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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看花灯咯。”

魏西陵敛眉:“上次你说带澈儿去书馆,结果把他带到醉仙居去了,他才九岁。”

萧暥:“我……我一点酒都没让他沾。”

魏西陵:“对,但你自己喝醉了,澈儿差点走丢,最后被家仆找回来的。”

萧暥:……

*********

半个时辰后,永安街市。车如流水马如龙。

沿街的商铺前都种着柳树,树上张灯结彩。远远望去,如天上街市,瑶台宫阙,一片华灯的海。

江南气候温润,此时柳树已抽出了新芽。

上元夜,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萧暥心里苦,没有漂亮的小姐姐相伴就算了,为什么他是和魏西陵这一起逛灯市,而且还带着个小的……

这时一只小手攀住了他的手。

萧暥低头、皱眉,又怎么了?

“不是有西陵哥哥搀着你么?”有他这尊守护神在,你又丢不了。

方澈稚气道:“我还要暥哥哥。”

萧暥扶额,他就知道会这样。

魏西陵这个人贵族出身,举止端方雅正,文武双全,周身挑不出缺点,完美地不真实,方澈对他既崇拜又敬畏,自然不会粘他了,甚至都不敢太亲近他。

但萧暥不一样,他本就是只胆大妄为到敢偷魏淙军粮吃的小野猫,个性又浪又乖张,邪气得很,加上他那长相,漂亮地像精致的瓷娃娃,小孩子很容易把他当做大布偶。还是活蹦乱跳的那种,多好玩?

方澈对他既好奇,又被他吸引,危险的人总是不缺乏吸引力,尤其吸引那些单纯无辜的小可爱。

方澈尽管被坑了一次又一次,还是坚定不移地跟着他。

其实萧暥也很无奈。

这方澈就像甩不掉的小尾巴,搞得他想喝酒找姑娘听曲子,整天跟捉迷藏似的,得翻墙钻巷子甩掉方澈。万一又被跟上,或者那小不点出了什么事儿,就像上次醉仙居酒楼那样,他得吓出一身冷汗。简直头大不已,还不如去打仗痛快。

萧暥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络绎不绝,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看到前方有一对夫妇牵着孩子逛灯会,那小孩悬着手臂荡在两人中间,又蹦又跳,跟个猴似的。

萧暥不由低头看了看乖乖地走在中间的方澈,又看了眼魏西陵。

魏西陵身材高峻,萧暥比他明显矮了一截,这点身高差距让他品出些微妙的味道。

他们两人都仪容俊秀,小方澈冰雪可爱,走在大街上本来就很招摇。

但魏西陵似乎并不受影响,萧暥是发现了,此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自带生人勿近的冷峻,就算他风仪出众,别人也不敢多觑,好像多看几眼便是轻佻冒犯。

可萧暥不一样,他那时才十三岁,日后那夭矫逼人的气质还没有成型,一双眼睛含烟流媚,四下飞瞟,本就招蜂引蝶,一遇到好看的姑娘他还不老实地眨眼睛,自己也完全不知道收敛。

所以这大街上,走过路过,一半的人都在看他,颇为瞩目。

萧暥看了看前面那对带孩子的夫妇,又看看魏西陵和方澈,加上他比魏西陵矮了一截,这实在有点一言难尽啊。

尤其还在众人瞩目下,太别扭了。

算了,不想逛了。

萧暥:“西陵,我饿了。我们吃汤圆去可好?”

接着他眨眨眼,“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36章故梦

桃花渡。

江边潮涨潮歇,江水拍岸,一轮明月浸在江心。江面上飘来悠扬的琵琶声。

才刚过了酉时,岸边已经停满了宝马雕车,粉墙黛瓦间,灯笼摇曳,不时有名贵的香车载着盛装的丽人,沿着青石路而去,淡淡的脂粉气随风飘散。

这是江州最著名的风花雪月之地,能来这里听一折曲子的人皆非等闲,达官显贵一掷千金,才子名士流连忘返。

魏西陵冷冷评价了句,“烟花之地。”扭头就走。

喂!他不会是嫌贵罢?

萧暥追上去,“西陵,我来这里,不用钱。”

魏西陵头也不回,疾步而去。

“西陵!”萧暥抄上前拽住他的手臂,“连云渊大名士都来过这里,真的,不是烟花之地,实乃风雅之所。”

他眼梢微撩,“风雅?你懂吧?”

魏西陵沉默,他不懂。

萧暥腹诽:打仗打傻了。

“我真是带你们来吃汤圆的!”

魏西陵凝眉:怎么吃个汤圆,他吃出风雅来了?

片刻后,他们坐在桃花渡的兰亭雅舍里,江风掀起纱幔扑面,袅袅的曲声从池中传来。

萧暥掀开白玉壶嗅了嗅,“桂花酒,香!”

接着爪子就被魏西陵按住了,“不饮酒。”

“哦。”萧暥舔了舔嘴唇,意兴阑珊地一跃上了座旁的雕栏,荡着一条长腿坐在栏杆上,侧首俯瞰池心碧玉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子。

“这姐姐舞跳得好,就是旁边那个弹琴的,稍逊了点,这《广寒吟》原本哀而不伤,却被他弹出一股冷宫弃妃的哀怨来。”

“你懂音律?”魏西陵道。

“那当然。”他得意地一撩额角挂下的碎发,“我没事儿就来这里听清邈姐姐弹琴。”

好嘛,原来是常客。

魏西陵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清邈姐姐不仅琴弹得好,人也漂亮,待会儿你见到了,保准惊为天人。”

伊清邈,十三岁登台,一曲《千秋吟》,惊艳八千客,多少人远道慕名而来,多少人为她挥金如土,十里桃花渡,色艺双绝第一人。

“菜也做得好吃。”萧暥道。

魏西陵微微侧首,“你让伊姑娘给你做菜?”

萧暥点点头,丝毫没觉得不妥,“清邈姐姐人可好了。公侯府的菜来来回回就这几道菜,我吃得都……”

他话没说完,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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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淡淡问,“你怎么结识她的?”

“我嘛,当然是因为我英俊……”

“说实话。”

“哦,上个月,有恶霸欺负她,我把那人打得找不着北了。真痛快!”

“既是恶霸,必有一方势力,他没报复你?”

“他哪敢……”萧暥正要摆起大尾巴。

“暥哥哥打完人,报了西陵哥哥的名字。”方澈插嘴。

萧暥一个没坐稳,差点从栏杆上摔下来,“澈儿!”

方澈一五一十道,“暥哥哥让他们不服就来公侯府找你,他们当然不敢。”

魏西陵挑了下眉,看向萧暥,“嗯?”

萧暥赶紧道:“西陵,你一身正气,嫉恶如仇,你的名号辟邪,各路牛鬼蛇神都怕。”

魏西陵淡淡看了看他:“既是惩恶,无妨。”

方澈最崇拜魏西陵:“那是当然了,西陵哥哥是大英雄,将来必定是会是万人敌的大将军。”

萧暥坐到桌前,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方澈看了他一眼,小脸一红,不说话了。

怎么了这孩子?这什么意思啊?

萧暥不甘心,笑眯眯凑过脸去,又问:“小澈儿,你觉得我将来能当什么?”

凭他智计天纵武艺超群,怎么也是个大官吧?说不定封侯拜将,光耀门楣……

“皇后。”方澈道。?!

萧暥以为自己听岔了。

方澈憋红了脸,又道,“暥哥哥是皇后。”

萧暥下巴差点磕桌子上,“什么?!”

闻言,魏西陵也错愕了一下,颇有意思地看向萧暥。

然后他竟难得好奇地问:“为何?”

