开的他注意力,给我片刻工夫。”
“你要作甚?”卫宛眉头一簇。他完全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魏瑄。
他刚想低声斥道,“殿下,这里危险,不可妄动……”
魏瑄上一次故意引烛龙巨蟒吞噬,又破开蟒腹,瑞尔安不知道玄火是都真是他点的,但卫宛此后只得魏瑄做事风格太过孟浪,有失稳重。
但是他话音未落,就看到魏瑄从一个郡兵手中接过了一张弓。
魏瑄的箭术是跟着萧暥学的,虽然不如萧暥,但是这么点距离足够了。
他背着弓,悄悄藏入围观的人群。
那一边东方冉道,“卫宛,你即刻撤走所有玄门弟子,临阳郡的郡丞也给我听着,你立即准备快马一匹带来此处,否则你们的郡守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嗖的一支羽箭破空而出,势如流星,一箭弹去他手中短刃。
东方冉痛呼一声,一只手顿时血流如注。
紧接着第二支箭就呼啸着穿透了他的肋下。
“留他性命!”卫宛疾道。
这孩子下手竟如此凌厉!
第三支箭尖啸着飞出,稳准狠地穿透脚踝而过。
东方冉惨叫一声,一个趔趄跪倒在地。惨白的面具下,渗出血水。再也站不起来了。
连一旁的临阳郡守周成也被这犀利的三箭吓得魂飞魄散,坐在地上踟蹰着后退到了高台边上,被几个郡兵搀扶着才勉强起身。
“好箭法。”卫宛不由赞了句。
魏瑄道,“不敢当。”
心道,不如某人。
如果换是萧暥,刚一箭就能解决了罢!他却用了三箭。
接着,就听卫宛道,“拿下!”
随即周围人群中跃出数名玄门弟子,向东方冉围拢捉拿。
东方冉一只手捂着不断渗血的右肋,不甘心地抬起头,手掌暗暗探向衣内。
“当心!别靠近!”魏瑄急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东方冉手掌一翻,一只青釉的小罐子砸落地上,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无数的血蜈蚣密密麻麻地从高台上爬散开来。
卫宛脸色煞白,“快!撤走!”
但是此刻城楼下先前领花钱,后来又围观抓捕的百姓早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群里顿时引发了骚乱。
高台上的来不及撤走的郡兵,还没搞明白这血红的蜈蚣是怎么回事,就被那东西钻入皮肤,顷刻间,痛苦地在地上扭曲翻滚,体内血肉融化而成了一个人皮甬。
眼看着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蜈蚣往高台下的人群散去,魏瑄来不及多想了,手中白光一闪,玄火腾起,仿佛从天而降般坠落高台四周,烈焰瞬间围绕高台燃起了一个火圈。
正如潮水般往外涌的血蜈蚣顿时被烧作飞灰。
高台上正笑得狂乱的东方冉愣住了。
他只在苍冥族长老的口中听说过玄火,居然在他面前燃烧起了数尺高的火墙。
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使出玄火!
火光下映照下,卫宛目光森严,默默看向魏瑄。
这一次不会有错了,他亲眼所见。
“殿下还有什么想解释的?”
魏瑄手心被玄火烧得微微发烫,他暗暗咬了咬唇,这次当场抓获,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卫宛冰冷的视线划过他的脸颊,“修习秘术者,皆是邪魔歪道。”
然后静静下令道,“都拿下。”
魏瑄心中顿时一寒,不由后退了几步。
即使在生死攸关之际,他也没有害怕过。
他只剩下一年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重要的人要守护,绝对不能在断云崖的石洞里度过。
他仰起头,直视卫宛道,“卫夫子,再给我一年,一年以后,任凭你处置。”
第175章约定+番外
魏瑄抬起一双墨澈的眼眸看着卫宛,“夫子,再给我一年,只要一年,今后任凭处置。”
他这副模样,换是谁见了都于心不忍,可偏偏那人是卫宛。
卫宛毫不容情地说出两个字,“不行。”
魏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果然,没得通融。
他心念电转,现在怎么办?跑吗?
肯定是跑不了。
四周都是玄门的弟子,卫夫子也是他授业的老师,他知道卫宛的能耐和本事。逃跑罪加一等。
求饶就更不可能了。
卫宛为人向来严苛,一丝不苟。平生最恨邪魔外道。所以他一直警戒魏瑄为人要端方刚正,远离小人,远离妄念。
“拿下。带回去。”卫宛道。
几个玄门弟子上前擒住魏瑄的手臂。
一旁被魏瑄射瘸了腿的东方冉见状哈哈大笑,“哈哈哈,原来也是个邪魔外道,最后跟我一个下场,玄门断云崖下,我们可以为邻,也不寂寞,多谢师兄为我出气哈哈哈!”
