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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黑 余姗姗 87497 字 11个月前

许景昕没有回答,而是说:“你母亲被害的真相,说实话,以我的分析和感觉,我认为梁峰已经知道真相了。这件事并非你留在周家就能办到的,以梁峰的力量来看,他既能渗透周家,收买你身边的人,要知道当年的事也不难。换个角度来看,你虽然不会滥杀无辜,但梁峰会。就算当年他将你带走,也可以用他自己的办法对周家实施报复,不管是谁,只要和当年的事有关就一律清除,倒没必要让你留下来逐一甄别谁是凶手。你也说了,他是个疯子,再看他后来做的几件事,也不是个一个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的人。所以……”

所以……

也只有她是“周珩”,才能解释梁峰、程崎、许景烨几人的行为。

周珩用双手环抱住自己,靠近沙发里,脸色渐渐白了,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许景昕,许久说不出话。

除了震惊,还有恐惧。

而这样两种极端的情绪,却不是因为她是“周珩”这件事,而是因为有此为中心点,再回顾过去的种种,才发现这个局有多么可怕。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她是“周琅”,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现在这样。

但如果是“周珩”,她就等于已经踩到了悬崖边,面前是毒蛇猛兽,而脚下是深渊。

而她的敌人,一直在蒙骗她,炮制她,为的就是那最后一击。

🔒22

Chapter22

这样重新自我认知,是一种破坏再重建的过程,并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即便是周珩,也需要一段时间。

可她的理智告诉她,只有她是“周珩”,而梁峰也坚信她是“周珩”,梁峰设置的这个局才足已成立。

不过她是谁,和梁峰认为她是谁,这完全是两件事。

前者,她要等基因检测报告,而后者,梁峰又是如何认定的?

周珩缓了好一会儿,将这个疑问道出。

许景昕跟着分析道:“有两种可能,一是梁琦的骸骨和你的DNA,他已经做过验证。”

周珩点头,却没吭声。

许景昕又道:“还有一种,你不是说绑架案最后,是程崎将你带走的么?这就说明当时他们的人已经控制住了局面,那么另一个周家女儿的尸体,他们也应当见到了,当场就可以辨别。”

周珩试图回忆着,可是无论她怎么想,脑海中徘徊的都是一年前她接到的那封邮件里的照片的模样,一个和她长得十分相像的女生倒在地上,衣裙破了,身上有血污。

除此之外,再没有比这更具象的画面。

而她们遭遇绑架时,穿的都是学校制服,发型和妆容也都差不多,这说明在绑架前夕,她们还在玩交换身份的游戏。

“不管我是谁,另一个‘她’的尸体去哪里了,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周珩轻声道:“不过经你刚才的提醒,我又想到了一些事。”

许景昕只挑了下眉,表示疑问。

周珩说:“从一年多前梁峰第一次抛出引子,从于真出现在我面前,到后来的米红案,米红留下的记录毒品排序和交易的记事本,又到许景枫案,以及现在的许景烨的失踪和袁洋的死,就像你说的一样,这每一步都是以我为中心。而他对付周楠申也不过就是两个步骤,涉及生病,以及送药。相比之下,他在我身上花的心思的确更多更复杂。能让一个疯子这样大费周折、处心积虑,他到底想要什么结果,我不敢想。”

“显然,他不是想要你的命。”许景昕淡淡接道:“所谓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人的生命是最脆弱的,比身体更难摧毁的,是精神世界,是一个人的信仰、信念、理想。当这些东西被剥夺,这个人就等于行尸走肉,不用要他的命,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周珩不由得摇头笑了,不是否定许景昕的分析,而是觉得荒谬:“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这次,连许景昕都沉默了。

按理说,以周珩的年龄和阅历,她是不可能得罪梁峰,还得罪得这么深。

而周珩唯一和梁峰有间接交集的机会,就是梁琦。

只是如果她是周珩,那么就不可能接触到梁琦,那也就没机会得罪梁峰。

这似乎是个死胡同。

就这样,书房里安静了许久。

周珩又看了一次监控视频,许景昕也沉思了片刻,直到周珩关掉视频,说:“‘她’的提议我同意,我也希望‘她’能和程崎见一面,最好是在你这里。由你作见证,这里还有监控,这样我第二天就能知道他们聊了什么。最好是你在现场,再适时进行引导,尤其是他们在欧洲的接触,还有十一年前的种种……”

“放心,我会帮你。”许景昕说。

周珩轻吁了一口气,心情还是有些沉重,但她也不打算再逼迫自己,尤其是这种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眼下,她还缺少几条关键信息,只有把它们都凑齐了,事情才能圆满,否则就只是盲人摸象。

周珩又坐了片刻,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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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临回房间又道:“明天,梁峰会和我见面,不过早上我会先和陈叔汇合,他不放心,要跟着我。”

许景昕先是一顿,随即说道:“这样也好。”

周珩很快回房,洗漱时,她还在想,母亲梁琦的骸骨在多年前丢失,究竟是梁峰心理变态所致,还是说是为了防止有一天她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质疑,会想去找出骸骨检验母女关系,又或者是两者兼有?

无论如何,梁峰真的是棋高一着。

周楠申是很有心计,城府也深,若是他和梁峰正面交锋,也不知是谁更胜一筹。大约周楠申年轻时也料到了,梁峰不能留,所以二十几年前就让周楠岳下手,可惜失败了。

抓贼容易防贼难,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后来这二十几年,周楠申输就输在他在明处,而梁峰在暗处。

直到周珩擦完脸,坐在床沿,她又思虑了片刻,遂拿起昨晚的本子,开始写道:“你说你是‘周珩’,那你就应该知道你和柳婧之间的暗号。不管它是什么,我现在非常需要它,形势已经迫在眉睫,我要知道你们之间的秘密,还要拿到陈叔手里的,才能得到周楠申留下的东西。”

其实要证明一号是不是真的“周珩”,她和柳婧的关系也可以直接证明。

照目前看来,似乎她白天经历的事情,获得的消息,一号也能得知,虽然她不知道一号收到消息是否同步,是否会后置,一号又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的,记忆,还是潜意识。

而这也是她比较被动的一点,因为一号能得知她的经历,而她却无法同步更新一号的。

思及此,周珩又继续写道:“我同意让程崎来见你,我会尽量说服他,我也希望你能珍惜这次机会,将你所有要说的一次说清楚。”

“还有,你说你是‘周珩’,那你是否知道为什么梁峰要对付咱们?我怎么都想不到原因,我想它应该藏在你那部分记忆里。”

直到落笔,周珩又将几段话重新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将本子放在一边。

她上了床,按照习惯的姿势闭上眼,等待困意的降临。

只是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了好久才睡着,那时候已经逼近凌晨了。

等到她再次从床上坐起身,按开小夜灯,已经是三点。

和上次一样,周珩适应了光线之后,先拿起本子看了一遍。

然后,她如此回道:“暗号我当然知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你不是一直认为自己是周琅吗,我不干涉你,不过这个秘密,‘周珩’是只能告诉周珩的。等你不再固执了,再说吧!”

“至于你后面的问题,不好意思,我也不想回答,你找不到原因是因为你笨,我才不要带着笨蛋一起玩,最好就是你放弃主导权,换我出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周珩聊完狠话,得意地一笑,随即将本子扔到一边,笔掉在地上也不管,她就光着脚下床,踩在地板上。

她本想直接去骚扰许景昕,这个时间他大概已经睡熟了,正是吓人的好时机。

可她刚走出几步,就发现前一天还空荡荡的小桌子,今天却多了一个大盒子,而且那盒子还很眼熟。

周珩盯着那边看了几秒,就走过去将盒子打开。

因为光线太暗,她又将大灯打开,遂盘腿坐在地板上,将盒子放在旁边,开始翻弄里面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摸过每一件,很仔细,还带着微笑。

这些都是她少女时代收到的礼物,而且大部分来自许景烨,它们都象征着美好的过去,令人沉醉的初恋。

只是看着看着,周珩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消失了,随之浮现的是冷漠。

她又一下子现实起来,而且世故。

她翻看了一圈,又将东西逐一扔回去,没有按照原有的位置摆放,歪七扭八,连盖子都盖不上了。

而且唯有一样,她单独留下了,那是一个八音盒。

她拿着八音盒回到床边,就摆在床头柜上,打开盒盖,又鼓弄了几下,八音盒响起一段音乐,但并不流畅,磕磕绊绊的。

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周珩还没起身,就听到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知道你醒了。”

是许景昕。

周珩无奈的撇了下嘴,起身去开门。

两人一照面,她就撂下一句:“你不用睡觉的吗?”

周珩没理他,径自回到床边,继续弄八音盒。

许景昕跟了进来,扫了一眼屋内环境,自然也看到了被翻脸的盒子,还有在床头柜上,持续发着杂音的八音盒。

许景昕走过来,说:“我帮你看看。”

周珩半信半疑的扫了他一眼,但还是将八音盒递给他:“你可小心啊,别给我弄坏了。”

许景昕就在床沿坐下,从盒子里面捡出附赠的小工具,开始寻找症结。

周珩上了床,趴在枕头上,问:“你一直到现在都没睡?”

许景昕没有抬头,只说:“睡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就够了?”周珩问:“还是说,你一直在等我出现?”

许景昕没回答。

周珩笑了笑,又问:“那你等我,一定是有事情想告诉我,或者是要问我什么吧?”

许景昕手里没有停,只说:“如果我帮你修好了八音盒,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周珩却皱了下鼻子,有些防备地说:“你要问的不会是梁峰吧?”

许景昕动作停了一瞬,而且被周珩抓住了。

周珩立刻坐起身,表示抗议:“我去,你们俩还真是一个脑回路啊,她问了,你又来问,烦不烦啊,不说,不说,就不说,我不想聊这个人!我又不认识他,他还一直算计我,这个该死的老混蛋!”

周珩怒不可遏的骂了一串,许景昕也停了下来,目光淡漠地扫向她,说:“你这么排斥聊这个人,可见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付你。”

周珩“哼”了一声,逃避的将脸别开。

许景昕打量了她几秒,自然也将那显而易见的心虚收入眼底,随即又弄了几下,再拧了拧八音盒的开关,很快,一段流畅的音乐倾泻而出。

周珩飞快地爬到他跟前,将八音盒接过来,脸上逐渐漾开笑容。

许景昕低声问:“这么宝贝,这是谁送的?”

周珩没理他,开始装聋作哑。

许景昕站起身,走到那个盒子面前,随意拿起几件东西看了看,大部分都是饰品以及女生会喜欢的小摆件,而且件件都不便宜。

许景昕随口问:“许景烨?”

周珩朝这边瞟了一眼,仍是不答。

许景昕又折回来,继续问:“周楠申。”

周珩依旧没有反应。

许景昕再次坐下,床铺矮下去一块,就听他不经意的吐出另一个名字:“柳婧。”

周珩猝不及防,有将近一秒钟的停顿,尽管她的动作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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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微,表情也没什么改变。

许景昕笑了:“原来如此。”

周珩抿了抿嘴唇,终于忍不住抬头瞪他:“你是不是职业病啊,每次对话都跟审犯人一样,你倒是说说,我犯了什么罪?”

许景昕仍保持着浅笑,目光幽深,仿佛能看透一切。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

直到他再次开口,问了一个令她防不胜防的问题:“十六年前或者更早,你有没有去过小白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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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3

“十六年前或者更早,你有没有去过小白楼?”

许景昕出其不意的开口了。

两人本就距离很近,周珩的眼神瞬间变了,里面还夹杂着一丝惊恐。

“关你什么事!”她叫道,尾音还有些颤抖。

这样回答,那就是去过了。

许景昕快速且安静地计算周珩的生日,十六年前是周琅被带回周家的那年,当时周琅十岁,周珩十一岁多一点,如果是更早的时间,那就是周珩十一岁以前。

问题来了,小白楼是“监狱”,是用来囚禁和实施惩罚的地方,周珩却是周家千金,未来的继承人,她去那里做什么?

自然,她一个小孩子,不会自己大老远跑过去,只可能是大人带她去的。

许景昕又问:“是周楠申让你去的?”

周珩这次咬紧了牙关,怒视着他。

可事实上,她是有些犯怵的,那是一种老鼠见了猫的本能反应,他几乎可以看透她,而她也的确心虚,的确不想触碰那些回忆。

她也着实慌了,着实没想到许景昕一下子就从一团乱麻的线头中,拎出一条最要命的。

许景昕见她如此反应便知道,自己这条线索摸对了。

接着,他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始分析起来,全然不理会周珩的紧张和焦虑:“那么小的年纪,周楠申让你去那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参观吧?在那之前,你应当不认识梁琦,但你或许听说过她,也知道周琅的存在,知道她们母女对你来说是一种威胁。但周楠申叫你去的原因是什么,是让你见见不听话的下场,引以为戒?毕竟只有亲眼见到才有威慑力。借此给你提个醒,以免你仗着是周家唯一的孩子,玩物丧志。还是说,周楠申还交给你一件任务,让你去做?”

许景昕的语气不紧不慢,语速也不快,就好整以暇的坐在床沿,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只见周珩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等到他说到最后两句,她已经忍无可忍,很快下了床,要离开这间屋子。

可许景昕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珩用力挣扎,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将她控制住了。

到最后,周珩的脸已经白如纸,而她的眼眶也红了,不是委屈,而是受到了十足的惊吓:“为什么你要逼我,你和他们都一样,你也是魔鬼!”

