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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焚城+小剧场

张缉带着百余人明华宗弟子正气势汹汹地往撷芳阁内赶,这架势一看就是去杀人。

萧暥的手头可战斗的只剩下疲惫不堪的十个人,但是好在他们有狼。

当两头狼忽然间凌空跃出时,明华宗众弟子顿时哄乱避退,前排的几个人被狼撕咬甩了出去,其他人急退间摔撞在一起。

张缉愤怒地拔出刀,“不要乱!上火把!”

野兽都怕火,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用火把驱狼,几个矫健的卫士已经从两边像尖刀一样插入他们的阵队中,直逼中央的张缉。

张缉大骇,这明华宗的弟子本来就是野路子,而这几个人明显是军人出身,集中优势兵力精准切入,且主帅调度有方,极有战术。

不好,张缉心中一震,有硬骨头。

他赶紧大喊,“调援军!”

但他的话音未落,只觉身后一阵劲风,他刚一回头,只见一道影子忽而一闪,都没看到人,脖颈间就是一凉,一把短刀已经横在了他脖颈上。

“别动。”那是一个少年单稚的声音。

张缉一愣,竟然是个孩子。

可张缉本来就是亡命之徒,一看对方又是个娃娃,更是眼睛一棱,不顾死活就要拔刀,可手还没摸到刀柄,随即咔咔两下,两只胳膊关节都被利落地卸了,痛得他嗷呜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魏瑄的身法快如鬼魅,一双眼睛像寒夜的星光,“我让你别动。”

张缉的额头冒着冷汗,半跪在地上,只有喘气的份儿。

其他的明华宗弟子见领头的被抓了,一时也都不敢轻举妄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包围着他们十来个人。

随即张缉的后领子就被人提了起来。

北宫浔拎着张缉,他是抓死耗子,颇为得意,仗着他身材魁梧,抓住张缉就像抓小鸡一样,问,“接下来怎么办?”

张缉抬起头,就看到一双清夭宛转的眼睛,眼梢微挑,眼尾一抹斜红飞渡,伸入婉转缠绕的枝蔓绣纹中,明明是寒意逼人的脸容,竟暗暗生出说不清的绮丽妖治。

就算张缉这样凶残成性的人,顿时也被这惊世绝羡的容颜震愕了。

这是……花王?花神?

这无相大师口中的花神竟是化身为人吗?等等,为何透过这繁复靡丽的绣纹,竟觉得那容颜似乎在哪里见过?

张缉皱着浓眉,有些反应不过来。

萧暥道,“让所有明华宗弟子全部缴械,外围的信徒统统撤走。”

他的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疲倦暗哑,张缉忽然觉得这声音,这不容置喙的语气在哪里听到过。

难道是……是那个一剑斩断他一条手臂的人!

顿时仇恨和怨毒涌上心头,他歇斯底里叫道,“杀了他们,他们要破坏降神仪式,快传令,所有人调集过来,杀了他们!”

他话音未落被北宫浔一刀就扎在了肋骨上,痛地嗷了一嗓子,跪在地上发不出声了。

可是已经迟了,明华宗的弟子挥动着火把,远处的望楼上一点火光相应地幽幽晃动起来,忽明忽暗,忽左忽右地闪烁移动,左右两个望楼也相应地晃动起灯光来,楼外黑压压的明华宗教徒开始向这里移动。

不妙!魏瑄心道,他是在传递信号给楼外的明华宗弟子和信徒们,他刚才可和那些暴徒苦战过的,那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他一念没有转过,萧暥已经当机立断挽弓搭箭,几乎都不见他瞄准,嗖嗖嗖三箭紧跟着离弦而出,随即望楼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全熄了。

看到所有人都震愕了,这么远的距离,这么暗的光线,竟然箭无虚发,命中所有信号灯!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缉脸色僵硬,“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箭之威下,包围着他们的明华宗弟子一时间也不敢上前。

而望楼下外围的明华宗弟子和信徒因为失去了调度,顿时乱了阵脚。

这些人毕竟是乌合之众,一旦失去指挥就成了一团乱麻,相互簇拥在一起。

云越见状,乘机率领手下锐士,终于破开了一条血路,杀上了桥来。

其实萧暥刚才勉力拉弓,已经耗去了他余下不多的力气,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一用劲,血液流速加快,这些枝蔓吸收血气的速度也加快了,他只觉体内火燎的刺痛愈烈,胸中血气翻涌,忽然眼前一阵晕眩,他赶紧拔剑勉力站住,却已不禁一口鲜血涌出,心口剧痛难忍。

没料到这很久没有发病,一发病竟然来是如此之猛,他的身形如风中飘零之叶微微颤抖,温热的血如同融化的玛瑙不断从口中涌出。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地想,糟糕了,怎么在这个节骨眼。

就在这时,张缉看准时机,忽然头往后一仰狠狠撞向北宫浔,北宫浔猝不及防被撞得眼冒金星,嗷了声本能地松手就去摸脑门。

张缉随即回身一转,他的那只假手忽然炸开,无数淬毒的暗镖就向萧暥射去。

这一幕发生地太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魏瑄一个纵身飞扑上去,将萧暥掩在身下,只觉得背后的毒镖嗖嗖密集如雨点般飞过。

张缉趁乱拔腿就跑,可他还没来得及跑进周围的明华宗弟子的阵营里,忽然迎面飞来了一道寒光四射的利剑,当空落下,就将他刺了个对穿。

张缉只觉得胸中一凉,愕然望向远处那利剑飞来的方向。

就在他垂死的视野里,只见云越一马当先,浑身浴血,满脸肃杀,他身后跟着数十名锐士如同修罗界归来的战魂。

明华宗的信徒可能完全不能理解军中将士对主帅的那种信任和不顾生死。他们看到萧暥时,个个枉顾生死,锐不可当,如同一把利剑切开了黑压压的明华宗弟子。

利剑劈砍开包围着他们的明华宗弟子,战马踏过张缉倒地后抽搐的身躯。

云越焦急地翻身下马,“主公!”

他刚想去查看萧暥的伤势,才刚伸出手,忽然一愕,变成了一声冷喝,“你在做什么?!”

从他那个角度看去,魏瑄正覆在萧暥身上,一手揽腰,一手托着那苍白的脸颊,然后他俯下身,低头朝那染血后变得殷红鲜润的唇贴了上去。

亲了?云越脑子里猛地一空。

他三两步上前,一把将那小子从萧暥身上揪了下来。

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子还在乘机占便宜?还学会乘人之危了?!

先前魏瑄舍生忘死地要进入撷芳阁,云越还是颇为感动,没料到,他心眼还挺多啊?如此居心不轨?

魏瑄被他拎了起来,一时有点懵,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低下头去。

见他的唇边有血,云越顿时明白了,这便宜似乎还占得不小!

可是主公都这样了,他居然还亲得下去?这小子满脑子都是什么念头?

云越觉得胸口憋着一股莫名的火气,不过这会儿也没工夫教训那小子,他赶紧就去扶萧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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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刚才吐血如崩,整个人的意识还混混沌沌,只记得毒镖射来时小魏瑄将他扑倒挡在了他身上,他当时眼前一黑,血不断地从口中涌出,接着……魏瑄好像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抹了把唇上的血迹,习惯性道,“云越,我没事,扶我起来。”

然后他四下一看,忽然问,“晋王呢?”

这孩子刚才替他挡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云越一扫,果然,人不见了。难道心虚跑了?

但四周那么多明华宗弟子包围着,他能跑去哪里?

*********

魏瑄的身形快如鬼魅,三下两下就闪出了包围圈,进了撷芳阁。

此时,撷芳阁里谢映之的箫声和贺紫湄的琴声交缠在一起,此消彼长,而下面的人傀和宾客们就像是提线的木偶一般。忽而相互砍杀,忽而又一脸懵地停手。

还有半个时辰就是丑时了,不能这样拖下去,贺紫湄正心中焦虑,忽然听到大厅有人进来。

“张缉,怎么磨蹭那么久?”她愠怒道。

进来的是一个孤零零的少年,面色沉冷,身形清寒。

她心中猛一沉,这少年是谁?难道张缉他们出事了?

而在看清了魏瑄的脸容时,琴声和箫声竟是同时一止。

贺紫湄的脸上现出狂喜。而谢映之向来如水沉静的双眸里隐隐波澜翻滚。

只见魏瑄苍白的小脸上已经生长出了蔓延的花枝,绣纹上妖异的花朵已经全部盛开了,散发出幽馥的香气来!

半个时辰前,谢映之告诉苍青,花王的咒术虽然不可解,但是却可以转移。

其转移之法也很简单,就是喝了中术那人的鲜血,这咒术就自然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因此谢映之让苍青交代魏瑄,替他去取一些萧暥的血。并且嘱咐苍青不要告诉魏瑄真实原因。

他当时已经决定,纵然废去自己一身修为,也要保那人无恙。

但是历来玄门讲的是顾全大道,舍弃个人。正因为大道无情,所以历来玄门高修是对世事洞若观火,一副冷淡心肠。

所以魏瑄理所当然会以为,玄首为了大局任何人都可以舍弃,他断定谢映之要牺牲掉萧暥了。

但谢映之和他的玄门前辈却不同。

他要保苍生无恙,也保那人无恙。不负天下,也不负那人。

他早已经默默决定代萧暥成为祭品。

他并没有把握邪神的能量会大到什么程度,就算他是玄门之首,废去修为还是轻,恐怕是要陨落今夜了。

可魏瑄才只有十几岁,能有多少修为?他根本扛不过召唤邪神的大阵的法力,恐怕当场就会毙命。

这个孩子如何能任性到这个程度?竟自作主张地把咒术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谢映之第一次见到魏瑄就看出来,这孩子不是个冲动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深思熟虑的。

魏瑄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已经站在了舞台的中央,他正下方就是地宫的祭坛。由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咒术,地下的千人血祭大阵缓缓运转起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浓郁的血腥气。和魏瑄身上馥郁的异香交织在一起。

时辰正好。

贺紫湄眼睛一亮,“开始了。”

随着大阵的运转,整个撷芳阁如同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孤舟,大厅内灯火骤暗,纱幔翻飞。大厅的地面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开了几道口子,露出了阴气森森的地宫祭坛。