见魏西陵看着自己,方澈更窘迫了,低下头嘟着小嘴:“暥哥哥,嗯,最好看了。”

“澈儿,男子不能当皇后。”萧暥罕见一本正经纠正。

方澈天真地反问:“为什么?皇帝不想娶天下最漂亮的人吗?”

萧暥:……

方澈:“西陵哥哥是天下最骁勇善战,是大将军,暥哥哥最漂亮,当然是皇后。”

萧暥快憋出内伤:“澈儿,漂亮是不能形容男子的。”他指了指自己,“我是男子。明白吗?”

方澈盯着那双恣意风流的眼睛看了一会,摇头,不懂。

萧暥头有点大,让他怎么解释?

忽而他闻到一阵浅香,幽幽淡淡随风飘来,顿时眼睛一弯,“澈儿,漂亮的人来了。”

只见一个窈窕女子,鹅蛋脸,容貌妍丽,十七八岁模样,身着粉色底提花绡褙子,配蓝色暗纹连珠团花襦裙,手中托着一只银盘,盘中是软糯的汤圆和几样色泽清雅,酥香可口的小菜。

魏西陵立即站起身,礼让道,“怎劳姑娘亲自来送。”

清邈微笑,“今晚我无事,我呀,就在这里和你们一起听曲子了。”说罢她悄悄瞥着魏西陵,后者不自在地偏开头去。

萧暥笑道:“上元夜能得姐姐相陪,我们可是走大运了。”

魏西陵微微凝眉,“恕我冒昧,姑娘琴艺双绝,上元夜就没有邀约?”

清邈温婉一笑:“你看,我不是约了你们吗?”

她笑盈盈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目光隐隐一锐:“姑娘的手怎么了?”

清邈一诧,暗惊这人眼力好生了得。下意识手一缩,却被萧暥擒住了手腕。

只见那纤纤玉指上缠着细细的棉纱,纱间隐有血迹透出,伤得怕是不轻。

“姐姐手割伤了?”

“哦,练琴时不小心划开了。”清邈收回手,笑道,“好了,再不吃菜要凉了。”

点心精致,汤圆软糯,小菜鲜香可口。

萧暥吸了吸鼻子,“姐姐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由于童年的经历,他对食物有点执念,加上正在长个子,整天像饿死鬼一般。他三下两下把自己碗里的汤圆吃光了,又瞄了方澈碗中,心道:这小团子应该是吃不下吧?浪费粮食多不好?

他眼梢弯了弯,“澈儿…”

魏西陵见状,搁下勺子,“我吃饱了。”

“给我给我。”萧暥赶紧捞过碗。

清邈失笑,“早知道你这么饿,我就多做些。”

魏西陵道:“姑娘不必麻烦,他是馋。”

言罢,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清邈柔婉一笑,心道眼前这两个少年真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即使美人在旁,风月无边。魏西陵依旧面若冰霜,行止端方。但他身旁那只就完全不是这么个风格了。

那小家伙才十三岁,眼带桃花,嘴里叼着汤圆,也不妨碍他眼梢飞挑地朝她递送秋波。

看得她又气又好笑,小小年纪就是个色坯,将来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姑娘。

清邈不睬他,坐到乖乖吃汤圆的小粉团子身边,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这孩子是……?”

“哦,我儿子。”萧暥毫不脸红道。

方澈皱起小眉毛,抗议,“不是。”

萧暥戳了戳方澈的小脸,“不是什么不是,当我儿子不好嘛?天天带你来这里看漂亮姐姐,清邈姐姐漂亮吗?”

“漂亮。”

“那当然,清邈姐姐可是花魁。”

“但是……”小团子嘟着嘴,“暥哥哥更好看。”

清邈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那小粉团子无比好奇地问,“姐姐,花魁是什么?”

唔……这个么……

魏西陵冷道:“吃菜。”

方澈赶紧低头吃东西,不敢说话了。

简单粗暴嗷。

就在这时,雅间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丫鬟悄悄掀开风帘,“清邈姑娘,容姑让你过去。”

“失陪了。”清邈站起来,走到门前,问,“姑姑何事?”

廊下站着一个容貌艳丽的妇人,娥眉粉黛间是久经世故的练达,只见她眉头微蹙,神色紧张,“刚才来了位京城来的大人物,点名要听你弹《千秋吟》。”

萧暥的耳朵贼尖,遥声道,“清邈姐姐的手受伤了,怎么弹琴?”

容姑蹙眉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大人物背景很深,别说我们桃花渡惹不起,就是江州牧魏将军在此,也要礼让三分。”

魏西陵道,“京城来的,莫非是王家的人。”

容姑是人精,一看魏西陵仪表不凡,气质清飒,知道必有来头,不便多问,于是只道,“公子明察。”

这一句话便暗暗点出了来人显赫的地位。

此时正是幽帝时期,幽帝娶王氏女为后,生皇子魏珣,也就是魏瑄的哥哥,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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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帝。盛京王氏为外戚,一时权倾朝野。

清邈叹了口气,“姑姑稍等,我这去梳妆。”

“这位大人物精通音律,你可千万别弹岔了。”容姑嘱咐道,“这棉纱得拆掉,不然坏了指感。”

“姑姑,你这要求太苛刻了,清邈姐姐伤了手,抚琴已是勉强,你还让她……”

“阿暥,算了”清邈打断他。

她岂不知十指连心,拆掉棉纱,就是用琴弦切割伤口,这一曲下来,琴弦上必是血迹斑斑,还不能有任何错漏。

魏西陵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就听萧暥道,“姐姐,我倒有个办法。”

见他眼梢微微撩起,魏西陵直觉感到不会是什么好主意。

“姐姐的《千秋吟》我也听过不下几十遍了,我去替姐姐。”

代替?!

此言一出,雅间里的几个人都错愕地看向他。

萧暥快速道,“那姓王的大人物也没见过清邈姐姐吧?过了今晚,他就回京城了,我顶替姐姐去,只要蒙过今晚,不就行了。”

容姑可是人精啊,她立即反应过来,细细打量这少年,丰神俊秀姿容姣好,尤其那双藏媚含烟的眼睛,目光流转间不可方物,加之他身量未足,和十七八岁的少女身高恰好差不多,若是再略施粉黛,装扮一下……

“你真的会弹《千秋吟》?”容姑问。

“闭着眼睛都能弹。”

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眼下这似乎是最好的方法了。

魏西陵不置可否,“你可有把握?”

如果被王家的那位大人物发现他们合着伙蒙骗自己,结果就不好收场了。

萧暥笑眯眯道,“西陵,我们打个赌罢,如果被我蒙过去了,下次你穿襦裙给我看可好?”

魏西陵被他气得脸色一白,不睬他了。

第37章老王

镂花铜镜里映照出一张少年清俊的脸。

萧暥坐在镜前,手里玩着一盒胭脂,乌发如云披散肩头,映衬得肤如冰玉,眉目深秀。

他坐着也不老实,眼睛四下瞟飞。清邈不得不好几次把他的脸拨回来。

少年的皮肤如沐香凝雪,质感极好都无需粉黛,只是在两颊和眼尾扫了些许胭脂,又取了丹朱在浅淡的唇间一点,恰似豆蔻含香。

妆罢,她微微出神。

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著粉太白,施朱太赤。脂粉修饰反倒损了那风流天成的容色。

尤其那双眼眸,线条柔宛如行云流水,纵是丹青妙手也难描摹一二。

偏偏他自己却毫无所知,眼梢微挑,眼尾一抹胭色如暗香飞渡,顿生出一股袭人心魄的邪美来。

看得清邈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幸得你不是女子,否则这江州可容不下你。”

萧暥手里玩着一只步摇,随口问:“为何?”