这句吼叫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尤其是最后两个字,咬的非常用力。

许景昕这才松了手,看着她跑出门口。

他轻叹一声,隔了几秒跟上去,就见周珩穿过走廊,跑到楼下。

许景昕下来时,见她正在跟大门较劲儿,可她根本打不开,许景昕每晚临睡前,都会用钥匙将门从里面加一道锁。

周珩放弃了开门,又回头看到他站在台阶上,立于光影交汇中,她害怕极了,又跑向客厅的另一头,去开厨房的门。

但厨房的门也锁上了。

她就只好躲在阴影中,双手抱着膝盖,蹲下去,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走近的许景昕。

许景昕站在几步外不动了,他也没有立刻说话,就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周珩紧绷了好几分钟,情绪终于有些撑不住,渐渐松懈下来了。

许景昕这才低声开口:“我如果要害你,你不是我的对手。你也知道,我没有对你下手的理由,就算有,我也早就做了。”

周珩的声音很轻,很细,还有点发抖:“你到底要怎么样?”

许景昕缓慢地蹲下来,说:“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白天的周珩,但有件事你要明白,你们的命已经被人攥在手心里了,你们随时都会遭遇危险,你们脱身的几率很低。而在这种形势下,她比你更有可能做到这件事。如果你还在这时候拖后腿,无疑是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你希望许景烨能被救回来,你希望和程崎把过去的恩怨说清楚,做个了断,你也不想死在梁峰或是许长寻的手上,那么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配合白天的周珩。你越早把事情说清楚,她就越早从迷雾里走出来,到时候她才能彻底发挥自己的能力。”

也不知许景昕这番话戳中了周珩哪根神经,她的眼眶又一次红了,眼泪也很快溢出,她很委屈,也很痛苦,却咬着牙不哭出声。

但不管怎么说,她对许景昕的戒备已经撤销了。

许景昕又等了片刻,这才朝她靠过去,就在她旁边的位置席地而坐。

他伸出一只手,落在周珩的头上,拍了两下,表示安慰。

周珩身上穿着单薄,本就觉得冷,再加上刚才受到惊吓,如今又坐在地上,不自觉的就朝热源靠过去。

她挨着他的身体,抽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声音沙哑地说:“你再让我……想想……让我先见程崎一面……”

许景昕没再逼她:“好。”

……

这天晚上,夜晚的周珩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睡着,睡着时脸上还挂着泪痕。

许景昕不便将她送上二楼,就将她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又拿了一条毯子给她盖好。

直至天亮,周珩从沙发上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酸软,关节酸疼,后脖子和肩膀也不对劲儿。

她坐起来,就看到自己躺在客厅,身上是睡衣,她撑着脑袋,虽然还在困顿中,但也已经意识到是昨晚一号跑下楼了。

周珩站起身,正准备上楼。

这时,大门开了,进来的是许景昕,他身上还带着晨间的寒气,见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先是淡淡一笑,随即说:“买了早点,上去洗漱吧。”

“哦。”周珩应了一声,走向楼梯,不会儿又回身看他,“我怎么睡楼下了?”

许景昕将早餐放上桌,只说:“她昨晚的情绪很激动,跑下楼要闹着出去,还哭了好久,然后就边哭边睡着了。”

“原来如此……”

……

周珩有些心不在焉的上了楼,满脑子想的都是许景昕刚才的描述,可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像一个小女生一样又哭又闹会是什么模样。

安妮发过来的监控视频,她已经看了大半了,里面也不乏阿珩一号跋扈的一面,不只是闹,还经常动手,可她从未哭过。

她很骄傲,就算次次被安妮压制,也不会求饶,不会流一滴眼泪。

但按照许景昕刚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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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她昨晚应该是受了刺激,还受了天大的委屈。

会是什么事?

等周珩回到房间里,自然也看到了她用来和一号对话的记事本,以及放在床头柜上的八音盒。

周珩好奇地拧了两下,音乐流淌而出。

像是一首小调。

她又将八音盒盖上,拿起记事本看了一遍,没有任何新线索。

她叹了口气,很快进浴室洗了脸,并在照镜子的同时,发现自己双眼红肿,内双都变成单眼皮了。

周珩花了几分钟冰敷了眼睛,脸上也做了面膜,等拾掇完下楼时,许景昕正坐在沙发里看早间新闻。

新闻里提到的内容仍是霍雍案,不过已经进入尾声,说是案件已经侦破,真凶茅子苓在看守所的病房中去世。

新闻主播还以中立的立场表达了两句观点,到最后还不忘提出问题。

新闻到此结束,许景昕关掉了电视。

黑掉的屏幕上,映出他和站在身后的周珩的影子。

许景昕起身道:“吃饭吧。”

周珩点头,跟着走到餐桌前坐下。

可她没什么食欲,吃得不多,也很慢。

许景昕给她夹了几次菜,周珩只是机械性的往嘴里送。

许景昕问:“在想茅子苓?”

“嗯。”周珩一顿,回答道:“酿成今天的结果,也不知道该怪谁……”

许景昕没接话。

周珩想了想,又问他:“你怎么看呢?”

许景昕似是一笑:“以我的身份和看事角度,我永远都会支持程序正义。”

周珩接道:“但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根本等不来程序正义,他们有的死在没人知道的犄角旮旯里,有的还在地狱里苦苦挣扎。茅子苓能逃出来,除了她够狠,也有一点运气的成分,所以她才有机会看到害她的人身首异处。如果要等警方破案,按照司法程序判霍雍坐牢,茅子苓早就死了。”

许景昕安静地看了周珩一眼,隔了几秒才说:“你说的是站在她个人的角度,而我所说的程序正义,是公理。这世间的案件是很难求一个圆满的,当罪案发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意味着破碎,而我们要做的是在破碎的世界里树立起一把可以衡量人性和法律的尺子,再遵循它去做事。”

周珩叹了一声,垂下眼:“我也知道她这样做是太极端了。可人逼到了那个份上,她还有别的选择么?人性到底可以阴暗到什么程度,以凌虐他人为乐,将一个正常人逼成了魔鬼。”

许景昕动作顿住,半晌没吭声。

周珩也注意到他突然地沉默,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然而此时许景昕的心里,正在回荡着昨晚那声嘶吼。

——你也是魔鬼!

片刻后,周珩也放下了筷子,正准备起身收拾餐盒。

许景昕醒过神,抬起眼皮看向她,目光却是复杂的。

周珩停下来,问:“你想说什么?”

许景昕吸了口气,起身说道:“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还要打起精神应对梁峰,昨晚的监控还是等晚上再看吧。”

“好。”周珩应道,可她感觉,许景昕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许景昕抿了抿唇角,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想先跟你铺垫一下,让你有个数。”

“是什么?”周珩睁大眼,同时意识到这将是一条非常关键的信息。

许景昕看着她,在确认她的情绪足够稳定时,才说:“昨晚的‘周珩’,她承认去过小白楼,时间应该在十六年前,或者更早。”

周珩第一反应就是,她当然去过小白楼啊,她还在那里住了十年……

然而这个想法刚成型,她就意识到问题。

不对,她是去过小白楼,可那个“她”,那个阿珩一号应该没去过啊!

既然“她”坚信自己是“周珩”,那么关于周琅的记忆,“她”就不可能有,按照这个逻辑,“她”对小白楼就应当是陌生的,毫无印象的。

等等……这样也不对。

夜晚的她,既然可以读取到白天的她所经历的事,那么白天的她既然有周琅的记忆,还记得发生在小白楼里的事,那么夜晚的她也应该获取到了。

可是,可是……

哦,她想起来了,夜晚的她曾经说过,关于周琅的那部分记忆,是周琅和程崎一起玩的把戏,所以在“她”的认知当中,白天的她对于自己是“周琅”这件事,以及小白楼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

最起码,夜晚的她是不承认这些的。

那么刨除“周琅”和小白楼的部分,夜晚的她作为“周珩”,曾经又因为什么事去小白楼?

毫无疑问,这件事和“周琅”部分的记忆绝对是分开的,而且作为“周琅”绝对不可能有周珩的记忆。

这就和她坚信的,作为“周珩”,不可能有“周琅”的记忆一样,谁有什么记忆,那就是谁。但这样的前提,完全是建立自记忆是绝对可信真实的基础上。

可话说回来,要是记忆不靠谱了,那身份认知自然也会有偏差。

周珩好不容易理清逻辑,诧异地看向许景昕:“你是在假设‘她’就是‘周珩’的基础上,才发问的吗?”

许景昕点头:“而且一击即中。‘她’对于自己去过小白楼的事非常排斥、抗拒,后来情绪也很激动,一怒之下就跑下楼。我也承认,我当时是逼她太紧了。”

周珩将自己剥离出来,先不去想自己是谁,接道:“排斥、抗拒,这就意味着在小白楼发生了一些事,令她产生非常不愉快的回忆,她不希望被人提起。”

“问题是,她是‘周珩’啊,在那里能发生什么事,谁敢动她,谁敢让她不高兴?”

是啊,那时候住在小白楼的几家人,都是以周家马首是瞻,就算心里有个小九九,也绝对不敢露在面上。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就听到门外传来响动,进而是一阵门铃声。

周珩醒了神,起身走到门口,开门一看,站在大门外的正是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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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4

陈叔开了周家的车,来了以后也没有进屋,显得有些拘谨,就在门口和周珩说了几句话,就回车上等着了。

周珩本想说和许景昕一起走,但许景昕却拒绝了。

他也看出来陈叔对他的生疏和忌惮,只说自己会叫车,让周珩先坐陈叔的车。

周珩也没坚持,直到上了车,车子开上路,周珩扫向前方驾驶座的陈叔,才淡淡说了句:“你似乎很不喜欢许景昕。”

陈叔安静了两秒,回道:“小姐别误会,我不是针对他,而是因为他也姓许,凡是姓许的,咱们都要小心。”

陈叔话落,还从后照镜看了周珩一眼,那眼神里有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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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周珩,她不仅听明白他说出来的意思,也读懂了他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他和许景枫、许景烨是完全不同的人,也是许家唯一一个不会害我的。”

陈叔这次没接话。

对于周珩这么快就住到许景昕这里,陈叔是费解且惊讶的。

他自然知道周楠申还在世时,周家是十分支持周珩和许家的男人来往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周楠申去世后,两家的关系已经逐渐变质,周珩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抽离出来,并且加强防备。

可偏偏,周珩却在许景烨刚出事之后,就办进许景昕的地盘。

按照陈叔的理解,这也就只有一种解释。

陈叔委婉地规劝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许家人,真要出现二选一的情况,小姐觉得他会站在哪边?平时他是可以当护身符,可关键时候呢,他还能发挥作用吗?”

怎么,陈叔以为她和许景昕是因为要找庇护?

周珩笑着摇了摇头,换做以前她不会多解释,也懒得解释,但这段时间经历了一些事,周珩越发看得清楚,谁可以信,谁可以用。

过去,她一直提防着蒋从芸和陈叔,名义上都是周家人,实际上却各过各的,互相算计,但现在大敌当前,周家人虽然没有明说,私下却不约而同的有了要抱团的默契,更何况她身上的疑点,蒋从芸和陈叔是最清楚的。

对于他们,根本没必要隐瞒。

于是,周珩说道:“我和许景昕,倒并非因为感情才住到一起。当然,更不是你以为的原因。靠人不如靠己,如果有危险总等着他人来救,那岂不是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

这么一说,陈叔果然不懂了:“那是因为什么?”

周珩又是一笑,以一种状似不经意的口吻,像是闲聊一般说:“你也知道,我精神不正常,前些年确诊了精神分裂,还自小就有梦游症。要不是多亏了许景昕,和我爸临终前交代过,让安妮将那些监控视频发给我,我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重人格。这段时间,‘她’每天晚上都会出现,我只有住在这里才放心。起码有许景昕在,‘她’不至于乱来,我想问的问题,还可以让他帮忙转达。而且你也知道他过去的身份,他看人准,分析得也快,有任何破绽他一下子就能抓到,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周珩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他人的事,陈叔却是听得心惊肉跳,根本想不到原来周珩已经进行到这步了。

而他脸上惊疑的表情,自然也通过后照镜落进周珩的眼中。

周珩却没急着往下进行,反而沉默下来,给足了陈叔时间消化。

半晌,陈叔开口了:“小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托付给外人,你就不怕他透露给许长寻?”

“他不会的。”周珩说:“许家教导有方,父子从不同心。无论许家内部有什么变化,唯有这一点始终不变,这也是我最佩服许长寻的地方。”

“可是……”陈叔的表情就像是便秘,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敢说,把自己憋住了。

周珩扫了一眼,说:“其实说穿了,这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我是生病了,又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你怕什么呢?还是说,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受过什么刺激,经不起许景昕的观察,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说漏嘴,将周家的秘密说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叔说。

周珩接道:“哦,还是你怕‘她’透露一些不该说的东西给我?”

这次,陈叔没声了,他盯着前方,老脸彻底绷紧了。

尽管陈叔是个老江湖,也善于掩藏,周珩此时也观察不出来什么端倪,可她不用看都能猜得到,这时候他的心路历程,八成已经在自己脑补了。

而脑补,是最没边儿的,纯属自己吓自己。

就这样过了两分钟,陈叔绷不住了:“小姐有什么事情,可以问我。”

“我问了,你就会说么?”周珩反问。

“当然,凡是我知道的。”

周珩却安静下来,看向窗外。

其实以前她心里也有很多问题,想让知道的人给一句明白话,可如今回想起来,以前那些问题放在现在,反倒都不是事儿了。

就好比说双重人格这件事,换做以前她根本无存问起,因为她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但现在顺着这条线,倒是可以有的放矢了。

等周珩再次开口,这样问道:“我想知道,‘周珩’那年去小白楼,是不是陈叔你送她去的?”

