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静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莫测。
秦羽又道,“而且这次玄门收到消息,大梁有人要对北宫浔动手,以挑起北宫浔跟我们的矛盾,好从中渔利,瞿钢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我们抓了北宫浔,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而且……”
他浓眉紧蹙,“我更担心的是,此次马球赛他们一招未得手,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所以,北宫浔不仅不能抓,还要保证他安全,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萧暥撸着苏苏的秃脑袋,问,“大哥,知道北宫浔什么时候回幽州?”
真特么想把这厮打包快递回去……
秦羽想了想道,“下个月就是中秋,他必定要回去的。”
萧暥微微眯起眼,“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既能保障他的安全,还可以断绝他和外界联系,防止他在大梁再搞事。”
“什么办法?”秦羽和云越齐齐看向他
“把他关进寒狱里。”
“彦昭!”
*********
大梁的夏天很炎热。
北宫浔昨天在粪坑里泡了一宿,但没人敢告诉他。
他只觉得身上哪儿哪儿不对,又自己闻了闻腋下,难道是染上胡人的胡臭了?
中原人一向嘲笑蛮夷身上的胡臭味儿,更何况北宫浔还是诸侯贵胄,得了这个味儿,可真叫做难言之隐……
而且他这胡臭怎么闻起来一股臭豆腐的味道?
北宫浔病急乱投医,听说泡温泉,出出汗,能把胡臭治好。
萧暥进来的时候,北宫浔正在春暖阁泡鲜花温泉。
他光着膀子靠在池边,陷在一片殷红的花海中,脸上还敷着花露膏……面膜?
这画面有点美……
萧暥轻咳了声。
北宫浔听到动静,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氤氲雾气里,浮现出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倒抽了一口凉气,万没想到萧暥会来找他。
“这……这大梁也太热了,我热得受不了,泡泡泉。”
打死他也不会承认是来去胡臭的!
萧暥没说话,心道你特么是在泡温泉。
他站在池边,轻描淡写道,“世子如果嫌热,我知道一个地方,肯定凉快。”
片刻后,北宫浔坐上马车,萧暥心一横,也上了车。
心道这不是臭豆腐味,这特么是臭鸡蛋味!
车声粼粼,密闭的车厢里,一路上,萧暥实在被臭地说不出话,北宫浔反正不想说话,眼珠子不溜秋地打量着他的身段。
片刻后,北宫浔站在一间清凉舒爽,且奢华精致的香闺里,满脸震愕。
“妙啊!我怎么不知道大梁城还有这样的妙处!又凉爽,又有调儿!”
他坐在柔软的牙床上,抚摸这粉色丝帐上垂落的流苏。
满屋子都是女子的闺阁用品,北宫浔大为好奇,闻了闻妆台上的香粉,手里摇着绣花团扇。赞不绝口,“原来萧将军喜好这些啊,真是别致!”
萧暥淡淡道,“既然世子喜欢,就住这里罢。”
他可是把容绪那个淘宝仓库里的玩意儿整个全搬到了这里。
然后他转身走出门,静静对寒狱的狱卒道,“看好他。”
第156章新政
萧暥这几天都起得晚。每天要睡到日上三竿。
他前阵子马不停蹄连日赶路从襄州回到大梁,接着又是参加马球赛,又是查抄华毓楼,紧接着又去千家坊的地穴里转了一圈。
他这身体几天都缓不过劲来,这次没发病简直就是奇迹。
难不成前阵子在襄州每天嗑松子仁还养得不错?他怎么记得自己一直在可劲儿折腾啊?
萧暥走进书房,就看到谢映之正风轻云淡地站在书架前,闲闲翻着书。
再看案上,茶水已经凉了,看起来谢玄首已经在此等了他一阵子。
其实萧暥早就有事想跟谢映之商量,但是考虑到这几天谢玄首正忙着拆除日月教的生化武器,就憋着没去找他。
不过这都好多天没见谢映之了,这人依旧是一身道骨仙风,容色清宁,尘埃不染。
整天不睡觉,还要钻明华宗的地穴,此人居然连个黑眼圈都没有?
萧暥着实有点佩服。
谢玄首果然是谪仙中人,不眠不休地把日月教地穴里的生化武器都拆除和处理了,还把所有的明华宗遗留的文稿案卷都分类封存,效率奇高。
这人不睡觉不休息的?
不但如此,听说谢玄首在百忙之中,他居然还不紧不慢,每天都去瞿钢家里给瞿安疗伤。有时候还跟瞿钢瞿安兄弟两以及来围观他的百姓聊聊天。
这人真是好闲情。
而且萧暥还听到一个小道消息。
因为谢玄首品貌无双,这几天瞿钢家里每天都有大波的百姓前来围观,甚至还有姑娘主动留下,帮助打打下手,照顾瞿安。
虽然谪仙中人谢先生并没有机会见到几次,但是这一来二去,却和瞿安日久生情。
于是瞿安因为瘸腿一直讨不到老婆,结果才几天,居然娶到了一个温婉可人的老婆了!
看不出原来谢先生还是属锦鲤的!
萧暥暗下决心,从此以后,一定要多和谢先生多在一起交流学习,说不定半年后,谢玄首也能捎个老婆给他?
他要求不高的,只要做饭好吃,温柔体贴,长得……唔……不难看就行,相信谢玄首的眼光不会差……
谢映之见他看着自己,眼梢飞挑,一双含烟藏媚的眼飘忽不定,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这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于是抿了口茶,微笑道,“主公。”
萧暥一诧,这才收回心神。
“听说主公将北宫世子关进了寒狱?”
萧暥点头。
北宫浔已经在寒狱里住了七天了,不吵不闹,安静的像个大姑娘。连看守他的狱吏都要怀疑北宫世子这是打算把寒狱当家了。
谢映之有点好奇,“主公用什么办法让北宫浔在牢里呆了那么多天?”
其实也没什么,萧暥给了北宫浔一个有趣的物什,西域进献的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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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计时大雍朝也一直有用,只不过这个沙漏的速度被萧暥调慢了,一天等于三天,北宫浔在牢里住了七天,他还只当做两天半。唔,连一日三餐都可以省去一半!
同时萧暥每隔三天就给他送去好玩的东西,容绪的淘宝仓库里各种鬼畜的物什应有尽有。保持北宫浔持续的期待感……
一开始萧暥还去看他几次,直到昨天撞见北宫浔穿着容绪的吊带裙摇曳多姿的身影……
那衣裙还是量身定做,这腰身根本塞不下北宫浔粗壮的身形,直接把那裙子撑破变成了侧开两片的旗袍。
“这件凉快。”北宫浔大咧咧道。
萧暥不忍直视,真的不忍直视。
等到中秋节到了,赶紧把他打包送回去了事。
不过北宫浔在他眼皮子底下贩奴,只关了半个月也是便宜了这厮。
萧暥一想到北宫达在东北仿效他屯田练兵,心中就有些郁闷。
看来他这次拿下襄州,多少让北宫达警觉起来了。
离开他和北宫达的最后决战只剩下四年了。
他现在已经有襄州作为战略大后方和产粮基地,有安阳城作为枢纽,还有黄龙城作为军镇和兵工厂。
但是这实力要跟北宫达打硬仗,还差一些。
“银钱和人才。”谢映之一语道破,“北宫达祖居幽燕两州,东北之地肥沃,更兼有出海之处,商贸财货便于流通,所以北宫家族实力雄厚。”
萧暥点头,北宫达有钱有粮,而他的尚元城才开始起步,不能跟积累了几代财富的北宫氏相比。
至于人才,那就更是萧暥的痛处了。因为原主名声太差,手下除了云越和陈英,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用的人。
他穿越过来也快两年了,只有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一身的伤病还累得半死不活,疲于奔命不得喘息。
后来总算有了谢映之成为他的谋臣,但是谢先生再厉害,他也是一个人,而北宫达手下强将如云,谋士如雨,可谓是人才济济。
如果说钱粮他可以再攒攒,但是人才……
谢映之道,“据说今年察举的名单已经出来了。”
大雍朝使用的是察举征辟。今年主持征辟的长使是杨拓。
杨拓的父亲是司空杨覆,主管人事任免,政令推行。
《庄武史录》上写,原主为了顺利迁都大梁,并迅速安定朝局,除了摄政的王氏族人以及党羽被他用手段拔除后,原来朝廷中的杨氏和吕氏则被迅速被提拔,取代了王氏的位置。
原主那么做用意明显,取得世家大族对他的支持,这杨吕两家获得了切实的好处,当然会支持他了。
所以这些年,雍州的人事任免,政令推行,都是杨家吕家两家挑头的高门世族在操作,最后把条陈交到皇帝那里朱批,其实就是让秦羽过一眼,秦羽是个武人,看一看差不多都给批了。至于他们捞了多少好处,夹带了多少门生故吏入朝为官,那根本不会过问。
如果不是这次的马球赛赌球和华毓楼,萧暥根本也不知道他们这是多有钱。
他暗中让曹璋查算了他们的出入,单是这杨家父子这几年捞的钱已经抵得上国库了。
他们的钱大抵来源于两处,卖官鬻爵和参与投资各种经营。
光是每年他们控制人事任免,工程建筑,甚至赈灾发饷中收受贪墨银两,以及从赌场,歌楼酒肆等各种幕后经营中收到的钱都加起来都足够国库用好几年了。
但是每次要兴兵,要征钱粮,他们是一个比一个穷,哭着喊着俸禄太低,封地又歉收,日子都过不下去。
这个朝廷是一滩浑水,不收拾收拾,他就不可能有稳定的后方和稳固的实力,怎么跟北宫达一战?