魏瑄顿时感觉到一股逼人的阴邪之气从地下冲了上来,黑雾弥漫,他浑身的祭纹顿时燃起蚀火来,以燎原之势要将他活活烧成飞灰。

殿内的宾客被这场景吓傻了,不顾一切地向外逃去。明华宗那些已经变成人傀的弟子在贺紫湄的咒语下,红着眼睛砍杀过来。

就在这时,裂开的地缝里,爬出了石人俑和已经被血蜈蚣化成人皮俑的明华宗弟子,他们就像是从地狱里放出的十万恶鬼,扑向那些惊慌失措的宾客和变成人傀的明华宗弟子,几方撕咬扭打在一起。

破裂的人皮俑流出脓血,恶臭弥漫间,无数的血蜈蚣密密麻麻地涌出,在大厅里散开,顿时惊恐的惨叫此起彼伏。

贺紫湄口中念念有词,她虔诚的双膝跪下,手举过头顶。

此刻她已经无暇操/控人傀了,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应着召唤而来,侵入了这群魔狂舞的撷芳阁,将整个撷芳阁笼罩其中。

她心中既是恐惧,又是狂喜。

她伏拜在地,虔诚道,“邪神在上,弟子慕容紫湄,在此泣血召愿,请求你为我族重燃战火,再兴大夏,复我河山。”

魏瑄站在祭坛中心,居高临下冷眉峻目地注视着她,由于法阵的限制,他无法动弹,一双漆黑的眼睛里燃烧着两朵寒焰,映得他整张脸森然又妖异。

周身沿着绣纹燃起的蚀火已经化作炫白的亮光,包围着他,一股强劲可怖的力量将他的神魂拖向深渊,浸入骨髓的阴郁黑暗在他体内冲撞,却和另一股能量开始拉扯角逐,那是他体内的玄火真气。两股力量此消彼长,几乎撕裂他神魂般的势头相互角力。

谢映之一看就知道糟糕了,他暗暗凝聚起所剩最后的法力,正要最后拼却一身修为,毁了邪神的祭坛。

就在这一刻,忽然祭坛中心一道亮白的火焰腾空而起,将幽暗的阁内照亮如白昼。

贺紫湄大惊失色,哪里出错了!?

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怎么回事,整个中心舞台和露出的地宫祭坛已经被炙热的白焰包围了,从地底涌出的人皮俑血蜈蚣也被瞬间烧成青烟。

焚尽一切的玄火!

谢映之顿时明白了魏瑄的意图,他这是要和邪神,和这千人血祭的大阵,还有这些明华宗的人傀同归于尽!

亮白炫目的火光中,谢映之看到魏瑄向自己转过头来,用口型说道,“快走!”

玄火亮起,一切付之一炬,无论神还是魔,都焚烧一空。

*********

“我好像看到晋王进撷芳阁了。”一名锐士道。

撷芳阁?萧暥一诧,难道是进去找谢映之了?

他这一念未闪过,忽然就见撷芳阁内骤然一亮,紧接着火光燃起,炽烈的白焰发出刺目的眩光,将夜空都照亮了。

萧暥顿时心中大震。魏瑄和谢映之还在里面!

他扶着剑勉力站起来,清点了一下,云越带来的数十名锐士使他们的战力顿时增强了不少。

萧暥迅速整肃队伍,遴选出十几名精干的锐士,“跟我冲进去!”

可是此刻,四周围已经黑压压全是明华宗的弟子和信徒们。

撷芳阁火起之时,这些暴徒以为大事已成,像磕了药般满脸亢奋,一个老修士狂热地阻拦在前,“任何人都不准进去破坏祭祀!”

刚才萧暥三箭连射,捣毁了信号塔,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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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得暴徒们一时间乱了阵脚,让云越他们得以脱身冲进来。

可现在燃烧的撷芳阁就是最好的信号指引,外围的暴徒们如潮水般向这里源源不断聚拢,火光下,暴徒们红着眼睛骚动亢奋,人潮汹涌向他们逼近。

他们就算有两头狼,也只有五十多人,况且狼怕火光,根本不敢往里冲。

所以一时间他们不仅无法入阁救人,眼看就要陷入云越他们最初被暴徒围攻的困境。

就在这时,撷芳阁内的宾客们陆续逃了出来,这群惊魂未定的人一出来就被外面的阵势吓坏了。

人群中一个尖调的嗓音叫到,“杀光他们!他们都是祭品!”

萧暥挑眉看去,那是一个瘦猴般的人,正是张缉的师弟。此时那人站在人群簇拥中指手画脚调度指挥。

这些暴徒本来就情绪激昂,像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那些宾客慌乱中看到有锐士营的官兵,不顾一切向他们奔来。

与此同时,几个暴徒追着挥舞着单刀就向众人劈来。

萧暥一剑掠过,挑落了一个大汉,强忍住胸口翻涌的血气,反手就是拉弓引箭,一箭飞出,精准地将那瘦猴射翻在人群里。

众暴徒瞬间骇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云越和北宫浔也劈开四周的暴徒,护在萧暥身边,锐士们将宾客和苏钰他们一干人围在里面,形成一道半月形的防线。

双方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马嘶声。只见长街的另一头,一小队火光正快速地移动。

灞陵大营的援军终于来了!

但是灞陵大营的骑兵从长街那头赶来,要冲散围困着撷芳阁的暴徒还要好一会儿,等到他们到达这里,这撷芳阁恐怕都烧成灰烬了,来不及救魏瑄和谢映之了!

撷芳阁内的火光越烧越旺,将他的脸色映地森冷。

他看向挡在面前的暴徒,眼中燃起一簇寒火,既寒而烈,“你们若立即让道,日后我保证不咎。但若你们还拦着,京城流血夜,今晚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第102章热梦+小剧场

京城流血夜。

一听到这几个字,所有人的脸色都顿时凝固了。

两个月前,大梁城的那一场惨烈的浩劫让人记忆犹新。萧暥快刀斩乱麻,将郑国舅一党尽数剿灭,牵连无数,一夜间血流漂杵,尸横遍地。

那个老修士脸色惨青,声音都带着颤意,“你……难道你是萧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他,北宫浔的两只眼睛更是瞪得跟铜铃一样。

萧暥面容上的绣纹还没有褪去,火光映得他一张俊美异常的脸容似神似妖。

自从穿越以来,萧暥一直避免走前世的老路,能做的退让都做了,能忍的都忍了,但是你们还要咄咄相逼,既然如此,西京的那把火躲不了,那就烧起来罢。

“是我。”他淡淡道,

他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京城流血夜。”老修士颤抖着嗓子,“伏尸满城,血流百里……”

“都是我做的。”萧暥干脆道。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方额阔面的汉子声嘶力竭道,“萧暥!听说你弃恶从善,看来全是装的,京城流血夜,乌鸦在大梁城上空盘旋三日,萧暥你还嫌杀孽不够重吗?!”

“你想步后尘也可以!”萧暥眼梢一挑,

那人顿时脸色一僵,缩回人群里,心有不甘地恨恨看着他。

众人一时间都噤若寒蝉。

萧暥持剑往前走,一身凛冽的黑衣,脸色苍白,目光寒烈,一双眼睛更是邪妄非凡,眉梢眼底萦绕妩媚的绣纹,肃杀中透出妖治,看得人魂飞天外。

众暴徒竟被逼得步步后退,纷纷向两侧避开。

云越和北宫浔本来还打算厮杀一番,万没料到就这样毫无阻碍地来到了撷芳阁前。站在撷芳阁前就能感到里面的炙热,楼里的热焰阵阵喷出,空气就像开始融化一般。萧暥心中惶然,不知道此时谢映之和魏瑄是否还活着。

楼内凶险难料,他快速遴选了十名锐士,下令道,“云越,你带其他人守在外面,保护世子和苏先生等。”

云越道:“我和你一起进去!”

北宫浔也不满,“萧将军看不起人了罢,我堂堂世子,怎么要人保护?”

苏钰也抖着嗓子道,“我也要进去,玄首还在里面!”

萧暥头大,严格来说,除了云越,其他两位是可以不听他的。其实他让云越留在外面是有考虑的,一来,如果他们进去后出了什么事情,云越在外面还可以作为接应,二来,他需要有人盯着这些明华宗的信徒,他不想自己带人进撷芳阁后,还没救出谢映之和魏瑄,就被这些明华宗的信徒在背后捅了一刀,堵死在里面。

“服从命令。”萧暥道,这会儿没工夫详细解释。

然后他又稳住北宫浔,“世子留下坐镇,看住明华宗的人,保护这些宾客们,责任重大。”

至于苏钰,萧暥见他一脸执拗,没办法,就带他进去罢。

撷芳阁内烟雾弥漫,到处燃烧着火焰,不断地有烧断的横梁廊柱从上方砸下来,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石人俑,一脚踩下去还能踩碎一片的血蜈蚣干壳。

萧暥看到近旁有一个水缸,下令在众人把衣衫打湿,再用湿布捂住口鼻。

空中弥漫着烧糊的焦臭味,呛得他喘不过气,胸中翻滚着血腥气更浓重了,他紧抿住坚冰般的唇,把一口血强咽下去。好在萧暥的目力极好,在烟尘遍布中,他在撷芳阁坍塌了一大半的中央舞台上看到了那一袭如雪的白衣。

此刻,谢映之正怀抱着魏瑄。魏瑄双眼紧闭,衣衫褪到胸前,清透的锁骨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团被灼烧的黑紫色焦痕。谢映之如冰玉般的手正按在他胸口,指尖上似乎凝聚起如同冰灵寒雾般的微芒。

他凝着长眉,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秀逸的脸容。仙人落拓,白衣染尘。然而他的神色却依旧宁静如月照寒江,周围的混乱动荡都被隔绝在千里之外。清濡纯净的真气正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中输送到魏瑄体内,春风化雨般引导着他体内暴走的玄火真气。

萧暥从来没见过,这世间能有人如此临危不乱,便是身处危楼火海,却如闲庭观风雨。

苏钰喉头一哽,从没见过谢映之这个样子,顿时失控冲上前去,“玄首!”

“别过去!”萧暥眼疾手快一把拽开他,与此同时,一根粗壮的横梁终于支持不住了,带着滚滚火焰哗啦一声折断下来。

萧暥就地一个翻滚,避过几处腾起的烈焰,跃到了谢映之身边。

他一边拍灭身上余焰,一边急切道,“这里就要塌了,你们赶紧跟我出去!”