此言一出,陈叔呼吸也跟着停了,眼神就像是见了鬼。

周珩看得真真儿的,也由此确定,“周珩”的确去过小白楼。

而她在提问的时候,也故意略过了关键信息,比如具体是哪年,她还不知道,再比如她说的不是“我去小白楼”,而是“周珩”,也是防着陈叔糊弄她。

再者,如果“周珩”去小白楼,那带她去的人大概率会是陈叔,不会是蒋从芸。

蒋从芸盛气凌人惯了,而小白楼是用来关人的地方,她自然不会自降身份,跑去那里跟已经“惨败”的梁琦斗气。

半晌,陈叔回了:“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也是‘她’告诉你的?”

周珩微笑道:“现在是我在问你。而且你刚不是说有事问你吗,怎么,不想回答?”

“不是。”陈叔的语气有些虚,却没有继续垂死挣扎,到了这个地步,他心里也有数,周珩怕是已经知道七七八八了,就算他不吐露实情,她早晚也能拼凑完整。

周珩等了一会儿,陈叔说道:“当年,的确是我开车送小姐去的。”

周珩眯了眯眼,注意到陈叔的措辞,他说“小姐”,而非“你”或是“她”,这个小姐既可以指她,也可以指“她”,她反倒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了。

“去做什么?”周珩问道。

陈叔深吸一口气:“是先生吩咐,让小姐去那边取一件东西。”

取东西?

周珩心思飞快地转起来,很快想起她和周楠申的某次对峙,就是针对账本展开的。

当时她就已经大概知道,周楠申和许长寻都想杀梁琦灭口,但在灭口之前,他们都想得到账本,还要防着落在对方手里,两人勾心斗角了好几个回合,最终账本还是落在周楠申的手里。

这么看来,应该是“周珩”拿走的。

若这番分析没错,这一手倒是有点出人意料,恐怕连许长寻都想不到,周楠申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来完成。

当然,周楠申的女儿绝不能用“小女孩”来形容。

而且要确定这件事,还缺一个时间。

周珩问:“是哪一天,什么时间?”

“就是……”陈叔措辞道:“十一年前,小白楼出事的那天。我们是傍晚之前赶到的。”

果然。

周珩闭了闭眼,心里一下子沉到了底。

她心里顿时生出许多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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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脑补出很多不愿相信的可能性。

可她知道此时自己不能乱,她还需要一些关键信息。

周珩继续问:“事发时,天已经黑了。傍晚之前赶到,这就说明,你们见到梁琦了。但有件事很奇怪,为什么袁生三人,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样?你们,是秘密进行的,没有通知任何人。”

陈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是。”

周珩沉默了。

按照时间来推断,陈叔和“周珩”应该是最后见到梁琦的人。

他们聊了什么,是梁琦痛痛快快就将账本交出去了,还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趁机和他们谈了笔交易?

然后呢,梁琦又为什么中毒身亡?

是……“周珩”下的手?

她忽然觉得荒谬极了,倒不是否定“周珩”的能力,而是不敢相信周楠申会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代一个十一岁的女孩手里,他就不怕出纰漏吗,不怕“周珩”玩不过梁琦,反被控制。

甚至于,万一逼急了梁琦,她还有可能伤害“周珩”。

思及此,周珩声音非常轻的问:“那是谁动的手,你,还是‘她’。”

这一次,陈叔安静了一分钟。

车子平稳地驶入长丰集团的地下车库,拐了几次弯,停在停车位上。

等停稳了,陈叔才看向后照镜,周珩一直死死的盯着他,显然是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

陈叔没有躲避,而是说:“临走之前,先生只说让我护送小姐来去平安,没有给我其他任务,我也不会自作主张去做这件事。”

这一瞬间,周珩是相信他的话的。

可既然不是他,那就只剩下“周珩”了。

周珩心里一紧,有些记忆又开始回放,她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次质问周楠申,杀死梁琦的凶手,周楠申是这样说的:

——“你被接回来不久,‘周珩’就来到我面前,问我,要是有一天我发现她做错事了,会不会处罚她?”

——“我从没见她那个样子,就问‘你做错了什么’。她说,‘我好像一不小心,弄死人了。’”

一不小心,弄死人了。

当时的她自然不会信,她只觉得可笑,竟然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将梁琦的死推到一个同样已经死掉,且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女孩身上。

那之后,周楠申又说了一些宽慰的话,什么人一辈子都是这样,稀里糊涂过完,还有让她放手,就当放过自己,不要钻牛角尖。

而这番话如今回忆起来,却好像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说给“周琅”听的,而另一种,则是说给“周珩”听的。

——放过自己,不要深究了。

周珩低下头,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心里也跟着生出两种可能,两个故事版本:

一种,她是“周琅”,杀母凶手就是“周珩”,结果“周珩”死于她策划的绑架案,她早就报仇了。

而另一种,她是“周珩”,她分裂出一重人格,自以为是“周琅”,又被周家安排变成“周珩”,她一直以为的生母,是死在她的手里,她找了十几年的仇人,就是她自己……

她要疯了。

真的要疯了。

无论是这两个故事的哪一个版本,在十一年前,这件事加上绑架案的冲击,都够她分裂一百次了。

周珩沉沉的闭上眼,一手用力抓着座椅,几乎就要叫出来。

可就在这时,陈叔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先生交代小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可以肯定,先生没有给小姐下达任何杀人灭口的指令。”

周珩又一下子定住了,几秒种后,她安静地抬起眼。

又听陈叔说:“梁琦是毒发身亡,先生从没给过小姐毒药。”

周珩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你说的都是实话?”

“是。”陈叔肯定道。

周珩盯着他片刻,缓慢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无论她是谁。

而她的脑子也在这个瞬间放空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周珩吸了口气,将手机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林明娇。

她将电话接起来,同时走下车。

就听林明娇问:“到公司了吗,董事长来了,说让你去见他。”

“好。”周珩应道,跟陈叔比了个手势,就拿着包往电梯间走。

没想到陈叔却跟了上来。

周珩挂断电话,诧异地看他。

陈叔说:“说好了,我今天要一直跟着你。我不放心。”

周珩本想拒绝,但见陈叔坚持,只好说:“那好吧,我现在要去见许长寻,你就在我办公室里等我?”

陈叔没有异议,很快两人就一起坐电梯上了楼。

&#128274;25

Chapter25

电梯先抵达海外部的楼层。

陈叔出去前,周珩凑到他耳边,只小声说了四个字:“小心黄瑛。”

陈叔投过来一眼,有惊讶,有怀疑,但很快就恢复如初,一言不发的走出去。

周珩知道,以陈叔的阅历他必然能想明白,也知道防范。

随即就在周珩将要按下楼层按键时,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仍是林明娇发来的:“22楼会议室。”

周珩一顿,按下“22”,同时眉宇几不可见的皱了皱。

这层的会议室通常不接待外人,只对内使用,而且都是高管级别,好比说有时候董事和股东们的例会就会在这里开。

还有,许长寻过去叫许景烨上前开会,如今叫许景昕,要么就是在他的办公室,要么也是在这里。

可今天既不是例会的日子,也没听说有其它重要会议,事先周珩也没接到任何通知说让她准备开会资料,这空着手上去是什么意思?

周珩长了个心眼,在电梯上行的同时,快速给许景昕发了微信:“董事长叫我去22楼。”

这时,电梯门开了。

周珩刚走出去,就见到迎上来的林明娇:“怎么就你一个,景昕呢?”

周珩一顿,正要开口,许景昕的微信进来了。

周珩对林明娇抬了下手,快速看了眼微信,写道:“我已经到楼下了,这就来。”

周珩这才笑道:“他在楼下,快来了。”

林明娇说:“哦,那咱们先进去吧。”

话落,林明娇还挽起周珩的手臂,十分的亲近。

周珩略感不适,却也从这样的肢体动作中读出来一道信息,林明娇专程过来,就是为了确保她会出席接下来的会议,仿佛生怕她洞悉什么跑调一样。

周珩心里顿时生出警惕,脑子里过了好几种可能性,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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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以许长寻如今的棋路,会怎么给她挖坑。

按理说,她在集团的职务并不要紧,无非就为海外部的主管打下手,过去许景烨在,大主意都是他拿的,后来许景昕接手,至今还没做过大的决策,也轮不到她在忙给意见。

奇怪了,就算要设计什么,也不至于选在这个时候,她对这个职业也并不留恋,就算辞退她也不心疼,这一点许长寻应当知道啊。

周珩一边面无表情地盘算着,一边被林明娇带向会议室,直至来到门口,还没等林明娇拉门,门就从里面开了。

出来的是22楼的秘书和助理,他们刚送茶点进去。

周珩不动声色的略过几人,刚好也通过开门的间隙,听到从门里溢出来的说笑声,有两道声音,年纪相仿,都是中年,而且笑容里夹杂着极度的虚伪和杀气。

一道是许长寻,而另一道也有些耳熟。

周珩眯了眯眼睛,在辨别出另外那道声音来自何人时,心里同时生出震惊和恐惧的情绪,虽然很短暂,但它们蹭的一下钻了出来,令她立刻生出战栗。

那是一种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与此同时,她也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在见到本尊之后,当着几人的面泄露情绪,那就会跌落下风,任人拿捏。

也就是这个几秒钟的缓冲,周珩已经迅速收拾好所有情绪,脸色淡的出奇,就这样跟这林明娇进了门。

再一抬眼,她安静地看向坐在位子上的三个男人。

首位的自然是许长寻,旁边正与他谈笑风生的,却是梁峰。

两个老东西,一个豺狼一个虎豹,谈笑间全是刀光剑影。

他们又一起看向门口,听到林明娇问“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许长寻随口接道“程先生风趣幽默,刚给我讲了一个美国笑话”。

随即两人的视线一起看向周珩,周珩面无表情地迎上去,又错开,和坐在梁峰另一边的男人对上。

今日的程崎难得穿了一身正装,坐姿依然随意,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在两个老东西面前也丝毫不露怯,仿佛一头大尾巴狼。

见到周珩,他又不似往日那般,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熟,他的目光带着一点审视,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还有点吊儿郎当。

“周小姐,好久不见。”

周珩点了下头,非常淡,随即越过他和梁峰,来到许长寻面前:“爸爸,您找我。”

许长寻笑容淡了几分,手势指向梁峰,说:“叫你来见个朋友,这位程峰程先生,长丰未来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你先前引荐的小程先生,就是他的养子。”

“哦?”周珩故作惊讶地转身,看了看程崎,又看向梁峰,遂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我早就觉得程崎先生背后有高人指点,没想到今日得见。程先生,幸会。”

梁峰扫了眼周珩的动作,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两人双手交握。

他这一起身,其他人也跟着起来。

周珩收了手,就自然下垂,指尖轻微发抖,目光却是不卑不亢的迎向他的眼睛。

在刚才那个瞬间,她和梁峰似乎有了心电感应,可她知道那不是因为血缘关系,而是来自一种“疯狂”的共鸣。

或者说,那是一个神经病感知到一个疯子的内心想法的瞬间。

虽然到现在,周珩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梁峰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敢出现在这里,还有许长寻知不知道许景烨是他抓走的?

好,就算许长寻不知道,就算过了二十几年,大家的长相都有了变化,可许长寻和梁峰对话这么久,难道没认出来他是谁?

难道许长寻忘了吗,当年让周楠岳去做掉梁峰,这件事许长寻也是参与的。

现在梁峰回来了,许长寻竟然还能当做没事儿人一样。

还是说……

周珩将余光扫向许长寻,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还是说,许长寻和梁峰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

正这样想着,梁峰忽然开口了:“我经常听程崎提起周小姐,说你不仅年轻漂亮,而且很有工作能力。哦,我也听外面的人说过,说周小姐是许家最得力的贤内助,两位许家公子都对你颇为青睐啊。”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两位许家公子,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

周珩吸了口气,没接话。

旁边的林明娇有些不乐意了,大约是被那句“最得力的贤内助”刺激了,但也没直接表现出来。

许长寻倒是不动如山,笑着说:“这些说法倒是不假。我当初看重阿珩的就是她的能力,贤内助嘛对一个在商场奔波的男人来说有多重要,你我都清楚,只要家庭稳固,在前面拼搏的人自然没有后顾之忧。我原先就许诺过,不管将来是我哪个儿子继承家业,阿珩都是许家的儿媳妇。”

这可真是捧杀了。

周珩抬了抬眼皮,对许长寻笑了笑,又看向梁峰。

“哎呀,可我听说,许家二公子到现在还没找到啊。”梁峰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句。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有那么几秒钟,没有任何人接话。

许长寻的脸色难辨喜怒,周珩安静地直视梁峰。

程崎像是个局外人,就站在一旁看热闹,或者说是在衡量局面。

直到林明娇插了一句进来:“程先生这话何意?”

梁峰笑道:“哦,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接许先生的话茬儿。”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程先生是来谈生意的。”周珩在此时开口,同时扬起微笑,“不如大家坐下来聊吧。”

梁峰入座,面相许长寻:“生意嘛可以慢慢谈,我今天来无非也就是认个门,多认识几个朋友。”

这话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很快,门就被秘书拉开了,走进来的正是许景昕。

许景昕自然没见过梁峰,可是他打眼一瞧,已经快速估量了一遍形势,又见程崎坐在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旁边,心里有了几分数。

等走近了,许景昕叫了声“爸”,又道:“抱歉各位,我来迟了。”

许长寻并不在意,随即向许景昕引荐。

许景昕和梁峰虚握了一下手,就在许长寻旁边坐下。

顿时间,四个男人形成了二对二的局面。

梁峰眯着眼睛打量着许景昕,嘴里虚虚实实的夸赞了一番,说许家人杰地灵,三个儿子个个出类拔萃。

许长寻也对了几句。

两人都极尽虚伪。

直到梁峰换了个话题,说道:“我这个人呐,在美国生活多年,最近才回来,这一回来就认识了不少朋友,还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些事。我听说,许先生最近正在打通上面的关系,只是好像还没谈拢。”

许长寻表情不变,虚应着:“程先生消息真是灵通,虽然一直在美国生活,本地的人脉倒是熟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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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不管是哪个道上的朋友,无非都是奔着同一样东西去的。”梁峰说:“这件东西,用好了就多一个朋友,用不好就多一个敌人,你说对么?”