萧暥想了想,把自己准备了好几天的设想拿了出来。
谢映之微微抬眉,“科举?”
大雍朝历来征辟人才,注重家世出生,样貌仪表,品德操行,最后方是才干。
察举征辟说白了就是推荐。其中负责察举的官员可以捞的油水就多了,而花了大笔银钱获得任命为官的仕子,上任第一件事,要把花出去的钱挣回来。
萧暥道,“此次征辟,花银钱多的人就被排到页首,没钱的人排在末尾。如此察举,怎么获得有用之才?”
“所以主公打算,以考试来择优?”谢映之觉得有点意思了。
“我想请先生出题,以时局为论点,雍州有十六郡,每郡设一考场,任何参与考试的仕子,不问出身,不问来由,唯才是举。”
谢映之细细品味了他这句话,科举取仕,闻所未闻,这人越来越有趣了。
忽然一个点子让人措手不及。薄薄几页纸,就想撬动大雍朝几百年的征辟制。
别人薅他狐狸毛,他就拆别人墙角。
但是如果唯才是举真能成功推行,不但是雍州的人才,海内九州俊杰岂不是趋之若鹜?
同时还可以遏制那些高门贵族对朝廷事务的掌控,间接断了他们的财路。
但对萧暥来说,那就是人财双收,引进新锐的同时剔除了蛀虫腐肉,一举两得,短时间内就能提升到和北宫达相抗衡的实力。
谢映之已经看出某狐狸跃跃欲试的眼神。
谢映之想了想,“主公废察举改科举,必朝野震动,人心不稳。”
这是要搞大事情。
萧暥眨眨眼,“那我不废察举,把察举和开科并行。”
“哦?”谢映之又是微微一诧。
不动察举,暗戳戳把科举试着提上来。
“杨拓的名单我依旧用,但是这些人我不会按照他给出的排名授予官职,而让他们回本郡参与考试,按照成绩择优排名录用。”
谢映之明白他的意图了,循序渐进得来,把科考渗透在征辟的过程中,表面看只是改动了一个小环节。
温水煮青蛙。果然是某狐狸惯用的手法。
谢映之想了想道,“也可,但这件事最好报陛下,由陛下来改这个程序。”
萧暥立即明白了,这毕竟是大雍朝的祖制,他如果动手改,哪怕就是改一字,都是乱臣贼子图谋不轨,又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了,可怜他拼命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口碑,得被砸碎一地。
但皇帝要改,没毛病。
可是这桓帝暗搓搓地屡屡给他使阴招,让他做事哈?
萧暥想了想,有了主意。
这无相死后,桓帝还能信任谁?
*********
萧暥登门拜访的时候,容绪正在清点府上新到的一批丝缎绢帛。都是盛京商会今年收到的最好的面料。
每一幅面料都是精工细织着千姿百态的小狐狸,抱松子的,咬尾巴的,搓爪子的,各种姿态,看得人忍俊不禁。
容绪心里盘算着,做两个枕头,一条锦被,一身袍服,多出来的面料还可以做个佩巾和钱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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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忽然到访,容绪猝不及防赶紧一掩。
萧暥瞥了眼,面色不善,劈头就道,“北宫世子对先生所设计的服饰颇为感兴趣,我来请容绪先生,一起聊聊。”
容绪是多精明的人,北宫浔这会儿正关在寒狱里。聊什么?
那意思不就是明摆着说,你要不要一起去陪他?
容绪又瞥了一眼院子外面,萧暥带来的‘马车’,是寒狱专用的敞篷车……
容绪微微蹙眉,这快一年没见,这小狐狸不知道哪里沾染了一身的匪气,连虚与委蛇都免了。
看来萧暥已经知道他在襄州那会儿,自己和王戎设计陷害瞿钢,让他在马球赛上报复北宫浔。挑起北宫达和秦羽的矛盾。
不出他所料,萧暥虽然一时没有想明白,这过后不久,肯定会回过味来。
容绪道,“彦昭,我这是一时糊涂,跟那北宫浔有点过节,事后,我已经给了你一份大礼了。你应该收到了吧。”
萧暥知道他说的是华毓楼。
北宫浔对大梁城不熟,怎么知道华毓楼有留仙散的?当然是容绪先生这精于大梁城所有玩乐之处的人提点的。
容绪是让北宫浔引自己去华毓楼,然后把华毓楼一锅端了,查抄了留仙散,涉案人员全都罚了钱,其中获利不小,萧暥的钱包都鼓了些。
“至于后来北宫浔被人扔到了……西阁”容绪谨慎跳过这个地方,大热天的提起实在有点恶心,“这我也是始料未及的。”
容绪这人就是商人本性,他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这是一时糊涂,而且也拼命弥补了,你小狐狸现在赚饱了钱,这就不要再追着他打了。我们还是合作比较好。
萧暥看吓也吓够了,于是顺水推舟表态,给你个机会。
*********
自从上次遇到杨拓之后,这一阵子魏瑄每天都在宫里镌刻碑文。
因为手伤,刻出的字迹不够工整,桓帝屡屡不满意,重刻。
长时间的凿刻,让他的手腕有些倾斜颤抖,刻出来的字迹更加漂浮无力。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因为他的宫里遍布石粉尘埃,桓帝都不愿意踏足,不知道今天来监看他的进度的又是哪位公公。
随即他就见曾贤手中拿着圣旨正跨进殿内。
魏瑄的心中跟着咯噔一下。
圣旨?
桓帝又有什么整他的新路数了?
莫不是杨司空告到桓帝那里了?
前几天,他将杨拓收受银钱,更改仕子排名一事,暗中写了个简笺条陈偷偷传递给了萧暥,结果还是被察觉了吗?
他的心沉到谷底,看来今天要被关进禁室了。
曾贤展开圣旨,念道,“陛下有旨,晋王接旨。”
魏瑄赶紧下跪领旨。
“此次征辟,朕决议亲自遴选仕子,但朕日理万机,国事繁忙,酌让晋王代朕办事。因晋王未加冠,遂任少使职,赐铜印黑绶。”
魏瑄从满室的粉尘中蓦然抬头,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要让他任事了!?
等他不可置信地接过了圣旨和印绶,就听到曾贤俯身道,“晋王,萧将军请殿下去府上议事。”
魏瑄心中一震,立即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桓帝的意思,是萧暥的安排!
他这是要为萧暥办事了?
魏瑄整个人如坠云雾,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曾贤看着这孩子默默叹了口气,这些年终于熬出头了。
他宽声道,“殿下以后终于可以出宫任事了。”
第157章盆景+番外
萧暥觉得和晋王殿下一起任事的最大好处就是吃得好。
在襄州那阵子,他卧病在床,馋坏了也没人给他做点吃的,想开个小灶更是做梦。
他每天巴巴地把目光从谢玄首移到魏将军,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今天中午的菜是鸽子煲,魏瑄给他炖了两只野鸽子补补身子,还放了枸杞和红枣,那个味道叫做鲜!