卫宛冷然道,“薛潜,你所犯之罪,要先去十戒堂受刑废去修为,想去断云崖没那么容易,押下。”
东方冉道:“卫宛,你如此刻毒,今后必不得善果!”
几名玄门弟子立即上前将他押走了。
卫宛看向魏瑄,面无表情道,“殿下得罪了,随我去玄门走一趟,陛下和萧将军那里,我自然会解释。”
随后对几名弟子道,“送殿下上马车。”
“且慢。”
一道清雅的声音从人群中越众而出。就见一身材修长的士子分开人群走了过来,白衫似雪,衣带飞扬。
卫宛心中微微一诧,神色不变道,“玄首。”
卫宛只有在私下场合才会直接称谢映之的字,公开场合必严格地称他为玄首。
谢映之道,“晋王之事,我早已知晓。”
此话一出,在场的玄门弟子都面面相觑。
卫宛眉头一簇,他掌罚多年,积威之下,没有人敢说话。
卫宛沉声道:“玄首可知,这是袒护邪魔外道?”
谢映之环顾四周,淡淡道,“师兄,城东门外有一驿亭,可置清茶一壶。”
卫宛点头,城下人多眼杂,这是玄门的家务事,不便让外人知晓。
秋日的驿外,碧云天外,四野苍茫。
出城几里地外设有驿亭,是给前往出城送别的人或者进城的客商休憩用的。
驿亭中有石桌案,谢映之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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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一掀衣袍坐下。
卫宛则面色凝重地打量着他。就见他向来不染尘埃的衣衫有些落拓,乌发被风吹拂微乱。
他心下了然,道,“你快马加鞭赶来这里,就是为了阻止我。”
谢映之坦然,“晋王虽修秘术,但心性澄澈,无论是撷芳阁之役,千家坊、晗泉山庄,还是今日城前,屡屡凭一身孤勇救众人于危难,我玄门不能惩了激昂义气之士,寒了天下之热血。”
说罢他拂袖酌茶,“师兄请。”
卫宛哪有心思喝茶,他接过茶盏,“规矩是规矩,戒律是戒律,岂能为一人而破。”
谢映之道,“晋王虽修习秘术,迄今并未有犯错。”
卫宛面色凝重,“修习秘术,有损心智。”
“我观他心坚若磐石,不会走上歧途。”
“现在没犯错,不等于以后不会犯错。”卫宛丝毫不通融,“等将来他犯下大错,就来不及了!”
谢映之洒然,“既如此,我愿意为他担保。”
“什么?”卫宛一诧。
“将来若晋王真犯下大错,我引咎辞去玄首,与他同罪。”谢映之神色平静,
“胡闹!”卫宛厉声道。
如果将来魏瑄真的成了邪魔外道,那么谢映之就要成为玄门史上第一个被囚在断云崖的玄首了。
卫宛沉默片刻,脸色铁青,“罢了,我关照今日城下的弟子,晋王之事就到此为止。”
“多谢师兄。”谢映之道。
卫宛这人做事极为干脆,他一发话,玄门中人便再没有人会提。
卫宛又问,“我且押解薛潜去玄门。你如何打算?”
谢映之道,“南下永安。”
*********
魏西陵处理完了公文已经入夜,他揉了揉眉心。回头就看到方澈伏在床榻上,耷着脑袋,脸贴在萧暥的手背睡着了。
天气渐凉。这得冻出病。
魏西陵轻摇了摇他的肩膀,“累了就回去睡罢,别撑着。”
方澈朦胧地睁开眼,“不,西陵哥,我不累,一点都不。”
魏西陵见他眼睛都熬红了,还说不累。
“那替我去太奶奶处请个安,再回去休息。”
萧暥生病的事,魏西陵一直瞒着太夫人,她年岁已高,就怕她这一急伤了身。于是骗她大梁有急事,萧暥先回去处理了。
太夫人责怪了魏西陵好几天,喃喃道,“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大梁不容易,你们都不帮他。”
魏西陵都应下,“太奶奶放心,我已派刘武前往大梁,以前都是我不对,今后一定护着他。”
太夫人这才稍稍安心。
“澈儿,你回去休息罢,这里我会照顾。”魏西陵道,
方澈走后。
魏西陵让人煮了补血养气的枣泥银耳粥,喂萧暥喝了几口。
某狐狸病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唔,西陵……”
魏西陵道:“我在。”
萧暥:“好安静啊。”
四周一静下来,那些尘封的回忆就涌了上来。梦里尽是漫天的风雪和无休止的恶战。
萧暥:“西陵,说说话……咳”
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魏西陵本来就话不多,而且,你自己病得浑浑噩噩就算了,难道让魏西陵一个人自言自语不成?