谢映之没有说话,他的眉心凝着细汗,手中隐隐的微光更甚。

萧暥立即明白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但是环顾四周,火势越来越烈,窜起的火苗已经点燃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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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四周的纱幔,从四面向他们包围过来。

他当机立断,对属下锐士道,“立即将那个水缸移过来。”

苏钰此时也跌跌撞撞过来了,一见到谢映之正在渡气,不敢打扰他。

接着他就看到谢映之怀中魏瑄的脸容,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魏瑄的脸颊上不仅蜿蜒缠绕着藤蔓的绣纹,在他的眉心处,竟还隐隐潜伏着一道火焰般妖异的印记。那印记随着他体内的玄火真气的流动,时隐时现。

“这是什么东西?”他心中涌起一种不祥。

“今日之事,你就当没有看到。”谢映之随手轻轻拂过,那红光微微一颤就渐渐暗弱了下去。

他微微敛眉道,“此事我会查清。”

萧暥见他开口说话,料想应该已经事闭,忙问,“晋王没事了吗?”

谢映之道,“暂时是没事了。”

说罢他正想站起身来,就在这时,支撑舞台的一根廊柱发出一阵伶人牙酸的咯吱声,瞬间夹带着熊熊烈焰倾倒下来。

萧暥脸色一紧,一把搂过魏瑄,同时就要扑倒谢映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正当他以为大事不妙时,忽然那廊柱竟没有砸下来,而是玄停在了空中。就像被施了静止术。随即他就看到谢映之手中成决,隐隐指尖似有微光。他顿时明白为什么谢映之和魏瑄在这阁楼里那么久,却没有被烈火吞没也没被烧断的横梁砸到。

“走。”谢映之道。

萧暥抱起魏瑄,赶紧抽身离开,等到所有人都撤出后。谢映之才一收法力,这熊熊燃烧的廊柱堪堪砸落下来,正好砸在水缸上,水花四溅,和炽烈的火苗爆出白色的烟雾。

但他们才刚撤出撷芳阁,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混乱的砍杀声。

火光晃动里,刀光剑影,一个暴徒手持刀斧如潮水般前赴后继,疯狂地砍杀过来,正和他的锐士们激战在一起。

萧暥顿时心道不好,果然这些暴徒没那么好唬住。

云越一见到他,赶紧利落地一剑劈翻一个暴徒,迅速撤到他身边,“主公!你没事吧?”

“没事?”萧暥道,“这里怎么回事?”

北宫浔抢道,“萧将军,都怪你们一直不出来,那个老匹夫就说你们已经死在里面了,被什么劳什子神给收走了。”

云越斜了他一眼。接着他就注意到了萧暥怀里的魏瑄,“晋王……怎么了?”

主公此刻的身体已虚弱不堪,这小子居然还赖在他身上,想累死他吗?还是占便宜上瘾了,这次又玩什么花样?苦肉计?装昏倒?

云越蹙着细眉,伸手就要把魏瑄接过来,“主公,我来照看他。”

可就在这时,外围的暴徒又发动了更猛烈的一轮冲击。

刚才的那个阔脸汉子喊道,“不要怕,就算萧暥还活着,他们也就几十个人,杀光他们!”

“杀了萧暥这乱臣贼子,就是对社稷有功!”

“回去朝廷还能赏我们个官儿做做!”

明华宗的弟子本来不多,这群暴徒里大部分都是靠煽动的普通信徒,他们对苍冥族邪神什么一无所知,但是一听到加官进爵就备受鼓动。

这番话果然起作用了,那些暴徒争先恐后地地蜂拥而上。

萧暥一开始完全是靠个人之威,以及京城流血夜杀出的酷烈之名唬住了这些暴徒。但看现在这阵势,这些人见了利益,个个眼睛都绿了,别说是他,就算是原主来了,也得歇菜。他们目前总共也就剩下六十多人,都是久战疲惫不堪,他们一群人都被挤在狭小的空间内,面前是来势汹汹杀红了眼的暴徒,身后是熊熊燃烧随时倒塌的撷芳阁,比先前云越的处境还要凶险万分。

云越已经知道这恐怕要到最后的时刻了,他脸色犹如寒冰,决心拼死护在主公跟前。

连北宫浔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他劈开一个红着眼的暴徒,转头问,“萧将军,这越杀越多,怎么办?”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的脸上都已经显现出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英雄末路之色。

还能怎么办,拼死一战!

萧暥按着胸口,勉强咽下一口血,忽然问,“你们有钱吗?”

云越:啊?

苏钰:……

谢映之清冷的眼眸也闪过一丝诧异。

北宫浔服了,抖着嗓子道:“萧将军,我们这还在喘气儿,你就要攒路费了?太心急了罢?”

生死攸关,萧暥没工夫具体解释了,“给我金子,越多越好。”

北宫浔当然是有钱的主儿,其他的宾客们能来撷芳阁参加晚宴自然也没有穷人。

萧暥顷刻间就筹到了大把金子,一甩手就抛洒向面前的暴徒们中。

撷芳阁熊熊火焰照射下,只见半空中散落无数闪闪发光的金子,刚才还在砍杀的暴徒顿时眼睛都直了,立即就有人弯腰去捡。

加官进爵哪有实实在在的金子有吸引力啊!

这些信徒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一旦有人弯腰捡拾,顿时就引起了哄抢。

在人堆里撒一把钱是什么效果?争抢,骚乱,踩踏。顿时暴徒们相互争夺厮打,队形顿时混乱溃不成军。

这一波搔操作,所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北宫浔半晌才回过味儿来:“萧将军,高啊!”

苏钰喃喃:神来之笔啊……

谢映之静静看向他,此人关键时刻,总是能让人出乎意料。

趁着明华宗的暴徒们阵脚大乱之际,机不可失,萧暥当即下令除留下三十人保护谢映之魏瑄苏钰等及一众宾客外,其他人执剑上马,立即发动冲击。

这边暴徒们还在忙着抢钱,哪里抵得住这突如其来的骑兵冲击。

尽管那个阔面大汉拼命地嘶喊,力图整顿队形,但是兵乱如山倒,乱军中被云越一剑挑落。

而外围的明华宗信徒还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闹哄哄的,正纳闷着,忽然在正后方就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紧接着无数的箭雨就向他们砸落下来,火光下,那是一只整装重甲骑兵!

卫骏一马当先,黑夜里只看到他的甲胄隐隐闪烁着森寒的光,长/枪挑过,无数的血花飞溅。

他身后跟着彪悍无比的铁骑,个个血气方刚骁勇善战,大军到处,沿途阻挡的明华宗弟子如砍瓜切菜一般纷纷被挑落,或者直接被战马强劲的冲力撞飞。

明华宗的暴徒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顿时腹背受敌,被杀得有点懵,什么时候来的正规军?

片刻后卫骏就已经冲到撷芳阁前,火光映照下,年轻将军刚毅英俊的脸容还没有褪尽少年的青涩,“将军!末将来迟,请将军责罚!”

萧暥心里很清楚,卫骏能这个时候赶到,仅仅是凭借着云越的一方私印,他这次带兵进京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更何况这支军队有污点,两个月前,正是灞陵大营跟随郑国舅发动兵变。之后在京城流血夜中被原主彻底清洗,人员经历了大换血。

如今仅仅时隔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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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多月,又要他们发兵京城,还连道正规的军令都没有,谁敢动?如果主帅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断力,谁敢再带兵进京。谁能保证这不会又是另一次京城流血夜?

卫骏在接到在接到陈英发兵京城的通知时,只是微微一愣,当即就决定立即帅军赶来京城。所有的风险一人承担。

萧暥颇为赞赏地看着这个青年,“兵贵神速,军人当随机应变,卫将军无罪有功。”

卫骏刚才还有些忐忑,陡然神色一振,他看向萧暥,一双寒星般的眼睛熠熠生辉。“将军,这些人怎么处理?”

萧暥道,“传令,所有明华宗的人,凡放下武器者不杀,负隅顽抗者,一律处决!”

如果换是原主,这会儿大概就是大开杀戒,再来个京城流血夜,方可慰死去将士之灵,消心头之恨。

但萧暥很清醒,这么做一时痛快了,但后患无穷。且不说可能会当场逼得这群暴徒团结一致,为了活命背水一战拼死抵抗,陡然增加自己方的损失,死伤更多的锐士。而且将来,他除夕夜屠城的事儿怕是又要被添油加醋口诛笔伐。有了这恶名,他的尚元城怕是要前功尽弃,那么接下来他安阳城的练兵计划也会付诸东流。

再往远了说,倘若没有富裕的国库,强悍的军队,将来怎么抵御草原铁骑的南下之祸?届时中原沦陷,萧暥绝对相信阿迦罗会再来一次兰台之变,火烧京城的。

而他这道命令一下,顿时就将明华宗信徒们分裂开成了两派,死硬派和求生派。死硬派只是小部分人,大部分人当即就扔下武器表示投降。这样一来明华宗的阵脚彻底就塌了。余下不肯投降的顽固分子被卫骏的骑兵像秋风扫落叶一般一举歼灭。

到了天边破晓,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即将过去。撷芳阁的火势也渐渐熄灭了。

萧暥下令才开始打扫清点战场。

卫骏是个极为强干的青年,做事雷厉风行,很快就把伤亡和俘虏数目报了上来。

萧暥赞许地点头,“余下的事情就交给京兆尹和廷尉署。”

军人的职责已尽。

至于那些投降了的明华宗的信徒或者弟子,萧暥是什么人,怎么会轻易就放过他们,厉害的在后面。秋后算账,一桩桩查,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且这查一查,肯定还能查出明华宗更多的黑底子。

明华宗的背后除了无相,是不是有更深层的关系?有没有更大的鱼?正好顺藤摸瓜把他们彻底连根拔起。

在忙完这些以后,他已经是筋疲力尽,来时的马车早在这混乱和大火中不知去向了。到处都是青烟袅袅,断壁残垣。

好在烧了的只是撷芳阁和附近的一些建筑,尚元城并没有受多大影响。

他这边正寻思着,忽然在依稀的晨光里,看到了几部华丽的马车,停在一片废墟间,显得格格不入。

那马车的车盖上挂着镂空的铜铃,行进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非常悦耳,车厢是沉韵的香色,这种低调华丽骚包的马车,大梁城里还有第二个人吗?