某人连汤都喝干净了,舔了舔嘴角,表示这工作餐满分!
“明天吃鲈鱼吧?”最近馋这个。
他已经开始点菜了。
魏瑄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勤快地把碗洗了。
萧暥:殿下……等……等等……
这事儿交给家仆就行了。他这么勤快做什么。
某狐狸终于老脸有点挂不住了,虽然魏瑄叫了他一声叔罢,他不能老这么占人便宜。趁着魏瑄洗碗的工夫,他转身拿出了一罐小松子。
这东西襄州产量多,大梁就要靠外州进,就这几罐还是魏西陵捎给他的。
尚元城的江南商会新开了专售零嘴的铺子,每次进了货,都会给他送几罐尝新。他来者不拒,嗑得不亦乐乎。
“吃吗?”他偏头看向魏瑄
“嗯”魏瑄点头接过来。
两人一边嗑零嘴,一边讨论工作。
萧暥觉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是按照杨拓的名册,把每个郡县的考生都登记好,安排考场,二来就是考试科目。
萧暥打算按照朝廷的职能排,分为农桑,工程,筹算,政务,军事,律法,加起来也有六科的考试。
这样分类考试,既可以看出哪个人擅长哪一块,以及哪个人综合能力比较强。
过了片刻,萧暥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吃独食?
只见魏瑄面前的松子壳倒是堆成一座小山。
“殿下怎么不吃?”
不好吃?
但不好吃他剥什么?
难道这孩子有多动症?某人又开始不厚道地想。
“我喜欢数着玩儿。”魏瑄道,然后把满满的一碗晶莹饱满的松子仁推到他面前。
吃双份的嗷!
魏瑄明天就要去文昌署赴任了。这是他第一次任事,他有点紧张。
虽然一番谈话下来,要做什么事务他已经了然于胸,但他清楚以杨拓的为人,一定会处处给他使绊子。
他不怕出糗,他只怕自己事情做得不够好,辜负了那人给他的机会。
于是魏瑄小心翼翼地开始向萧暥讨教任事时需要注意什么。
某狐狸心满意足地吃着双份的松子仁,一边道,“擒贼擒王,打蛇打七寸。”
魏瑄问,“将军是说,做事抓住关节点,就能势如破竹?”
萧暥点头,这孩子聪明,一点就透。
“若能出其不意,那就更好。”
“出其不意,比如将军囚了北宫浔?”
“唔……这个嘛……”萧暥咳了声,“我这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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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保护他。”
这孩子太会举一反三,有点麻烦……
萧暥的做法,一半是军人思维,一半是山匪作风。反正他的宗旨就是,管用就好,不用介意操作有多骚。
魏瑄听得很仔细。就差记小笔记了。
萧暥心里倒是有点发虚了,这武帝可是记忆里超群的啊,他今天都教了这孩子些什么歪门邪道,有这样当叔的吗,打住打住……
*********
朱璧居。
王戎风风火火地一进门就道,“听说萧暥昨天把囚车都开到你府门口了。是不是我们要对北宫浔动手这事情被他知道了?”
容绪正专注地修剪一尊盆景。
王戎几步上前,“哎,你还有心思搞这个!”
他这一靠近才发现这盆景颇为精致,山水平原错落有致。山间平原丘陵间还散落了一些贝壳雕刻的小物件。
这一看王戎也觉得有点意思。
山峰上蹲着一只熊,半山腰有一只小狐狸抬着脑袋,似乎是盯着山顶的位置,离开它不远处,山阴背后有两头狼。
“为什么是两头?”王戎问。
“曹满和阿迦罗。草原狼。”
湖中有蛟,山中有虎,这意思不猜也知道。
王戎皱眉,又指着山洞里,“这头驴是谁?”
“陛下。”容绪道。
王戎颇为无语。
“你说陛下是驴,真龙又是谁?”
容绪悠悠道,“或还未现身,或化蛟为龙。”
“你这人,心思太邪。”王戎道,“听说今天上午,陛下颁布圣旨,让晋王代替杨拓的位置,并且把今年的察举征辟稍作了改动。陛下是要启用晋王?”
“不是陛下,是我跟陛下建议的。”容绪道。
“你?”
“小狐狸气势汹汹来我府上,我能怎么办?”容绪一摊手,无奈道。
王戎寻思道,“别卖关子。萧暥为什么要突然改察举制为什么……科考?”
“我之前跟兄长说过,要给萧暥一条大鱼,盯着大鱼他就没心思管我们这些小鱼了。从马球赛赌球,到华毓楼的醉生梦死挥金如土,萧暥应该也明白国库的钱去哪里了?雍州的钱又去哪里了?”
王戎脸色一沉,“你要挑起杨氏吕氏等豪门大族和萧暥的矛盾?”
容绪道,“萧暥要对付他们,就要和我们保持友善,对我们王氏就是机会,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王戎眉头紧敛。
容绪边说边修剪着枝叶,忽然道,“兄长,你刚才只问了别人,却没问我王氏在这方景中处于何处呢?”
“何处?”王戎仔细看了看,实在没有发现。
容绪慢条斯理道:“我们是树木草野,漫山遍野都是我们的商号。”
“熊虎也好,狼狐也罢,无论他们怎么斗,对我们都是有利的,我还是那句话,我王氏不出这个头,我们要维持各方的势力均衡,每一方就都得巴结我们。”
还有萧暥这只小狐狸最近越来越凶了,得让他碰点儿刺头。
*********
文昌署
“恭喜殿下任职。”杨拓笑得脸上油光锃亮,讪讪道,“不过,这做实务可不比刻石碑清闲,有诸多人事关系庞杂,殿下可别大意了。”
魏瑄彬彬有礼,“多谢杨侍郎提醒,还请将此次察举征辟的名单给我一阅。”
杨拓闻言,很爽快地从案卷柜中拿出一沓名册,道,“此次征辟,一共十六郡士子两百七十三人,这是名册。”
魏瑄没料到他那么利索就将名册交了出来,心中微微一诧,接过来翻了翻,随即就明白杨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魏瑄不动声色道,“杨侍郎,少了五页。”
“哦,是这样。”杨拓似乎恍然想起来似的,皮笑肉不笑道,“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我不留神在宫门前跌倒,这单册撒了,被风刮跑了几页。”
魏瑄记得当时他一张不差地都捡起来,整理好后塞到了杨拓怀里。
但他也不争辩,淡淡道,“那么遗失的几张,就要重新登记士子名单,杨侍郎认为需要多少时日?”
杨拓面露难色,叠着手道,“这可就不好说了,这些名单上的士子都在不同的州郡,要分别派人去每家每户登记,有些人还未必在家,这时日可不预估,大概……得几个月罢。”
魏瑄心里了然,这是故意给自己出难题。
几个月?几个月后都是除夕了!这是算今年的征辟还是算明年的?
魏瑄低头看着手头那一沓残缺不全的名册。十五页的名册,只有十页。
杨拓得意地翘着二郎腿,一副作壁上观的悠然姿态。
魏瑄看完最后一页名册,静静搁在案头,然后道,“来人,拿纸笔来。”
杨拓抬了抬眉,倒想看看他还能做什么?
于是没当回事地一摆手,“给他!”
一个属员应声就拿来了纸笔。
魏瑄用笔尖沾了墨,悬腕略略思索,接着就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杨拓先是不以为然,但写着写着,他的脸色就挂了下来。
最后他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踱步走过去。
周围的署员见状,也围了过去看。
接着,个个面面相觑。
连廊外路过的其他署的官员也停下脚,驻足观看。
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异样。
只见人群簇拥的中心,魏瑄不紧不慢把遗失的最后五页纸上,一共一百多个名字,一字不漏全部都默写了下来!
杨拓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心道,难道说那天魏瑄捡起名单的短短片刻之间,他不仅看完了五张纸上的名字,还全部背了下来!
一目十行,还过目不忘?
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做到!
杨拓眼皮子暴跳起来,“你什么时候偷盗去了后几页名册?”
不等魏瑄回答,他就翻开最下方的抽屉,拿出那几页名册来对照。
众目睽睽下,只见最后五页遗失的名册完整无恙地躺在他抽屉里。
众人顿时哗然,怎么回事不证自明。
魏瑄伸手按在那名册上,静静道,“杨侍郎,不必对照了,我都是瞎写的。”
什……什么!
