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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黑 余姗姗 8749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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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

——为什么她非要跳出来分走一半呢?

许景昕渐渐眯起眼,琢磨着她话里的含义:“你是说,你一直都在,她才是后来的?”

周珩咯咯笑起来:“当然了!”

许景昕却仍有怀疑,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如何证明?”

周珩仿佛认真地想了一下,摇头:“我证明不了,也不需要证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啊。而且我也不在乎你们是不是相信,就算你们都说我鸠占鹊巢也无所谓,我不高兴了,自然有办法让所有人一起不高兴。”

这个脾气,这个性格,还真是白日的周珩判若两人。

许景昕沉默了片刻,脑中再次闪过之前看过的周珩和周琅的资料,包括自己的分析判断,若说白天那个是“周琅”,他认为和资料是符合的,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也令他的想法有了转变,只是他并没有跟她说。

如今再看眼前这个周珩,他此前那些想法又一次跑了出来。

十几年前在周家的那个周琅,断然不会是眼前这个性子,这种性子是显然纵容出来的。

许景昕半晌没说话,眼神却仿佛能看透一切,被他这么盯着,周珩也有点不适应,隔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呀,景昕哥哥?”

她语气很娇嫩,当然也有故意拿捏的成分,可她叫“哥哥”却很自然,显然她很擅长这一套。

许景昕却不是好忽悠的,他问:“既然你说你一直都在,那么十一年前发生的事,你也参与了?白天的周珩刚好忘记了那段,我想你应该还记得。”

周珩的脸色很快变了,不仅笑容没了,就连看他的眼神也变成了瞪视,阴沉沉的。

许景昕将手撑在膝盖上,又问:“不想说?”

周珩冷哼:“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告诉你呀,你现在是在审问犯人吗,不要以为我叫你哥哥,你就说了算了!”

得,变脸了。

许景昕好笑道:“你也太容易炸毛了,我只是问了一嘴。”

“你这个人,真的没劲儿。”周珩抓着枕头下了床,扭头就走。

许景昕没有动,就坐在原位看着她,直到人出了门,不会儿又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周珩回屋了。

许景昕叹了口气,又躺下来。

虽然周珩什么都没说,可她的情绪反应,却透露出一点东西。

他只是说了十一年前发生的事,可没有提“绑架”二字,周珩立刻就耷拉了脸,显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绑架案,而且对那件事很有抵触。

自然,那件事也的确刺激了她。

而周珩的抵触情绪,似乎又不像是做贼心虚,反倒像是在遮掩,或者说是保护什么人一样。

是许景烨。

……

翌日早上八点,周珩被微信吵醒了。

袁洋问:“姐,今天不是我送你去公司么,你的车停在哪儿?”

周珩这才想起来忘了这茬儿:“哦,在我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我的车位,你去取吧。”

袁洋发来一个OK的手势。

周珩下了床,先进浴室洗漱,对着镜子看了看气色,似乎比前两天好一点,也不知道是昨晚没有梦游,还是梦游了,但折腾的不狠。

等周珩收拾好,下楼时,却只见许景昕一人,不见康雨馨。

周珩看了看桌上,只有两幅碗筷,问:“就咱们两人么,她呢?”

许景昕说:“刚走。”

周珩又问:“那昨晚……”

许景昕将两碗粥放在桌上,坐下说:“按照你的意思,跟她聊了几句。”

周珩也跟着坐下来,一时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惊讶,就盯着许景昕看。

许景昕见她这样,倏地笑了:“边吃边说。”

周珩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放下筷子:“还是先说吧,给我个痛快。”

许景昕又是一笑,也放下筷子,转瞬正色了几分:“她提了个要求,希望我把许景烨救出来,她很关心他。我猜,这也是她愿意跟我说话的主要原因。”

周珩想了想,接道:“十一年前,我和许景烨的确有点关系,我猜那时候我也动了真情,但这段记忆我是没有的,应该是她。”

许景昕继续说:“然后,她跟我说,是她先来的,你才是后来的。这意思你明白么。”

周珩好一会儿没接上话。

片刻后,她似乎想明白了,才说:“绑架案之前的事,我是有记忆的,而且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如果说我是后来的,那么我出现的时间起码也有二十年了。”

许景昕轻叹道:“我刚才翻过资料,如果确定是人格分裂,那么这种病一般都起始于童年,大多因为是童年创伤。因为成年人已经完善出一套消化外界刺激的系统。而它和精神分裂一样,都是自动触发的一种防御机制,因为年纪太小,受到的刺激太大,无法负荷才会出现。至于成因,有遗传因素,也和童年遭受过虐待有关。”