容绪一看到萧暥走过来,急匆匆就迎上前,将披风盖在他肩上,“子衿,上车吧。”

容绪先生这个除夕夜过得颇为不快,先是听说萧暥跟谢映之去撷芳阁了,接着他就让朱璧居的耳目暗中盯着,半夜里惊闻撷芳阁的事变,于是一等事态稍缓,就赶紧备了车马前来等他。虽然平日里那老王的贼心思很多,可是现在大战归来,萧暥疲惫至极,有一个人嘘寒问暖,心里还颇为感动。

当然,在看清了萧暥脸上精美的绣纹时,容绪还是原形毕露地流露出很欠抽的神情和让人不能容忍的特殊趣味。

他习惯性地就伸手想去扶萧暥的腰,冷不防被一旁的云越冰刀般的目光盯住了。

容绪瞥了眼云越已经按在剑上的手,才识趣地清了下嗓子道:“子衿,你的府邸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萧暥正琢磨着,还是先去谢映之的府邸,魏瑄昏迷不醒,还是要让谢映之诊治一下。

容绪却道,“现在府中一应用品俱全,子衿这就回去吧?那……谢先生也累了吧?”

言外之意谢先生你就自个儿回家罢,余下的事情交给我。不牢您费心了喂!

谢映之闻言,晒然道,“容绪先生设计的府邸,我倒是很有兴致一观,那我就去萧将军府上吧。”

容绪:……!

萧暥同情地看向容绪:谢玄首什么都知道,你跟他玩心眼……

晨光中,当萧暥看到他的新府邸的时候,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新年的气象。

这宅邸让人一看就耳目一新,设计得简约大气有品位,而且一改原来宅邸的阴郁冷硬,变得亮堂舒适起来。

其中最让萧暥感动的是,这一看就是一个正常男子的居室啊!

容绪先生居然正常了一回!

但他没工夫仔细打量他的新居,就让云越先把昏迷的魏瑄放在榻上。

可就在他翻起床榻的被褥时,萧暥的手像是被电到了。被褥是柔软的丝被,被面纹样雅正,但掀开被褥,藏在下面的床单,居然是粉红色的!

不但是粉红色,还是特么的芭比粉!

萧暥像当头挨了一棍子。

他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泥煤的容绪!不夹带私货就活不了是不是?

但萧暥这会儿没工夫跟容绪算账,先让魏瑄躺好了,一路上他一直是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赶紧让谢映之为他诊脉。

谢映之诊治片刻后,道,“有水吗?喂他服下丹丸。”

“哦,我去拿。”萧暥道,但他对这新家还不熟悉,正要去找水壶。

谢映之已经抬手拿起床前橱柜上一个雕刻玲珑的水壶,道,“不必了,这里应该有。”

接着就听谢映之低低‘啊’了声,神色莫测。

萧暥顿时感到不妙。

再一看那个‘水壶’竟是一个设计精妙的匣子,伪装成水壶的样子,里面三层,贴心地摆着各种胭脂水粉。

这特么是个妆匣!

萧暥没脾气了,所以一切正常都是外在的,里面内容很含蓄很丰富啊!这个新家真是处处有惊喜啊。

谢映之喂魏瑄服了药,又用冰棉巾覆在额头降温,道,“让他先休息吧,若能醒来,就没事了……你怎么样了?”

萧暥刚才一忙,都忘了胸口的阵痛,道,“我就是痼疾……”

谢映之也不跟他废话,直接给他诊治查看后,然后调配了药方,等煎好药,又监督着他服下,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了。他刚走出房间,苏钰就迎上来,蹙眉道,“玄首,那孩子怎么样了…”

谢映之道:“无事。你也回去休息罢。”

苏钰心事重重地说,“玄首,昨夜那大阵极不寻常。还有那孩子眉心的那个东西,妖异非常,怕不是善类。”

谢映之道,“你且不要胡思乱想了,此事我自然会查清。”

魏瑄浑身很烫,如同被灼热的火焰包围着,要将他烧化一般,但火焰的中心却极冷,或者说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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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很冷,寒冷彻骨像一个久远的荒冢,黑暗、阴森、幽晦的气息化作幽异的暗香,从每一个毛孔侵入,将他的意识直直地往深渊中拽去。

深渊里,他看到一片浓黑的雾气,雾气里似乎浮动着一片残破的宫殿,就像这黑暗的乱世,望不到头。一股难以抗拒的强劲的力量将他往这黑暗的宫殿拖拽,或者说墓冢——因为这里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他这是要死了吗?

紧接着他就闻到一缕细细香气,若有若无,就像雪夜幽窗中的一点柔暖的灯火。

他迷迷糊糊中就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着,那气息如此熟悉,温柔眷念,他紧紧抓住了那个人,贪婪地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和他唇边那淡淡的腥甜的血腥味。

然后他睁开眼睛,就见到那双隽妙非凡的眼睛,微微拉长的眼尾撩起纤细靡丽的花枝,风流媚逸中隐隐透着妖治。萧暥的唇上还染着鲜血,莹润妍丽,他情不自禁捧起那清致的脸颊,贴上那片醉人的温濡。

那味道美妙绝伦,让他流连忘返到心醉神迷,手中不由自主地收紧,似轻似重地抚按那柔韧的腰身。

就在这时,衣领就被人揪住了,云越正挑着细眉看着他。

魏瑄猛然一惊,居然是吓醒了。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娴静秀美的睡颜。

萧暥靠在床边,他太疲惫了,微微地打了个盹。

见魏瑄醒来,他立即关切问,“殿下,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谢映之交代过,只要魏瑄能醒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魏瑄刚才做的那个梦,心里正发虚,不敢看萧暥的眼睛,他无法面对自己做了这样的梦,居然在梦里如此大胆地肖想他!

魏瑄一边徒劳地在心里念着清心诀,一边发现了一件让他更仓皇的事情。

他眼神闪烁,“萧将军,我没事了,就是肚子饿,想吃点东西。”

萧暥见他知道饿了,大松了一口气,随即起身去吩咐徐翁准备吃的。

就在萧暥出门的一刹那,魏瑄飞快掀开被褥,当他看到一滩狼藉的床单时,脑子里顿时空白了。

怎么会这样啊?!

魏瑄绝望地想,他昨天为了转移咒术,其实只是舔了舔萧暥唇边下颌的血迹,并没有做出逾越之举。没想到昏迷之际,意识混沌之中竟然不受控制地做了那样的热梦。

这做梦就算了,为什么还会造成这种不可收拾的结果?

他红着脸,闯了大祸般慌乱地一卷床单,不等萧暥回来,飞也似的翻窗出去,溜了。

片刻后,萧暥拿着刚煮好的桂圆鸡蛋粥,还打算给他好好补补身体,却发现房中居然空空如也。

这殿下不辞而别了?跑了?这么急?

哦,今天是大年初一,是要给皇兄请安吗?

但不辞而别也就算了,怎么睡个觉还把床单也卷走了?

这宫里物资那么短缺?不至于吧?

难道是……

萧将军忽然被雷到了。

魏瑄喜欢芭比粉?!

第103章布局+小剧场

大年初一,太庙,卯时。

大殿里香烟袅绕。只是今年的祭祀有点萧条。

在近几十年来,大年初一祭祀宗庙都是由国宗明华宗的大师主持的。明华宗的弟子要绕着法坛轮唱诵经,以祈求大雍朝的列为先王保佑江山永固。

但是昨晚,明华宗出事了。出大事了!

桓帝一大早接到报告的时候正在西间,听到这消息差点一个没坐稳栽下去,好在旁边的太监手快提住了衣袍,才没有大年初一的一早就滚一身骚臭。

据报,昨晚无相鼓动明华宗弟子以及一群信徒,纠集起几千人围攻撷芳阁,企图挟持楼中的宾客,并要用邪术进行什么血祭,召唤邪神,最后事情败露,狗急跳墙,他们一把火烧了撷芳阁。

此次事件造成的影响恶劣,其间死伤宾客上百人,不少都是各州郡有头有脸的人物。最后亏得卫骏带着灞陵大营的骑兵,才算是镇压了叛乱。

更让桓帝差点跌破脑袋的是,无相居然是苍冥族人?他竟敢带领一群苍冥族的遗老遗少,企图复国!

这是怎么回事?

桓帝懵了半天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要造反啊!

桓帝的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一个月前无相向桓帝要求,以皇家的名义在尚元城里建造的一座豪华酒楼撷芳阁。并信誓旦旦楼建成后,将会成为投降萧暥的利剑!

他要利用花魁贺紫湄在除夕夜的献舞之机,将各州郡的士子贵人们都吸引过来,再来个火烧尚元城,不但把萧暥苦心经营的尚元城付之一炬,还要让萧暥成为罪魁祸首。反正他有京城流血夜的案底在那里,有什么坏事肯定是他预谋的没跑了。让萧暥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结果呢?无相自己就是个苍冥族的余孽!竟然是要利用他的撷芳阁搞邪术千人祭复国!

为了造这个撷芳阁,桓帝自己的小金库里还拨出了不少的银钱,想起来就肉疼。

再想想,这无相又在撷芳阁里搞了什么?他造了个地宫祭坛,和十来个密室?最后他的伏兵也没有弄死萧暥,反倒被自己养的血蜈蚣给咬死了。

“无相这个蠢货!败类!反贼!”桓帝气得浑身发抖,“竟敢利用朕!”

“朕要把他抓起来活活烧死!”

小太监一边忍受着厕间里的恶臭帮皇帝陛下整理衣带,一边还要洗耳恭听着皇帝陛下越来越花样百出歇斯底里的臭骂,战战兢兢提醒道,“陛下,无相大师,哦不,反贼无相昨晚已经烧死了。”

“烧死了也要挫骨扬灰!”桓帝一脸愤愤意难平之色。

哼!苍冥族复国份子想利用朕?门没有!窗户也没有!

好在朕及早看出了你们的险恶用心,没有趟这个浑水。又回头想了想,觉得容绪说无相是条毒蛇,还是颇有点道理。

因为没有明华宗的修士主持唱经,今年的祭祀大典非常冷清,桓帝全程阴沉着脸,

“阿季呢!他怎么没来?”

宦者令曾贤小心翼翼道,“小殿下年纪小,怕是睡过头了罢。”

“这都能睡过头,他是猪生的吗?”桓帝恼怒道,

这话一说四下顿时鸦雀无声,官员们面面相觑。

桓帝本意当然是骂的是魏瑄的蛮夷母亲,

但这是太庙……

一排排祖先的排位供在那里……

旁边的司礼官干咳了声。望了眼幽帝的排位,面色诡异。

桓帝也意识到失言了,悻悻地一甩手,“去,把晋王叫来!”