杨拓眉毛狂跳,什么意思?瞎写的?
魏瑄如实道,“我最多也就能默写出几十个名字,但我猜你不会仔细看过名册,所以才赌一把。”
即使他过目不忘,也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翻完名册且背下每一个名字。
反应过来后,杨拓顿时脸色煞白,被诈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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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急败坏地把余下的几页名册拍在桌案上,“给你就是!”
然后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
魏瑄连夜把名册整理完毕,开始编纂考试科目。
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早,他一跨进署衙,顿时怔了怔。
只见署衙里里外外格外清净,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来!
正在扫地的管事小吏道,“天气炎热,诸位大人都中了暑气,请了病辞。辞呈在桌案上。殿下请过目。”
果然每个人的桌案上都放着一份辞书。
魏瑄翻看了几份,内容都大同小异,天气炎热身体不适,请假休息了。
他微微凝眉,看来这杨拓一计不成又来一计,让署员集体撂挑子了。
第158章琴师
文昌署
十六个郡的仕子名单,每个仕子的家世背景和履历,察举评语等都要一一过目。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案头一盏孤灯映着他的脸容,轮廓清秀明晰,两道极黑的眉像浸水的飞翎,修长清利,微敛的眉心一点点细细的褶皱,他本来就生的好看,专注的神色让人莫名就对他生出好感来。
打扫庭署的小吏来来回回在他身边走了好几遭,但是魏瑄太过全神贯注地核对名册,都没有发觉他。
最后他轻轻地用扫帚碰了一下桌案,魏瑄才蓦地抬头,眼底里有熬夜的红丝。
他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彻夜伏案了。
小吏轻声道,“少使,叨扰了。”
魏瑄立即明白,站起身来谦和地一让,“有劳。”
小吏一边扫地,一边端详这位少使大人,他温文尔雅,丝毫没有架子,进退之间自带一种典雅的雍容。听说还是陛下的弟弟,但和陛下似完全不同的人。
那小吏不仅就有些替他不平,提示道,“少使,这几天署员一齐告病,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魏瑄当然知道原因,但不便说穿,只道,“说是天热中了暑气。”
小吏道,“盛夏之时不中暑,现在反倒中暑气了?这都是杨侍郎授意的,他故意刁难你,不允许其他署员来做事儿。”
那是个年轻的小吏,一张圆脸透着朝气,说到这地方有些气鼓鼓的。
魏瑄刚想提醒他慎言。万一被杨拓的人听取了,就要被革职。
那小吏又义愤道,“杨拓故意刁难你,少使何不把这事情报告萧将军,既是萧将军授意你任事,他必然会为你出头。”
魏瑄心道,正因为如此,才绝对不能告诉萧暥。
萧暥如果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去找杨司空,而不会直接去找杨拓,不然就有点仗势压人的意思了。
这就好像小辈闹了矛盾,长辈是不会直接去训对家的小辈,而是去找他父亲谈谈,让他父亲去教训他,也是给了对家的面子。
于是这件原本一件小事,就变成萧暥和杨司空之间的事,无端就闹大了。
萧暥回京也没有安定几天,魏瑄不想给他添麻烦。
不就是事情繁重,他多熬几个夜晚,做完就是了。
魏瑄冲那小吏微微一笑,婉拒道,“多谢小哥了,其实我也快完成了,不打紧。”
那小吏大吃一惊,眼睛睁得核桃似的看着桌案上小山一样的文书。
几百份个人的名单,就算是这些署员都在这里埋头工作,两天都未必完成得了!
传说晋王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看来是真的!
等魏瑄完成了繁缛的事务,从文昌署出来,已经是夜阑时分。
他并没有回宫,他终于有了出宫的令牌,还是头一次有机会用。
这几天还在沐兰会期间,所以街上夜晚没有宵禁。这个时间还熙熙攘攘。
萧暥穷,所以即使上次出了事,他也不会放过沐兰会期间的商机。
但是继上次的事情后,整个大梁城戒备森严,尚元城里的巡逻增加了两倍,每个里坊都按照其大小,设有三五个岗哨不等。
而且最让人胆寒的是,萧暥还搞了一群便衣混入百姓中,这些人都是从锐士营筛选出来的。
这些士兵外表及不起眼,但是个个身手敏捷,百里挑一,他们打扮成了平民百姓,货郎商贩,混迹于人群之中,于是乎,整个尚元城,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官兵,谁还敢妄动?
某人为了安安妥妥地挣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魏瑄跟宫门吏亮了下腰牌,第一次走正门出了宫。
连续几夜没有睡,他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沿着朱雀大街随意地走着。
月已中天,街上的铺子关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酒肆歌楼彻夜亮灯营业。路上的人也不多了,稀稀落落的。有时候还会在街角落里遇到个把喝多了的酒鬼在哇哇乱吐。某狐狸雁过拔毛,影响大梁市容的,罚金拿来!开门收卫生费了!
这些人只有深夜躲到黑暗的角落里才敢呕吐。被抓到了就是一张罚单拍脑门上。
还有那些打架斗殴的,抓到就领到京兆府衙门关起来,关上几天,交了大笔保释金才能出去。
一时间,这大梁的秩序格外的好。想必某人每天都能美滋滋地听到零钱到账的悦耳声音。
魏瑄看着这秩序井然的大梁城,不由得不佩服,这些招数亏他想得出来。
萧暥的路子太野了,但是管用。
魏瑄不由就想,自己这处境,换他会怎么做?
杨拓故意跟他作对,他可以伏案几天完成所有的工作,但接下来就是要将名单派发各郡县并安排考场,他即使每个郡都亲自去跑,那也忙不过来啊?
得想个办法让那些署员回来。
他边走边想,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将军府附近。
他望了望将军府高高的院墙,他现在都都开始任事了,总不能再爬墙吧?成何体统?
但是夜已深,他不想去叨扰萧暥,于是想了想,就绕到附近的宝琼楼,把刚到手都没焐热的禄银买了楼里最便宜的一壶酒。
趁着这个机会他就踢了一壶酒上了楼。
宝琼楼上的栖鸾台,可以观赏大梁的夜景,不过只有北宫浔这种一掷千金的豪门公子才花得起这钱。
魏瑄悄悄闪身到了走廊里,然后倏地翻出窗户,像一只灵敏的黑猫,轻捷地走在月光下的屋檐上。然后找了一处高高的屋脊坐下。
在这里远远地能望见将军府的庭院,还有深夜里那人窗前停着的一点灯火。
他明年才加冠,很规矩地没有喝酒,只是抱膝静坐着。让万籁俱寂中的那一点烛火,映着他孤清的身影,似乎把他的一生都照得暖了。
第一个月的俸禄他就在尚元城里最豪奢的酒楼买了一壶酒,自己还没有喝一口,傻乎乎地全敬给了满月和清霜。也不知今宵与谁同醉。
*********
那一边,萧暥在卧室里,连打了两个喷嚏。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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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自语道:唔,一定是有姑娘在想我了……
苏苏蹲在梳妆台上,一只紫色的眼睛鄙视地白了他一眼。
托容绪先生多角度公主镜的福,萧暥同时看到六七只秃头猫齐刷刷地白了他一眼,交相辉映,被鄙视地有点壮观。
萧暥弯腰捡起被又甩在地上的小狐狸仔,拍了拍灰,道:苏苏,你怨我做什么?大梁城里那么多母猫,你自己又秃又懒,没有母猫看上你,怪我咯?我总不能给你整个包办婚姻罢?
苏苏一转身给他无数个屁股,并顺便一撅,再次把那狐狸仔拱地上。
萧暥是明白了,看不惯他是吧?
罢了罢了,他不跟一只猫斗。趁这几天科举新政暗搓搓推行得挺顺利,他也有空稍微闲下来。
明天去找锦鲤,哦不,谢先生。
瞿安瘸腿都娶到一个温婉可人的小媳妇了,他是不是也有机会啊?
***
月光清清冷冷地洒落在屋檐间。
魏瑄这一坐就到了更深时分,肩头露湿时,才发觉月已西垂。
楼里纸醉金迷的人都开始晃晃悠悠回家了。
魏瑄刚想翻进窗户,忽然窗前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魏瑄一惊,杨拓?他也在这里?