这番话落地,周珩更茫然了。

童年遭受虐待么,她肯定是没有的,那些来看管她和母亲的人,的确对母亲施暴,但他们从没有动过她。

至于遗传,梁琦的精神很正常,即便命运多舛,还被囚禁多年,也没有到崩溃的地步。

周珩的纠结不自觉地流露在脸上,许景昕看到了。

他也猜到周珩的思路,也几次想开口将她打断,将她死胡同中拉出来。

事实上,他也第一时间排除了童年虐待的可能性,但让一个小孩子受刺激,也并非需要虐待,可能还会有其它途径,比如她看到了某些事,已经超出了她精神上的负荷能力。

当然,还有遗传因素。

可是“柳婧”二字在他嘴里徘徊了几次,都没有说出来。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起码现在并非最好的时机,还是要再等等。

人往往就是这样,会“自我逃避”,自己将眼睛遮起来,其实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就好比说另一半出轨了,作为枕边人其实是最早有所觉察的,毕竟彼此深知对方的生活习惯。

可在现实中却有一种现象,就是周围的朋友都看出来了,唯独枕边人还被瞒在鼓里。

是真的不知道么,是真的没抓住过端倪么,是否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对方的异常,还是在自欺欺人,开启了逃避模式?

这顿早饭周珩有些食不知味,勉强吃完,觉得胃有点紧缩。

等到收拾好餐桌,周珩才想起来问:“除了刚才说的,你们还聊什么了?”

许景昕说道:“还有两个很有意思的点。我说我不知道许景烨在哪里,她说让我找程崎,说他一定有办法,还说让我给程崎带句话,只要他能救许景烨,她做什么都可以。”

周珩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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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们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情分。”

“是么,我倒不认为是这种情分。”许景昕笑了。

周珩顿住,和他对视了两秒,又听他说:“程崎为茅子苓、林曾青做的事,你我都看到了,他没有跟她们讲条件,那些事是他自己要做的。如果是这样的情分,根本不需要她开口,程崎那天也不会想要许景烨的命。在她看来,这是一次交换,是要讲条件的。她也一定清楚,为什么程崎要杀许景烨。”

周珩下意识攥紧了掌心,其实有些事她并非毫不知情,她虽然一直在寻找答案,可是每当靠近时,她又下意识的回避,不敢去揭破。

周珩垂下眼,吸了口气,隔了几秒才回应道:“他们的恩怨,应该来自十一年前的绑架案。”

许景昕接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我刚提到这件事,她就急了,而且反弹的很厉害,她在害怕,也有保守秘密的意思。我猜让她这么做的动机,也是许景烨。”

周珩看向他:“因为绑架案,极有可能是许景烨做的。不过我想,程崎也有参与,但应该在暗处,他和许景烨那时候并没有接触过。”

许景昕没接茬儿,只是将自己此前的假设代入其中,很快就推断出一个故事的雏形。

只是要证实他的猜测,还需要再做一件事。

周珩见许景昕沉默了许久,她也起身进了厨房,顺手煮了一壶茶出来,端出来后,又看了眼时间。

按理说,袁洋早该到了。

大概还在堵车?

周珩倒出两杯茶,说:“今天坐我的车吧,袁洋来接我。”

许景昕醒过神,应了一声。

周珩又给袁洋发了微信,问他到哪儿。

只是好一会儿都没人回。

周珩便将电话拨过去,手机却是关机的。

周珩轻轻皱眉,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感觉到反常。

袁洋不接她的电话,或者关机,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就那么一次。

许景昕见状,问:“怎么了?”

周珩说:“袁洋关机了,有点不对劲儿。他一向很守时间,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只有一次他突然消失了,就是许景烨出事那天。”

许景昕想了想,说:“这样,咱们再等半小时,如果他不来,也不开机,还是用我的车。稍后等他有消息了,自然会回你。”

周珩点头,随即坐下来。

不过片刻,许景昕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又道:“把你的车牌号发给我。”

周珩很快发到他微信上,跟着问:“做什么用?”

许景昕没有回,很快起身走到一边,拨了一通电话。

周珩就坐在原位安静地等待,也不知是不是出于直觉还是某种说不清的预感,她的心里很不踏实,就连眼皮子也开始跳了。

这时,许景昕折了回来:“等几分钟,很快就会有消息。”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周珩盯着他看了片刻,许景昕却半垂着眼睛,似乎很平定。

然而,她却从他的眉宇间读懂了一点,似乎,他已经猜到了发生什么事,拨那通电话只是为了证实。

周珩没再说话,就盯着手机看,每隔半分钟就拨一次袁洋的手机号。

然而每一次,她听到的都是“对方已关机”这样的提示。

直到许景昕的电话倏地响起。

周珩扫了一眼来电提示,是一长串网络号码。

许景昕没有走开,而是当着她的面接起来:“喂。”

对方很快说了一句话,许景昕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好,我知道了。”