清邈叹道:“怕是六宫粉黛尽失色了。”

萧暥约莫听出了点什么,撇嘴道:“皇后我当不来。”

清邈被他逗笑了:“什么皇后,你若是女子,要惹得天下大乱。”

说着她取来梳子给他梳头。

——予兮读家

萧暥浑然没有心思地晃了晃手中的步摇,道:“姐姐是要给我戴这个吗?”

清邈瞥了眼那只流苏都绕成死结的步摇,心道这小家伙是属蜘蛛还是螃蟹?

她打开珠匣,挑了支镶金簪花华胜,在他鬓角比了比,心中微微一凛。

这小小年纪,分明还没有长开,只是稍施脂粉,这容颜就如明珠美玉,惊尘绝羡,任何华丽的首饰相映之下竟都黯然失色,显得多余。

最后只给他在脑后松松扎了根发带,再从鬓角挑出几缕青丝,散在脸侧耳边。

梳妆完毕,她取出一套襦裙让他去换上。

片刻后,画屏后走出一名窈窕少女,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清邈忽然觉得,让他这样出去,实在有点不妥。

恰好,魏西陵也那么想。

萧暥一走出闺阁,魏西陵就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冷道:“不能去。”

这容色比刀剑更让人觉得危险。

萧暥挑眉:“那你去?”

魏西陵被他气得不吭声了,冷着脸拨下他腕上的碧玉镯,眉头微蹙。

花阁女子的衣衫都比较单薄。

此刻那白纻春衫如雪色,风动云摇间影影绰绰间可见纤修身段,领口又开得比较低,半遮半掩着清削的锁骨。

魏西陵抬手拢了拢他的衣领,顺便把那松松垮垮的腰带束紧了。

萧暥本来就腰线纤细,这一下果断被他束岔了气。

抗议道:“你想勒死我。”

接着他厚脸皮地腹诽:我现在是姑娘吧?这人怎么还这么简单粗暴?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以后肯定讨不到老婆。

魏西陵静静看了眼前来接人的绣衣卫,道:“你小心。”

*********

望鹄楼在江心的岛屿上,要走过一条九曲回肠的廊桥。

江风徐徐,长廊里灯火袅袅,向江心延伸过去。

萧暥边走边观察着四周。

长廊上每隔十步就有两名执刀的绣衣卫。幽黯的江面上停着几艘船,灯全熄了,完全融入四周的黑暗里。应该是护卫的船舰。

虽是上元夜,周围却一片寂静,连一开始江上传来的悠扬的琵琶声沓无踪迹,看来这十里桃花渡,都为这位大人物的驾临清场了。

到底是什么人,还真够霸道,他要来此玩乐就得把其他人都赶走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位高权重的人确实忌讳暴/露行踪,搞不好会引起行刺暗杀。

等等,照这么说,倘若他被发现了是男扮女装冒名顶替,会不会被当成图谋不轨当场拿下?

萧暥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已经走到了廊桥尽头。

江心有三个天然的小岛,得天独厚,用九曲桥相连,如同蓬莱三山。望鹄楼就在最大的那个岛上。

只见假山树木掩映间,六层重楼灯火通明,与水中倒影交相辉映。

岛上静悄悄的,除了灯火照耀之下,其余都是一片漆黑。

他正纳闷是不是要寻个人问个路?就这样胡乱闯入望鹄楼不大好吧?

就在这时,一名高瘦的男子从重楼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男子一身锦绣衣袍,留着两撇修剪齐整的小胡子,额角眉梢尽是风霜洗练的痕迹,端的却是一副好气派。

那男人道:“清邈姑娘,主人在阁中已备好琴案,恭候姑娘。”

*********

望鹄楼。

萧暥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辉煌华丽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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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以为自己到了皇宫。

偌大的殿中空荡荡的,四周是挑起的看台,台前垂下珠幔。

大殿中央有一白玉琴案,一张檀木古琴端置案上,案头紫金炉里正升起幽冷的檀香。

萧暥在琴案前坐下,六十八盏连枝灯阙映照出他的容颜,照得他精致的五官如玉雕般微微透明,连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的投影,都丝丝分毫毕现。

简直是照妖镜,完全无处遁形。

萧暥心道,如果他是只妖,这会儿都照化形了。

而与这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大殿四周的看台则笼罩在一片清幽的黑暗中。

这些大人物的爱好还真独特,喜欢在暗中窥视吗?

四周静得出奇,江水拍岸,烟波浩渺,皆声声入耳。

他收起杂七杂八的念头,才静下心来,手指拨过琴弦,一连串流水般的旋音响起,

《千秋吟》他听了无数遍,临行前还在清邈的指导下又过了一遍,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琴声如风过松林,月下清泉,潺潺从指间流出。

就在这时,大殿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匆匆进入,就是门口遇到的那个男人,他手中一盏风灯,掀开珠帘向内走去,似是有什么事情禀报。

霎时间江风穿殿而过,吹得烛火漂浮,那珠帘忽而一阵乱舞,萧暥乘机眼梢微微一挑,借着风烛摇曳之际,不老实地瞄向了那高台之上。

到底是什么大人物?还不让人看了?

他心中贼念刚起,不慎指尖却是一滑,一个破音刺耳地响起。

糟糕!

帘后的烛光一闪,熄灭了,黑暗中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了他。

随即,高台之上响起若金石般叮的一声,似乎是示意暂停演奏,廊下立即响起轻微急促的脚步声。

完了,伊清邈是绝不会弹奏出这样明显的错漏。

露出马脚了吗?这大人物警觉性很高啊!

萧暥一咬牙,干脆借着这破音,曲调顺势一转,细雨梦回的清幽绵长,忽然间就变成了大江东去的壮阔,琴弦铮铮,如骤雨滂沱,卷起惊涛骇浪,又如踏破铁马冰河,入梦而来。

那帘幕后的人顿时被这突如其来转变的曲调怔住了。

他在黑暗中抚须沉默片刻,又重新坐下,挥手屏退了卫兵。

萧暥不敢再乱瞟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琴弦上,只觉得指尖压着千钧之力,不能停歇,琴声宛如滔天的战意汹涌而出。

一曲终了,萧暥额角已经渗出细汗,手腕微微发抖。

珠帘后一片沉静的黑暗。

直到走出望鹄楼,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算是混过去了。

如果刚才没有急中生智,临时变曲,他怕是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吧。

他看了看身后灯火半昧的大殿。

切,听完曲子连喝个彩都没有!什么人啊!

好嘛,他是当做天桥卖艺了……

他走上九曲桥,方觉得心力疲惫,一直模仿女子矜持的姿态,他快要趟不住了。

他刚想松怠下来。却身后一道声音,“姑娘且慢。”

他悚然一惊,本能觉得不是好事。

还是刚才那个锦衣男人,这次他身后跟着几个绣衣卫,每人手中各托着一只朱漆匣子。

男人道:“打开。”

七只匣子一一打开。

顿时满目珠光宝气,璀璨耀眼,鲜红的珊瑚,雪白的象牙,碧绿的玛瑙,竟是满盘的珠宝珍奇。

“这是主人的一点心意。”

萧暥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稀世珍宝,眼睛顿时睁大了,隽妙非凡。

那锦袍男子也是见过世面的,看得竟然一愣,心中一漾,被这少女的姿容震慑到了,暗道:果真世间殊色,主人眼光不凡。

萧暥脑子里正如火如荼盘算着:这收还是不收呢,好想收下怎么办啊?

就听那男人道,“主人在画舫里备了酒宴,今夜想邀请姑娘同游。”

萧暥一愣,果断不收!