他随即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杨拓背着他,正送一个穿着朱红锦袍,一看就非富即贵的男子出去,一边道,“三天后在含泉山庄,为舍弟备了生日宴,到时候还请大驾光临。”
魏瑄心中微微一愕,三天后是八月初一,正是他的生辰。所以他知道杨启绝对不是这一天生辰。不然他会有映像。
杨启是杨拓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杨启也在今年是在入仕的名单上。
魏瑄看过他的入仕履历,上面记载生辰是八月十九。
这杨启为什么要提前过生辰呢?他心中咯噔了一下。
魏瑄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忽然有了个主意。
不管他们在搞什么鬼,但这或许给了他一个反击杨拓的机会。
*********
萧暥看着铜镜前的胭脂水粉、眉笔妆盘,深吸一口气,叹道,“先生,若早知道你喜好这个,我这里……”
他刚想说我这里很多,还色号齐全应有尽有,装一车给你都没问题。
转念一想不对,这话说出来怎么听着怪变态的?他一个大男人,家里藏那么多胭脂水粉做什么?
于是改口,“唔……脂粉我还是有一些的。”
谢映之微微挑眉。
“是给将来的媳妇准备的。”他赶紧补充,不是他用的嗷!不是的!
可这话一出口,好像这就更不对了,所以你送给谢先生几个意思?
萧暥赶紧绕过这个话题,兜到镜台另一头,装模作样拿起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
可这一看他就被吸引了。
那瓷瓶晶莹剔透,阳光透过瓶身,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漾动的液体,还漂浮着什么东西。太像玻璃瓶了,磨砂玻璃!
萧暥顿时有一种亲切感,问,“这里面是什么?”
谢映之微笑,“主公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暥打开瓷瓶,随着一缕细细的白烟升起,鼻尖就闻到了凉丝丝的气息。
接着,只见一泓清水中浸着一对……瞳仁?
卧槽,是美瞳?!
还是烟蓝色的!
这个惊吓可不小,他差点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了,难道这是一个大型的剧组吗?
“主公留心。”谢映之优雅地抬手托起他修长的腕,“别洒出来,这是寒泉之水。”
“这并非真人眼瞳。”谢映之说着从他手中取下瓷瓶,随手封上,似笑非笑,“没想到主公身经百战,还会怕一对眼瞳?”
萧暥心道,特么的我不是怕啊,我是差点以为我回家了!
他稳了稳心神,“这东西先生从何而来?”
“褚庆子制作的,但是此物必须浸在寒泉中,若离开了寒泉水,三个时辰后就会腐朽。”
唔,日抛型。萧暥在心里补充。
然后他用全新的眼光打量了一遍给谢玄首并默默提高了美妆级别。
容绪还只限于设计,谢玄首凭着玄门的技术创新,都开始研发了嗷!
随后他又看到了衣架上悬着一件云锦幻色丝袍,那面料轻若拂雪,阳光下流光溢彩。
萧暥迅速得出了结论,“先生这是要去参加雅集?”
“今晚,含泉山庄。”谢映之道。随后他似笑非笑问,“主公想去吗?”
萧暥想到了谢玄首的锦鲤风采。当即表示,想,很想。
“那么主公请坐。”谢映之虚虚一让。
萧暥有点犹豫,这是请他坐在妆台前?
抱歉,谢玄首无所不能,就是化妆水平,实在有点强差人意,颇有随性发挥的意思。上次冬日雅集差点把他化成如花。
谢映之道,“此番主公还是要使用化名。”
萧暥心道,萧子衿是了。
谢映之似乎知道他所想,淡淡道,“这次主公的身份是琴师楚曈。”
萧暥心中微一诧,所以是要他冒充别人的容貌和身份参加?
他顿时明白了,易妆术!
谢映之作为玄首,化妆虽然比较随性毫不负责,但易妆术应该是手到擒来罢!
想到这里,他沉下心,坐到了妆镜前。
“所以先生,我是要用楚曈的模样去含泉山庄?”
谢映之随即上前,衣袖带着清雅的香气拂过,“这倒不必,楚先生抚琴多在隔帘之后,见过他模样的人不多。只是主公的容色太过惹眼,需要稍微修饰一下。”
萧暥明白了,是怕他掉马。
果然名士圈子还是不那么欢迎他的。
接着,谢映之站在他跟前,一手轻飘飘托着他的下颌,一手提笔开始在他脸上即兴创作。
萧暥在妆台前坐得笔挺,后背的线条绷紧了。
他真的一动都不敢动啊,就怕谢先生笔走龙蛇,把他眼睛画到眉毛上面,或者给他画四条眉毛,因为谢先生画得甚是潇洒随意,一挥而就都不带停顿的,这谁受得了!简直胆战心惊啊!
“等……等等。”他道,
为什么还要戴美瞳!
就见谢映之拂起衣袖,随手拿起了那个透明小瓶子,用淡若无物的口吻道,“楚先生天生目盲。”
萧暥:……!
天生的眼瞎?
所以这位楚琴师的眼睛很有可能上面就蒙着一层阴翳。美瞳是派这个用处的吗?
他刚才看到美瞳好像还是烟蓝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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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有点绝望,
所以这是要让他扮异色眼瞳的瞎子吗!这也太相信他的演技了吧!
谢映之似是对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熟视无睹,笃定道,“主公放心,我会以楚先生琴侍的身份伴你左右。”
萧暥支吾道,“咳,我觉得我还是当琴侍罢……”
让他演个配角就行了。
关键是他从来都没瞎过的经验,让他怎么演瞎子啊!难度系数9.0!
谢映之微微一讶,“主公想要换,当然可以。”
萧暥刚要松一口气。
就听谢映之道,“楚先生的琴侍是个痴人。”
萧暥:……
痴人就是智障了。
“他相当于八岁孩童的心智。”
萧暥是服了。好吧,一个是盲人,一个是智障……这对主仆有点惨啊!
所以他是演瞎子呢?还是演智障呢?
谢映之表示,你随意。
萧暥心力交瘁,好像哪个角色都不是他能驾驭的!
到了这里,他已经隐约觉得这次赴会怕是不那么简单了。
他来的时候,谢映之恐怕打算自己冒充楚先生去赴会的,他这一来,顺水推舟地把机会让给他了。
就在这时,谢映之微微一叹,“好了。”
随即萧暥看向镜子里,接着,连他自己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第159章演技+番外
谢映之虽然不会化妆,但显然很会画画。轻描淡抹间,就将那逼人的清利锋芒变成春风化雨的柔和。
铜镜中粼粼清光,映出一副如影似幻的容颜。
乌发浓密如泼墨,面容清皎似初雪,眸子却是罕见的烟色迷离的蓝,如兰如黛,魅致入骨。
谢映之不由轻叹,本来怕他去赴宴节外生枝,毕竟他身份是个琴师,还是个盲人,所以有心故意将他画丑,于是信手挥就,一气呵成,结果……
一双风流媚逸的眼睛,婉转眸中山色空濛,如夜来兰烬沉香。都是世间最销魂。
这般容颜,有意想给某人画个毁容妆的谢玄首深表无奈,笔误……
相思入骨,红尘有劫,祸国之色,大概指的就是如此了。
偏偏那罪魁祸首此刻还人畜无害地望着他。
萧暥表示:唔,谢玄首啊,我跟你商量个事,你美瞳都有了,那墨镜有没有?
谢映之:……
瞎子不是应该标配个墨镜的嘛。
萧暥终究还有点自知自明,顶着这样一副容色,让他怎么愉快地装瞎?
恐怕今晚含泉山庄,他这双眼睛只一出现,就能把全场活物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
这就……太考验演技了!
谢映之只是微微一愕,随即明白过来,猜想他指的大概是指独眼龙戴的那种圆眼罩。
他轻咳了声,“主公真的要?”
萧暥:唔……
独眼龙通常只戴一个圈,他带一对,跟个熊猫似的。若当中再拿根带扣一串,这画风着实有点美……
萧暥默默脑补了一下,觉得谢玄首和自己说的,恐怕不是一个东西。
而且你蒙上眼睛走路,不怕摔死?