魏西陵无奈,“夜深了。”
萧暥,“西陵,那你唱个歌。”
魏西陵:……
他如实道,“我不会。”
萧暥:“唔……”
沉默。
魏西陵坐在榻边垂眸沉思片刻,轻轻哼起了军中的战歌。
深夜里他的声音清冷中带着说不出的隽永低沉。
唔,好听……
某人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这一觉,出乎意料的睡得很安稳。
没有大雪,没有狼烟,也没有恶战。
第二天清早。
那一夜睡得特别踏实,萧暥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肚子饿了。
“西陵,我想吃桂花莲子……”
“吃药。”谢映之微笑。
萧暥:……
随即他才发现自己手腕上,胸前都扎着银针。一动都不能动,只能躺尸。
他忍着揪心的苦被喂了满满一碗药,半天才缓过劲来,有气无力道,“咳,谢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映之马不停蹄,风尘仆仆赶到永安城,谁知刚进城就被登徒子给骚扰了。这永安城的风气竟已如此轻浮?
魏西陵一早就去处理了,所以这会儿不在。
萧暥虽然很好奇到底谁胆大包天骚扰谢玄首,但是他有更紧要的事情。
“先生,我想去北狄,把嘉宁公主救出来。”
谢映之道,“不可。”
“为何?”
“曹满未除,凉州未定,主公贸然去北狄,实乃自投罗网。”
萧暥知道难办,若带大军去打,过境凉州曹满不可能不知,按照曹满狡诈狠辣的作风,肯定会从背后袭击他,让他腹背受敌,有去无回。
不带军队去,扮作客商潜入更危险。因为北狄是游牧部落,其游骑兵飘忽不定,搞不好就要撞上,一旦落到阿迦罗手中,他清楚,这就是自己打包送上门去,节操还要不要了?
但相比之下,他更担心嘉宁的安危。
姑姑将嘉宁托付给他,绝对不能出什么事。就算是危险,他也要去赌一把!
“主公,阿迦罗困公主于北狄,是为了在将来的战争中让我们投鼠忌器,扰乱我们的布局,所以嘉宁公主必然要救,但不能急于一时,自乱阵脚,正中他们的下怀。”
“但是阿迦罗此人野蛮,且……”在襄州时萧暥就看出来了,特么的这蛮子还很好色啊!
他有点难以启齿,正寻思着怎么旁敲侧击地提示谢先生。
就听谢映之晒然道,“主公,虽然北狄人蛮化未开好欲色。”
谢玄首果然目光如炬……
“但阿迦罗心仪的却是主公。”
唔!
萧暥差点惊吓得坐起来。无奈胸口都是银针,他一动都动不了。
“谢先生!”
谢映之娓娓道,“所以公主虽然在北狄,却安然无恙,阿迦罗只会对她礼敬有加。”
“不,不是的……”萧暥无力地挣扎着。
你怎么知道阿迦罗不是个男女通吃的主。
“北狄单于一生只娶一名阏氏。”
萧暥扶额:谢先生,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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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既然他心仪主公。”
萧暥:别说了…
“便不会再对其他人……啊?”谢映之回过头,似乎吃惊道,“魏将军?”
萧暥:完蛋!
只见魏西陵面似寒霜,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不过萧暥暗暗观察他放在膝头的手,指节微微凸起,多半是听到了!
萧暥想卷被子,真的想……
无奈胸口扎着针,他只能惨兮兮地直面魏西陵寒得掉冰渣的目光。
谢先生啊,我知道你想要激魏西陵起兵……
就听魏西陵道,“所以西征蛮夷之事,先生有何提议。”
“借西征剿灭曹满之际,顺势分兵北狄,奇袭王庭,带回公主。”
萧暥顿时就明白了,西出雁门就是大漠戈壁,倘若没有落脚点,大军就没有水源和补给,所以必须先夺下凉州,以凉州为根据地,随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戈壁,袭取北狄王庭。
“曹满在凉州经营多年,且和北狄各部落都有密切往来,所以还要切断他的后路。”
魏西陵道,“萧暥你西出雁门,由东向西推进,我北上朔州,切断北狄各部落的增援,从西向东推进,两面夹击曹满。”
谢映之微笑,“原来你们都商量好了。”
魏西陵点头,“就剩下出兵的时机,先生以为何时?”