这话许长寻没接,反倒是许景昕从善如流的接了过来:“程先生句句良言,倒让我受教。只是不知道您这位朋友,长丰集团是否有幸结交?”

结果,这话梁峰也没接,而是笑看许长寻。

两个老东西眼锋交汇,谁也不吭气。

有些意思,不用说出来,彼此也都能读明白,而能说出来放在台面上的话,往往都是虚言。

一阵沉默过后,许久不曾言语的程崎,忽然说道:“交朋友么,无非就是互相表达一个诚意,你拿一点出来,我拿一点出来,是个意思就行了。”

此言一出,梁峰笑意渐浓。

周珩则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包括台面上的虚应,以及台面下的真招儿。

许景昕笑问:“这个意思具体是多少,还请明示。”

程崎同样在笑,搁在桌面的手,比划了两个数字,二和八。

周珩不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买卖,但照目前的形势看,那摆出来的二,指的绝不是梁峰,而是许长寻。

也就是说,梁峰要占大头,就看许长寻是否愿意割肉了。

许景昕淡淡应了,说的却好像是另外一回事:“哎,我发现啊,无论是交朋友还是谈生意,和做人之道是相通的。人这一辈子要面临很多选择,有时候看上去一边是正确的一边是错误的,等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正确的,再回头一看,才发现错中有对,对中有错。”

“是啊。”程崎仿佛听出了许景昕的言外之音,“所以说做人做人,做的都是一个个选择。要么就足够的运气和识人断物的能力,要么就小心谨慎,夹紧尾巴做人,凡事也不能看表面,不能计较眼下一时得失,以免因小失大。”

许景昕扬起一抹笑:“说的是。只是做生意,交朋友,这两件事都有风险,这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的,就怕托大,就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白高兴一场。”

程崎“哦”了声,问:“怎么,贵集团怕担风险?”

许景昕接道:“公司下面一堆人要吃饭,我们姓许的也不是为一家一姓打拼,越是大买卖越不希望它出差错。”

“可以理解,那不如我给你交个底。”程崎说:“这笔生意一旦谈成了,所有的实际利润都是私下的,不会露在明面上,那自然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很快,许景昕又把话接了过来:“你的意思我明白,可就算能瞒天过海,也会涉及风险。利润上你们占了大头,可在风险上,却是我们包揽得更多。”

说到这,许景昕故意停顿了一秒,将目光从程崎身上移开,扫过梁峰,又转向气定神闲的许长寻,说:“爸,这笔买卖明显是咱们更吃亏一些,但这件事也不是没得谈,程先生做事颇为独到,我想他一定还有更吸引人的诚意。但这么大的事,还得您来拿主意。”

就这样,许景昕又把主动权交给了许长寻。

许长寻颇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梁峰说:“年轻人气盛,说话直接了点,程先生别见怪。”

“怎么会。”梁峰也开口了:“这条件嘛,我承认,表面上看的确是对贵公司苛刻了一点。我们姓程的也不会这么占朋友的便宜,你们亏的部分,我们一定会在其他地方补偿回来。你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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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6

就在许长寻和梁峰交谈的同时,周珩也在仔细辨别他们话里的暗语。

每个圈子都有自己的话术,还要防着被人录音录像,所以谈到要紧的东西,踩线的东西,都不会直接讲。

就好比说,若是一方忽然来了句“可我还是不放心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话背后的意思可能就是,“条件我还不是很满意,我得再想想”。

周珩半垂着视线坐在一旁,仿佛就是个背景板,可她手心却一直在冒汗,心里更是阵阵发凉。

有些东西她已经听出来了,所以害怕。

而有些东西还没听出来,那就更害怕。

她听出来的部分是,梁峰有上头的关系,那恰恰是许长寻想得到的,那是许家想攀交的“保护伞”,却又得不到。

当然,要找保护伞,自己也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许长寻是商圈的,而对方属于另一个圈子,两个圈子的人产生交集,通常都是让商圈的来做白手套,这就像商圈的金主让娱乐圈的艺人做的事一样。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好的时候,大家都有的吃,一旦出事,一定是小的被舍弃。

这些道理许长寻都明白,可贪念和欲望这种东西,一旦陷进去,那就拔不出来了,许长寻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自甘做囚徒。

自然,梁峰作为掮客,也不可能白送人情,何况他和许长寻还有旧仇。

梁峰的胃口很好,也足够贪,上来就要八成,即便是许长寻都要皱一下眉头。

不过这八成和二成的分摊还有的扯皮,不会就这么定下。

这些事周珩并不关心,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梁峰和许长寻那么没放在面上谈的,却已经在私下定了的,双方达成默契的勾当是什么。

她的直觉告诉她,与周家有关。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合理。

梁峰费了这么大周折,给许长寻介绍这么大的人脉,竟然只是为了周家?

要吞下周家,对梁峰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周珩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

至于梁峰突然来见许长寻,是谁牵的线——于真?

是了,最有可能的就是她。

以排除法来算,许景昕是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也不认识梁峰,不会不声不响的就来这么一手。

当然也不会是程崎,程崎知道梁峰今日要见她,十分惊讶,显然他事先并不知情。

还有,梁峰说要见她,竟是以这种形式,他到底想干什么?

数分钟后,许长寻和梁峰的交涉告一段落,双方纷纷起身,两人又握了一下手。

林明娇本想送客,可许长寻却笑着撂下一句:“阿珩,帮我送程先生。”

周珩一顿,点了下头,遂侧身让开路,跟着梁峰和程崎走向门口。

出了门,周珩走在前面,目不斜视,背脊笔直。

她知道梁峰一直在看他,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毛骨悚然的感觉,可她摆脱不掉。

直到来到电梯前,三人站住了。

周珩主动迎向梁峰的眼睛,她不打算拐弯抹角,也没有躲避的意思,直接问道:“原来你说要见面,是这种方式。”

“惊喜么?”梁峰笑了,他笑起来的模样,还真有点像是慈爱的长辈看待晚辈。

虽然此时他们正站在许家的地盘,可周珩却如此问道:“我还以为你我见面,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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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以及对付姓许的,没想到现在是你们在谈合作。”

梁峰说:“这件事不着急,想动手随时可以动手。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现在计划有变。”

周珩扯了下唇角:“看来先前你和我说的,已经不算数了。”

“只是暂时搁下。放心,咱们还是一家人。”梁峰温和道:“再说,我帮姓许的一把,你也有好处。你和许家那个老三,不已经在一起了吗?”

周珩没接话,只是疑惑的看着他。

随即又听梁峰说:“本来我是想亲上加亲,撮合你和小崎,没想到……”

说到这,他意有所指的扫向程崎。

程崎原本插着裤袋站在一旁,听到自己被点名了才睐了一眼过来,仿佛就像是个局外人。

程崎只说:“感情的事,随缘。”

说话间,电梯来了。

三人一起进了电梯,周珩再没说过话。

她实在搞不明白梁峰的用意,也摸不出来他的棋路,见了这个人几次,听过他那么多故事,唯有一件事她是最清楚的——他是个疯子。

不会儿,电梯来到地库。

三人出来时,梁峰的座驾已经等在门口。

梁峰上了车,却对程崎摆了下手,说:“好了,你们叙旧吧,不用跟着我。”

程崎便停下了,微笑着目送梁峰的车离开。

等到那辆车消失在拐角,程崎这才回过头,对上周珩。

周珩冷着脸,却不是故意摆给他看的,她是真的笑不出来,也是真的觉得冷,彻骨的冷。

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也是一种被猛兽按在爪子下等死的胆颤。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了半晌,程崎说了句:“换个地方说话吧。”

周珩和程崎没有回长丰集团,而是去了外面的一家茶室。

程崎身上有信号干扰器,到了地方,又用仪器扫了一圈,确定没有监听设备,这才坐下。

周珩扫过他的谨慎小心,一边倒茶一边说:“你不是有一家咖啡馆么,距离这里也不远,为什么不去那里?”

“那边最近有大用,还不能暴露。”程崎接过茶,喝了口。

周珩看他,却没继续咖啡馆的话题。

经过刚才的车程,她脑海中已经有了两条思路,只差一个答案了。

程崎将茶杯放下,倚着椅背,双手环胸:“问吧,再不问你要憋坏了。”

周珩点了下头:“我有两个问题,和一个要求。”

隔了几秒,周珩问出第一个问题:“梁峰和许长寻真要合作?”

“真。”程崎痛快道:“虽然我也觉得很意外,但这件事的确正在进行,梁峰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在帮许长寻牵线。”

周珩下意识攥紧了手心,知道这样的形势对自己极其不利。

一个老东西她就已经很难对付了,现在两个联手了。

程崎似乎看出了周珩的担忧,说:“我要是你,我就不担心。表面上看,你是待宰的羔羊,但实际上,他们凑在一起是一山不容二虎,早晚要掐个你死我活,这对你是有利的。”

他说的意思周珩也能看到,但问题是……

“首先,我要能活到看他们掐架的那天,而不是在那之前就被捏死了。”周珩说。

程崎笑意淡了些,语气也多了几分认真:“我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

周珩动了动嘴唇,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或者说,是她心里仍有疑虑。

“怎么,不信我能做到?”程崎笑问。

周珩摇头,反问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几秒的沉默,程崎眼神深沉:“保下你的命。”

周珩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那就是说,周家会赔进去。”

这下反倒是程崎不解了:“你根本不在乎那个家,它是不是完蛋,怎么完蛋,与你无关呐。”

“不在乎是一回事,不明不白的结束是另外一回事。”周珩说。

这回,程崎安静了。

不过周珩没打算继续争辩这个问题,她又道:“第二个问题,你跟梁峰……妥协了?”

只是最后三个字一出,她又摇了摇头,觉得这个词用的不够好,不够准确。

可是不说“妥协”,说“和好”也很奇怪,好像都不够贴切。

程崎听明白了,只笑了笑:“算是吧,起码现在我还不会跟他翻脸。先前许景烨的事,他也不再跟我计较。”

也就是说,两人会维持过去的平衡。

程崎现在不准备反,梁峰也没精力收拾他,现在是互相掣肘,毕竟谁先动手,都会有损伤,梁峰失了程崎就等于断去左右臂,而程崎以下犯上也会赔进去半条命。

只是周珩想不到,他们会这么快达成共识。

这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

周珩打量着程崎好一会儿,以她对他的了解,自然也能看出一点端倪,今天的程崎是有些古怪。

他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淡定,他的眼神里有躁动,有不安,可他下的这个决定却是实打实的,并不打算回头,也没有半点犹豫。

周珩仔细想了一圈,想到了一个人。

周珩问:“林曾青,是你接出院的么?”

程崎端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只一秒,就又送到嘴边,还“嗯”了声。

周珩抓住异状,又问:“那她现在,安全么?”

程崎没吭声,过了片刻才说:“还活着。”

周珩立刻明白了。

是梁峰找到了林曾青。

程崎的反应虽然已经很快了,可许景烨和袁洋的事毕竟太过突然,他事先没有太多时间铺垫和准备,要在短时间内转移安置林曾青已是不易,根本做不到万无一失。

梁峰大约就是钻了空子,将林曾青带走,她是能拿住程崎的唯一筹码,也是程崎儿时玩伴里唯一还活着的。

而反过来讲,梁峰也不会伤害林曾青。

周珩垂下眼,吸了几口气,这样说道:“你现在处境艰难,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尤其是可能会跟他起冲突的决定,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程崎的情绪似有起伏,但周珩并未理会。

过了好一会儿,程崎才沉着声音说:“你疯了,没有我帮你,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珩知道他不是在吓唬他,而是在陈述一个可能性。

周珩终于抬眼,微微笑了:“我倒是不明白了,我的亲舅舅为什么要害我?他要周家,我给他就是了,可他为什么还要我的命。”

程崎又挪开眼。

几秒的间隔,周珩将话题转开了:“对了,刚才我不是说还有一个请求么。其实也不是我的请求,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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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崎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谁?”

两人目光对上。

就听周珩说:“‘她’说想见你一面,有些事‘她’要和你面对面聊,不让任何人转达。”

这才,程崎懂了,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意外,也有犹豫。

周珩问:“你,愿意么?”

程崎深吸了一口气,不多会儿,那些情绪就消散了,在短时间内下了个决定:“什么时候?”