谢映之道,“还有一个时辰时间,我且先教主公如何扮演盲人。”
*********
晗泉山庄在大梁城郊,山势回旋蜿蜒,因为山中有两股泉水而得的名。
山南是温泉,山北是寒泉,似乎是分割了阴阳昏晓,泾渭分明。
杨家初来大梁时,就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买了下来,建了晗泉雅舍,后来又扩建为山庄,用来避暑。
山庄很大,沿着山势起伏,分置亭台楼阁,流水树木。
魏瑄是混进风雷堂堂主封铁禅的队伍里上山的,这风雷堂是大梁江湖势力的头脑,三教九流无所不涉,所以这封铁禅的队伍也是蔚为壮观,相对比较容易混进去。
封铁禅年岁并不大,中等身材,不算高挑,但练武之人,身躯健硕挺拔,一对横刀眉,虎目生威,着一件鸦青色劲装。倒是颇有江湖豪杰的气象。
到了山门,封铁禅将大部分人留在山门前的别院里,这里专门开辟了一处给贵客们的僚属休息喝茶。
封铁禅则带着他手下的四虎,即四员猛将,随着杨氏的家老杨不咎大摇大摆进了庄园。
魏瑄悄悄跟了上去,他身法奇快,翻墙入院,神不知鬼不觉撂倒了一个山庄的侍从,换上他的衣裳,混了进去。
他一路观察着这个山庄内部,一进庄园,就是一座浮在水面的桥。
晗泉山庄果然是名不虚传,整个山庄似乎是悬在湖面上一般。
水面如镜,其间错落各种人造的小景,假山瀑布,岛屿树木,亭台楼阁都星罗棋布地散落其间。
引起他注意的是山庄后则是如斧劈般的峭立的大片山岩,如同从天上垂下一面巨刃,颇有点壮观。
庄园很大,守卫也颇为森严。
这些守卫都安插在暗处,虽然表面上一眼看不出来,但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廊底树下,亭台角落等各种不起眼的地方,都有杨家的私兵把守。
他心中暗想,为何一个生辰宴要搞得如临大敌似的?这个宴会果然有问题!
如果能抓到杨拓私下从事不法的证剧,就能扳倒他,至少要逼他退让!
魏瑄一边想,一边在山庄里迅捷地七拐八弯,道路迂回。
他走着走着就听到了水声轰鸣。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到了殿台楼阁后的石壁前。
那石壁高十余丈,一股瀑布像银河遥落,倾泻下来,垂落到下面的深潭里。潭边树木丛生下还有一凉亭,坐在亭里凉风习习,暑气顿消。
看来这里已经到了山庄的尽头了,他刚想折返,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严声喝道,“你这奴婢不要命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魏瑄心中一跳,赶紧低头慌张道,“家老,我就是热得受不住,来这里纳凉。”
杨不咎一脸阴沉地背着手过来,呵斥道,“我看你是找地方偷懒罢,你一个侍仆有几个脑袋?此处是你这身份该来的吗?被公子看到了,直接把你扔到龙潭里喂了鱼!”
魏瑄赶紧道,“是,家老教训的是,我这就走。”
趁着杨不咎还要忙着去山前迎接客人,魏瑄说着脚底生风,慌慌张张地跑了。
他一边跑,心里一边不由奇怪,这不过是一突石壁,这地方难道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
马车行到山前,一个清健的侍从跃下马车,他生得一副好模样,只是目光有点儿呆滞。
他闷声不语,笼起车帘,帘后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那手指修长秀劲,一看就是抚弄风月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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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琴侍名叫子睿,其实一点都不睿智,是个天生的傻儿。
他讷讷地接住那只漂亮的手,然后上前虚扶着那人的腰,小心翼翼地搀着那人下了车。
按理到了山门,就会有人来迎接,可是这会儿山门前却没有人。
萧暥轻轻握了一把谢映之的手,示意:怎么回事?有诈?
特么的,这也太衰了罢,还没开始飙演技就被识破了?
谢映之看到不远处就是山庄的别院。
他低声附耳道,“主公,我去问个信。”
萧暥闻言一手捉住谢映之的衣袖。
唔,他瞎,别走……别扔下他……
谢映之侥有兴趣看着他睁着一双茫然的烟蓝色眼睛,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显得楚楚可怜又孤独无措。
不知道的还真被他蒙过去了。
谢映之解开他抓着衣袖的爪子,“主公,跟我就别演了。这周围没人。”
雨吸湪队Y
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萧暥当下松了口气,浪费他演技!
随即眼梢习惯性微撩起,眸色一动,空濛涣散的烟光顿时散去,如云破月出,惊燕飞鸿。
瞬间本性曝露无遗。
山门边有一个亭子,亭子里有石桌,桌上还放着铜盘,盘中乘有各种新鲜的瓜果。
某狐狸很满意,“唔,先生,我去那里等你。”
片刻后,萧暥坐在石桌前,吹着山风,不管有没有人看到,他就当磨练演技了。先是假模假式地伸手摸索了一番,东挑西捡顺了一个最大最饱满的李子。
鲜嫩多汁,好吃!
这时,山门前传来一阵喧闹。
借着一丛树叶的遮蔽,他不动声色地悄悄看去。就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一群家丁正百般殷勤地围绕着一部马车。
那车也不是一般的豪车,堪比云越给他整的移动办公室,甚至更为奢华,车身镂金错彩富丽堂皇。
萧暥心道,原来这些人下去接应贵客了,难怪这山门前都没人迎接了。
不过想来也是,这楚曈就算琴技再好,在大雍朝那也是优伶,派个人引路就算客气了。只是他运气不好,正赶上有贵客到,所以连给他们引路的人都没有,直接给晾在那里等着。
想到这里,萧暥颇有点好奇,这豪车上的人是什么身份?
车停在山门前。
他隔着树叶从望过去,只见车上下来了一个雄壮伟岸的男子,面貌粗犷,一身富商打扮,可能是因为下巴上浓密的胡须使他看起来更年长些,似乎三十左右,轮廓分明的脸,脸堂略黑,显得他的眼睛很明亮,两条眉像刷漆又黑又粗。
萧暥对此人似乎感觉在哪里见过,但是傍晚日光偏斜,又隔着摇曳的树叶,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又有五六个人下山迎来,为首的青年,衣冠鲜亮,身后五名妙龄女子,裙裾如云,衣带飘飞。
当他们经过凉亭边时,萧暥悄悄瞄了一眼,随即就是一诧,这不是杨启吗?今日的寿星?
他在冬日雅集上见过杨启,谢映之还跟他借过妆匣那位!
萧暥心中顿时好奇心大起,什么人让杨家二公子亲自到山门口迎接?
反正谢映之还没来,等着也是等着,于是深吸一口气,飚演技的时候到了。
他就地取材削了根竹竿,充当盲杖。然后他用竹竿点着地走出了藏身的树荫。
杨启正陪着那客商,边走边道,“夏侯先生远来,这晗泉山庄真是蓬荜生辉……这山路陡峭,待会儿到了上面的别院,就换乘步辇可好?”
那客人是个西北汉子,懒得跟他寒暄,心里不屑地嗤了声这大梁的人真够矫情。
他边走,灼灼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几个妙龄女子,“这大梁的女人真是水灵。”
杨启随即客气地笑道,“凉州的姑娘也好看。漫天风沙里一声琵琶曲,才是最风雅。”
风雅个屁!还弹琵琶,弹沙子罢!夏侯心里道,觉得和这些中原士子简直没法说人话。
他摆摆手道,“不行,那里的女人脸都跟树皮一样,糙得很。长相也都是我这风格。”
杨启看了眼夏侯线条粗犷的脸容,顿时意识到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默默闭嘴了。
他一边走,一边寻思夏侯先生在西北做的什么生意,这么来钱?为什么兄长授意他,此人是必须亲自迎接的金主。
这时,林间忽然传来竹竿点在石阶上清晰的声音。
杨启循声望去,就见忽然山回路转处,斜阳依稀照着碧绿的竹叶映在雪白如云的衣摆上。
风中那衣摆轻柔一荡。阑珊竹影便如水波拂过。
杨启微微一愕,还是幻色的衣衫,妙啊!如霞锦云衣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不知此人也是今天的来客吗?
杨启刚想发问,这夏侯已经一声断喝,跃然而起。
“何人藏在那里!出来!”