他从小可是在市井混迹的,知道这东西叫做香饵。去了,准没好事。而且刚才远远地隔着珠帘都差点穿帮,如果是近距离接触,举止姿态难免要露陷。

但麻烦的是,他此刻不能说话,一开口少年的声音立刻会曝露他。

于是他干脆摇了摇头,然后拨开那男子径直往桥上走去。

不管了,先逃。

“姑娘这是何意?”那男子紧追上来。

萧暥心道,这是何意?不愿意呗?你又不瞎。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几个魁梧的绣衣卫堵住了去路,手按剑柄,面色森然。

“姑娘请。”那男子一延手道。

这是摆明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他进退维谷,考虑要不要打架以及打架的后果时。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统领,这位姑娘今晚已有约了。”

萧暥猛地回头,就见魏西陵大步而来,穿过重重执刀佩剑的绣衣卫如入无人之境,凛若冰霜的一张脸,眼中的寒意简直能把江水冻个渊冰三尺。

那锦衣男子一怔,竟被那少年的轩然威仪震住了,一时不敢硬来,便圆滑地笑道:“这位少将军,不巧了,清邈姑娘答应了我家主人在先……”

魏西陵简短道:“人我带走,要找,就来汉北大营找。”

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下揽过萧暥的腰,信步走出重围。

当场十几个绣衣卫,皆瞠目结舌,无一人敢阻拦。

回去的路上,萧暥觉得有点丢面子。

本来英雄救美的是他吧?怎么搞得最后还要魏西陵来‘救美’?

“刚才若不是我冒充清邈姐姐,不方便动手,我早就揍他了。”他想扳回一点颜面。

魏西陵抱着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的小团子,瞥了他一眼,道:“想打人?”

“嗯?”萧暥不知他是何意。

“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启程跟我去岭南。”

萧暥眼睛一亮:“你答应让我去打仗了?”

魏西陵冷冷道:“你再留在永安,迟早要出事。”

*********

马车颠簸中,萧暥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轻轻搭在肩膀上。

然后他听到旁边有人在低声呵斥:“谁准你进来主公的车驾,出去候着。”

他半梦半醒间,浑浑噩噩地想:云越这小暴脾气,又在教训谁了。

睁开眼,就看到云越正在为他盖披风,“主公这样睡,要着凉的。”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云越道:“曹璋收到一份京城的加急书信,要送进来,我让他在外面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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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心道,这曹璋是主簿,你小子让他在外面候着,自己越俎代庖,倒还理直气壮?

他问:“什么加急书信?”

云越娴熟地拆开文书递给他。

萧暥快速扫了一遍,是关于这次京城斗殴的。这事儿前几天就闹出来了,东市和西市的商户为了上元节灯会的赚头,大打出手。

他原本打算先压下,等他到了京城再处理,这上元灯会赚头丰盛,他还想掺和一脚。

不过这几天他又是拉投资,又是发病,也就忘了这事。

没料到就这么几天,这械斗还升级了。闹到了连京城的豪强大族都倦了进来,甚至几家都动用了私兵,放火烧了不少商户宅院。

看不出战斗力挺强啊!

不过这又是放火,又是私兵要闹哪样?

敢情他一离开京城,他们就无法无天了啊?

萧暥看着这一长溜的肇事名单,忽然发现其中一家豪强大族姓王,族长叫做王祥,也就是闹得最凶的那个。

他指着这个王祥,问“云越,此人是何背景?”

小秘书立即尽心尽力解释道,“王祥,生于元熙三年,从小顽劣,喜混迹江湖,颇有家财,豢养豪侠门客,家中有私兵不下几千,此人性劣,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因为他和盛京王氏到是族亲,所以京兆尹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萧暥心道,说了一大堆,就最后一句是关键。

盛京王氏的族亲?所以就算他丫养豪侠蓄私兵,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京兆府尹都不敢管。

萧暥不由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

盛京王氏当年可是权倾朝野的,那位让原主都差点栽了的‘大人物’就是王氏中重要的一员。

萧暥放下文书,问:“云越啊,你跟我说说这个老王,哦不,盛京王氏,到底什么来头啊?”

第38章肘腋之患

云越道:“盛京王氏现任的族长有两人,王戎和王劭。”

“为何是两人?”萧暥问,族长一般不是只有一人么。

“王戎年长,其人孔武暴虐,在幽帝一朝曾担任大司马,掌天下兵权,只是后来少了一只眼睛,残废了,于是实力也大不如前,王劭便冒出头来,这王劭比王戎小六岁,是其族弟,并非嫡出,所以地位相对比较低下,但这人心思缜密,很快就开始掌握大权,后来王氏的决策,都是由王戎和王劭一起决断。”

萧暥点点头,立即在心里总结出来,王戎性格暴虐,掌兵权能打仗,王劭狡诈善谋,这个组合,倒是取长补短啊。

那么当年望鹄楼上的那个神秘的大人物是谁?王戎还是王劭?

算了,既然不知道是哪个,就干脆叫做老王吧,萧暥不厚道地想。

接着他又想到一个问题,当年在望鹄楼上,这老王可是见过他的模样的啊?

虽然那时候他是十三岁的少年,而且还特么的是女装——想到这里他揉了揉太阳穴,真是给女装大佬跪了,萧大大你果然从小就特立独行,脑回路清奇。

但是话说回来,如此一来,这老王如果再遇见,到底认不认得出他来?

萧暥可是清清楚楚记得梦中,他身边那六十八盏连枝灯阙烧得红红火火啊!

把他的脸容映照得连丝丝睫毛都纤毫毕现,这简直就跟明星在聚光灯下一个原理啊,赶上照妖镜了!

更何况原主虽然年纪小,但这姿容仅仅略施脂粉,就已尝矜绝代色,老王必定印象深刻。

如果朝堂再相遇,老王就算不能肯定,怀疑定是有的。

真特么尴尬。

而且当年这老王还对他颇有意思,动用七只宝匣,邀请他画舫夜游,最后若不是魏西陵霸气抢人,撂下话,要找人,去军营。这出戏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他们当年也都是年少轻狂,就这样又是男扮女装瞒天过海,又放了老王的鸽子抢了他的花魁。

但是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来思考,这一出冒名顶替的戏法实在是自作聪明,其实是个馊主意。

原主以为弹奏一首曲子蒙混过关就了事了,根本没有考虑到如果有幸被‘大人物’看上了会怎么样?

画舫夜游还是文雅的,遇到个霸道不讲理的,直接纳为小妾看你怎么办?

而且以老王当时的权势通天,想查这位清邈姑娘的底细还不容易吗?

直接请容姑喝个茶,这样圆滑的妇人,估计威逼利诱一下,什么都会说出来。

所以魏西陵最后才会说‘你留在永安,要出事。’

他把萧暥放到军营,恐怕是想保护他。

当然,自此以后,萧暥在军队混的风生水起,剿匪不过瘾,直接北上拉了部队,趁着局势有变‘建功立业’,走上乱臣贼子之路了。

所以回过头来看,当年盛京王氏权倾朝野,连魏西陵身为皇族要保护他,都得将他放在军营里。

这样不可一世的家族怎么就突然失势了?

萧暥皱了皱眉,看了云越一眼,话还没问出口,就听云越道,“因为兰台之变。”

他不由感慨,这小子还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个眼神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云越道:“兰台之变,北狄为首的蛮族攻入盛京,皇城陷落,在各路勤王的诸侯里,主公到得最早,救出陛下和晋王,因为北狄人在城中烧杀掳掠,捣毁宫室,主公便建议迁都大梁。”

萧暥顿时恍然,这宫室城墙被毁只是借口,原主这一招釜底抽薪,将皇室百官都迁到了大梁,盛京王氏等于被架空了。

任凭你权倾朝野,现在这朝野都搬走了,搬到别人的地盘上了!

只听云越道:“大梁相比盛京更适合作为都城,一来,大梁在中原腹地,远离北狄草原骑兵的威胁,二来,盛京城被毁,重建时日绵长……”

萧暥心道,这都是原主的借口罢了,傻小子你真相信啊。

反正他是不信的。

原主这货男扮女装瞒天过海这种事情都能信手拈来,他嘴里会有一句实话吗?