周珩故作轻松道:“不如就今天吧,你们早点见面,早点说清楚,早点做了断,也好早点让我‘死’个明白。”

这话落地,周珩又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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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7

周珩和程崎没有待在一起太久,两人把事情定下来后,周珩就说要回公司,程崎应了,又在茶室多坐了片刻。

茶室里安静地不可思议,程崎就依靠着实木的贵妃榻,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中式窗棱。

窗棱外隐约可见外面的风景,微风透过半掩的缝隙溜进来,伴随着阵阵花香和青草香。

程崎看似平定,心里却是起起伏伏。

他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他喜欢朝前看,更认为与其花时间纠缠在过去的事情上,倒不如把未来规划好。

越回头,脚下越没勇气迈出,过去就是当下的绊脚石,更是未来的阻碍。

这些都是他一向认定的事,所以即便做错了什么决定,他也不会让自己沉浸在自我批判当中。

但唯独有一件事,即便他每每想起一点,就会立刻甩头抽离出来,命令自己不能陷入,可他心里知道,那件事他做的大错特错。

十一年前的绑架案,他其实不是毫无预感,他从一开始就有不好的感觉,总觉得要出事,要搞砸。

可他还是照办了。

他想得比较简单,那件事就算他不去做,梁峰也会让别人去做,到时候还不定做得有多绝。

由他来做,起码还可以把控,让事情不至于太极端。

可结果,却和他以为的完全相悖。

而类似这样的念头,也在此后几年中不断出现。

周珩在欧洲养病期间,程崎每次去见她,也都做着同样的挣扎。

他想,如果他不来,就此抽身,那这件事就与他无关了。

可这样的想法从未成形,就被推翻。

因为他知道,他不来,梁峰也会安排其他的人来,而他来了,起码还可以从中干预。

然而事实一次又一次的证明了,他当时的想法有多幼稚。

他在梁峰面前到底是稚嫩的。

梁峰知道他在做小动作,却当作不知道,也不在意,因为梁峰要的从来就是大方向的“正确”。

结果直到今天,大局仍被梁峰捏在手里。

现在,连林曾青都被梁峰带走了。

他去谈判过,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交换,可梁峰当然不会信,他总说,程崎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有些地方简直是一模一样,所以程崎的每一个谎言,他都了然于胸。

梁峰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程崎盯着他,没接话。

梁峰说:“你什么都舍不得放手,在乎的人又太多了。你要做到情义两全,哪个都想保,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要一样东西,就得主动舍弃另一样,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到现在都做不到,还能干成什么大事。”

这之后,程崎再没有争取过一个字。

他知道多说无益,也知道摆在眼前的有两条道,一条选周珩,一条选林曾青。

梁峰也不要他口头表态站队哪边,嘴里说出来的保证梁峰从不相信,他自有另一套逼他站队的办法。

程崎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坐直了,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没几声,接通了,对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事?”

程崎“嗯”了声:“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条件随你开。”

女人一声轻笑,无比的冷静,却又带了一点好奇,她知道,能让程崎开口的,连他都办不了,反倒要她出面的,那必然不是简单的事。

女人心思一转,问:“跟周珩有关?”

她一下子就问到了重点,程崎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自嘲地笑了:“真是瞒不过你。”

周珩一摆出来,这件事的分量立刻就翻了一倍。

女人心中顿时有了数,也没多废话,正色道:“说吧,怎么帮,时间、地点。”

……

另一边,周珩回到办公室后,只和黄瑛打了个照面,就和陈叔一起离开。

两人上了车,周珩给许景昕发了微信,交代了晚上程崎要来别墅的事,就将手机放在一边。

陈叔开着车,见周珩一路上都脸色不佳,便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珩点头,遂轻声说了句:“梁峰刚才来公司了。”

陈叔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梁峰?他来做什么?”

“主要目的是和许长寻谈合作,帮长丰集团牵线,再上一个台阶。至于附加条件,我猜就是周家。”周珩将利害关系摆了出来,看上去却很平静,好像一点不着急。

陈叔也是半晌没说话,车速也明显慢了,大约是正在想对策。

安静了几分钟之后,周珩才将看窗外的视线收回来,望向后照镜:“陈叔,现在的情况算不算我爸交代的,万不得已的情况呢?”

陈叔脸色非常难看,态度也已经明显松动了。

周珩没着急,而是轻描淡写的继续分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猜你也想到了。现在周家虽然在我手里,可我就是个糊涂掌权人,重要的东西没有一件在我手里,核心秘密我也一概不知,这要是放在古代,我就是个没有兵权的将军,外敌来袭,我都不知道怎么调兵遣将。输,是一定的。”

“我爸留下的东西,你不给我也不要紧,其实我现在也不想要了。我拿到了,就得去和梁峰斗,可是以我的能力,我又斗不赢他。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能走就走。至于我妈那里,我也会留出一笔钱给她。省着点花这辈子还是够用的。”

周珩就像是交代后事一样,不紧不慢的说完这番话,随即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好似外面的事无论天翻地覆都与她无关了,她已经接受现实了。

车里的气氛也一路跌到谷底,直到车子开到周家大宅,陈叔都没有吭过一声。

车停稳后,周珩也下了车,面无表情地走进屋里。

陈叔就跟在后面,见周珩走向台阶了,终于忍不住,将她叫住:“小姐。”

周珩停下来,转过头,就听陈叔说:“其实先生给过我一把钥匙。”

周珩瞳仁微缩,但很快就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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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下来:“钥匙呢?”

陈叔吸了口气,从身上摸出来一个烟盒,按了两下,烟盒下面滑出一个夹层,露出里面的钥匙。

周珩接过钥匙,看了看,问:“用来开什么的?”

陈叔摇头:“我也不清楚,先生一个字都没提。”

周珩皱起眉头,本想问“怎么可能”,可转念一想,这也的确是周楠申的作风。

这么要紧的东西,他不会一口气都交给陈叔,万一陈叔反了呢?

拿到钥匙,却不知道该开哪一道锁,就算是陈叔有二心,也触碰不到核心。

周珩甚至想到,这把钥匙其实是很轻易就能获取的,比如陈叔造反,比如陈叔被梁峰的人控制住,那他的烟盒也会被发现,那夹层也不难找。

这些周楠申大约都想到了,所以给陈叔的这把钥匙,反而是最次要的东西,锁在哪里才是关键,甚至于没有钥匙,撬开也可以。

而钥匙,就是一个提示。

周楠申交给陈叔看守的东西,是实物,而非网络数据。

周珩将钥匙收起来,说:“我知道了,我先上去休息会儿。”

陈叔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张了张嘴,说:“无论如何,请小姐不要放弃。我相信以先生的谋划,这个局一定能破。”

呵,但愿吧。

周珩嘲讽的扯了扯唇角:“那也要先找到东西才行。”

……

周珩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在窗边的摇椅上坐下。

她把玩着那把钥匙,举起来就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翻过来调过去的审视,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几种可能性。

是银行的保险箱么?

这倒不难查,和周家关系不错的银行就三家,她只要打电话给经理问一问,就知道周楠申有没有开。

可要是这么简单,梁峰也会查到。

当然,还可能是某个保险柜。

但周楠申书房里的保险柜,她一早就撬开了,钥匙也不匹配。

再说保险柜还会有密码。

那么,还会是什么?

如果她是周楠申,会将东西藏在哪里呢?

周珩攥着钥匙,闭上眼,就着摇椅的晃动。

她知道,在周楠申设置的谜题里,这只是第一步,也是最容易的一步。

就像刚才她猜测的一样,如果陈叔对周家忠心耿耿,那么形势走到今天,她再唉声叹气的说几句话,陈叔十有八九就会交出钥匙。

反过来,如果陈叔已经背叛,那么钥匙这一步,就可以跳过了。

接下来应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而那第二步,大概率就是在柳婧身上。

这一步显然要难得多,而她也刚好卡在这里。

柳婧掌握着关键线索,可柳婧是不会交给陌生人的,只会交给真正的周珩。

可现在最可笑的是,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周珩,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让柳婧相信,就算她是,难不成她还能拿着证明身份的DNA报告给柳婧看,让柳婧认下这个女儿吗?

她甚至怀疑,柳婧能否看懂。

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冷哼出声。

周楠申啊周楠申,你设置这一道道关卡,到底是防贼呢,还是防自己人呢?

万一这些东西永远找不出来,那你辛苦打下的江山不就彻底完蛋了?

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周珩心里一连闪过好几个疑问,真是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周楠申的心思,更不要说想到他会将东西藏在哪里了。

而就在这时,她的房门似乎被人从外面轻轻推了一下。

周珩微微睁开一道缝,窥见门口有人影晃动。

这种动静,肯定不是陈叔。

那就只剩下蒋从芸了。

周珩没动,又将眼睛闭上,本不打算理会,可站在门口的人却没有离开,隔了几秒,还将门推开更宽的缝隙。

紧接着,还传来一道蒋从芸的轻咳声。

周珩依然假寐着,知道接下来要应酬这个女人,着实有点烦躁。

毕竟在她心里,蒋从芸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母亲”,十足的搅屎棍。

可是当这样的心思落下,当蒋从芸走进屋里,将门关上,并说了句:“行了,我知道你没睡。”

就在这一刻,周珩的心思又有了一番变化。

用兵之道,最忌讳的就是轻敌。

周珩想着,自己过去就经常犯这样的错误,太过轻视蒋从芸。

是,蒋从芸的确不是干大事的料,可蒋从芸心里歹毒,小动作不断,还有能给人坏事的本事。

俗话说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可别看老鼠屎小。

还有,她过去几次三番的试探,条件置换,都没能从蒋从芸嘴里套出关键信息,蒋从芸吐露给她的那些,当时看还是有用的,可现在再一看,无非都是些边角料。

这么一想,倒的确是她轻敌了。

“跟你说话呢,聋了?”蒋从芸半晌没得到回复,见周珩仍躺着装死,干脆走上前,用手扒拉她一下。

周珩没理,而且非常稳,就顺着刚才的思路想。

她是了解蒋从芸的,反过来,蒋从芸也知道她,她们面对面交锋,彼此之间一定会防备,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是无论如何都套不出来关键的。

要么,就得逼得蒋从芸表态,要么,就得出其不意。

可前者她试过了,不成功,或者说是她还摸不到蒋从芸最害怕的东西,所以打不到七寸上。

至于后者么……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感,周珩心里忽然钻进来一个念头。

上一次她来这里,好像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那可以说是她的幻觉,也可以说是阿珩一号在作祟。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过去也曾经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否则周家人也不会给她灌药,医生也不会说她有精神分裂了。

那么既然过去她犯过,如今也可以再犯啊。

不管阿珩一号是真的周珩,还是自以为是周珩,都好,她都可以利用起来。

思及此,周珩轻声笑了,“咯咯”两声,吓了蒋从芸一跳。

蒋从芸叫道:“你笑什么,阴阳怪气的!”

周珩缓慢地睁开眼,有些慵懒,有些冷漠,她没看蒋从芸,而是看着眼前那片天花板,脑中回顾着阿珩一号在监控视频里的种种表现,将那种讥诮的表情惟妙惟肖的演绎出来。

隔了两秒,周珩从躺椅上起身,没理蒋从芸,而是在屋里缓慢的走了半圈,还边走边摸屋里的陈设。

“终于又回来了,好怀念呀!”

就连语气,她都学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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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话音落了,周珩就在蒋从芸震惊的注视下,稳稳当当地坐在床沿,还颠了两下,说:“哎呀,还是这张床舒服,公寓那张真的不行。”

随即周珩双手撑着床沿,笑嘻嘻的歪着头,终于看向蒋从芸。

“你……”蒋从芸僵在原地,唯有脸色变了又变。

周珩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像是见了鬼一样,妈,来坐呀。”

蒋从芸立刻往后退了半步,连嘴角都开始抖动了:“你……你又出来了?!”

只这一句,周珩就知道,她押对了。

周珩仍是在笑,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语气阴阳怪气的咬着字,带着几分嘲弄:“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我的,我不能回来么?”

蒋从芸脚下踉跄了一下,很快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看。

周珩就翘着二郎腿,一脚上下颠着。

直到蒋从芸终于缓过劲儿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回来做什么?”

周珩笑眯了眼,在心里解读蒋从芸的潜台词,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是怎么回来的?这次是受什么刺激?

周珩说:“回来继承周家啊,我爸死了,这个家现在是我说了算了。”

“你……”蒋从芸深吸一口气,试图跟她讲道理,“现在形势复杂,危机四伏,你,以你的性格,你根本撑不下去!你得把她叫回来,等一切都安稳了再说。”

周珩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打量着蒋从芸的反应,只见她除了忌惮和担忧之外,神色之中似乎还有一点极力压制的恐惧。

这就奇怪了,蒋从芸恐惧什么呢,是恐惧阿珩一号会做疯狂的举动,还是恐惧她这个人?

周珩垂下眼,装作一副思考的模样,只等蒋从芸透露更多的端倪。

不会儿,蒋从芸果然着急了,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刚才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我过去是骗过你,可周家的安危我不会拿来跟你开玩笑。你就相信我一次,这个局面你搞不定的!”

——你恨我。

——我过去是骗过你。

周珩抓住了这两个关键,顺着杆儿往下说:“你这么说,无非就是怕我跟你算账么。”

蒋从芸闭了闭眼,接道:“你要算,也不能是现在。”

然后她又睁开,说:“现在是有人要对付周家,你以为你跑得掉吗,你是周楠申的女儿,你会是死的最惨的那个,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说到最后,蒋从芸叫了出来,显然这个周珩的出现,直接刺激了她。

周珩却呵呵笑了,轻描淡写的落下一句:“我知道,梁峰嘛,我今天还见到他了。”

什么……

此言一出,蒋从芸彻底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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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8

——梁峰嘛,我今天还见到他了。

蒋从芸听到这话,眼前就阵阵发黑,脑子也嗡嗡的。

她不是没想过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没想到是这个已经“消失”了几年的周珩跳出来告诉她。

蒋从芸忍不住就开始脑补,想着梁峰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见的周珩,他又对周珩说了些什么,他有没有让周珩跟他合作,一起吞了周家、许家?

当然还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梁峰是来报仇的,他的胃口比谁都大!

但说到底,蒋从芸到底是见过大世面,心理素质是过硬的,在一阵慌乱过后,她又逐渐平静下来,进而想到周楠申生前的嘱咐。

周楠申说,只要“周琅”还在周家,梁峰就不会对她出手,“周琅”和梁琦的血缘关系,将是最好的护身符。

这一点蒋从芸也是坚信的——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敢不信,不信就等于自我摧毁,都不用等敌人出手,就要吓死了。

周楠申一死,蒋从芸心里就没踏实过,他们虽然没有真情实意,但周楠申好歹是大树,她靠着好乘凉。

可如今换了周珩这颗歪脖子树,她们之间就没有母女情,周珩完全可以撒手不管,或者将她推出去送死。

不行,不行,她得想想办法,先做好铺垫,让周珩不要站到梁峰那头。

想到此处,蒋从芸的呼吸节奏也平缓下来,眼睛没有看周珩,只问:“他突然冒出来,是来跟你认亲的?”