电话切断,许景昕看了过来,眼神复杂。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他,嘴唇动了动:“怎么样……”

他的下颌浮现出一点咬牙的痕迹,随即又深吸一口气,这样说道:“我请一个朋友去你住的地方附近看过,你的车停在一个小巷子里,袁洋就在车上,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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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很快,周珩又一次到警局报道。

她是最后一个跟袁洋电话联系的人,也是她让袁洋取的车,而就在袁洋开车上路之后不久,就遇害了。

北区分局第一时间调出监控视频,视频里刚好拍到周珩的车驶上大路没多久,就突然转弯,朝偏僻的小路行驶,直到驶入一个小巷子。

但巷子里是没有监控的,只看到车子开了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然后,傅明裕又给周珩看了袁洋的尸体照片。

尽管周珩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试图想象过他的死法,然而在看到的那一瞬间,依然愣在当场。

袁洋身上中了好几枪,而最为致命的,是在额头。

周珩下意识挪开视线,闭着眼冷静了几秒,又看回来。

她是在强迫自己看清楚,尽管她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

而这一幕也被傅明裕看在眼中。

找周珩回来接受调查,是程序上必须要做的事。

而且说实话,傅明裕的第一直觉是,这件事不是周珩做的,但一定和周珩有关,或者说是袁洋因为周珩才遇害。

还有更为关键的一点,就是周珩在接到警方通知之前,似乎就已经知情。

通常一个人得知身边的死讯,还是他杀,第一反应都是懵,会下意识否定消息的真实性,会觉得警方是假冒的,是骗子,直到证实消息为真,会震惊,会听不进去其他人的话,会又一次陷入另一个不能接受的怪圈当中。

可以上这种反应,周珩都没有,她直接跳了过去,冷静地接受了一切,还强迫自己听清楚警方的每一句话,看清楚每一个细节。

基于以往的经验,傅明裕基本可以肯定,周珩是知情者,只是知道多少不好说,但最起码,周珩在仔细听警方描述案情,在认真查看案发现场照片的同时,她一定是正在通过这些已知的线索,去筛选可能的作案人。

当然,如果是第一次接触周珩,傅明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出结论。

而到了这一刻,傅明裕也不得不承认,周珩的行动力和思维,的确很超前,起码是他见过的嫌疑人中数一数二的。

至于周珩,她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傅明裕是否在观察她,观察到了多少,她无法一心二用,也没心情去掩饰,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照片和警方提供的线索上。

她的脑海中也第一时间浮现出三个可能对袁洋下手的人,分别是梁峰、许长寻,以及程崎。

之所以将程崎纳入怀疑范围,这纯粹是因为动机。

程崎和袁洋刚刚对许景烨下了手,袁洋就遭此不测,程崎是有动机杀人灭口的。

然而出于情感考虑,周珩又很快将这个可能性放到一边,一来她觉得程崎的为人不会做这种事,他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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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草菅人命的人,二来以程崎的脑子,应该会有其他控制袁洋的手段,不至于因为怕袁洋走漏消息就出此下策,而且还做的这么草率,在她的车里动手,又把尸体留在那儿。

紧接着,周珩就将注意力放在梁峰和许长寻身上,主要还是因为袁洋遇害的时间和地点。

会不会是因为袁洋开着她的车,而凶手的主要目标是她,袁洋只是做了替死鬼?

毕竟袁洋遇害的契机,不是去公寓的路上,而是从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出来之后,所以极有可能是“认车不认人”。

但这样也有一个问题,杀手不可能不知道她的长相,在看到车里的人不是她之后,竟然还是下手了。

这就有两个可能性,一种是杀了袁洋,对她进行警告,另一种是杀手在杀了袁洋之后,才发现她不在车里。

不,还是不合理。

周珩又看了眼照片,双手握拳放在身前,目光又一次落在袁洋中枪的位置。

他身上多处中枪,但额头那枪肯定是最后开的,那是致命点,如果第一次就打中额头,没必要再在身上补那几下。

可是反过来,如果杀手就是为了要他的命,他应当知道额头是最有利的位置,没必要先瞄准身体,而且还不是心脏。

最主要的是,前面的车窗上只有一个弹孔……

周珩凝眉想了片刻,将照片还给傅明裕。

至于她的车和车上的东西,现在为止都还属于物证,警方暂时不能还给她。

傅明裕坐在她对面,没有将照片收起来,而是依然摊开着,并用手点了点,问:“怎么样周小姐,要不要聊聊看法?”