但是平心而论,在被原主这样狠狠刷了一道后,这盛京王氏能甘心吗?能不寻思着东山再起吗?

萧暥想到了一个问题,“云越,盛京离大梁多少路程?”

“六百里地。”

才三百公里啊,差不多就是上海到南京的距离。

……这老王还真是在隔壁。

他心中莫名地就冒出了几个字,肘腋之患。

根据历史经验,老王不可怕,但是住在隔壁的老王就一定要防备!

回京之后,他要先去会一会这个老王家的人摸个底——这一次械斗火并闹得最凶的王祥。

就在他把加急文书交给云越归档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车外一个磕磕巴巴的声音道:“主……主公,急、急、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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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掀开车帘,细眉一挑:“什么事?没看到主公在休息么?”

曹璋一见云越就更结巴了:“是、是、是公、主。”

云越扫了眼,就见他身后站着个一脸惊慌的宫女,单薄的身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眉头微微一皱,道:“先进来。”

曹璋愣了下就要迈步上车。

云越斥道:“没说你,她进来。”

“是、是、云公子。”曹璋结结巴巴道。

云越瞥了他一眼,也懒得纠正了,他一把握住那宫女的手,将她搀上了马车。

世家子弟都是这臭脾气,这云越对曹璋凶得要命,但对弱女子,哪怕是个身份卑贱的宫女,倒还是客客气气的。

那宫女灰头土脸的,一进车就趴在地上泣不成声:“将军饶命,奴婢死罪。”

萧暥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安抚道:“别慌,什么事坐下慢慢说,有我在。”

他的嗓音本来就温润轻柔,那宫女闻言,好像所有的担忧委屈全涌了上来,哭得更伤心了,断断续续道:“萧将军,嘉宁公主她,不见了……都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公主……”

什……什么?!

萧暥一懵,什么叫公主不见了?

他心里虽急,仍是温言道,“别紧张,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宫女啜泣道,“今早启程的时候,公主说身体不适,不舒服,就没有骑马,和晋王换了车驾。”

“那车修好了?”萧暥看了云越一眼。

云越刚想回话,就听到外面忽然又传来曹璋磕磕巴巴的声音,这回急得连个主公都叫不囫囵了,“猪猪猪猪猪……”

云越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车帘,“行了,住嘴!”

接着,他就看到魏瑄正站在车外。一张小脸煞白的,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眉头深皱。

“殿下?”云越眯起一双桃花眼,嘲讽道,“怎么?又丢了什么玩具?主公这会儿没有空帮你……”

萧暥一听到武帝来了,而云越这货又开始找抽了,这小子嫌作不死吗?怕将来武帝上位了,不找你小子秋后算账么?

他立即下车扫了云越一眼,让他退下。

然后他问魏瑄道:“殿下有事?”

“将军,我做了件错事。”魏瑄抬起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

这怎么了啊?这么像投案自首啊?

萧暥脑子里莫名其妙就浮现出眨着水汪汪大眼睛卖萌的小可怜表情包,声音不自觉又带了几分宠溺:“殿下年纪尚小,难免有些事考虑不周,无须自责,先告诉臣是什么事?”

魏瑄道:“皇姐走了,我帮她逃走的。”

什么?!

萧暥脑子里嗡了一下,武帝帮嘉宁公主出逃,这到底是什么戏码?

“皇兄想要让她嫁给国老的傻儿子,皇姐不情愿,她说她有心上人了,她要去找他。皇姐一直待我最好了,我不想看她难过,我就帮了她,掩护她逃走了。”

萧暥顿时明白了,所以魏瑄借给嘉宁公主自己的马车,恐怕还让嘉宁公主在车上换上了自己亲卫的服装,然后偷偷逃走,就跟当时让阿迦罗混进他的亲卫中一样的手法。

萧暥心累啊,这一个个都怎么都那么能搞事情呢?

糟心,真够糟心的!

“萧将军,事是我做的,与他人无关,请将军责罚。”魏瑄忽闪漆黑的眼睛低声道。

萧暥明白了,他这是负荆请罪来了。

如果忽略他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的话,这完全就是一个嘟着脸眨着水汽溟濛的大眼睛的小可怜。

萧暥觉得他都要哭出来了。

他心中一软,这孩子,现在怎么动不动见他就要哭啊?这也有惯性?他心里四六不着地想着。

“殿下先回去,这件事臣先禀报陛下。”

魏瑄一惊,抱住他的手臂道:“将军,皇兄会去抓姐姐回来吗?”

萧暥道:“殿下放心,臣自有主张,必保公主无恙。”

送走了魏瑄后,萧暥立即道:“云越,让程牧来见我!”

他现在已经管不了桓帝这货怎么又脑洞大开,要让嘉宁嫁给什么国老的傻儿子了。

他只知道,这嘉宁公主要去找心上人,还能找谁?阿迦罗啊!

她这是要是去北狄草原了!

这小嘉宁怎么就这么任性!她不知道这一出走有多危险吗?阿迦罗这个人有多危险吗?——反正他是亲身体验过了……

姑且不考虑阿迦罗是直的还是弯的,阿迦罗这个人和原主一样,都是枭雄。这种人极有头脑,又有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点看原主就知道。

如果嘉宁真的落到阿迦罗手里,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利用公主这张牌。

第39章宵夜

片刻,程牧披着一身重甲来到马车前。

萧暥道:“你遴选一些用得趁手的人,换便装,立即去追嘉宁公主。”

程牧顿时双眼瞪得贼大:“啥?嘉宁公主丢了?”

看到萧暥阴沉的脸色,后半句话他硬是吞了下去。这也能丢……

萧暥:“不管是我的亲卫锐士,还是羽林轻甲,重甲武卒,只要是你觉得趁手的人随便挑,公主应该是往漠北草原方向去,沿途给我仔细搜查,记住,行动一定要保密,去吧!”

程牧懵然领了命,赶紧下去了。

晚上到了驿馆,萧暥心事重重地吃了点东西,真是千头万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加上他身体虚得很,这驿馆的伙食又实在做得太简单粗暴,味道大概就比监狱的牢饭大概要强上一点,实在难以下咽。

他勉强喝了碗粟米粥,浑身的疲惫都席卷而来,只觉得心力交瘁,就打算歇下,这娇病的壳子折腾不起了。

他刚想唤云越去打点水,就听到外面传来窃窃低语声。

搞什么名堂?

他走过去,隔着门就听到曹璋结结巴巴道:“云、云公子,这、这是文书。”

云越道:“给我就行。”

“可是,这、是加、加急。”

“加急你就可以进去了?”云越语气又冷又犀利,低斥道:“你给我记住了,主公的房间,你不准进去,无论什么理由。”

“是、云公子”曹璋唯唯诺诺道。

“云副将”云越纠正。

“是、是、云副将。”

“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就行,别去烦主公,行了,你下去吧。”

然后萧暥就听到推门的声音。

好嘛,这云越看不出还挺横啊。

按理说这曹璋相当于他的秘书,文书往来递送很正常,你不让他进来算怎么回事?

你小子越俎代庖就算了,还不让我知道?嗯?

寻思间,云越已经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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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主公,京城的加急文书。”

萧暥本想说道他几句,一听是京城那堆破事儿,立即预感不妙。

怎么着?斗殴又升级了?京兆尹衙门的大牢关不下了?

他拆开文书,一扫,脸色顿时就变了。

西市和东市全都被烧了!

本来只是械斗□□,结果不知道谁放了把火,火势蔓延,不但是东西两市,附近的里坊民居都被牵连。

萧暥脑仁疼啊!