片刻后,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报,“陛下,殿下他,他不在宫里……”

一听这话,桓帝顿时脸色黑如锅底。

他本来就因为刚才在众人面前失言懊恼着,这下正好借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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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挥。

魏瑄回宫的时候,过了辰时,他心知不妙,已经耽误了祭祀大典的时辰。

刚跨进宫门他就察觉到不对,只见他居住的珩阳宫里满地狼藉,显然被查抄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手臂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金吾卫钳住了,片刻就押送到桓帝跟前。

桓帝阴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穿成这样子,你昨晚去哪里了?”

“回皇兄,臣弟有错,臣弟见除夕繁华,就出去逛了逛。”魏瑄小声道。

“逛街?逛了一晚上?”桓帝阴阳怪气道。

魏瑄赶紧道,“后来就遇到明华宗教徒的乱子,我一下子被人群裹挟,出不来了。”

桓帝眯起眼睛,“你不是去捣乱子了吧?”

魏瑄闻言,赶紧跪下,“臣弟不敢。臣弟真的只是逛逛。”

桓帝阴森森道,“那你有没有去撷芳阁?”

魏瑄一惊,不知道是不是奉祥跟他禀报了什么。如果说没去,桓帝反倒怀疑。

于是一咬牙,干脆承认道,“我去了。我听说贺紫湄姑娘来大梁了,所以我……”

他话没说完,桓帝一个耳刮子甩下来,魏瑄只觉得那袖子振起一阵冷风,随即脸颊上火辣辣地一痛,嘴唇里弥漫起一股铁锈味。

桓帝青筋暴起,“你这个废物!色令智昏啊你!”

“昨晚无相纠集明华宗一群人搞叛乱,你竟敢跑去撷芳阁!说你私通明华宗,是无相的乱党都不过分!搞不好还要连累朕,给整个大雍的皇室泼污水!”

魏瑄擦了擦嘴角的血,低着头,雪白的小脸上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桓帝见他不声不响,也不求饶,更是火气直往上窜,“来人,把他押解到掖庭狱关起来!”

曾贤闻言大惊失色,这掖庭狱最早是关押妃嫔宫人的地方,后来也开始关押犯了错的皇室子弟,而所谓的犯错大多是大逆不道,仅次于抄家砍头的惩罚了。传闻很多人宁可被流放苦寒之地,也不愿意被关到暗无天日的掖庭狱里面腐烂。

那个地方阴寒潮冷更甚于寒狱,加上宫人们怨气深重,关进去的不是死就是疯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曾贤赶紧道,“殿下年纪小,难免贪玩了点。这会儿也知错了,不至于被关到掖庭狱啊,而且这大过年的,请陛下开恩啊。”

桓帝怒道,“他不知轻重差点害死我们,这还叫贪玩,不给他点厉害的,他就不张记性!先拖下去,打三十板子!”

*********

魏瑄被囚禁掖庭狱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大学士卫宛正在院子里干农活,虽然是冬天,但是他种的那几株雪蚕非常耐寒,那是极为罕见的药材。

一道清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夫子是殿下的授业老师,这会儿不该去陛下跟前说个情吗?”

卫宛转身,就见谢映之一袭青衫站在身后。

卫宛也不见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边引他到书房去坐,边说,“陛下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我前去说情,只会适得其反。这事儿萧将军知道了吗?”

谢映之道,“应该还不知,毕竟这是宫里的消息,他现在忙于撷芳阁大火的善后事宜,安顿受灾的商户百姓,彻查明华宗和苍冥族的据点,还有就是抚慰此番战死的军士家眷,激赏擢升此役有功者,千头万绪,这事儿如果我们能解决,就不要去打扰他罢。”

卫宛一张冷肃的脸难得露出一丝晦涩的浅笑,并毫不留情指出道,“你这才认了主公才多久,倒是方方面面都开始为他考虑了,我上一次只是随口一提让你辅佐他,看来倒是正中你下怀了。”

谢映之淡淡一笑,懒散地抬手就去伺弄窗前的一株蕙兰。

卫宛的目光移到他修长的手指上,“你的戒指呢?”

此刻卫夫子微微撩起眉,那眼神酷似一个老母亲,语重心长地对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说:我只是跟你说此人不错,只提了那么一嘴,你怎么那么心急,迫不及待地就嫁了?

不但嫁了,连整个玄门都被你拉去陪嫁了……嗯?你倒是提前跟我说一声啊?

谢映之终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了,道:“师兄。我自有分寸。”

卫宛见他这难得一见的神情,也知道他这脾性,做事看似随心所欲,其实深思熟虑。于是长长一晒,道,“好罢,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多言,至于目前晋王这事儿,不用担心,我听说大司马班就要师回朝,估算着路程这两天就要到大梁了。”

谢映之立即明白过来,“师兄的意思是,让大司马去求情。”

卫宛点头,“我毕竟曾是殿下的授业老师,有护短之嫌,萧将军就更不用说了,不求情还好,这一求情,会让陛下心里怀疑和记恨,小殿下的日子怕更不好过,只有大司马最合适,他刚刚得胜归朝,对大梁这些日子发生的诸多事情也不知晓,陛下只会理所当然地以为,大司马为殿下求情就是回来做个姿态,陛下也会还个顺水人情将小殿下放了。”

谢映之道,“还是师兄考虑地周到。”

这时童子端上了茶,卫宛轻轻吹了口茶叶,问,“你今天来这里,怕不是只为了这件事罢。”

谢映之取出一张绢纸,纸张上画了一个似火焰又似剑芒的图形,正是那天晚上魏瑄额头上隐隐显现的那个印记。

卫宛皱眉一见,顿时站起了身,赶紧接过来仔细看,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跟我详细说说,那天晚上贺紫湄他们布的什么阵,是怎么召唤邪神的?”

谢映之随即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案上画下了当晚祭坛出现时,贺紫湄的阵图。

卫宛看完脸色铁青,不由抓起谢映之的手,“你们当天晚上是怎么活下来的?”

谢映之微微一敛眉,立即敏锐地发现了他语气中的不同寻常。

卫宛指着那似火焰似剑芒的印记,旁边的阵图还水渍未干,道,“如果我判断不错,贺紫湄已经成功召来了邪神!苍冥族的邪神是黑暗、审判、惩罚之神,邪神降世,生灵涂炭,无一幸免,别说是区区的撷芳阁了,就是整个尚元城,甚至是整个大梁都难以幸免,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闻言谢映之心中也是骇然,其实他当时也有怀疑,难道贺紫湄召唤成功了?

当时整个撷芳阁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如潮水般淹没了,再接下来,祭坛中心的魏瑄忽然点燃玄火,在白亮的热焰中他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熊熊大火包围了撷芳阁,宾客四散逃命,魏瑄昏倒在大厅里的祭台上,至于那邪神……消失了?

而魏瑄的额头却出现了那么一道印记。

难道是跟他成为邪神的祭品有关吗?

他脸色一沉,立即问:“如果被邪神附身了会怎么样?”

卫宛道,“不知道,也许神魂俱灭罢。”

“映之,难道你怀疑谁被邪神附身了?”

谢映之略一思索,转而道,“贺紫湄不见了。”

卫宛不大在意,道,“那应该是跑了,她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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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邪神,人的身体是不可能承受得住那么大的能量。附身是不可能的。”

谢映之微微凝眉,那么魏瑄额头上一闪而逝的印记又是怎么回事。他和邪神到底有什么渊源?

“映之,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卫宛注视着他道。

谢映之恍然回过神,“无事,只是这几天经历的事情有点多,胡思乱想罢了。”

他不打算把魏瑄的事告诉卫宛。

谢映之了解卫宛,以卫宛不能放过一丝潜在邪恶的苛烈性格,如果告诉他魏瑄额头上出现这个印记的话,恐怕魏瑄就不是被关在掖庭狱那么简单了,而是要被带到玄门的断云崖,当做邪魔永远□□,或者干脆消灭其神形。

谢映之尤记得魏瑄当时不惜以自身为火种,点燃玄火,和大阵和邪神同归于尽。

他拼着一身孤勇,救了整个大梁城,不该因为这莫须有的怀疑,最终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谢映之决心要替他包庇下来,作为玄首,可以不告诉卫宛这些情况。

且他观魏瑄性情澄澈,心若磐石,只要好好引导,不会走上邪路。但万一……如果有万一,所有的风险他自己一肩承担。

于是他转移话题道,“新年过后,萧将军就要去安阳城,准备练兵了,我在斟酌是否要同去,师兄有什么意见?”

卫宛道:“我就问你,玄首指环还打算要回来吗?”

谢映之一愣,“嗯?”

卫宛一摆手道,“若你不打算要回来,你便是他的人了,何须问我。”

*********

掖庭狱里阴森幽暗。墙角的积雪结成了冰,魏瑄搓了搓被冻红了的手,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后,他后背火烧火燎地疼。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一个长着马脸的狱卒给他塞了一碗又冷又馊的牢饭。

魏瑄微微叹了口气,大年初一,这新年的第一餐,便是这阴森的监狱里冷硬的牢饭。

他倒不是吃不起苦,只是早晨萧暥给他做的鸡蛋桂圆汤他没有吃到……

世道混乱,快乐温暖的时光如此之稀少,但只是那一点点暖意,都足够他反复回味,那一点点光明,就足够他度过长夜了。

魏瑄缩了缩身子,靠着那冷硬的墙壁沉沉睡去。

次日,大年初二。

萧暥马不停蹄地忙了一整天。清点伤亡,抚恤家眷,根据逮捕的明华宗的弟子和信徒,立即着手查抄明华宗在各处的据点。

经历了撷芳阁的这一把大火,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二,将近两天,这尚元城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生意大受影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原本计划着除夕到上元节这一阵子可以好好地攒一笔钱,眼看着就要打水漂了。

萧暥心里正在犯愁,徐翁急匆匆进来,面露喜色,“主公,大司马班师了!”

萧暥一惊,大哥回来了!顿时肩头担子一松,有靠山了!这段时间,京城里事情不断,他真的已经是心力交瘁了。

“大哥已经进城了吗?”

徐翁道,“这会儿应该和刘武将军进城了。”

“好,我这就准备一下,出城迎接。”他想都不想道。

“但是,主公你……”徐翁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你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过,还是先洗个澡,睡一觉,大司马进城后,这会儿应该已经去觐见皇上了。”

这话说得委婉,其实萧暥看到他的神色就明白过来,转身兀自摸了摸脸。

他脸上那妩媚妖娆的绣纹,实在不适合出去抛头露面啊。

徐翁大概还以为这是什么新奇的面妆,让他先洗洗干净,问题是……这东西能洗掉吗?