周珩一顿,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问:“我想到一些事,但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我也不希望我的个人见解,会影响你们警方的破案思路。”

傅明裕说:“只是聊聊,说影响还谈不上,现阶段,你能提供的东西越多,对我们破案越有帮助。”

周珩点了点头,完全不在意自己接下来的这番话,是否会令警方认为她是在转移视线,进而令她的嫌疑上升,她只想知道是谁动的手。

于是,周珩说:“首先,我感觉这次对方的目标不是袁洋,而是我。是我前一天跟他说好了,他今天会来接我上班,也是我今早告诉他,我的车在公寓的地下车库。如果对方要杀的是他,完全没必要等他拿到我的车之后。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动手的人想嫁祸给我,虽然手法很拙劣。”

这一点,傅明裕倒是不怀疑。

如果周珩要杀袁洋,犯不着做的这么明,还选在这个时机,还将实体留在自己的车里,除非她脑子进水了,就是想引起警方的注意。

周珩继续道:“其次,刚才我想到,或许对方是杀错了人,误将袁洋当成我,或是因为我就坐在后座。他们可能用某种方式,将袁洋引到巷子里,再对着驾驶座开了第一枪,迫使车停下。然后走近了,又对着袁洋补了几枪。但问题是,只要在额头补一枪就够了,为什么又对着身体开几枪,还都不是致命部位。难道这个杀手心理变态,想要折磨袁洋?还是他发现我不在车里,很生气,就拿袁洋泄愤?”

周珩的语气虽然听上去大致平缓,可在尾音时还是有压抑不住的颤抖。

说到这,她深吸了一口气,等到缓过来,才接着说:“最后,我又想到第三种可能。这个杀手开了第一枪,只是为了令袁洋受伤,一时无法动弹。然后,杀手来到跟前,他和袁洋说了一些话,而这些话的内容应该是和我有关的。我不知道杀手问了什么,也猜不到袁洋有没有照实回答,无论如何,他最后还是被杀了,临死之前还受了一番折磨。”

周珩话落,看向傅明裕,又道:“我想知道,法医报告最快什么时候能出来,到时候你们是不是就能大概还原案发经过了?”

傅明裕扫了周珩一眼,自然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急迫:“起码哪一枪是先中的,哪一枪是后中的,法医一定能验出来。不过就你最后说的那一点,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

周珩身体前倾,紧紧盯着傅明裕:“什么?”

就听傅明裕说:“经过我们现场痕迹检测,初步判断,当时应该由两名凶手。”

周珩没接话。

傅明裕从文件夹里拿出另一张照片,放在她面前。

照片主要拍摄的是袁洋的颈部,上面有一道细小的血痕,很难发觉,但拍摄是用放大镜头,所以清晰可见。

傅明裕说:“这倒伤口我们已经证实了,是在袁洋生前留下的,伤口很新,凶器也很锋利,推测是在案发时留下的。”

推测?

周珩提出疑问:“怎么知道是案发时,也许是案发前袁洋自己不小心划的?”

傅明裕点头:“也是有这种情况,只不过可能性比较低,因为通过伤口的走向可以判断,它是从前向后划出的血痕,还是刀伤。也就是说,在案发时,可能有另外一个人坐在后座,用刀抵住袁洋的颈部动脉。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袁洋刚将车开上大路,就突然拐进小巷子里。”

“至于你刚才说,袁洋在临死前被逼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可以回答你,这个正面开枪的凶手,后来还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他应该在里面逗留了五六分钟,补枪的角度也都是从右侧击中。而我们距离小巷最近的监控也拍到一组画面,有一辆假牌照小轿车,在你的车驶入小巷之后十分钟,从另一边小路离开了。”

十分钟,就完成了问话、折磨到杀人的过程,这么粗算下来,杀手和袁洋的对话的确也只有几分钟。

那么在这几分钟里,他们都聊过什么?

“这就奇怪了……”周珩喃喃道。

傅明裕跟着问:“你想到什么?”

周珩抬眼:“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想通过袁洋问出一些关于我的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说实话,我也很少跟袁洋讲自己的事,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但袁洋很聪明,他遇到危险,应该会想办法和杀手周旋,或者还会编出一些东西来拖延时间。以他的能力,不至于只周旋五六分钟,难道杀手不想知道更多吗,为什么这么快就把人杀了?除非……”

除非,杀手原本就是要杀袁洋,逼问只是顺带。

周珩想到的事,傅明裕自然也想到了,只是他有些意外,周珩的思路转的这么快。

傅明裕又问了几个问题,周珩都是知无不言,她是真的想尽可能地提供资料,尽早破案。

直到傅明裕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周小姐,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怀疑目标了?”