这东西两市可是大梁城的核心商业区啊,这一把火给烧了精光,多少人失去生计且不说,大梁市民出门连买个东西的地方都没有了吧?

更不用说两个月后的上元灯会。他本来还指望着能赚一笔呢,现在好了,烧个一无所有!

具体损失以及伤亡情况,文书上没有写,这要到了大梁才知道。

但是透过这文书,他都能感到一片浓浓的焦土味。他揉着眉心,真是心力交瘁!这一边嘉宁公主跑了,那一头京城又拼命闹腾。

萧暥把文书交给云越收好,疲惫地问:“程牧还没有消息吗?”

云越道:“才过了半日,尚无消息,主公不要心急。”

萧暥皱眉。

什么叫才过半日?

知不知道失踪人口的找回概率是随着时间逐渐递减的?

也就是说刚失踪的几个小时内是黄金时间,争分夺秒的!超过二十四小时找不到,那么寻找到的概率就下降一半了,若超过一星期,那么基本人就是找不到了!

在刚发现嘉宁失踪的时候,人应该跑了没多久,沿途找,照理应该能立即会有线索,为何现在还没有消息?

程牧办事不力吗?

还是……嘉宁公主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若干脆到了北狄,萧暥反倒放心些。这阿迦罗虽野蛮,但他毕竟不会碰公主。

今天那宫女都说了,昨晚公主回来,眼角带泪,闷闷不乐,牙都咬碎了。这明显就是表白被拒了。

这会儿他倒有点庆幸阿迦罗是弯的,就算他扣留公主作为棋子,至少不会对她做什么。

可现在嘉宁还没到北狄,路上如果遇到个匪寇采花贼了怎么办?

这乱世里处处凶险,半个月前他逃到安阳城时就差点领便当了。好在他毕竟是男人,又有易妆术加持,功夫也不错,出行前还准备充分了。

这嘉宁公主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久居深宫,又被原主宠坏了,任性得很,完全不知世事险恶。这一到了外面,遇到匪寇采花贼了怎么办?

萧暥越想越不安。

“云越,你也去找。”

云越正在勤快地给他铺床,忽然怔住了,“我?”

萧暥道:“程牧这个大老粗,找人怕是不行,你也会北狄话,你带一队人去找。”

云越皱眉:“可我不在,主公这里……”

“不是还有曹璋吗,正好让他历练一下。”

云越瞥了一下门外,眼红得像只兔子,阴测测道:“曹璋?那个抽屉下巴?”

萧暥道:“好好说话。”

其实曹璋五官还是挺方正,就是下巴长得比较有特色。

云越这小子刻薄惯了,总是拿着人家的缺陷吊打,人家老实人招你惹你了?

今天这一路上他也看在眼里了,这云越对曹璋是一万个看不上眼,各种diss,各种轻蔑。

虽然曹家二公子的身份是比不上你宛陵云氏云渊大学士的公子,曹璋也没有你敏捷能干,所以你小子这就可以看不起人吗?

云越见萧暥脸色沉了下来,赶紧殷勤地绕到他背后,开始乖巧地给他揉按肩颈。

萧暥这边刚想教训他,话到嘴边,……唔……舒服……

见他微微眯起眼睛,云越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见机道:“主公忘了吗,程牧将军绰号猎犬,胆大心细,对北狄境内又熟悉,我虽然会说北狄话,不过是跟我家的马奴学的三言两语,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会让程牧将军分心,以为我是主公派去监督他的,办事就放不开手脚了。”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云越看他蹙着眉头,就乖巧地开始给他揉按太阳穴,手指再顺着耳后滑到细致的后颈,力度适中地揉捏着,“嘉宁公主向来跟我不对付,如果她看到了我,更加不愿意回来了。”

最后一句说到萧暥心里了,十天前,这小子言语挑衅,就差点和嘉宁兵戈相见。

这两活宝,一个是任性刁蛮的公主,一个是云氏骄养的小公子,天生不对付。

他叹了口气,算了。

而且云越小助手一走,他也确实也不方便。

他使唤起云越来只要一个眼神,云越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可那曹璋见他怕得要命,从来不敢看他的眼睛。每次见他都低着头,跟他说话,视线都擦过他肩头躲闪过去。

萧暥搞不懂,他有这么可怕?

他觉得经过这一阵努力洗白,他的名声比起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为什么这曹璋见他还一副如避蛇蝎的样子?

莫名地有点挫败感是怎么回事……

萧暥道:“好吧,先等程牧消息。”

云越大松了一口气,又听萧暥道,“五天,如果五天还没有消息,我把京里的事情解决了,亲自去找她。”

“主公,我跟你一起去。”

萧暥无语:噢,这又肯去了……

再一次佐证魏西陵说的,忠犬。

他瞥了眼云越清俊的脸,心里又开始不着调了:他这是什么品种?这么粘人?贵宾犬?哈士奇?泰迪?

云越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四六不着的,见他脸有倦容,眼神还有点飘忽,就赶紧勤快地吩咐下人打来了热水,侍候他洗漱。

萧暥实在没力气了,就随他拾掇,心道这封建社会的帝王将相都是寄生虫吗,自己全手全脚却要别人侍候……

腐败,太腐败。

夜里,萧暥躺在床上,浑身乏力,可脑子里却依旧千头万绪停不下来,一会儿想到小嘉宁不知道现在哪里,投宿客栈会不会遇到登徒子?一会儿又想这两市的火灾,不知烧成什么样了……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然后……肚子饿了……

他看了眼窗外,已是夜色沉沉,约莫都过了戊时,总不能这个时候猫进厨房里找东西吃吧?搞不好会被当成贼的。

而且这是古代,厨房里也没有冰箱啊?灶头一熄,你上哪里觅食去?

萧暥在床上翻了个身,无比怀念小区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

孜然烤翅、脆皮炸鸡、酱烧肥牛饭,再不行,来一桶方便面也好啊。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窗户轻轻扣响了两下。

谁半夜三更敲窗户?不像正经人啊?难道这驿站还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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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时警觉起来,摸出床头的柳叶刀,利索地藏进袖子里,然后披衣下地,点了一盏灯烛,走到窗边,谨慎地推开了窗。

窗外漆黑一片,屋檐下稀稀拉拉几点寒星。

只见魏瑄像只小夜猫一样趴在窗沿上,一双漆黑的眼睛被他手中的烛火映地熠熠发亮,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倒影进眼底。

萧暥一愕:“殿下?”

魏瑄也是一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萧暥‘衣冠不整’的样子。

他没有束发,泼墨垂云般的乌发披散在肩头,身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衫,随意在肩上搭了一件外袍,看上去是刚刚起身。

他的手中托着盏灯,烛光映着修长清劲的手指剔透如玉。他隽秀的脸容在清幽的烛火下影影绰绰,一点烛光落在眼底,恰似墨玉熔金,清宁又温柔。明明发丝微乱,眼神涣漫未醒,衬着那一身白衣,竟莫名生出矜雅庄凝来,皎洁清致,恍然若神。

魏瑄有点缓不过念来,只觉得自己是昏了头才挑这个时候来,实在是非常地不合时宜啊!

但他也没有办法,他怕被桓帝发现,只有等到夜深人静才敢溜出来。

“将军,我……”寒夜里,他觉得嗓子有点干。

萧暥见他一张小脸冻得发白,手里好像还拎着个藤盒子,赶紧给他开了门,又谨慎地看了看门外,轻道:“进来罢,外面冷。”

大概因为翻墙越院,魏瑄连鞋都没穿,只穿了一双白袜,应该是怕鞋子踩到屋瓦上发出声响惊动守卫。

萧暥有点哭笑不得,这是哪一出?

就听魏瑄道,“白天都是我不好,给将军惹麻烦了。”

萧暥其实有点方,所以这孩子半夜三更爬墙是……来向他道歉的?