但是抱着侥幸心理,萧将军还是打算试一试。

这浴室也是容绪设计的,容绪知道小狐狸身体畏寒,喜欢泡澡,所以很贴心地专门给他设计了全大梁独一无二的浴桶。

古代的浴桶都是简单粗暴的直筒型,坐在里面不能全身放松,靠背也不舒服。

但让萧暥惊叹的是,容绪设计的这个浴桶已经和现代的浴缸相当接近了。

那是腰子形的,前高后低,浴桶里面还专门有微微凸起的靠背,泡澡的时候甚至可以将头靠在软垫上,非常舒服,几乎赶得上躺椅了。

最让萧暥满意的是这浴桶还设计了保温的夹层,实在是太人性化了。

唯一让他膈应的是浴桶上方垂落的暖帘——居然是妃子红的,妃子红就算了,还镂金霰花,镂金霰花也算了,为什么还是菊花?

不过只能先忍忍了,等他忙完了这一阵再行整改。

氤氲的热气里,他靠在浴桶里昏昏欲睡,就在他迷迷糊糊中,隐约闻到了馥郁的花香。

等等……这好像是冬天吧,哪来的那么浓郁的花香?

而且,怎么好像是从浴桶里散发出来的?

他立即有种不妙的感觉,一睁开眼,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鬼?花瓣浴???

只见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嫣红的花瓣,在白蒙蒙的水雾中荡漾着。

可这花瓣打哪儿来的?刚才明明没有啊!

萧暥懵兮兮地找了一圈,终于发现问题出在他最欣赏的夹层设计上!——从浴桶夹层的缝隙里,正源源不断有花瓣飘出来……

神特么的套路!

萧暥服了,这老王为了坑他真是呕心沥血机关算尽啊!

他居然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保暖的夹层啊!

萧暥深深得感到老王的设计水准不断地增高。伴随着越来越跑偏的趣味……

萧暥算是认栽了。再看自己身上的绣纹,就更绝望了。

被热水浸泡的泛着柔粉色的肌肤上,漫卷的花枝更加妖治了,还伴随着一股馥郁迷人的花香。

萧暥自暴自弃地起身穿衣裳。

就在他刚洗得香香的出来,浑身哪儿都不对劲的时候,就听闻谢映之已经在他书房等他了。

萧暥:……

萧暥进去的时候,谢映之正在翻书。好在萧暥之前清理过原主的书架,所以这上面的书大多内容正直纯洁。

时隔一天不见,那夜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风流落拓已经看不到了,谢映之又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孤逸高洁,纤尘不染,遥遥似谪仙中人。

只是在见到萧暥的时候,谢玄首微微一怔。

萧暥刚刚沐浴出来,肌肤润白透粉,一头乌发还带着湿气,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再加上他还洗了个花瓣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醉人心脾的柔暖花香。

萧暥尴尬,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娘!

他想解释一下,但是怎么解释?不好意思啊谢先生,刚被容绪先生套路了,洗了个花瓣浴……

不等他说话,谢映之微微一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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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不,你很会挑时候……

不过其实谢映之不来,萧暥也想去找他的。

一来,玄首指环该还给他了,二来,萧暥心中一直有点恍惚……除夕夜晚饭时,谢映之真的是向他表态,愿意追随他了?

谢玄首那天没喝酒罢?清醒状态下吧?不会是搞错了什么吧?是不是自己想得太美了?

怎么着都觉得不大真实啊?

谢映之当时说的是,为扶危救乱,还天下以海清河晏,所以才要扶助他。

可是他萧暥清楚自己的斤两,他自觉没那么伟大,他小心思贼多的。

比如说接下来的安阳城练兵,富国强兵抵御草原铁骑当然是首要,但另一方面,这也是他为自己找一条退路,好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

正因为有了抵御草原铁骑这个正当理由,魏西陵才默许他堂而皇之地把爪子伸向安阳城。

但是谢映之对世事洞若观火,如果他真的辅佐自己,这点暗搓搓的小心思怕是瞒不过他的。

所以,谢映之是仅仅在保护黎民百姓,安定局势方面支持他?还是全方位支持他发展事业?这就区别很大了,他要搞清楚。

“谢先生,我有件事还是想向先生确认……”他正斟酌着怎么委婉地开口。

“主公。”谢映之淡淡道,“是不是想问接下来安阳城之布局?”

啊?萧暥吓了一跳,一双隽妙的眼睛大睁着。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相当于追了大半年的美人,直接改口称你是夫君了,你还要问她嫁不嫁?嗯?

所以谢玄首都改口了?你还想要他怎么表态?

萧暥有点惶恐,真的。

虽然在这个时代的名士一旦决定追随哪位诸侯,改口称主公是合情合理的。但是谢玄首是普通的名士吗?他身后是整个玄门啊,如果得到谢映之,对他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他心中百感交集。

“我视先生如师如友。”萧暥道,“咳,先生还是……”

谢映之脸上闪现出逗弄小狐狸的有趣神情,笑了笑,“那我还是叫你将军罢。”

萧暥按了按心脏啊,不带这样吓人的。

他诚恳道,“我得先生如鱼得水,先生以为,我接下来该如何?”

他这话说得狡猾,其实安阳城练兵,萧暥心中早就有了个计划,但谢映之为人孤高俊逸,所以在他面前,萧暥还不敢轻易露出自己的爪牙,透出自己的野心。免得已经到他碗里的玄首又飞了

他要谢映之先说。看看他的态度。

谢映之道:“将军的远虑和近忧,分别为幽州青州的北宫氏和盛京王氏,盛京王氏经过这两个月,已经被将军拿住了,而北宫氏,恕我直言,将军将来迟早是要和他们一决高下的,北宫氏占两州之地,将军只有一州,税负人口兵源都不能和北宫氏相比。”

萧暥一愕,这谢映之果然神人,他是看过书才知道五年后他和北宫达会有一场大战,且原主那么彪悍,最后都是险胜。谢映之居然这会儿就像他提出了,果然目光长远。

萧暥继续问,“那我该如何”

谢映之道:“站稳安阳城,接着夺下襄州。”

萧暥心中猛震,谢映之一句话道出了他的心痒痒处。

他想要襄州。

一个小小的安阳城练兵上课,但是喂不饱他。他一直想要一个大后方。

雍州虽然在中原的正中,但是东北有北宫达,西北是曹满和北狄。无论是曹满反水,北狄南下,还是北宫达要打仗,这雍州都是首当其冲。

如果能得到襄州,和北宫达一样占据两州之地,就了战略大后方,此后进可攻,退可守。

甚至如果将来武帝真的要对付他,他有了襄州,也足以周旋。

但这块肥肉谁不想吃,他倒是想把狐狸爪子伸过去,但是他清楚没那么容易吃到嘴里。

萧暥谦虚道,“我在安阳城练兵,就算军队刚刚训练成,如何就能攻占襄州要地。”

谢映之道,“现在有魏将军支持,将军还担心什么?”

萧暥又是一愕,让魏西陵帮他打下襄州?

他自己都觉得他好像想得有点太美了。

如果战神肯帮他出征,那当然是势如破竹了,可是魏西陵来帮他练兵是抵御将来南下的蛮夷的,不是为了帮他吞并地盘的!你萧暥好意思让他替你打仗吗?

萧暥心里千回百转,神色几变,谢映之看着他一副想吃又怕被人看出贪嘴,犹犹豫豫要不要伸爪子的样子,微微忍俊不禁。

萧暥被他看得心里没底,这时徐翁端来茶盏,萧暥正好趁势一转,接过茶盏“先生,先喝茶,梅坞青雪。”

这套紫砂茶具是容绪送的,玲珑精致,难得也是萧暥满意的。

谢映之垂目,悠然抿了口茶,“真是风雅。”

嗯?萧暥不明白,哪里看出风雅了?

就在他懵然掀开杯盖时,整个人僵住了。

只见杯子正中雕着一朵生动的菊花。

第104章将离别

掖庭狱。

铁门开了,一个肥胖的老宦官拢着袖子走了进来,不满地嗅着里面污浊的空气,打了个喷嚏,“这什么鬼地方。”

魏瑄睁开有些浮肿的眼睛,他已经两天没有听见人声了。

老宦官尖着嗓子问,“陛下让我来问问小殿下,知错了吗?”

魏瑄饿得没什么力气,虚弱道,“回皇兄,我知错了。”

“啊?说什么?老奴耳朵不好听不见啊。”那老宦官夸张地伸出脑袋。

魏瑄又道,“我知错了。”

老宦官尖声尖气道,“听不见。”

魏瑄顿时明白了,不给钱,喊破嗓子都听不到,给了钱,就是蚊子吱一声都能听到。这些宫人恐怕平日里没有少压榨这里的囚徒。

魏瑄如实道,“我身边没钱。”

“小殿下别急啊,你们这些贵人天生金贵,出去之后,给老奴赏点烟油衣料钱儿,这大冷天的,老奴手下的小宦官们都只穿单衣啊。”

魏瑄知道他在鬼扯,但是这一开口就要一群人的烟油衣料钱,是狮子大开口了,钱,魏瑄真的没有,他住的地方都被抄了。就算没被炒,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老宦官冷冷哼了声,“看来小殿下在这儿呆得挺自在。”

说完袖子一甩就出去了。

魏瑄没想到,当晚连那又冷又硬的牢饭也没有送来,连牢房里唯一可以取暖的稻草都是湿的。一会儿就结冰了。

又冷又饿,背上的伤因为没有药化了脓,火烧般的疼,魏瑄的意识有些模糊。

他仿佛又看到了撷芳阁冲天的火光,那个人站在火光中,朝他看过来,眼睛里温暖如春。

*********

秦羽班师回大梁,一进城就听说了撷芳阁大火之事,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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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去朝见桓帝,一身甲胄就到了萧暥府上。

一看到萧暥,他整个人顿时愕住了。

“彦昭,你的脸怎么了?”