周珩极轻的眨了下眼,说:“没有。”

傅明裕笑了:“你在撒谎。”

周珩却很平静,也很冷静,她根本不打算掩饰:“那你就要想办法证明了。”

傅明裕没接话,只是眯起眼。

随即他明白了,周珩就是希望他对她的隐瞒产生怀疑,而不是因为这次配合调查就释疑,只要警方将重点放在她身上,那么以她为中心的人际关系圈都会陷入调查包围圈,而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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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周珩离开之前,她在笔录上签了字,又按了几个手印,最后站起来,和傅明裕握了一下手,如此说道:“其实我是有怀疑的人,但我不肯定,我也不想轻易下判断,不希望我的主观认知影响你们的调查方向。再说,我怀疑的两个人,他们都很高明,肯定有办法切断这件事跟他们的联系。我不想在这时候打草惊蛇,只希望你们能将我身边所有的嫌疑人都挖出来,告诉我他是谁。”

……

周珩心不在焉的从北区分局出来,脑子里还徘徊着袁洋遇害的种种细节。

还有梁峰和许长寻。

她下意识认为是他们其中之一派人做的,事实上,她本能认为许长寻的嫌疑更大。

但问题是,如果是许长寻,那他是知道她这几天住在许景昕的别墅里的,既然知道,又怎么会只认车不认人?

还是说,就像刚才她怀疑的那样,许长寻不只是要针对她,给她一个警告,也是真的想要袁洋的命?

除了许景烨那件事之外,她还真想不出其他原因。

周珩一边想一边走出分局大院,来到路边站定了,这才想起拿出手机叫车。

可还没等她叫,停靠在马路对面的车就掉头开到跟前。

车门开了,走下来的是代驾,而坐在副驾驶座的正是许景昕。

周珩又将手机按掉,坐进驾驶座,问:“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跟过来看看。”许景昕说。

周珩安静了片刻,才将车驶上主路,开往长丰集团。

许景昕没有着急发问,他看得出来周珩还在消化期,还需要将从外界接收进来的信号整理清楚。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等快到公司了,周珩才忽然开口:“傅明裕的意思是,凶手有两个人。”

许景昕看了过来,随即就听周珩将做笔录的内容转述了一遍。

等到周珩话落,车子已经来到地下车库。

停稳了,但两人都没动。

直到许景昕解开安全带,说了这样一句:“我的看法是,凶手的第一目的,就是要袁洋的命,给你警告,才是顺带。”

周珩转过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许景昕继续道:“逼问和你有关的事,完全可以选在一个不惊动任何人的时机。而且这种事要背着人做,没必要这么明。特意选在你的车里,这本就是一种警告。而且对方非常有恃无恐,认定你拿他没办法。其实这样分析下来,事情反倒明朗了,就只需要想,到底是谁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周珩轻声开口,却很直接:“许长寻。”

许景昕有些意外:“你觉得,他已经知道袁洋对许景烨下手的事了?”

周珩说:“我也只是猜测,虽然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连警方都还没查到袁洋头上。”

许景昕没应,只是靠着椅背沉思着,睫毛落下,在他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

周珩等了片刻,问:“你怎么看?”

许景昕醒过神,恢复如常:“是谁做的我还没有思路,比起这个,有一点我更好奇。”

“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说:“凶手和袁洋只有几分钟的交流,在这几分钟里,袁洋一定已经意识到自己躲不过去了,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死。那你说,以袁洋的头脑,他会利用这最后几分钟做什么呢?”

周珩轻轻皱了下眉:“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会留记号给我?可是,警方好像没有找到类似的东西。”

许景昕并不坚持,只说:“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两人很快下了车,一路上楼来到海外部。

刚进部门,就有主管来找许景昕,周珩径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坐在位子上发呆。

不会儿,黄瑛端着热茶进来了,她叫了周珩几声,周珩只是摆了下手。

黄瑛离开后,周珩又翻出手机,点开她和袁洋的对话框。

他们在微信上的对话都很简单,无非就是她让袁洋去做事,袁洋照办,或是她告诉袁洋什么时间开车来接他等等。

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交流,到如今看来,却是另外一番味道。

那个叫她“姐”的人,再也不会回复消息了。

周珩闭上眼,撑着头,又静坐了许久。

她眼睛有点酸涩,但没有哭,她心里有点堵得慌,但无处发泄。

而事实上,周珩也并非像傅明裕以为的那样,已经跳过了震惊、否定和逃避现实的阶段,她只是暂时将那些情绪压了下来。

等到这一刻,它们又一股脑的冒了出来。

周珩觉得很不真实,像是在做梦,一场噩梦。

她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觉得是搞错了,袁洋待会儿就会在微信上跳出来,跟她道歉,解释今天为什么没有去接她。

这是人在突闻噩耗时一定会出现的心理过程,周珩也没有例外。

她睁开眼,又开始翻看她和袁洋的微信对话,很快就看到几天前许景烨出事时,她联系不到袁洋的那段。

她想,这段聊天记录警方也会看到,再对比时间,就会发现刚好和许景烨出事的时间相吻合,兴许就会怀疑到袁洋头上。

到那时候,警方大概也会怀疑到这是许家的报复,又或者再度怀疑到她头上,毕竟袁洋是她的司机,却对她的未婚夫下手。

但这些事,此时的周珩也只能想到这一步,她脑子很乱,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测更多。