与此同时,几个彪悍的护卫立即拔刀出鞘。
刀光过处,竹竿一削两段。
来人似乎收到了惊吓,轻轻啊了声。
随即脚步不稳,一个踏空,竟就从竹径上摔了出来。
幻色衣衫犹如云霞过眼,随风飘散的长发若流墨丝雨,纷纷迷人心魄。
当杨启看到那双烟雨溟濛的黛青色眸子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眼睛,眸中是山色空濛,春水迢迢,烟霭遥遥,是月阑云破时,天边一抹销魂的相思色。
一时间他以前看过的诗文里所有美妙句子在心中此起彼伏,激荡起千层浪。
萧暥哪里想到,他就想碰个瓷,还碰出诗意来了。
杨启刚要上前温柔地搀扶起那人,夏侯早就眼疾手快,挤开杨拓,抢先揽住了那人的腰。随即不由得心中一荡,这腰线竟如此柔韧纤细。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先生没伤到吧?”
萧暥茫然地睁着一双空濛的眼睛,正想装模作样地学盲人把头耳朵偏过一侧去听,可是当他的瞎眼近距离看清楚那个夏侯先生的长相时,心中顿时猛地一沉。
曹雄!这不是曹满的长子曹雄吗?
他顿时心下一凛,脑子里无数念头瞬间掠过。
曹雄来晗泉山庄参加杨启的生日宴做什么?难道杨家还勾结曹满不成?
不对,如果是这样,曹雄为何还要冒充夏侯先生一个西北客商?
而且看上去,杨启似乎不知道曹雄的身份?
忽然觉得这里面水很深啊!
难怪谢映之要带他来这里,这谢玄首要来的地方都不简单。
曹雄见他面色苍白如玉,一双如秋水横波般的眼睛里凝着空茫无措,以为他受到了惊吓,心中竟是起了一层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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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赶紧对手下喝道,“蠢货,全给我全退下,全退下!都是你们惊到先生了!”
然后这头粗犷的凉州狼罕见地颇有礼貌地搀扶着他的手臂,道,“都是我的属下不懂事,这样吧,先生的眼睛不便,我送先生上山。”
片刻后,谢映之刚从山庄别院走出门,身边跟着一个引路的山庄小厮。
他心里正寻思着,把那人独自留在亭子里,怕是不妥。
随即就看到了眼前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正要上山。
华丽的步辇垂下遮阳的薄纱,暮风中轻轻摇摆,那人坐在步辇上姿态闲惬,杨启亲自在前引路,身边数名彪形大汉跟随。其中的一人衣冠华贵,身材魁伟,一只手搭在步辇上,就像护卫一般寸步不离。
谢映之含笑望着萧暥,这人真是有意思,才一转眼的工夫,他就已经坐上了步辇,像个出巡的帝王,除了一双眼睛空灵悠远,不知望着何方。
第160章钓狐狸
此刻,萧暥也已经看到了谢映之。
但是他现在是瞎子,没法招呼步辇停下来,也不能跟谢映之打招呼,否则你怎么看到他的?
萧暥微微一蹙眉,就有了主意。
他面不改色,目光直直掠过了谢映之,然后靠着扶手,捂着心口就开始低咳起来。
就见他蹙着长眉,咳得厉害了,烟蓝色的眼睛都泛起潋滟的水光,脊背轻轻颤抖着,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徐徐滑落肩头,被风一吹,像微凉的丝雨般,拂过曹雄扶着步辇的手背,他的手顿时一搐,难耐的瘙痒。
“快,快停下。”曹雄道。
杨启此时也折回头,赶紧问道,“先生身体不适?”
“无事,陈年痼疾,咳咳……”
杨启赶紧上前给他顺气,一边道:“到了山庄,立即给先生找大夫。”
“不,不必……子睿,子睿那里有……有药……咳。”
谢映之见状快步上前。
其实就算萧暥不来这一出,谢玄首当然有办法。可某人似乎还很会给自己加戏?
他上前愣愣地一把推开杨启,抱着萧暥紧张道,“你们,你们什么人?做什么的?”
萧暥头倚在他肩上,垂落的眼睫如纤长的羽翅盖过一双盲眼,有气无力道,“诸位,诸位勿怪……子睿他……咳……心思单纯……他以为你们……是……是歹人……”
杨启微微一愕,早就听说楚先生的琴侍是个痴人。原来如此么。
曹雄默不作声,目光在谢映之和萧暥之间来回移动。
就见萧暥微微抬头,烟水溟濛的眼睛茫然地睁着,丝毫不能聚焦。
只能用一只手沿着谢映之修长的脖颈摸到下颌,再到眉眼,像真的瞎子一样反复确认似的,“子睿啊,我跟你说过不要乱跑,丢了怎么办?咳咳……”
谢映之似懂非懂地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萧暥心道,谢玄首这是要跟他拼演技啊?
都不是省油的灯。
随即谢映之拿出随身带的小药瓶,倒出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放在萧暥的手心里。
萧暥一口吞下,微微舒了口气,‘咳嗽’也立马好了。
还是柚子味,又酸又甜!好吃!
谢玄首真是越来越知道他爱吃什么了!
但旁人看来,这对主仆,一个瞎一个傻,在乱世里也真是不容易。
*********
杨拓从后堂走出来,一身墨绿色的衣袍映着他的满面红光,照例被一群人簇拥着,往临水雅轩的方向走去。
魏瑄一边擦着桌椅一边打量着他,这杨拓辞了官,倒是更加容光焕发了。
“阿稷,愣着做什么?茶。”山庄的主簿道。
魏瑄赶紧收回目光,“哦,我这就去拿!”
他在无相那里学过秘术的易容术,他装作一个山庄的侍从。偏巧,他冒充的那个人名字和他差不多。
他提起水壶,借着给主簿倒茶的机会,匆匆瞥了一眼主簿手中正在登记的礼单。
风雷堂堂主封铁禅八百金,赵尚书家公子赵琦三百金,凉州豪商夏侯恪一千两百金……
魏瑄看了眼,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生辰宴收礼在大雍是惯常,但这礼单却有点微妙。
在大雍朝,士林圈子讲究风雅,生辰送礼很讲究,不仅要体现礼物的价值,还有送礼的人的品味,所以士林圈子送礼一般都是古董字画奇石珍宝,很少直接送金银的,太俗!
可是这份礼单,也太直接了,他粗略瞄了一眼,清一色的银钱,像个账本似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提着空水壶往外面走去。
他刚走到庭院门口,就听到了一片熙攘声,接着是杨拓的声音,“夏侯先生,请,快请!”
魏瑄刚刚看过礼单:夏侯琦,出钱最多的那个!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我刚上山,正好遇到楚先生,就一起来了。”
“原来这位就是楚先生。真是风神秀异,音容兼美啊!”杨拓道,
紧接着魏瑄就听到周围响起一边低低抽气声和叹谓的声音。
什么‘气度飘逸,雍容美仪’什么‘神姿仙貌堪,比晋阳谢先生’……
魏瑄有点好奇了,谢映之他是见过的,这楚先生是何等姿容能和谢映之相比。
随即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道,“在下琴师楚曈,今晚给诸位献丑了。”
琴师?楚曈?!
那声音很低,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他的心上。
那是萧暥的声音!
魏瑄当即撂下水壶,赶紧朝庭院的方向奔去。
斜阳冉冉,湖面上浮着九曲石桥。
湖水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他走在石桥上,仿佛是走在碧色苍穹中的漫天霞光里。晚风徐来,吹得他乌发如云散开,幻色的衣衫流光溢彩。
魏瑄顿时愣住了。
那身段绝对不会错,必然是萧暥无疑。
可他为什么是这打扮?他的眼睛怎么了?
他一只手被人搀扶着,没有束发,乌黑的发丝在晚风吹拂下如濛濛细雨扑面,一双眼睛是雨后青空的远山蓝。
魏瑄心中大异,这……这又是哪一出?
眼看着他们已经走过了石桥,往水榭方向走去。
魏瑄刚想跟上去,才抛出几步,他就站住了。
萧暥这副打扮来这里必然有他的计划,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乱入,只会扰了他的部署。
想到这里,魏瑄神色宁静地捡起水壶。
先沉住气,静观其变。
*********
晗泉山庄里宾客和伶人休息的居室是分开的。
曹雄倒是毫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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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咧咧道,“楚先生,这时间还早,不妨到我屋里坐坐,我这里带了些西北的特产。”
唔……有好吃的!