“认亲么,他早就认过了。”周珩笑道:“不过不是跟我,而是跟‘她’。”

蒋从芸:“那今天是……”

周珩说:“今天,是许长寻和梁峰正式合作的日子,梁峰出现在长丰集团,被许长寻奉为上宾,请去了22楼。许景昕和林明娇也在。我是被请上去旁听的。”

蒋从芸花了一点时间消化完这些,又狐疑的看向周珩的表情,很快就明白到,这段绝不是周珩胡编的,如果是假的,实在很容易拆穿。

可要是真的,那就是说那两只老狐狸联手了?!

蒋从芸心里滑过一串脏话,气恨极了。

隔了几秒,蒋从芸问:“他们联手了,周家就危险了,你打算怎么做?”

周珩故作惊讶的挑眉:“他们联手这是好事啊,怎么就危险了呢?一个是我未来夫家,一个是亲舅舅,这是亲上加亲啊!妈,你是不是老糊涂啦?”

蒋从芸瞪着周珩好一会儿,差点气晕过去,随即站起身,在屋里踱步:“我就知道你成不了气候,就你这性格,就是感情用事,为了男人连命都不要,敌人几句话就把你洗脑了!我问你,你现在哪还有夫家,许景烨在哪儿啊?”

周珩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看着她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又看着她走回来,笑了:“他会回来的,我相信。”

蒋从芸一下子站住脚,气的没法跟她理论了:“好,我再问你,你就真以为梁峰拿你当外甥女?你……”

只是刚说到这,蒋从芸就停住了,她自己都乱了,这才想起来此时她面对的是“周珩”,而非“周琅”。

于是,蒋从芸又道:“你是谁生的,你心里没数?”

“反正不是你。”周珩回嘴道。

蒋从芸被噎个正着,指着她说不出话。

周珩捂着嘴笑了声,又换了个坐姿,满不在乎地说:“反正只要梁峰相信,我是他的外甥女,那就行了。”

说到这,周珩脑筋也跟着转动起来,还因为蒋从芸的反应,开辟出一条新的思路。

如果她是周楠申,在经历一次绑架案之后,两个女儿只回来一个,无论是哪一个,都可以当做两个人来用。

对于许家,周楠申会让许长寻认定,这就是周珩,不管她原来是谁,都会将她当做周珩来培养。且不说周珩和许景烨的感情,这是一条用来捆绑两家的纽带,她还是周楠申自小培养起来的继承人。

当然,还因为周琅的生母是梁琦,舅舅是梁峰,不管是当年他们合力谋害梁峰,还是后来梁琦之死,这都是过不去的坎儿。

所以对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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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来说,她必须,也只能是周珩。

不过许长寻这个人实在多疑,周楠申又是最了解他的人,断然不会将事情做得太逼真,因为无论如何坐实,许长寻都会起疑。

而有些时候,一件事的真相最关键就在三个字上——你以为。

只要许长寻以为回来的是周珩,那就行了。

也就是说,不管回来的是谁,慈心医院那场心脏移植手术都必须进行,还要有真有假有虚有实。

不过这里面一定会牵扯到DNA检测的问题,或许周家早就准备好了两份样本,以备不时之需?

再说梁峰。

以周楠申的思维,他或许早就怀疑梁峰还活着了——周家和梁峰都是洗钱的好手,就算梁峰再隐形,他这些年接触的,也都是过去留下的人脉,和周家洗钱的渠道和关系户可能会有交集。

那么,既然周楠申猜到梁峰可能还活着,他就会从那时候起做两手准备,有意无意的露出来她是“周琅”的线索和端倪,他知道梁峰一定有渠道获取,也一定会来求证。

只要梁峰有一丝怀疑她是“周琅”,就不会对她动手。

可话说回来,她到底是周珩还是周琅呢?

这依然是个问题。

周珩这才发现,一旦将自己代入到周楠申的谋划当中,很多事情都能看得更通透些,起码站在他的位置,这样做是最有利的。

而就在周珩陷入沉思的同时,蒋从芸也差不多气够了,说道:“他相信也没用,你以为他会拿你当亲人吗,血缘关系比不上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亲情,更不要说你是周楠申的女儿了。梁峰爱的是梁琦,又不是周楠申,他就是要利用你,等你相信他编造出来的谎言,上了套,让他拿下周家,他就会将你一脚踹开!”

这一点,蒋从芸倒是估算的没错,她也足够清醒。

周珩微微笑了下,从中抓到了两个重点:“奇怪了,妈,你好像很怕梁峰似的。你说实话,当年你是不是对梁峰、梁琦做过什么,要不然你怎么怕成这样?哦,还有,为什么你会觉得梁峰接近我,是为了拿下周家?依我看,周家没什么值得他觊觎的,梁峰的本事和靠山可比周家稳固,要不然许长寻也不会跟他合作,他又怎么看得上周家的财力呢?”

周珩边说边观察蒋从芸的神色变化,她虽然嘴上提出质疑和反驳,心里却没有否定,反而认为蒋从芸无意间说出来的点更为可靠。

前者么,她还记得蒋从芸让第一波去小白楼的男人侮辱梁琦,还有,蒋从芸曾经利用梁琦来挑拨过周楠申和周楠岳的关系,不过这两件事,她倒不认为是蒋从芸会惧怕梁峰报复的点。

至于后者,似乎也是有迹可循的,周楠申死后,许长寻依然在忌惮周家,梁峰虽然步步紧逼,却也没有直接对周家下手,其实梁峰完全可以用对付许景烨和袁洋那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周家灭门。

可梁峰没有这么做,这会不会和周楠申留下的秘密有关?

周楠申肯定是留了一手的,但他到底留了什么,会将两个老东西牵扯住?

蒋从芸停顿了几秒,遂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妥协了:“我记得你以前就问过我,梁琦被赶出周家,是不是我做的。好,我承认,这件事里面有我在煽风点火,可要是你爸真的相信她,我怎么做都没用啊。说穿了,还不是姓梁的兄妹狼狈为奸,你爸意识到自己是在养虎为患,而我看到了这件事,就趁机推了一把。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些原因,是因为你。”

“我?”周珩惊讶地笑了,“我那时候才多大,你就往我身上推?”

“你那时候是还小,还不记事,但你自小就身体弱,心脏也有问题。可梁琦生的孩子却健健康康。虽然那时候她还在襁褓中,可总有一天她会长大,她会将你比下去。等到那时候我再使手段,那就晚了!”

当然还有一点蒋从芸没有说,那就是一旦周琅取代了周珩,梁琦也会取代她。那是蒋从芸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蒋从芸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只不过娘家败落,可她心气儿还是高的,无论如何也瞧不上从乡野里爬上来的梁家兄妹。

只不过周珩没有点破蒋从芸的自私,她只问:“那我爸叫周楠岳去做掉梁峰,这件事你也掺和了?”

蒋从芸别开脸,虽没说话,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呵,合着哪儿哪儿都有她,也难怪她会心虚了。

以梁峰的本事,就算没有实据,也能猜出来七七八八,在对付周家的道路上自然也不会落下她。

周珩又跟着问:“你刚才说是周楠申已经开始忌惮姓梁的了,所以你的挑拨离间才奏效。那既然是这样,梁琦一走,你的威胁就解除了,为什么后面还有做那么多小动作?”

蒋从芸又是一声叹息:“因为我不放心,我心里不踏实。她们是走了,可是和周家的关系还在,梁琦一直在为周家做账,周楠申很看重她的能力。要是有一天,你的身体不好了,周楠申随时都会将她们接回来!说白了,她们走,也只是一个姿态。”

是啊,这种走法,就等于没走,而且走得还不远,还让周家的人看管着。

可是蒋从芸却让人侮辱梁琦,那几个人还是周楠申的手下,就是因为她知道,周楠申不是爱美人不要江山的男人,他不会和手下计较,但因为这件事,他永远都不会再让梁琦回来,就只将她当做一个做账工具人。

至于周琅,就算接回来也是去母留子,撼动不了蒋从芸的位置。

这一手,倒是够绝的。

思及此,周珩又看了蒋从芸一眼,突然有点刮目相看了。

大事做不成,小诡计倒是不少,还把周家里的关系摸得透透的,将周楠申的心思也看的一清二楚。

周珩又笑了一声,惹来蒋从芸的瞪视。

周珩还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说来说去都是你和梁家人的恩怨,跟我也没关系啊。梁峰跟我是没有亲情,可我就不信,他会杀了‘周琅’。”

“你……”蒋从芸有点急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就不是周琅!那都是假的,假的,是你爸做的局!”

——你就不是周琅!

这句话结结实实的敲进周珩心里。

她一下子就安静了。

可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震惊,更没有排斥,她似乎已经适应了,或者说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尽管她嘴上还不认。

周珩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句证实,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由蒋从芸的口中说出来。

而与此同时她也庆幸着,庆幸自己早一步就有了心理准备,而不是到这一刻才知悉,否则她大概做不到面无表情,如此平静吧。

自然,周珩也没有忘记,此时的她还在扮演另一个自己。

周珩将声音放轻了,听上去不仅轻柔,而且带着一丝凉意:“是么,可只要我想,我就能成为她。就像你们逼着那个可怜虫一直扮演我一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周琅和周珩完全可以共生,可以是一个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不同的局面里,谁能发挥的价值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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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从芸愣住了,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神都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说了句:“你刚才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周楠申……”

周珩“咯咯”笑了,站起身,抚了一下裙摆:“妈,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她的语气很温和,可蒋从芸却白了脸,又露出开始那副见了鬼的模样。

周珩扫过她,虽然不明白蒋从芸为什么这么怕“周珩”,但此时也没必要深究了,而且她相信,这件事“周珩”是知道的,她若深究,就会将自己暴露了。

直到周珩走出房间,蒋从芸都没有起身。

她在屋里又坐了很久,看着屋里的摆设,身上还阵阵冒着寒气。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周珩是可爱的,说话时奶声奶气,经常粘着她,叫她“妈妈”。

后来周珩长大了,没那么粘人了,但对她依然很亲。

周珩喜欢许景烨之后,还会跟她聊心事。

她们就像是亲母女一样。

可后来,她们的关系还是发生了变化。

周珩不再亲近她,周珩开始恨她,就在绑架案前夕,她们还大吵了一架。

就是那天,她从周珩眼中看到了迸发的恨意,她甚至觉得,只要条件成熟,周珩甚至会杀了她。

而她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事实上,当那个“周珩”消失之后,当那个“周琅”出现的时候,她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起码不用再面对那个恨不得吃了她的“女儿”。

想到这里,蒋从芸闭上眼,心里又酸又涩,一路沉到了底。

可这些负面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就想到了刚才周珩的表现。

等等,不对啊?

周珩后来是恨她的,可刚才她却没有表现出那种极端的情绪,也没有提起她们的旧怨?!

不对啊,她不是那个“周珩”!

……

只是蒋从芸到底是慢了一步,当她追出去的时候,周珩已经上了车。

周珩是自己叫的车,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坐在车里,周珩满脑子想的都是蒋从芸最后的表情。

蒋从芸很恐惧,为什么?

很快,周珩就想到了一个人——柳婧。

是了,既然蒋从芸能对付梁琦,那么对于柳婧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柳婧为什么疯,多半和蒋从芸也有关。

那会不会是在绑架案之前,“周珩”就已经知道蒋从芸做了什么,因此两人翻了脸?

蒋从芸害怕“周珩”回来,会不会就是担心“周珩”有了力量,就能对付她了?

不,这样似乎太顺理成章了,应该还有一些“拼图碎片”没有找到。

现在她能看到的只是真相的一部分,所思所想所有分析,都只能在这一部分里打转,唯有将整幅全貌都拼起了,才能把思路拓展开。

还有,虽然蒋从芸已经亲口说出她是谁了,可她还需要一点证据,比如许景昕送交的基因检测报告。

在那之前,她还不能轻易下判断。

半个多小时后,周珩回了许景昕的别墅。

上了楼,换了身衣服,就靠坐在床头发呆。

大约是今天吸收的东西太多,脑子有些累,靠了片刻后就有点困了。

可在眯着之前,她仍在整理思路,根本停不下来。

她甚至还将八音盒拿起来,拧了几下,听着那曲调,迷迷瞪瞪的想着,现在她已经有了一把钥匙,下一步就是想办法去撬动柳婧。

柳婧……不论那个女人是不是她的母亲,不论她是不是周珩,这件事都得办。

她若是周琅,和梁峰的对垒倒还容易些,可若是周珩,就一定是你死我活。

她要做两手准备,就像周楠申一样,她得将他的思路学起来,要做最坏的打算,站在周珩的位置,去破这个局,而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可能是可能不是的血缘关系上,企图侥幸过关。

周楠申留下的东西,一定是有用的。

许长寻和梁峰联手,也正如程崎所说,那绝非长久之态,他们早晚要狗咬狗。

而她要做的,要么就是杀出一条血路,将两个老东西一锅烩了,要么就是努力活下去,等到他们狗咬狗的那一天,再坐收渔翁之利。

还有……

还有什么呢,有什么是她漏掉的?

周珩一边想着,一边合上越发沉重的眼皮,头也越来越昏,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周珩睡了两个多小时。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两声,进来两条微信。

她醒过来,又静静地待了会儿,拿起手机看了眼,是许景昕发来的:

“你已经回来了?”