如今回想起来,她最后一次见到袁洋,还是从上一次自许家出来之后。

袁洋开着车,程崎就坐在后座。

而在当时,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此后将是永别。

想到这里,周珩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想顺顺气。

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

周珩又回到桌前,来电显示是陈叔。

就听陈叔说:“小姐,家里出事了,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周珩没有多想,拿起包就往外走,只在经过门口时,和坐在桌前的黄瑛匆匆交代了一句。

……

周珩没有去开许景昕的车,她随手叫了一辆车,就在半路上听陈叔说,前一晚大宅遭遇入室抢劫,主卧和周楠申的书房都有歹徒留下的痕迹。

周珩觉得奇怪,就问陈叔,既然是昨晚发生的,怎么现在才发现?

陈叔说,昨晚蒋从芸很早就回房了,说是头疼头晕,吃了药就睡了。

而陈叔和在家里负责做饭、打扫的阿姨,也睡得比往常要沉得多,都是一觉睡到今天中午。

等到几人起来一看,才发现屋子后窗被人撬开了,安保系统也瘫痪了。

周珩在路上无暇细问,等到赶回周家大宅,走进周楠申的书房,才发现一室狼藉。

陈叔和蒋从芸就站在屋里,蒋从芸脸色极差,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骂骂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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咧的。

周珩扫了一眼,将陈叔叫到门外,问:“报警了么?”

陈叔小心翼翼的回道:“夫人不让报警。”

也是,周家的人都忌讳警察。

周珩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说:“没关系,如果你们想报警,就报吧,书房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保险箱里的我早就拿走了。那些东西我也看过了,不涉及周家的命脉。我爸考虑得周到,不会将要紧的东西放在书房的保险箱这么大意。至于他都放在哪儿,你最清楚了不是么?”

这番话声音很低,只有陈叔听得到。

陈叔眼神有些闪烁,大概也没想到周珩会把话题转到这里来:“小姐,不是我不交给你,是先生嘱咐的。”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拿出来也没关系……”周珩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一秒,“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从今天开始你最好要小心自己的安全,要做两手准备,万一哪天出事了,我又有需要,也知道去跟谁要那些东西。”

陈叔问:“小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周珩安静了两秒,最终说道:“袁洋,被人杀了,就死在我的车里。我早上才去警局做了笔录。”

……

自周家大宅出事之后,不过半个小时,周珩就收到公寓业主群传来的消息。

她平时是闭群的,有什么事也不会第一时间看到。

但这次因为接连出事,周珩静下来后想了想,便鬼使神差的点开了业主群,刚好看到里面几个业主正在讨论,说什么物业保安不到位,安保系统被人黑,又说昨晚停电了等等。

周珩觉得有异,就给物业去了一通电话。

物业经理知道周珩的身份,架不住她一再追问,就小声透露了几句,说是前一天晚上,安保系统是出了问题,疑似是有黑客侵入,但折腾了一个小时,又突然好了,连电力也恢复了,应该是抢修及时。

自然,物业还不忘吹嘘一番,说他们预案的紧急措施到位,请周珩不要担心等等。

周珩没有多言,很快切断通话。

而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对她的一次严厉警告。

离开周家后,周珩没有回公司,而是先回了一趟公寓。

公寓的门没有撬开的痕迹,许景烨给她换的电子锁不是那么容易破开的,而她用的也是特质门。

屋里也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这大概就是因为公寓的安保系统没有被人成功破解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周珩心里仍是后怕。

幸好她昨天已经将重要的东西和“周珩”的日记本都拿走了,·而周楠申留在保险柜里的东西,她在第一时间就去银行开了密码箱,将它们锁了起来。否则,万一这里的安保系统也扛不住,岂不是连锅端了?

周珩坐下来,盯着空旷的屋子。

到此,她又突然觉得,整件事未必是许长寻做的,起码单就安保系统破译这块,这不像是许长寻会干的事。

许长寻那么了解周楠申,怎么会不知道以周楠申的狡猾,绝不会将重要东西放在自己家里?