“我久居中原,不知西北特产有哪些?”
曹雄哈哈大笑,豪爽道,“鲜鱼!特别鲜,这里可吃不到!”
萧暥刚想说话,手就被谢映之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他不甘示弱,手腕一翻,把谢映之的手反扣在下。两人脸上都神色不动,心照不宣。
萧暥表示:你家主公还没有嘴馋到明知是饵还要咬钩子。
谢映之并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可他知道。
既然曹雄邀请他,他想干脆顺藤摸瓜,试探试探他到底来中原是打的什么算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紧接着,就感到谢映之在他手心写了个字。
“慎”
萧暥沉下气。
谢映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四周情况不明,不要妄动。
一旦陷入,就难以抽身了。
他忽然好奇,等等,谢玄首这回带了几个人来?上次撷芳阁,那么大的事儿,结果你就带了苏钰等几个玄门弟子。
这回,该不会一个人也没带罢?
这时就听杨启道,“夏侯先生,楚先生还要准备晚宴的曲目,怕是不方便。如夏侯先生想听曲子,我另外安排乐师。”
曹雄冷冷哼了声,刮了他一眼,“不必了。”
说完背手就走,连告辞都省了,甚是傲慢。
*********
雅舍的门打开后,萧暥愣了下。
这是舞台的化妆间吗?
只见雅舍内有精致的妆台,脂粉一应俱全,还有各种乐器,方便在这里休息的伶人排演。
杨启大概是怕曹雄又来找他,亲自送他到门口,道,“寒舍简陋,一会儿我让人把晚餐给先生送来。先生想吃什么鱼?”
还可以点餐?
萧暥也不客气,“唔,鲈鱼桂鱼都行。”
杨启走后,萧暥正想怎么找个机会跟谢映之说话。
谢玄首已经极为自然地拿起碧玉梳,理所当然地扶他到妆台前,修长的手指穿过清凉的发丝,一丝不苟地给他梳头起来。
萧暥心道:唔,居然比云越手还巧……
谢映之已经借着俯身的机会贴近他耳畔,一语道破,“夏侯先生,主公认识?”
萧暥心中一凛,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立即正色,“那人是曹满的长子曹雄。在秋狩见过一次。”
谢映之眉心微微一敛。原来如此。
他似自言自语道,“莫不是也是来买留仙散的罢。”
“留仙散?”萧暥一诧。那东西不是毐品么,已经被他禁了啊。
谢映之道,“原先我还不确定,刚才看到杨拓,就肯定了。”
杨拓,萧暥回想起来,就觉得他的气色不对,太过于红润了。难道是又嗑药了?
但他哪来的药?
自从华毓楼之事后,萧暥下令销禁留仙散已经多日,在大梁城查获售卖留仙散的商贾数十家,将大梁城内所有的留仙散流通的渠道全部堵死了。
杨拓从哪里弄到留仙散?
谢映之淡淡道,“若他自己制作。”
萧暥恍然。
很多瘾君子,自己就是又贩又吸的!照杨拓当日那个人都认不清,抱住陈英就啃的痴态,他的瘾头很大啊!
那么说这个城郊的山庄,就是他的地下工厂!
萧暥脑子转得飞快,所以今天的生辰宴也根本不是什么生辰宴,而是借着办生辰宴的由头瞒天过海,大张旗鼓办了个大型的留仙散售卖会!
因为大梁城彻查留仙散,在没有商贾敢买卖。所以杨拓以生辰宴为名,把这些瘾君子召集过来,通过送礼的方式下订金购买留仙散。
特么的这不就是古代的工厂店直销吗?!
谢映之淡淡道,“杨拓最近应该缺钱。大概是因为主公。”
什么?因为他?
萧暥蓦地怔了下,随即一想才明白过来。
最近他做了一件事,把改察举改为科举!
杨拓之前收受了大量仕子的钱,给钱多的排名就在前面。前三位的排名一度卖到千金。
萧暥此番忽然改为以考试成绩排名,那么,那些花钱买排名的仕子们的钱不是打水漂了!
当然是要向杨拓讨回来的。
可是那些钱杨拓怕是已经花完了,又不敢让杨司空知道这件事,于是他急于填补亏空,就动了制作留仙散售卖的念头。
至于这留仙散怎么发货就更简单了。
根本就不需要发货。
生辰宴后都有随手礼,一般是精致的糕点之类。这留仙散就像藏毐一样,藏在糕点里,就能被客户带出去。
陈英虽然在大梁城内严查留仙散,但不会去查参加生辰宴回来的人。
所以,今天的生辰宴就特么是个大型的留仙散交易会!
他正想到这里,就觉得脸颊上微微酥痒了一下,一缕碎发飘落下来。
唔……不要刘海……
谢映之手法娴熟地又挑出一缕碎发,萧暥看着镜子里,轻拂的青丝半遮半掩着一双烟色如岚的眼睛,似行云带雨,又像疏烟笼月。风流蕴藉,不可方物。
谢先生似无意中神来一笔,竟然将他的气韵顿时一变。轻愁浅媚变成了洒脱放旷。
所以刚才谢玄首一脸严肃地在考虑这个?
萧暥想抗议,紧接着谢映之俯身贴近他耳畔道,“要彻底断绝大梁的留仙散,就要从源头彻底剿灭。”
萧暥:……
所以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谢映之静静道,“要抓到那个制散的人。”
就在这时,门咯嗒响了一下。
两人同时噤声。
谢映之立即直起身,手指翻飞,碧玉梳勾起一笼青丝,口中衔着一根红缎发带,仿佛正要给他扎上。
一系列动作自然无间如行云流水,萧暥不由内心啧了声,谢玄首这演技,本人甘拜下风。
进来的是杨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仆,每个人手中都托着漆盘,里面放着各色菜肴。
“先生久等了,我给你送晚饭来了。”然后他又不禁瞥向镜子里那美轮美奂的容颜。
谢映之扶着萧暥站起身,到桌前坐下,萧暥一双瞎眼茫然地看着前方,道,“有劳。”
杨启道,“先生若还有什么吩咐,随时唤我。”
等到杨启一出去,萧暥才有机会端详他的大餐。
糖醋鲈鱼,清蒸桂鱼,还有好几道美味小炒,外加一个骨肉汤,好吃!
他今天又是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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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碰瓷,早就饿得顶不住了,搓搓爪子,刚装模作样地想去摸桌上的筷子,结果被谢映之轻轻按住。
“先别吃。”
萧暥心里苦:谢先生你修仙辟谷,不食人间烟火,可他就是个凡人,到现在只吃了一个李子……唔……肚子饿。
谢映之低声道,“此处的食物,不知里面有没有加了料。”
萧暥心中微微一凛,顿时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毐品加工厂!
如果这菜里被上了点什么浇头,是一点都不奇怪的啊!
某狐狸苦哈哈地想,所以他只能吃水果修仙了?可吃水果没劲儿。万一待会儿要打架怎么办。
谢映之颇为同情看着他拿着个果子搓来搓去生无可恋。
然后优雅地拂起衣袖,抬手拾起筷子不紧不慢剔除桂鱼的长刺,先自己稍稍一尝,确定没有药味后,才从容不迫送到他唇边。
某狐狸一愣:他是瞎子没错罢?所以,谢先生这是要投喂?
片刻后,
唔……好吃。
就在他摸索着盘子,表示糖醋鲈鱼也好吃的时候,谢映之漫不经心低声道,“制作留仙散的地方必然在这个山庄内,我要先找到那里。”
萧暥道,“杨拓既然在这山庄里制药藏药,必然是戒备森严。”
所以谢先生你连个兵都不带就想缉毐?
有时候他真有点怀疑,这玄门是本来就没人可用呢,还是谢玄首就喜欢玩冒险刺激?
谢映之又拾起一筷鲈鱼肉,悬腕停在空中,思忖道,“所以需要主公设法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才好办事。若能扰乱他们的场子,那就更好。”
萧暥明白了,这是要混水摸鱼。
所以,谢映之的意思是要他来搞事情,把水先搅浑了!
某瞎狐狸巴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香喷喷的鱼肉却吃不到。
谢先生这距离把握地实在精准。简直是在钓鱼,唔,钓狐狸。
行,他来搞事情,先给他吃饱。
今晚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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