“程崎来了。”

周珩坐起身,也没着急下楼,先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这才拿着手机,脸色平静的走下台阶。

许景昕和程崎正坐在一楼的客厅里,两人低声说着话,声音虽不大,隐约可以听到他们提了两个名字——康雨馨、陈末生。

周珩走上前,两个男人一同看过来,一个淡淡笑了,一个挑着眉梢。

周珩扫过两人,在中间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一言不发,唯有一双眼睛幽幽的。

一阵沉默,两个男人似乎都发现她情绪不佳了,先对视了一眼。

随即许景昕问道:“脸色不太好,不舒服?”

程崎跟着问:“头疼了吧,没吃药?”

周珩又一次扫过两人,缓慢的,看的很仔细。

许景昕上身的西装外套就搭在旁边,上身是浅色的衬衫,下身是和外套成套的西裤,他的身材很结实,因为坐姿的关系,衬衫袖子绷在上臂上,勾勒出肌肉线条,小臂的袖子则挽起来,骨骼精悍,十指修长。

他的眼神除了关心之外,还有一点审视,大约是因为她安静的太久了,他的眉宇间也浮现出一丝疑惑,好似发现了什么。

而程崎呢,他已经换了身衣服,不再是早上那套,如今这身很休闲,短袖背心加上亚麻质地的长裤,外套是一件卡其色夹克,也放在一边。

他单手撑着头,头发有些蓬松,几缕落在额前,眼神原本带着笑意,渐渐的也因为她迟迟没有反应,而眯了起来,似乎已经开始警惕了。

“你是一号?”

“周珩?”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开口,同样的诧异。

周珩自然知道他们在诧异什么,天还没黑,这副身体就换人了。

她轻轻眨了下眼,慢吞吞的笑了,隔了几秒才问:“惊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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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9

周珩话音落下,两个男人都不说话了。

不会儿,许景昕站起身,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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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去煮了一些热水,出来时手里多了几杯茶。

程崎和周珩依然在大眼瞪小眼,直到许景昕拿起手机问:“我叫外卖,吃什么,边吃边聊,或者吃完再聊。”

周珩这才错开眼睛,笑着说:“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蟹粉捞饭,再来一个清汤就好啦,谢谢景昕哥哥。”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找了一家专做杭州菜的下单,淡淡道:“变了个人,口味也变了,饭量也见长。”

周珩仍是笑:“我一样就吃几口,但样数要多呀,再说咱们今天人多,可以多点几道菜,你们多吃点。”

许景昕没再接话,下单之后他就上了楼,临走前撂下一句“你们慢慢叙旧”。

等许景昕离开,又过了片刻,程崎才终于找到声音:“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周珩抱住抱枕,瞅着他:“你不是知道吗,我一直在‘睡觉’,都是那个自以为是周琅的笨蛋在值班。”

程崎垂下眼,平时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到了这一刻忽然有些局促了,可他仍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适应着这突然出现的“周珩”。

周珩打量了他片刻,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敢看我,是因为愧疚吗,还是因为你知道爱上我对不起周琅?”

程崎身体一震,架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握在一起。

他咬了咬牙,似乎又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说:“太久没见,我还在适应。”

周珩轻笑道:“你救不了她的命,连原本给她的感情也给了我,要接受面对这样卑劣的自己,的确很难。”

程崎没吭声。

周珩又补了一句:“可是这不是我的错。我从没让你做过那些事。”

“我知道。”程崎低声应了,“是我太贪心。”

“程崎。”周珩轻声叫他的名字。

程崎一顿,隔了几秒终于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周珩问:“梁峰要害我,想再一次逼疯我,还要借我的手毁了周家,你会帮我么?”

程崎点头,毫不犹豫:“会。”

周珩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即叹了一声,从单人沙发上起身,动作缓慢地坐到他旁边。

程崎没有动,却下意识屏住呼吸。

两人挨的很近,周珩一手仍抱着抱枕,另一手有些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性的去碰他的胳膊,见他没有挪开,这才将他挽住。

不会儿,她的头也靠向他的肩膀。

程崎的身体是紧绷的,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周珩再次开口:“他还活着吧?”

这个他,指的就是许景烨。

程崎的情绪一下子落了,他侧过头,对上她的眼睛:“活着,他还有用,梁峰不会伤害他。”

许景烨还是用来牵制许长寻的筹码,当然如果到了极端情况,许长寻也不会为了一个儿子就舍弃整座江山,可现在许长寻还是想保他的。

“许长寻,知道是梁峰把他带走的么?”周珩又问。

“我猜知道。”程崎应道:“他们应该已经私下见面了。”

周珩“哦”了一声,安静了。

几秒钟后,程崎问道:“你想我救他?”

“嗯。”周珩点头。

“你还喜欢他?你在欧洲,他没来看过你一次,连个电话都没有。”程崎说。

周珩低下头,显得有些委屈,声音也低了:“你以前喜欢周琅的时候,她也是在利用你啊,她不喜欢你,可如果她遇到危险,她找你帮忙,你不是还一样管么?”

程崎没接话。

周珩又道:“他也救过我,我欠他一条命,而你欠我一件事,你答应要还我的,我就要他活着回来。”

说话间,周珩直起身,看向他。

程崎也转了过来,四目相交,看尽对方的眼底。

程崎问:“要是我做不到呢?”

周珩说:“如果你尽力了,他还是死了,那就是他的命。我欠他的,那就下辈子再还喽。”

程崎点了下头,遂又抬起一只手,缓慢地抚摸着她的面颊,一路滑到下颌线。

周珩勾起唇角,直到他的吻贴上来。

他吻的很轻,也很缓慢,嘴唇似乎还有些抖动。

周珩半阖着眼睛,等他错开距离,才问:“是亲我有感觉,还是她?”

程崎清了清喉咙,说:“你们是同一个人。”

周珩笑了,带着一点狡黠,还有一点点恶意:“你跟她睡觉了,我都‘看见’了。我还知道你骗了她,你从没告诉她,她是谁,我是谁。”

程崎吸了口气,垂下眼自嘲的一笑:“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周珩故意停顿一秒,“你原本要杀许景烨,但没成功。你让你的朋友林曾青去江城医院,是因为你知道那里有一个人对我很重要。林曾青根本就没疯,对吧?”

程崎直勾勾地看过来,没有半点辩解。

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珩是骄横,可她很聪明、敏锐,这些特质并不会因为换一个人格就消失,她一直都是如此,总能注意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程崎说:“梁峰并不知道她的存在,你放心。”

周珩笑了笑,话锋一转:“我听到蒋从芸和她的对话,蒋从芸说,我不适合处理现在的局面,你觉得呢?”

程崎轻微地皱了下眉头,半晌,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

“你怕我冲动?”周珩问。

程崎说:“你出来了,梁峰只会更疯狂,他就是要摧毁你。但‘她’会相对理智一些,也没有过去的感情纠葛,比你少一些顾虑。”

是啊,那个周珩,她既不爱程崎,也不爱许景烨,对周家没有依恋,和蒋从芸也没有亲情和过不去的仇恨。

若是放在过去,那个周珩还有一个情感羁绊,就是梁琦。

可现在,那层羁绊已经被越来越多的疑点逐渐冲淡了,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就是周珩了,甚至还在尝试接受这件事,只不过还需要一份证据。

一旦那个周珩解开所有谜底,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就等于解除所有阻碍,她会比“她”更狠,更豁得出去,也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她。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还做好了放弃一切鱼死网破的准备,的确是可怕的。

而这一点,连梁峰都做不到。

周珩笑道:“她是很有能力,可她还被瞒在鼓里,还没有‘升级’、‘进化’,就像被封印一样。要她拿出所有本事,就需要解除封印。可是我说的话,蒋从芸的话,她都不会尽信。这样一个不完整的人,你让她拿什么去和梁峰斗?”

这话落地好一会儿,程崎才问:“你希望由我来说?”

周珩笑容淡了些,挽着他的手却更紧了:“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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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个局,让她看到梁峰的打算,让她早做准备。”

程崎的眉头皱的更紧,他显然是排斥的,下意识别开脸,似乎正在天人交战。

周珩盯着他,问:“你不敢面对她?为什么?”

程崎没接话。

周珩笑了下,又问:“你喜欢上她了,所以你怕面对她的失望、指责、疏远,你怕她会恨你。”

程崎倏地闭上眼,身体僵硬着。

周珩却没撒手,继续逼他:“你以为你不告诉她,她就不会知道吗,她已经在怀疑了。还有,这样的机会梁峰是不会放过的,他一直都在酝酿,这你是知道的。他是个变态,是个疯子,他要的就是延迟满足,等的就是一个适当的机会,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亲口将真相告诉她,看着她当场崩溃,变成一个彻底的神经病。就像……柳婧那样,永远的疯了。”

说到最后,周珩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可程崎却觉得字字句句都在诛心,而且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

“你要我怎么做?”

过了片刻,他问道。

“晚上吃了饭,咱们和景昕哥哥一起坐下来聊聊,他这里有监控,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录下来,明天她自然会看到。”周珩说。

程崎没说话。

可周珩看得出来,他已经妥协了。

周珩算是满意了,又一次靠向他的肩膀。

两人就此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崎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果许景烨回来了,你要回到他身边?”

周珩摇头:“不回。”

程崎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周珩笑了:“你是不是想问我,咱俩有没有可能?”

程崎“嗯”了一声。

这一次,周珩许久没有回应他。

直到她开口时,却是这样问的:“我会坐牢吗?你会坐牢吗?”

程崎一顿,说:“你的情况不算严重,我么,很难说,要是证据确凿,数罪并罚,不会轻判。”

周珩跟着问:“那咱们怎么在一起呢?”

程崎沉默了。

周珩又道:“你准备带我走?”

程崎摇头,比刚才多了几分严肃:“就算将来清算,你的罪名也不重,你把该交的都交了,多走动,态度好些,事情能大事化小。要是跟我走,就成潜逃了。”

“呵。”周珩笑了声,“就算我想跟你,她也不一定同意啊。她啊,喜欢老三。”

停顿了一秒,又道:“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程崎没吭声。

而此时此刻的二楼书房,许景昕刚忙完了几件事,想起楼下两人,便将电脑上的监控画面切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眼神微微拨动。

很快,又平息了。

许景昕切除画面,又登陆了一个账号,点开一封新邮件。

邮件内容有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一个人的资料——程崎。

而第二部分,则是一份DNA鉴定报告。

许景昕快速看了眼内容,情绪依然是平稳的,只单手撑着头,一言不发的盯着屏幕。

两分钟后,他的思路定了,这才打了一封邮件回复,而在邮件中,还提到几个名字,分别是康雨馨、许长寻和梁峰。

虽然后面两条才是大鱼,但许景昕心里有数,他目前执行的任务,是针对康雨馨展开的,决不能跳步,也不能好高骛远。

而捉拿许长寻和梁峰的犯罪证据,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相比之下,康雨馨这条线,就差收网了。

只是……

许景昕发完邮件,又一次看向程崎的资料,以及那份DNA检测报告。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有些凝重。

一旦针对康雨馨的最后行动展开,到时候他和程崎都会离开一段时间,顺利的话也就几天。

可即便是几天,对于梁峰和许长寻来说,也是个大空子,足以做很多事。

周珩,她一个人能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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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0

晚饭气氛十分平和,周珩的胃口很好,吃了半盘的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也挑走了最嫩的部位。

哦,应该这么说,是程崎用公筷夹走了月牙肉,直接放在周珩的盘子里。

蟹粉捞饭周珩倒是吃的不多,吃多了有点腻,她只吃了几口。

吃到一个阶段,周珩还评价了几句,说这家菜咸淡适宜,味道不重,尤其是醋鱼的甜味没有太过,和酸味刚好中和。

许景昕只安静地吃着饭,时不时看向周珩和程崎一眼。

尽管程崎一直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但也会在一些细节表现中流露出端倪,他对眼前这个周珩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说是“伏低做小”倒还不至于,但迁就是有的,还有点顺从的意思。

周珩说什么,程崎都不反驳,有时候会笑一下,无比的包容。

许景昕默默观察着两人的互动,隐约又品出一点愧疚。

是的,就是愧疚。

许景昕不免勾勒出一点故事轮廓,试图为那份愧疚找出一个合理的版本。

照他们目前的相处来看,程崎和周珩绝不会是在绑架案期间才认识,应该比这更早,或许认识的契机是因为周琅。

但绑架案应该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转折点,或许也是这份愧疚的起因。

而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是在欧洲。

那段时间是周珩的至暗时刻,她像是犯人一样被囚禁看管,对抗着自己的精神疾病,两重人格来回切换,折磨了她几年。

程崎常去看她,一定也看到了这些事。

愧疚的产生,往往是一段感情的开始,这不分男女,只要是人,但凡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就有可能由怜生爱。

而程崎在心生怜爱的同时,也一定会无时不刻地自我提醒,周珩变成这样,他有一部分责任。

程崎又是一个非常会承担责任的男人,看他如何处理那几个发小的关系就知道了,他当她们是家人,也会将她们的苦难当做自己的悲剧,他会承担,会出手相助,甚至会协助复仇计划。

这大概是程崎性格中最大的优点,也是他的短板。

晚饭后,许景昕收拾了桌面,就提议三人一起上二楼的书房。

期间周珩先回房换了身衣服,程崎和许景昕先进了屋,许景昕泡了一壶茶,随即就见到程崎抬着头,盯着上面的摄像头。

程崎说:“你这里的监控,比我那儿的都要密,而且没有死角。职业病?”

许景昕看出他的顾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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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今天的画面我只会留下你们谈话的段落,只给周珩看。从你进门开始的所有数据,我都会进行清除、覆盖,就算将来警方查到监控,也不会知道你来过。”

程崎笑着转身,和许景昕对视一眼,才说:“不亏是警察出身。你是体制内出来的,司法程序你当然了解,跟你合作真的省了很多麻烦。”

说话间,程崎坐回来,又问:“不过下一步计划,周珩还不知道吧?”