萧暥觉得罢,这出兵的时机就像买股票,买入的时刻很关键。
谢映之早已成竹在胸,“主公还需要些时日养病,同时雍州的科举新政和彻查豪门产业经营都方才进行,筹措粮草军资,皆需要时日,我以为秋狩之时出兵最佳。”
秋狩!?
萧暥心念一动。
立即明白谢映之为何要选在这个时间点买入了!
秋狩之时,各路诸侯的注意力都在鹿鸣山,若在这个时候袭取凉州,等到天下诸侯反应过来,他都已经把凉州收入囊中了。
这是不给曹满以寻求诸侯驰援的机会,谢玄首这一招棋够狠。
魏西陵道,“只有一个问题,萧暥若不在秋狩猎场,诸侯必然起疑。”
谢映之淡淡道,“不难,我和主公身量相仿,可替主公与众人斡旋。”
萧暥深吸了一口气,一边瞒天过海,一边转战千里!将天下诸侯玩弄于鼓掌。
他这边病还没好,心中已经燃起跃跃战意。
今秋,趁着诸侯都在鹿鸣山之际,剿灭曹满,挥军西北,奇袭王庭,带回公主。
接下来的日子,在谢映之亲自调理下,他的身体也渐渐康复起来。
离开秋狩眼看就剩下两个月了。萧暥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决定回大梁暗中备战。
萧暥又一次站在江岸边,望着眼前的滔滔江水。
江风很大,吹起他衣袍翻飞。
方澈神色黯淡道:“暥哥哥,不要走了,好么?”
“我腿不便,你一走,我又没法北上来看你。”
萧暥心中一恸:“澈儿,等天下太平,我就回家,再也不走了。”
魏西陵闻言,默默看向他。
船就要启锚,魏西陵送萧暥往渡口走去。
萧暥忽然问,“西陵,将来有何打算?”
魏西陵道:“平定这乱世,解甲归田。”
萧暥闻言,心中一阵慨然。
两个月后决战西北。又是一场恶战。
只希望这狼烟战火终能换得从此天下平靖,将军放马南山。
第176章出征
已是九月。
萧暥回程的时候经过襄州,就见田间的稻谷已经一片金黄,秋风中翻腾着波浪。
屯田卓有成效,等到月末稻谷收割完毕,就运往大梁,西征的军粮有保障了!
这后勤粮草,原本是交给曹璋的,但是他毕竟要讨伐的是曹满。
不是他不信任曹璋,实在是这军机大事,容不得半点疏漏,曹璋为人性格软弱,不够坚决强硬,关键时刻说不定会掉链子。再者他去打曹氏,让曹璋准备粮草,怎么觉得自己不大厚道啊?
所以,西征的粮草就交给高严。
下个月丰收后,从襄州暗中调运到大梁,再从大梁发往雁门前线。
他在襄州停留了一天,商量了后勤事宜,敲诈高严一顿好吃的,带了点土特产回去,顺便借走了瞿钢。
西征,猛士可以用上了。
*********
大梁城
中秋家宴之事后,杨司空引咎辞职,但是看在他是朝中元老,秦羽还是留了情面,给了他一个太宰的虚衔。掌宗庙礼仪,没了实权。
杨司空一事杀鸡儆猴,朝中臣僚都一个个老老实实地配合调查了,结果不查不知道,这一查几乎每个豪门世家暗地里手头都不干净。
于是引咎辞职一批官员,腾出的位子正好给科举上来的仕子们,而此番查出的贪赃枉法所得钱财,正好充作军资。
魏瑄手段利落,事情也办得漂亮,一桩桩一笔笔,都是证据确凿,全无错漏。
晋王这次朝中有秦羽支持,办事有苏钰这个得力助手,连士林风向都是一边倒。于是那些世家豪门只有跑到桓帝或者王戎那里哭诉。
桓帝倒是无所谓,这些世家豪门,平日里赚的盆满钵满时也不见得分他一点儿吧?这会儿倒来哭了啊?哼,老子不管,老子这里盖宫殿还需要钱。你们出吗?