萧暥:……

这东西谢映之都不能保证去掉,说出来历只会让秦羽无端担心,于是他干脆顺水推舟道,“面妆。”

在容绪先生的推动下,大梁城今年的新春都流行化这个妆画。花神妆,新春妆,点梅妆,各种面妆流行起来,风靡整个名流圈子。

秦羽一愕,然后神色凝重想了想,“我知道你想拉拢那些士族名流,和他们走的近一些,虽然这没什么不好。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你,择友还需谨慎。”

萧暥隐约觉得他可能是途中听说了什么。

接着,秦羽语重心长道:“听说你和谢先生……”

“大哥,你别误会。”

萧暥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不会是看了何琰大名士的著作吧?

不,不会,大哥戎马倥偬,又那么正经一人,绝对不会看那种读本。

果然,秦羽点头,“谢先生是君子,你要向他多求教。”

萧暥刚松了口气,紧接着就见秦羽目光晃了一眼他手上的戒指,一副你们在一起我也不反对,以及,把你交给他我很放心的模样……

萧暥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大哥,其实……”

“但是那个容绪。”秦羽紧接着道,“此人心术不正,风评一直不佳,你得防着他,我听说你这屋子也是他设计的,你就不怕他给你装些机关陷阱?”

秦羽说着拿起旁边的茶杯。萧暥赶紧抢先一步,“大哥,水凉了,我让徐翁给你换一壶。”

好险。

然后他赶紧转移话题,“此番,北方的战事如何?”

秦羽道,“刘武将军及时赶到,和我里应外合,破了北宫达的包围,加之年关将近,我们又用了彦昭你的法子,让军中善乐者吹起乡乐,北宫达军无战心,于是退回东北去了。”

萧暥暗暗想到,北宫达退兵怕不是因为刘武,而是因为他让刘武打的是魏西陵的旗号,这虚虚实实,北宫达不知道魏西陵到底在不在军中,他不想直接和魏西陵杠上,所以才匆忙退兵的。

说白了,这一次他们险胜,完全是狐假虎威,但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必须有自己的军队。

他的锐士营只有五千人,作为奇兵可以,但是大规模作战不行。

“大哥,开春以后我就要去安阳城了。”萧暥道。

“我知道,你要练兵。”秦羽立即问道,“那,谢先生也会一起吗?”

萧暥:……

“你身体虚弱,有谢先生在身边照顾,我才放心。”

萧暥赶紧道,“大哥放心,谢先生会到安阳城与我会和。”

秦羽这才点头,“有他在就好,现在离开春还有一月,我看你气色不好,这段时间你就好生调养,朝中军中的事情都不要管了,先把身体养好。”

萧暥微微抚着胸,他最近确实感觉不怎么好。

前一阵子为了尚元城的开张和容绪各种暗斗,没有消停过,接着中了冥火寒毒,才刚刚拔除,还来不及让他喘口气,明华宗和无相这群人就跳出来给他了个更猛烈的。

经过除夕夜这一宿使劲的折腾,萧暥几番吐血,如果没有谢映之,他估计就凉了。秦羽这会儿回来,连给他收尸都赶不上。

但是这次虽然服了药,谢映之还亲自给他施了针,心口还是阵阵隐痛不绝,身体还是绵软无力,以往的方子看来是压不住了。所以谢映之回晋阳一趟,一边让玄门弟子想办法再去找千叶冰蓝,一方面,他再琢磨研究新的药方。届时,一有所得,就直接去安阳城跟他汇合。

秦羽见他微微蹙眉,手又不自觉地按着心口,知道他身体不舒服了,赶紧就探手去拿旁边的软垫=。

但就在他拿起那软垫时,忽然一诧。

萧暥一见他那神情,心中就是一紧,卧槽!难道又是菊花!有完没完了!

他赶紧心虚地把那软垫捞过来,这一看,顿时跟着眉心也跳了跳。

那垫子非常精致,柔滑的缎面,四周有流苏结,中央绣着一只乖巧的小狐狸,毛色特别漂亮,一双眼睛明亮剔透,眼梢还花俏地微微撩起,简直惟妙惟肖。

秦羽看着那靠垫,又看了看萧暥。

萧暥赶紧一把将那狐狸大头朝下按在了自己腰后,往后一仰,那垫子不知道里面填充了什么,又软又酥,唔,舒服……

他接上刚才的话,道,“大哥,我打算提前出发。”

秦羽顿时一愕,皱眉道,“什么?不是说开春才走吗?”

萧暥道,“我和魏将军约好三月初在安阳城练兵,组建一支足以匹敌草原铁骑和北宫达的雪原骑兵的队伍,兵士安阳城有,但这五千匹草原战马如何从大梁送到安阳?”

秦羽不假思索,“那还用说,当然是大军护送战马前往了。”

萧暥摇头,“不行。”

开春安阳城练兵是绝密,除了秦羽、谢映之,以及安阳郡守高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甚至连云越和刘武都不知道,萧暥和魏西陵都默认了,在一支骁勇的骑兵练成之前,严守风声。

如果他萧暥开春后浩浩荡荡带着几千人的军队以及马匹开赴安阳城,那么天下人都知道他要在安阳城有所举动了。

而且还有一点也是让他忧心。

北宫达这一次出战失利,心中必然愤愤,如果让北宫达知道他萧暥带军前往安阳城了,那么依照这货的脾性,很有可能趁虚而入,再次率军进攻雍州,这时倘若秦羽再要北上拒敌,大梁何人来守?

秦羽皱眉,“难道你想秘密前往安阳城?”

萧暥道,“对。现在正是新春佳节期间,各州郡都在过节,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动兵的,我若瞒天过海……”

“不行。”秦羽斩钉截铁,毫不通融道,“这里距离安阳城近千里,路上匪寇横行,你身体又不好,路上若有闪失……”

“大哥。”萧暥止住他道,“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才能出奇制胜。再说,我并不是没有军队保护,刘武将军这几天稍作整顿,就要率军回江南,一些商贾也会随军跟随回去进货,我想跟着他们走。”

秦羽猛然明白了他的图谋。刘武回军,必然经过安阳城。萧暥这是想混在商贾之中,搭顺风车。

“刘将军有一千骑兵,两千步兵,我正好将两千战马调给他们,途径安阳城时,送我们和战马进城。他们则继续南下。”

两千战马也随着刘武回程的军队,瞒天过海进驻安阳城,这调度神不知过不觉,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新春佳节之中,他已经完成了最初的布局。

秦羽左思右想,心中还是不安,道,“此去安阳城,路上多有山地劫匪,刘武也只有三千兵士啊,你的锐士营还是多带些人吧。”

萧暥摇头,“锐士营此番大部分人刚从东北战场撤回,立即转战千里,将士疲敝,吃不消,而留守大梁的几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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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也是鏖战刚过,需要休养,我就带十数人护卫即可。”

说着他微笑道,“就算路上多有劫匪,但是谁敢抢魏将军的队伍,大哥放心,我必无恙。”

见他举重若轻,秦羽却是心中猛一沉,手下将士需要休养,那他自己呢?

但是除了这样的安排,还能怎么办?怎么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瞒天过海把上千匹战马运输到安阳城。

秦羽叹了口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萧暥淡淡道,“那就看刘将军什么时候动身了。”

这乱世里,亲密如兄弟,也是聚少离多,大战归来,才匆匆见了一面,恐怕就要是离别了。再见不知何时。

秦羽不容置喙道,“你身子弱,多休息几天,刘将军那里,宽延几日,我跟他说。”

萧暥刚要说什么,被秦羽阻止,虎着脸道,“不用再言。”

萧暥哦了声,往后一仰,身子软地没骨头似得地靠在那只小狐狸垫子上,心知他这大哥固执的脾气上来,什么都听不进去,罢了罢了。

“大哥,什么时候启程我听你,我是想跟你说另一件事。”

秦羽这才眉目一展,“何事?”

“晋王这次帮了我很大的忙,现在被陛下关在掖庭狱里,我想让你进宫的时候跟陛下说个情。”

秦羽微一思索才想起来,“那孩子啊。”

其实谢映之不提,萧暥也知道,他不能去说情,更不能去对桓帝施压。

桓帝这人心思阴诡得很,怕是明面上笑嘻嘻地立即把魏瑄放出来,暗地里忌恨在心,魏瑄将来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以后我不在,大哥就多照顾这孩子。”萧暥道。

秦羽这人沉稳厚重,桓帝对他倒没有太大的忌恨,秦羽去关照魏瑄,魏瑄的日子也会好过点。再者,倘若将来魏瑄真成了武帝,也会承情这些日子秦羽对他的照顾。

至于云越和谢映之,这次都和小魏瑄都共过生死了,有这层情谊在,即使将来武帝登基,应该也会善待。

身边的所有人,一个个想下来,应该没有谁漏掉了。

萧暥的意识已经有些泛沉了,他真累了,迷迷糊糊抱着他的小狐狸抱枕就睡着了。

秦羽取来一条毯子轻轻给他盖在身上,然后起身,进宫去了。

*********

魏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放出去的,他只记得又冷又饿,浑身都僵冷地像灌了铅水。一动都动不了。

醒来的时候,他正趴在床榻上,有一个小医官给他背上的棍伤上了药。他浑浑噩噩间听人说,是大司马回城觐见陛下的时候,给他求的情。大司马秦羽?

他悚然一惊,“今日是何时了?”

那小医官见他醒来,喜道,“殿下醒了,你都昏迷了五天了。”

五天?所以,这已经是正月十二了吗?

他猛然想爬下床,身子晃了晃就像一片脆弱的枯叶一样摔倒在地。

“殿下。”小医官急忙搀起他,“你都昏迷几天了,哪有力气。”

魏瑄这才感觉到肚子里饿得发慌,赶紧道,“有吃的吗?”

接下来,他努力攒了几天的劲儿,终于能爬下床了。

那一天是上元节。

魏瑄天没亮就趁机溜出了宫,他身体没恢复,身手不比以往,在跳下宫墙时差点崴了腿被守卫抓住。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到萧暥了,他心中忐忑不安,先潜入将军府的厨房,给他做一顿上元的早餐。

徐翁听到厨房里有动静,披上衣服进来看,心中微微一诧。

虽然萧暥交代过,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不在府,可他实在不忍心,“殿下,将军已经走了啊。”

魏瑄一双大眼睛蓦得一霎,顿时愕住了:“他去哪里了?”