许景昕摇头。

程崎想了下,又问:“打算一直瞒着?”

许景昕说:“还不到说的时候,她知道的越少,越不会引起警方的怀疑。”

许景昕倒出几杯茶,喝了一口。

程崎观察了他片刻,也端起茶杯,随即说:“那件事我仔细想过了,你未必要深入参与,你把康雨馨交给我,我可以搞定。要是你这里人去楼空了,我又顾不了两头,她怎么办?明的来倒不怕,就怕暗箭。”

许景昕一顿,抬起眼皮,脸色深沉:“部署这么久,为的是一击即中。这个局不能出半点纰漏,尤其是针对康雨馨,我必须在场。至于这里,我认为就算你我都在,有人要放暗箭也是防不胜防,她总有落单的时候。你应该知道,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再无疑虑,让她知道一切,她自己会知道该怎么处理。”

听到这话,程崎脸色微变,没有接话。

许景昕见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手里的茶杯,问:“怎么样,我泡的茶?”

程崎不明所以的回道:“不就是茶吗,还可以。”

“是吧,我也觉得还行。”许景昕淡淡道:“只要茶叶选的好,用开水泡下去,不至于难喝啊。”

程崎还是没懂,却也没有追问,只当他在没话找话。

片刻后,许景昕站起身,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盒“蓝精灵”,放在程崎面前。

程崎拿起来扫了眼,挑眉询问。

许景昕说:“康雨馨并不知道我已经熬过了戒断期,可一旦计划收网,她就会发现问题,会防范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以为我还在戒毒,而且反复失败。”

程崎笑了声,将药盒收起来:“你想的倒是周到。”

话音刚落,门板被人敲了两声。

随即周珩推门进来,怀里依然抱着抱枕,她走到沙发前坐下,看了看程崎,又看了看许景昕。

“开始吧。”周珩说。

许景昕目光很淡,程崎却几不可见的绷紧了身体。

一阵沉默过后,周珩抬起一条小腿,踢了程崎一下:“不是说好了吗?快点啊!”

程崎依然没动。

许景昕扫过两人,也看出程崎的排斥,遂清清嗓子,这样说道:“我和‘她’的疑惑差不多是同步的,不如就由我来发问,你们来回答,这样比较有针对性。”

周珩点头:“也好,你问吧。”

许景昕微微笑了下,挪开目光,看向对面的男人:“程崎。”

程崎也抬了眼,眼底色泽阴郁,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

许景昕笑容不减,却从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切入点开始:“为什么梁峰没有杀许景烨,你对他动手,梁峰还从中干预,难道只是因为牵制许长寻么?”

此言一出,周珩也诧异地看过来。

程崎的身体越发紧绷,下颌线也有咬紧的痕迹,可他没有回避,遂翘起四字腿,双手环胸,隔了几秒才说:“你很敏锐,是不是已经猜到谜底了。”

许景昕将双肘架在膝盖上,姿态闲适:“猜到一点,但还需要你的证实。”

程崎也笑了:“哦,说说看。”

这一刻,就如同兵与匪的对峙,一个在以守为攻,一个在以攻为守,却没有丝毫的火药味儿,甚至奇异的融合。

许景昕说:“在今天以前,我以为那是为了牵制许长寻,毕竟许景烨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但再看今天早上的发展,显然他们私下已经达成共识,可能没有见面,只是通话,但重点应该和许景烨有关。目前我看到了两件事,第一,以许长寻的性格、为人,只要利益足够吸引人,他可以舍弃许景烨的生命。比起一个儿子,他更看重的是长丰集团能否顺利过关。现在科技发达,他想再多几个继承人,随时都能有。他的身体也很好,再掌权二十年不是问题。梁峰今早许诺他的上线,据我所知是真的,梁峰没必要撒这种谎,而这次合作的内容只要运作得当,长丰集团就会被保下来。”

“这么看来,许长寻已经决定舍弃许景烨了。我猜,他们在此之前应该有过一次通话,梁峰会给许长寻一个渡过难关的机会,而他要的是从许长寻心里割下一块肉,他要享受那份变态的快感。至于梁峰本人,他倒不担心许长寻会对他秋后算账,他本来就神出鬼没,在官方的记录是个‘死人’,许长寻根本抓不到他。更何况梁峰背后的靠山、资源、人脉,就决定了他的‘安全’,就算将来有一天,上线要推出一个人当替死鬼,也是许长寻这种明面上的身份更适合。”

这番话一落地,周珩立刻绷紧了神经,随即瞪向程崎:“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你之前还说他还活着,你……骗我?”

若形势真如许景昕分析的一样,那么这个时候,双方谈判已然达成,许景烨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先别急,我还有第二点没说完。”许景昕解释道:“刚才我说的只是梁峰这边的花样。”

周珩又问:“那第二点是什么?”

许景昕扫了沉着脸色的程崎一眼,见他只垂着眼睛不说话,便问周珩:“如果你是许长寻,此时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周珩吸了口气,本想说“我才不管他的心情”,可是转念一想,又把暴躁的情绪压下去,道:“表面上云淡风轻,顾全大局,心里正在淌血,因为是他亲手断送了儿子的命,而梁峰就是要看到这一切。许长寻不敢表现出一点关心,哪怕他就只是问一句,都会让梁峰知道他有多在乎这个儿子。反过来,如果抛开父子关系不说,就只谈局面,许长寻会更‘希望’梁峰尽快动手,既然许景烨是谈判的条件,那么只有他死了,梁峰才没有反悔的余地。许景烨这条命,就是许长寻用来抵偿给梁峰的,以命换命,从此以后两人合作就能更‘坦荡’了。”

周珩话落,许景昕接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也相信程崎没有说谎——他在这件事情上说谎没有意义,这很容易就会拆穿,他也就骗你几天,何必呢?”

周珩皱了皱眉,琢磨着他的话,又去看程崎。

程崎自嘲的笑了:“我的确没撒谎。原因么,你是不是又猜到了?”

许景昕的眼神渐渐变了:“如果事情只是刚才说的那样,梁峰的格局就只是一个寻仇泄愤的亡命之徒,而要利用许景烨去斗许长寻,也不用等到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以他今时今日的成绩,又有那么多人愿意将身家财产交到他手上洗白,就说明他城府极深,处事既狠毒又谨慎,而且还很全面——所以他的计划还有后半段。”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想,如果我是梁峰,我会留着许景烨的命,我还会让他知道,许长寻已经舍弃他了,然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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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让他回来。看着他们父子相残,一定要比刚才的前半段来得精彩些。而父子间一旦有了这样的芥蒂,是无论如何都扶不平的。只要父子间一直斗下去,这场戏梁峰就能一直看,可以一直满足他心里的变态。”

程崎倏地笑了,扫过许景昕,看向周珩:“说让他回来的是他,我可不能做这种保证。我只能肯定地告诉你,他还活着。”

周珩盯着程崎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松了口气。

程崎又看向许景昕,问:“你怎么把话题绕到这里了,刚才不是说要让另一个‘她’看到真相吗?”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扫过周珩,嘴唇似乎动了下,却又按耐住了,遂话锋一转,说:“我有一份东西,你们先看看。”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明说,但有件事却被两人默契地压了下来。

许景昕起身拿起桌上的Ipad,点了几下,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

那是一份DNA检测报告,上面清晰的展示着,送检的毛发检测,证实是母女关系。

许景昕说:“两份样本,一份是周珩的,一份是柳婧的。这件事已经没有悬念了。”

报告就摆在面前,然而两人都只是瞟了一眼,谁都不觉得惊讶。

许景昕看着两人的表情,问周珩:“周珩,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柳婧是你生母的?”

这个问题看似没头没脑,却很关键,周珩知道的契机,会直接影响到一些事的走向。

周珩隔了几秒才说:“一开始我只是猜测,那时候还在欧洲。等我确定这件事,就是前段时间,是‘她’无意间从蒋从芸口中确认的。我都听到了。”

“那么从你猜测到确定,中间几年你都没有去确认过么?”许景昕又问。

周珩摇头:“我虽然看得见,听得到,但我很少有机会出来。”

许景昕便顺着这个话茬儿说:“我看过一些资料,也问过人,无论是双重人格还是多重人格,彼此之间都是独立自主的,会有一段特定时间占主导地位。有时候,人格之间无法察觉彼此的存在,所以才会有‘时间错位’或是‘记忆遗失’的情况,这和失忆还不一样。不过也有少数案例是,原本的主人格会选择‘沉睡’,会将自己不愿意接受的记忆,交给分裂出来的人格承担,有时候这个分裂的人格甚至能知道所有。”

听到这里,周珩的呼吸节奏重了几分,她瞪向许景昕,带着敌意和警惕,身体也弓起来,好像随时都能炸毛。

许景昕语气却很平淡,没有用任何刺激性的语言,而是平铺直叙地说:“目前来看,另一个‘周珩’身上出现很多‘记忆遗失’的现象,而且她连自己的身份都搞错了。虽然你在欧洲修养的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但通过‘她’的描述,再加上那些监控画面,我大约可以猜到,在欧洲那段时间起主导作用的人是你。你交出主导权,是从欧洲回来以后。”

说到这里,许景昕故意停顿了片刻。

后半段话即便他不说,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这个阿珩一号,承受了更多的痛苦,更多不愿意记起的回忆,更多残忍的过去,她才是那个分裂出来的载体。

许景昕没有点破,又把话题转向主导权切换上:“为什么你愿意交出主导权?”

周珩低下头,好像很不愿意似的,可她还是说道:“我不想回来面对那些人……而且只要我还‘存在’,医生就会认为‘我们’还没有好,‘我们’就要一直留在那里。”

许景昕动了动嘴唇,却没接话。

这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

是了,就是因为不愿面对,因为要逃避,这个周珩承载了所有痛苦,如果回来以后仍是她作为主导,这就意味着她要不断面对造成这些痛苦的人,哪怕那些人只有间接关系,也会一再提醒她曾经发生的事。

“好了。”沉默许久的程崎,终于看不下去了,“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有这份检测报告也可以说明事实,只要‘她’知道自己是谁,就会提防梁峰。”

许景昕的眼里却划过一丝不认同:“还没有说到关键,身份认知只是开始。”

程崎正要反驳,周珩却突然开口了:“你说的关键是指什么?”

许景昕却没看她,仍盯着程崎:“梁峰为什么要针对周珩?上一代的恩怨与她有什么关系,他对许景烨和对周珩,态度和手段是有明显差别的。”

程崎眯起眼,却愣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直到周珩说:“因为他不是为自己报仇,是为梁琦。”

到此,许景昕终于转向她,神色中却没有惊讶。

周珩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梁峰以为,是我毒死了梁琦。”

尽管许景昕已经隐约猜到这个环节,可在听到她亲口证实时,仍是有些意外。

周楠申培养自己的继承人,如果只是家养,那是很难守住疆土的,他还要保留她的狠毒,她的野性,又不能等到她成年之后性格定型了再培养,所以定会从儿时抓起。

这就像是,有些有犯罪潜质的人,在儿时就会显露端倪。是天才、人才还是庸才,也是从小就能看出来的。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她无比的平静,好像已经接受了一切,再不会被‘过去’所压垮。

她看向正前方,眼神有些空,表情却是冷漠的:“那天在小白楼,在许家人赶到之前,我就已经见到梁琦了。我把我爸的话带给她,她为了保全周琅的命,就把账本交给我。”

说到这,周珩停住了。

她眨了一下眼,在那个瞬间似乎有些迟疑。

许景昕看出异状,知道她正在思考。

而说出事实是不需要思考的,除非是要撒谎或是编造什么。

许景昕立刻发问:“那毒药呢,是你给梁琦的?”

周珩摇头:“她自己早就准备了。”

许景昕试图分析这话的真假,但周珩却很自然。

许景昕又问:“那么,是你看着她服毒的?”

周珩又一次摇头:“我已经出门了。”

许景昕提出疑点:“你没有看着她服毒,这就意味着你没有完成周楠申的交代的事,那你回去如何交代?如果她只是骗你,当场并没有服毒,反而等许家的人来了以后,将周家做的事告诉许家呢?”

周珩十分平静地说:“周琅的命她不敢赌。”

停顿了一秒,她看向许景昕:“而且有件事你猜错了,我爸只让我跟她提周琅和账本,别的没说,服毒是梁琦自己决定的。就算她认为我爸的话有其他意思,那也是她自己的脑补,反正我没感觉出来。”

许景昕终于不再发问,只是审视着周珩。

有那么一刻,他心里升起一道直觉,而那是根据他和那些谎话连篇的毒贩打交道的经验来的。

——周珩,在撒谎。

不过她说的大部分应该都是真的,撒谎的程度应该十分之一,甚至更少。

这才是真正高明的谎言,大面上逻辑自洽、合理,经得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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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才子书库网,www.cz4g.com 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网<a/>www.cz4g.com提供的《灯下黑》 160-180(第38/38页)

,却恰到好处地隐瞒了细节。

而这细节才是关键。

只是周珩在隐瞒什么呢,难道是她给梁琦喂的毒药?

这根本不合理。

她当时只有十一岁,无论是力气、思维还是口才,都不是成年人的对手,她没本事喂毒药,也不可能说服梁琦服毒自杀,一命换一命的道理梁琦一定比她更有体会。

再者,以当时的形势来说,梁琦也只有死了,才能保全周琅,她服毒自杀的概率更高一些。

可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地方值得周珩撒谎了。

“那为什么白天的周珩,一直认为自己是周琅,还那么肯定梁琦不会自杀,是周家或许家人做的?”

许景昕很快换了一个问题,也想着这样突然的切换,来测试周珩的反应。

可周珩却没有露出刚才那样的迟疑,她先是冷笑一声,随即转向一直眉目低敛的程崎,说:“问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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