其实他也管不了。萧暥上次襄州回来,上朝时,桓帝就明显感受到了,萧暥和以前有点像了。
文昌署里。
魏瑄把一沓卷宗交给苏钰送下去处理查办,手中奋笔疾书。
这段时间他白天在文昌署理事,晚上就回去习字练剑。
随着毒素的加深推移,他的右臂知觉日益麻木,无论是握剑战斗还是运笔写字,都要花十倍力气去锻炼掌握,才能够和以前一样,看不出破绽。
午后的署中很安静,一只漆盒悄悄推到了案上。
魏瑄瞥了一眼,这是这几天来送礼求情的人中,他遇到的最没有诚意的了。
当然有诚意也没用,晋王秉公办事油盐不进,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仕途和将来。
但这东西实在是土得掉渣,漆黑的底色上用朱红和明黄画着四神兽,其他就不说了,光这朱雀画得跟掉了毛的鸡似的,应该是哪里村中地头上年画艺人的手笔,魏瑄本来就是丹青妙手,瞧这画功着实让他皱眉。
不过这又土又磕碜的匣子,倒是映衬得匣子上的那只手特别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秀劲有力,有一种矜持的美感。
只可惜那漂亮的手里正捏着一根牛筋草,手还特欠,那草有一搭没一搭地像支令箭一样跟他点着头。
魏瑄的睫毛顿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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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一跳,立即抬起头来。
就看到某人卖弄似的站在面前,笑眯眯道,“打开看看。”
这是萧暥从襄州带回来的土特产。
魏瑄心中猛地一颤,这一次,他果真准时回来了!
他胸中情绪翻卷,脸上却波澜不惊。
某人修长的手指很欠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匣子,寂静的屋子里听得格外清晰。
嘶,周围怎么这么安静?
魏瑄这才注意到四下一个人都没有。
这次太彻底了,一看到某人进来,居然全跑了!
打开漆盒。里面一个很土气的陶土罐子。
萧暥坐下来,一点不客气地拿起他案头的茶盏就喝。
魏瑄心中微微一跳,他这一走神就没留意手底下。刚掀开盖子,忽然就有什么东西嗖地一下从匣子里弹了出来,落到他皮肤惨白的右手上。
魏瑄顿时一惊,紧跟着袖子一掩,盖住手上显得死气沉沉的惨白皮肤。
与此同时,那东西受惊一纵,窜到了案上,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
萧暥眼疾手快,手腕一翻,茶盏精准地倒扣在了上面。
然后他促狭地眨眨眼睛,
“殿下没吓到吧?”
魏瑄:……
他的茶盏……
“这是什么虫子?”
萧暥谨慎地从茶盏捉出那小虫,“这襄州有个菰云城,最有名的就是斗蛐蛐,我给殿下带了一对。”
他说着拿起那根牛筋草在罐子里又挑又撩,“这是骠骑将军,这是骁骑将军。威风罢?”
魏瑄心情复杂,他又不是小孩子了。都当职任事了,怎么还送他这些?
难道在萧暥心里,他永远都是个孩子?
他这边正有点失落,就听萧暥诧道,“咦?它们为什么不斗?”
魏瑄看了一眼,“你是不是买了雌的?这斗不起来。”
言外之意,你是被骗了吧。
“这两只都是公的!”萧暥很肯定道,“看尾巴,两根刺!”
魏瑄一看还真的是。
照理,这两只公搁一块,稍微一挑唆,就能斗得热火朝天。
这两怎么回事?
萧暥皱起眉,使劲地用草叶挑衅。
你们倒是有点血性啊!
作为本将麾下的战将,给我争点气啊!
为什么不斗!
撩了半天,某狐狸灰头土脸败下阵来。
这怎么搞的?难道他打开方式不对?
等等,非但不斗,怎么还……
萧暥瞪大眼睛。
这是做什么?
怎么……叠一起了?
那边,魏瑄的神色已经从有点不自在,到渐渐绷不住了。
看到某人还在徒劳地用牛筋草挑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魏瑄拉了拉他的袖子,别骚扰了行不行?你就一点都没看出来吗?
这两虫子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相好了,你在那里捣什么乱。
而且,这人在这里祸害,非要让两只明显没有战斗欲.望的蟋蟀斗起来,这简直……没法办公了。
他呆在这文昌署,其他的署员如避蛇蝎,谁都不敢进来啊。
魏瑄无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怎么瘦了?”
萧暥一愣,嗯?
这口气怎么跟魏西陵似的。果真是亲叔侄。
萧暥在江州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清癯了一圈。
这小魏瑄一任事,说起话来居然有一种超出他年龄的沉稳,甚至带一点沧冷。
他终于有点觉悟了……这孩子长大了啊……
而且,怎么感觉自己是来干扰公务的?
他正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听魏瑄道,“晚上想吃什么?”
萧暥眼睛一亮,诚实地说,“吃螃蟹吧?”
这江州的螃蟹都是清蒸沾着醋吃,醋吃多了胃泛酸,
“我想吃年糕炒螃蟹。”
魏瑄一本正经道,“我把手头的公务处理好了。就去将军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