这可是武帝啊,让武帝给他这个乱臣贼子道歉?

萧暥连忙说道没事,赶紧让他先坐下,又给他找了双鞋子。

魏瑄皱着眉道:“都怪我,是我不该帮皇姐逃走的,让她一个人在外面,不会遇到什么坏人吧?”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力,你不用解释,只要给他点时间,其中利害关系,他自己就想明白了。

萧暥安抚道,“殿下放心,臣已经派人去找她了。”

魏瑄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不会了。”

萧暥最趟不住他这幅盈盈楚楚的小可怜表情。

这孩子以前倔得很,怎么抱着他哭过一回后,就像解锁了什么新功能?

一做错事就是一副我知错了外加泫然欲泣的神情。吃定他最见不得人女孩子哭了是不是?

这女孩子哭是梨花带雨,可这魏瑄一双大眼睛烟水溟濛,都不需要真哭,只要微微蹙着眉,就已经是莹莹烁烁我见犹怜。

他微微躬下身,一手搭着魏瑄的肩膀上,温言道,“以后遇到这种事,殿下要跟我商量,好吗?”

魏瑄赶紧使劲点头,然后他转身拿起带来的那个藤盒子。一张小脸红扑扑地,“将军,这驿站的伙食太粗,一定不和口味罢,我给将军做了些点心。”

什么?武帝?三更半夜跑到厨房给他做宵夜?这什么情况?

萧暥一时有点懵。

但是当盒盖掀开的时候,萧暥什么念头都没了,香!

说是点心,其实还有几道清新的小菜,色泽鲜香,一看就非常有食欲。

魏瑄一样样拿出来,放在桌上:“嗯,这驿馆材料有限。所以做得不好……”

这还叫不好……那好的得是什么样啊?

魏瑄给他乘了满满一碗菌菇骨肉汤,忐忑地问:“尝尝吗?”

萧暥吃了一口,简直是泪流满面啊,这味道不要太好噢!

自从穿越到了古代,还是个乱世,要调料没调料,做菜基本就是把食物弄熟了。

这鲜香可口的骨肉汤,对他来说,简直是遥远家乡的味道啊!!!

这魏瑄就算将来不当皇帝,做个大厨都能名满天下。

见他吃地香甜,魏瑄算是长舒一口气般,坐在桌边托着腮看他。

他的容颜温润和煦,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烛光下清韵流淌,魏瑄悄悄打量了一下,丰盈顺滑,竟垂至腰际。

不由暗暗心想,真是比女子还好看,每天梳头会花很长时间吗?

萧暥看他坐着发愣,问:“殿下不吃吗?”

魏瑄才回过神,赶紧道,“哦,吃饱了。”

其实萧暥也吃饱了,他就是馋。

照理说,晚上吃那么多,不运动得长胖,可他实在太久没吃顿好的了,心道胖就胖,正好养肥了过冬。

他风卷残云地把菜色点心都吃完了,才满足地揉着腰,唔,快直不起来了。

萧暥这才想起一个问题:“殿下这做菜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难道武帝的授业老师,文渊阁大学士卫宛是入错了行的厨子?

魏瑄道:“我娘亲。”

萧暥一愣,他娘亲不是番妃吗?不是在他出生后就去世了吗?

“是抚养我的娘亲李容华,她是民间选秀进的宫,做的菜特别好吃,先帝也喜欢吃。我就偷偷学了点。”

萧暥知道武帝是天才,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倒不奇怪,但是既然连幽帝也喜欢吃李容华做的菜,她就算不得宠,在宫中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为何魏瑄小时候会备受冷遇呢?

“那后来呢?”他问。

魏瑄眼神一黯:“后来娘亲被人陷害,去世了。”他忽然咬了咬唇,闷声道,“我讨厌王家的人。”

什么?萧暥一愣。

难道说李容华是被王家的人害死的?

他心思转得很快,稍微一琢磨就想明白了。

《庄武史录》有写。幽帝的皇后王妁,出身盛京王氏。

书上说这王皇后自视父兄撑腰,非常跋扈,嫉妒心极强,幽帝只要稍微表现出对后宫的哪个女人有好感,她就会立即指使人暗中下绊子陷害。把苗头掐灭在萌芽状态。

所以,魏瑄的养母李容华,十有八九就是被王皇后害死的。

这么说武帝居然跟老王家有仇?

根据武帝君王报仇十年不晚,连本带利千倍奉还的个性,能让武帝恨上,怎么着将来这待遇也得和原主差不多了?

他倒是有点同情隔壁老王了。

第40章暗涌

冬夜里,月光黯淡地照着一片屋檐。魏瑄像一只敏捷的黑猫,三两下纵跃上屋檐。

然后他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寒夜里,温暖如春。

那一头,萧暥掩上门,心中长吁了一口气。

看来经过他这一阵不遗余力刷好感,小命应该是能保住了。

武帝在史书上虽然是喜怒无常,刻薄寡恩,但还不至于今晚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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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好吃的,将来又要把他千刀万剐那么精分吧?

只要他将来不去做原主曾经作死的事情,——最主要就是两件事,杀桓帝和紫湄夫人。

桓帝是魏瑄的亲哥哥,这人再不地道也是魏瑄的亲哥哥,而且杀桓帝那可是弑君谋逆的大罪,也只有原主那种丧心病狂的乱臣贼子才做得出来。

紫湄夫人就更不用说了,魏瑄最心爱的女人啊!

原主不是太肆无忌惮就是脑壳被驴踢了,才会处决她!

萧暥表示莫说贺紫湄是夷人,就算是外星人,我也绝不干涉你们恋爱自由哈。

别说杀不得,将来若看到贺紫湄最好还是绕着走,不但是贺紫湄,见到武帝的三千佳丽都要闪远点。

因为原主还有一桩大罪,他特么的把武帝给绿了!绿了!

原主这货绝对是旷世奇葩,还是三千年一遇的极品。

萧暥到现在也想不通,他到底是什么毛病?以他这模样这身份,想要绝代佳人投怀送抱也不是难事吧?这货为什么还要去勾引武帝的妃子?合着他觉得偷情比较带感?比较刺激?

萧暥表示,将来他一定会洁身自好,我就是再缺妹子,小魏瑄你的三宫六院数千佳丽,我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嗯,保证不会让你头上长草。

他靠在床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此起彼伏,想着想着,终于扛不住汹涌而来的倦意,沉沉睡去了。

*********

月光下,一道灰影闪进了桓帝的屋子。

那个人瘦小得像一条溜滑的泥鳅,正是桓帝的密探奉祥。

他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在桓帝耳边说了什么。

桓帝刚才还是一副老僧入定的神色,猛地眼皮一跳:“阿季?这个时候?他去萧暥房里做什么?”

“小的一直在盯梢,晚上萧将军只喝了碗粥,晋王是给他送宵夜去。”

桓帝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送宵夜?”

“是。”奉常低头道,

桓帝阴森森地瞥了他一眼,干笑了几声,尖刻道,“看不出我们萧将军还挺矫情,这馆驿的饭菜粗硬了点,他就吃不下去了,他这样子能打仗?”