徐翁当然不能说了,只道:“殿下回去吧,这阵子将军都不在。”

魏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徐翁看着他小脸上那一点点血色顿时褪去,于心不忍道,“这……还真不知道。”

“殿下还是先回去,晚了,陛下又要责罚。”

魏瑄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脑中一片空白,转过身去,偌大一个大梁城,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回哪里去了。

他穿过街道,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门口,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去处了。

冬日的大梁城郊外,一片苍茫的灰白。道路上还有几天前军队开拔留下的杂乱马蹄印。

魏瑄呆呆站在城门前,望着出城的方向,忽然觉得失去了一切。

那人不辞而别,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何时回来。

清早,城门口已经有熙熙攘攘的人流。

一个卖小玩意的小姑娘牵着弟弟,“小哥哥,家里有弟弟妹妹吗,买一个吧。”

魏瑄一愣,不由自主买了一个,他木木地攥着那个小竹马,泪水忽然就流了下来。

*********

马队行进在一条山谷中。

刘武骑在马上,嘴里咬着一根草茎,不怀好意地看着萧暥一张俊脸上妩媚的绣纹:“萧将军,今天是上元节,你就不给兄弟们表演点节目?”

萧暥一边观察地形,一边随口搭话道,“空手劈砖头,胸口碎大石,我不会,你来。”

“咱们别整粗野的。”刘武道,

萧暥心道,都是一群糙汉子还想怎么样。

“行了,快马加鞭,今晚之前赶到安阳城,我请你们喝酒。”

刘武笑道,“你这不坑我们吗,主公可是严禁军中饮酒的。”

萧暥从善如流,“那你们看我喝?”

刘武尴尬的咂咂嘴,“我听说你会弹琴,琴弹得特别好。”

萧暥一诧,“听谁说的?”

他记得原主只就在那一夜的上元夜弹过一次琴。

刘武顿时意识到失言了。

“是魏将军跟你说的?”萧暥紧追不舍问。

魏西陵有那么八卦?

萧暥好奇心大起,这魏西陵平日里连跟他多说一个字都懒得,怎么会和刘武提起这些陈年往事?

等等,这会儿好像可以从刘武口中套出些话来。

刘武被他旁敲侧击逼得急了,“主公喝醉的时候说的。”

“喝醉?他不是滴酒不沾吗?”萧暥反驳。

刘武挠了挠脑袋,“胡说,男人哪有不喝酒的,他是在军营里不喝酒。”

萧暥心道,看来魏西陵还是喝酒的,可能酒量还不怎么好,忽然有种什么时候找他喝个酒灌醉了套话的邪恶念头是怎么回事。

他这边脑子里正在转坏主意,听到刘武极低的声音道,“那次……他以为你死了。”

萧暥耳朵贼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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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愕,正想问,就在这时,只听前队传来一阵喧哗。

“这里怎么多了那么多车架子。来时还没有。”一个中军校尉道。

只见道路正中横七竖八地拦着好几辆破车,这路本来就狭窄,刘武立即招呼人下马把这些破烂玩意儿搬开。

萧暥一个念头闪过,不妙!这是路障!

第105章山匪

这个地方道路狭窄,山路起伏,两边都是林子,虽然是冬天,但是蒿草横生,乱石错落,看不真切。前面似乎还有一个山坳口,如果在那里埋伏一只局对忽然杀出……

萧暥当时心下就是一凛,“刘将军,当心埋伏!”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前面的山拗口响起了一阵呼哨,随即两边的林子里呼啦啦地荒草一片颤动,乱石后,蒿草间忽然就钻出了一片脑袋。看人数委实不少。

一杆鲜红的像酒招子般的大旗下,一个骑着马,穿着皮甲,身材异常魁伟的络腮胡子大汉挥舞着手中的厚背大刀道,“前面的人听好了,扔下兵器,留下货物和马匹就滚!本将赏你们不死。”

萧暥也是无语了,哪来的劫匪吃了豹子胆,敢打劫魏西陵的军队?

还是说……他们根本大字都不识,认不出魏西陵的旗号?

不对,他们认得!

萧暥的目力极好,他微微一眯眼看去,就见那山匪身后酒招子般的大旗上居然也写了一个魏字!

卧槽!这什么情况?

接着就听到旁边一个独眼龙的山匪头目道,“魏帅,他们不动,我们怎么办?”

那络腮胡山匪头子浓眉一扬,颇有点威风凛凛的架势,“刘五,抄家伙,干了他们!”

什么?刘武?

萧暥不由看了眼身边的刘武。

那么说,难道……那个‘魏帅’是指……

魏西陵?

咳,原来魏西陵在大多数人想象中是这个形象?虬髯如戟的彪形大汉?

不过……既然是战神么?好像也没毛病?

就在他脑子里胡思乱想时,两旁丛林里,树枝乱颤,无数的山匪们已经齐齐举刀杀出。

刘武当即下令,留下一半人马保护萧暥和商贾们,自己率先带队抽刀就迎了上去。

萧暥的身体经过除夕夜这一阵使劲折腾,又来不及修养急着赶路,现在骑马都很勉强,更不用说迎战了。

于是这回,他切切实实被刘武当做老弱病残保护起来了。

不过看起来刘武打仗还是很有一套的,对付一群山匪绰绰有余。

萧暥坐在马上,倒是得空观察起这支山匪队伍了。

这群山匪约莫有千把人,大多数都穿着抢来的铠甲,看来他们打劫军队不是第一回了。

这乱世里,打劫军队不仅能抢到物资,关键是抢到武器和马匹,这才是生存之本。

既然这帮子山匪的目标要打劫军队,难怪他们都胆敢冒充魏西陵的部署了。

前阵子萧暥自己不也干过类似的事情,他让刘武带着几千人北上去迎战北宫达大军,就是冒魏西陵的旗号。

没办法,这操作虽然骚,但是管用。

连北宫达都怕战神的旗号,那么这帮子山匪冒充魏西陵的军队,一般的小军阀一听他这名号就腿软丧失战斗力了。哪里还能抵抗。

这样一想,他恍然明白了。当这群匪徒看到他们这方的旗号时,就会理所当然以为他们也是冒充的?

这算什么?假李鬼遇到真李逵了?

他正想着,忽然嗖的一支箭飘忽忽地向他射来。

萧暥见这速度,也不闪躲,轻轻用剑鞘一拨,那支箭就一头栽进了旁边的草垛里。

萧暥暗暗叹了口气:这匪徒,眼神还凑合,就是力度差了点,这箭射的一点不干脆,软绵绵的没来势。

接着就听到对面那个山匪头目叫道,“萧晏,我们撤!”

啥?!

萧暥一听有人叫他,本能抬头望去。

只见对面的小山坡上,一个背着弓的小白脸山匪,快速地跟上了那虬髯头目,那小子相比其他那些五大三粗的山匪,模样明显要更俊一些。

萧暥忽然明白了,他们那些名字全是绰号,就跟梁山一百零八将一样!

所以……这群人确实是来搞笑的?

他这一念未过,刘武已经秋风扫落叶般把四周的山匪收拾地七零八落,余下的人卷着旗子,跟着那匪首落荒而逃。

刘武一夹马腹当即就率军追去。

萧暥一看这里到处是山林,地势复杂,赶紧出声道,“刘将军,穷寇莫追!”

刘武头也不回道,“他们敢冒充主公打劫,我要灭了他娘的!留他们在这里坏了主公的名声!”

萧暥无奈,他们只有三千人,在这山坳里分兵是大忌,很容易会互失去联系,被分开吃掉。于是来不及多想赶紧催马跟上。

这一股山匪退走的速度还很快。

萧暥环顾四周,这地方几面都是山,道路曲折,到处是乱石草木。

现在他们策马急追,还带着数十商贩,委实行动不便,处境不大妙啊。

“刘将军,此地地势险峻。当心伏兵。”萧暥提醒道。

刘武哪里听得进去他一个‘老弱病残’的话。

此刻刘武正是杀得顺手,就像赶鸭子一样,把群匪驱赶进山坳正要一网打尽。

群匪如同蚂蚁般退缩进山坳,刘武一手提着环首刀,速度不减,一马当先就追了进去。

萧暥只好率余部跟上他,

这一进山坳,萧暥顿时感到不妙,只见这里三面环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口袋。

他目力极好,隐约看到山间还有类似塔楼的建筑。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该不会进了山匪巢了吧?

就在这时,塔楼里扬起一阵尖锐的长笛呼哨声。

紧接着,忽然间山间箭如雨下,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劈头盖脸般浇来。

糟了!竟然有伏兵!

情急之下,众人只有纷纷用刀剑格挡开。

刘武知道上当了,大叫,“冲出山谷!”

如果仅仅是军队倒还好说,士兵可以一鼓作气冲出这里,可是现在他们还带着数十名商贩,那些商贩一见这架势吓得连马都骑不稳了,在密集的箭雨里东躲西藏,根本跑不快。

萧暥心中暗道不妙,刚才他和刘武一样都犯了轻敌的错误,一开始这群山匪的亮相,让他觉得就是一群出来搞笑的。

但事实给了他们一个结实的耳光。

既然这些山匪敢打劫军队,还能活到现在,能没几把刷子吗?

他们居然还懂得军事战术,诱敌深入,围而歼之!

这战场上是真的谁轻敌谁倒霉,此刻他们的处境是极为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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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紧接着塔楼上又传来一阵长哨,随即两边的箭雨稍缓,萧暥知道这只是他们在调转部署,紧接着山坡上就传来了隆隆声。

刘武是老兵油子,这一听之下,脸色骤变,“稳住阵脚!”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顺着山坡无数的滚石檑木从上方翻滚下来,砸到人马都是头破血流,不时有将士落马,几处人马被迫拥挤在乱石后暂避。

山匪们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随即第二轮的箭雨更加密集地朝山坳中他们这一小群人马射来。

萧暥心道不妙,这些山匪是用滚石檑木将他们都驱赶到聚在一起,方便集中射杀。

他脸色一凛,道,“弓箭。”

随即几名锐士立即围上前替他格开密集的箭矢。

萧暥原本长途赶路身体就已经不适,此间也顾不得了,一咬牙,忍着胸前的隐痛,拉弓引箭,乘着塔楼里那长哨声音将落未落之时,一箭带着疾风离弦而出。

那塔楼里的山匪头目刚要放下铜哨子,忽然一箭迎面飞来,当场透颈而入,将他钉在了塔楼上。

旁边的那个小白脸山匪顿时吓得两眼一黑,哆哆嗦嗦地连弓都拿不稳了。

紧接着他又一连几箭射出,一气呵成箭无虚发,精确命中几个据点正待投放滚石的山匪。谷中的滚石檑木一时间来势稍阻。

刘武也反应过来了,“夺下那个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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