既然知道,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如果不是许长寻,又会是谁,梁峰也没理由这么做啊。

正想到这,周珩的包里传来一声老式的手机短信提示音。

周珩立刻将包里的老爷机拿出来,是程崎给她的那部,但它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

周珩点开短信一看,就两个字:“开门。”

周珩来不及细想,立刻奔向门口。

打开门,就见到身体倾斜,肩膀倚靠着门框的男人。

那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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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3

周珩明显松了口气,程崎也将此看在眼里,又见她打开门,毫无防备的要请他进来,他却是脚下一顿,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自嘲的一笑,抬脚迈过门槛。

周珩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进厨房煮热水倒茶。

程崎就坐在沙发那边,少有的沉默。

等周珩端着茶杯过来,递给他,坐下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早上去了警局,是因为袁洋。”

程崎抬起眼皮,和她对视了一秒,便又落下,轻点了下头。

周珩的话就顿在此处,显然程崎已经知道了。

既然知道,那有些事就无需多说。

周珩想了想,转而说:“我开始以为,袁洋是替我挡了灾,后来又觉得,下手的人根本就是要他的命。就我目前了解的,我想许长寻的嫌疑是最大的,原因么就是因为许景烨。但我想不到,许长寻这么快就会查到袁洋头上。”

周珩一边说同时一边观察着程崎的反应,他安静得过分,周身气压也过低,就她的了解,程崎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或是因为不知如何开口,或是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可他还是来了,就说明他想给一个交代。

周珩等了片刻,就见程崎低着头看着茶杯里渐渐恢复平静的茶叶,随即端起来喝了口,放下后,仿佛终于鼓足勇气一般,说道:“这件事,是因为我,我要负主要责任。”

周珩:“你?我不懂。”

程崎声音很沉:“一开始就是我考虑不周,我知道袁洋一直想为他父亲讨公道,所以当我知道梁峰要对许景烨下手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找到袁洋。袁洋很快就下了决定,他想要许景烨的命,他怕过了这次就再没机会了。现在看来,当时是我们太操之过急,太草率了。”

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

周珩皱起眉头,一开始越听觉得奇怪,也有点搞不清楚程崎的逻辑。

且不说他们是否太操之过急,哪怕许长寻是因为这件事才要袁洋的命,那也是袁洋自己选的路,和程崎有什么关系?

除非……

周珩张了张嘴,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也因此生出阵阵寒意,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和许长寻无关,是……梁峰做的?”

程崎直勾勾地看过来,眼神笃定:“这是我的推断。”

“可……为什么呢?”周珩问:“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程崎说:“如果只是以有无好处来论,那就不是梁峰了,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早就疯了。我的感觉是,他这么做不只是要给我一个教训,提醒我不要得意忘形,也是要将许家的注意力引到你身上。你虽然答应和他联手,可他还需要更进一步的保证,形势发展到现在,你要是再跟他玩花样,不管是拖延时间还是阳奉阴违,你都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当然还有第三点,那就是在袁生的事情上,梁峰帮过袁洋,可袁洋却违背他的意思。梁峰对于背叛他的人,从来都不会留情面。”

说到这,程崎话音一顿,隔了几秒又道:“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么做或许还有其他目的,只是我还没想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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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一个明白话——虽然你和许家不可能共存,但这件事我不希望你中计,将此算在许长寻头上,那梁峰就得逞了。”

周珩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你是特意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过来的?可现在风头正紧,我还以为你是有更要紧的事……”

程崎扯了扯唇角,终于露出第一抹笑容,很淡,而且很快就消失了:“这件事我不便在电话里说,让人传话也没有百分百可信的对象,还是我亲自来一趟保险。”

安静了几秒,周珩轻叹道:“谢谢。”

程崎扫过她:“说什么谢啊。”

一阵沉默。

周珩垂下眼,又想了想他刚才的分析,片刻后才回应道:“我想你说得是对的,梁峰的行事的确很出人意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二十年间走到如今的位置。还有你刚才说,他应该还有别的目的,我也觉得事情不会像表面这么简单。”

随即周珩又话锋一转,问:“对了,昨天周家大宅的安保系统被人破了,还有我住的公寓也是前后脚出事,但这边最终还是防住了,这件事和你有关么?”

程崎应了声:“我的确插手了。但周家那里,我没管,不是管不了,而是如果我两边都出手,一定会引起梁峰的怀疑。我本以为他只是利用安保系统来引导你误会许家,没想到他还安排了后手……”

说到这,程崎又垂下眼。

周珩见状,问:“既然你想到是他的做的,有没有可能猜到是谁下的手?”

程崎摇头:“他惯用那几个人,都已经排除了,今早下手的人应该是他埋伏的暗线。而且我猜,这条暗线就在许、周两家的范围内。”

在许、周两家的范围内?

周珩拧着眉,站起身在屋里踱步了两圈,同时脑海中也浮现出一串名单。

可如果只是这样过滤,毫无蛛丝马迹,根本猜不到是谁。

周珩又坐回来,说:“无论如何,谢谢你的提醒,我会留意的。还有昨晚的事,也谢谢你伸出援手。其实昨天白天的时候,我就把放在这里的重要东西都带走了,这两天我住在许景昕那里,所以就算安保系统被人破坏,我也不会有事。但无论如何,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我又住在这里……”

周珩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程崎打断了:“你住在许老三那儿?”