奉祥低着头,瞥了他一眼,没敢吭气。

桓帝转着手中的云珠,沉默片刻,又阴恻恻道:“好个亲弟弟。”

“陛下,晋王和萧将军走得近,也不是什么坏事。”忽然,墙角里传来一道幽森的声音。

一旁的奉祥猝不及防,肩膀一抖,循声看去。

只见灯光的阴影下,不知道从哪里走出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奉祥吓了一跳,刚才丝毫没有察觉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存在,就好像那人是从墙缝里钻出来的。如果那是一个人的话。

那人的五官像是被磨平后,又重新蒙上一张面皮,再画上眉目口鼻,所以整张脸没有凹凸,没有轮廓,也就没有喜怒。

这个人是明华宗的修士无相。

在郑国舅兵变被剿灭,皇后死在狱中后,桓帝在衰颓不振中开始笃行明华宗。而这位无相大师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此人见解高深,又懂得卜算方术,很快得到了桓帝的信任。

“大师为何这么说?”桓帝问。

“晋王是陛下的弟弟,血浓于水,无论萧暥再怎么拉拢也改变不了这点,所以陛下非但不能因此怪罪晋王,还要好生安抚他,让他知道亲兄弟的情谊绝非任何外人可比,晋王的心还是向着陛下的。”

“向着朕?”桓帝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他能替朕做什么?”

“可以做的事多了,他和萧暥走得越近,反倒是陛下的机会。”

桓帝冷笑:“阿季不会,上回他和萧暥同车,朕只是让他看看萧暥桌案上的往来文书,结果你猜他跟朕说什么,他说这非君子所为?合着他是要当君子的,所以如果是让他当朕的耳目,打探萧暥的动向根本不可能。”

“谁说让晋王去当细作的,太大材小用了。”无相笑了一下,“将来陛下就知道了。”

桓帝兴趣缺缺地摆了摆手,“朕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大师。”

无相道,“陛下对我有疑虑。”

“那是当然的,你说可以驱使狼群。说不定这次能在野猎里趁着混乱除掉萧暥,但结果呢?大师倒是确实召唤来了那么多狼,可是它们都不听你的,该出现的时候不见踪影,不该出现的时候,全跑出来了,差点害死阿季。”

无相沉着脸:“是我失算了。我没料到,狼王会出现在这鹿鸣山。”

“狼王?”桓帝一抬眉。

“就是那晚惊了圣驾的那头黑色巨狼。”

“惊驾?朕有受惊吗?”桓帝不屑地站起来,摆摆袖子轻蔑道,“只是那畜生奇怪得很,一直盯着阿季,朕忘了问是不是他把这畜生的一只眼睛弄瞎的吗?”

无相道:“陛下,就算瞎了一只眼睛,狼王依旧是狼王,不是什么畜生,一旦狼王出现,群狼就不会听我的号令。”

桓帝吃惊道:“你是说,狼群招来后不听你的话,是因为狼王也被你招来了?所以它们都听狼王的?”

无相肃然道:“我哪里召唤得动狼王啊,这狼王都消失了近百年了,居然在这里出现。我也是惊骇莫名啊!”

桓帝随便问道:“既不是你招来的?那是谁?”

无相摇头,“毫无头绪,也可能是狼王自己出来的,但如果它真是应着某人的召唤而来,此人的玄术修为,远非我辈能比了。只能是……”

“是什么?”

无相脸色发青,道:“邪神。”

桓帝哈了一声,表示无稽之谈,“大师不要跟朕说这些虚的没用的,朕请大师来是为朕排忧解难。是问社稷大事,不是问鬼神之说,大师切莫要忽我。”

听他那么说,无相倒也不急,问道,“陛下眼下之忧,不就是萧将军吗?”

“你说道点子上了,朕心中的大患,不是什么狼王,除非狼王能帮我除掉萧暥。”

无相想了想,上前谨慎道:“陛下发现了没,萧将军这些日子变了很多。”

闻言,桓帝眼皮微微一跳,“你也察觉了?”

其实早在萧暥请魏瑄同车时,桓帝就察觉到他的不同。

以前萧暥锋芒毕露,锐意逼人,每次见到他,都让桓帝觉得透不过气来,尤其那双眼睛,神采飞扬,邪魅恣意。使得他整个人就像一柄见血封喉的利剑,好像靠近一点就会被锋利的剑风割伤。

这个人不知道恐惧,也不知道收敛。什么事都敢做,敢冒天下之大不违,纵千夫所指,也毫不在乎。

而现在的萧暥更像是利剑入鞘,韬光韫玉,让人觉不出危险。

可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似乎如早春的湖水般淡然温润,又似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渊,不知通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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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桓帝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沉默了半晌,桓帝道,“大师可知道,萧暥他又在玩什么新花样?”

无相道:“郑国舅之变,京城流血,皇后之死更是引得天下汹汹,他大概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桓帝眉头一簇,“什么?”

“剑太锋利,容易伤人,也会自伤,只有藏锋含锐,柔中带刚,才能所向披靡。”无相前行一步,道,“陛下发现没有,这次秋狩后,萧将军诛灭郑国舅的那场京城血夜,已鲜有人提及了。众人只记得他孤身历险,不但救了阿迦罗世子,还救出了晋王。”

桓帝咬着牙根,阴沉道:“大师所言没错,他这一波邀买人心玩得真是漂亮,连朕的小皇叔这么心如明镜的人,都被他蒙蔽了。更不用说其他人,前天夜里,曹满只是和他喝了一顿酒,就送给他了七百匹凉州马,还把自己的儿子送到萧暥身边,现在那曹胖子对朕是是避而不见,连朕派去联络的使者,他都推三阻四各种搪塞,真是个摇摆不定老奸巨猾的家伙。还有那个北狄世子,一夜春宵帐暖风月无边,次日就送了萧暥五千匹草原战马,白送!世子真是情种,爱美人不爱江山。萧暥得了这些战马,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无相垂着眼皮:“陛下慎言,无中生有之事切不可妄语。”

桓帝阴阳怪气道:“难道他们没做……?”

无相道:“这是我跟陛下要说的第二件事。”

桓帝歪起一边嘴角,眯着眼道:“我以为大师你四大皆空。没想到……”

无相看都没看他,依旧面无表情:“是那日我观萧将军的气色,他那晚应该是发病了,只是在人前极力抑制病痛而已,还有,今日萧将军也不是矫情嫌弃饭菜差,而是他真的体弱,一个人身体衰弱道一定程度,是吃不下这些粗硬的东西,所以,向来大病之人只能喝稀粥。

闻言桓帝皱眉不知在想什么,思索许久后面露失望:“所以那晚阿迦罗是在照看萧暥?什么都没做?”

无相叹气,没想到这个皇帝还在想这些绯色秩闻。

这个皇帝能帮他成就大事吗?

但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他道:“我的意思是,此次秋狩,萧暥虽然收买了人心,得到了战马和盟友,但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我观他的气色比以往更差。这样损耗下去,他活不长久。”

桓帝一晒手,“大师的意思,是让我跟他比谁活地更长,谁把谁耗死?”然后一嗤鼻,“真是高见。”

无相道:“当然不能干等,只要我们再点一把火,一把不够就两把,三把,早晚会让他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桓帝一喜:“大师觉得……经过这一遭,他身体真有这么差了?”

无相道:“萧暥自己清楚,他虚弱的身体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他习惯了隐匿病情强撑着,陛下看着吧,等到了京城,他稍为休息下来,必定伤病齐发,这个时候,我们再给他致命一击,绝不能让他有机会缓过气来。”

桓帝有点急:“那我们当怎么做?”

“眼下就有个极好的机会。”

桓帝问:“什么机会?”

无相道:“现在京城里王祥等人不是闹得很凶吗?陛下不妨暗中支持,推波助澜。”

桓帝:“王祥?此人不成气候,只会坏事。”

无相道:“王祥虽不成气候,但他是盛京王氏的人,当年萧暥借兰台之变盛京被毁而迁都大梁,盛京王氏骤然失势,王戎和王勋他们就真的咽的下这口气吗?要扳倒萧暥,陛下需要盟友,魏将军虽然是王室宗亲,但为人磊落,无法相谋,曹满老奸巨猾,见利忘义,脚踏两头,不值得结盟,只有这盛京王氏,既有实力,还是陛下母亲的亲族,比起曹满之流可是强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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