他的脸色也略微有异,眼神逐渐古怪。

周珩顿住:“是啊。不过原因说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信,我是因为梦游症的关系才去的,最近发病频繁,我需要一个人看着我,再将我梦游时的表现告诉我。现在除了他,我也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

“哦。”程崎声音极轻的应了一声。

隔了两秒,程崎又问:“那这几天有什么进展?”

这话问完,却没有人回应。

安静了好一会儿,程崎看过来,却见周珩一直盯着自己,也不答话,也不知道她在找什么。

程崎终于忍不住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周珩这才说:“有点进展,她让我给你带句话。”

她?

随即就听周珩说:“她说,希望你能帮忙救许景烨,无论你让她做什么,她都答应。”

程崎的表情瞬间变了。

周珩就抓住了这个瞬间,轻声吐出一个事实:“我梦游后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件事你一直知道,你们不仅认识,而且很熟。我说得对么。”

周珩看上去非常平静,没有指责或埋怨,也没有动气,那些都是无意义的情绪,她甚至不怪程崎的隐瞒,她知道程崎一定有他的理由,而她就只是想知道真相。

而周珩让许景昕来做梦游症的观察者,这一举动也是程崎始料未及的,若非如此,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事到如今,周珩还直觉地认定,她一直想找到的关于绑架案的真相,其实就藏在另一个自己那里,她根本没有忘记,只是换了一种储存方式。

可是要与另一个自己对话,凭她自己又办不到,她们既是共生关系,又有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周珩就沉默地等待着,看着程崎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又从茫然到怔忪,直到一切都归于平静,他又别开视线,苦涩地笑了笑。

然后,他看过来,这样说道:“我想过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件事。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会是这样的方式。我原本还打算,等到许家的事尘埃落定之后,我再找机会告诉你……”

说到这,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周珩接道:“这个契机的确很突然,可我更相信缘分,它选择这时候露出来,就有它的道理。其实我现在的承受能力已经好很多了,我不会因为知道真相,无法接受,就把自己逼疯,我完全可以接受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我也做好了准备要为过去的行为付出代价。因果循环,这是正理,我若做了坏事,我会有恶报,功过不能相抵,我都明白的。”

其实有些事,周珩心里早已有了预感,只是她从没有以这样的方式,这么直接的吐露出来。

她也想过,以程崎的为人和做事风格,他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而隐瞒另一个她的存在,而无论她如何找借口,都无法躲避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程崎,是在保护她。

她当年受到的刺激,应该不是因为她是个受害者这么简单,更大的可能是,是她直接或间接的害了某个人,而且还目睹了自己造成的恶果,因此受了刺激。

而那个人,应该就是周珩。

“程崎……‘周珩’,是我害死的,对么?”周珩终于问了出来。

程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随即下颌线也浮现出咬紧的痕迹,然后他低声说道:“那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是共犯。”

果然……

周珩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心口也仿佛被人捏紧了一般,一阵阵的紧缩。

可是当这一切都过去时,她只觉得轻松。

“我就知道,我的感觉是对的……”周珩喃喃道。

程崎又道:“不过不是你动的手,最后会酿成那样的局面,也超出了原本的预计。”

周珩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又问:“这件事里,是不是也有许景烨的推波助澜。”

“是。”程崎说:“他根本不打算让两个人都回去,他认定,周家只能有一个继承人。”

周珩看向他,又一次准备开口,她想知道绑架案的全部过程。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程崎看穿了她的念头,抢先一步说道:“但那几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在现场,我不知道。现在,许景烨是除了你之外,唯一的知情者。”

周珩摇头,有些怀疑道:“我不明白。”

程崎解释道:“绑架案最初是你我一起策划的,你只是提了一个念头,后续由我来安排。可是到最后出了岔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许景烨知道了,他收买了那几个人,所以事情的结果才会和咱们预想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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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珩半晌没有接话。

她的脑子忽然就乱了,可是在混乱中,却逐渐浮现出一条清晰的线索,仿佛正在将所有散落的线索有序的串到一起。

许景烨虽然收买了绑匪,可他是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待在那个仓库的,那几天仓库里就只有几名绑匪,和她以及“周珩”。

当然,许景烨可以发号施令,比如让绑匪侮辱她。

可是除此之外,那几天中还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最后演变到一个“疯”了,一个惨死,这里面的细节和转折,就只有另一个她才知道。

至于那几名绑匪……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又问:“我后来听说,那些绑匪也都死了,是你做的,还是许景烨?”

“是梁峰找人做的。”程崎说:“他知道我把事情搞砸了,很生气,也知道周家在追踪线索,调查绑匪的行踪,就提前动了手。”

原来如此。

周珩轻轻喘了口气,不由得笑了:“其实就算灭口了也是一样的,周楠申早就猜到有人在暗中对付许家和周家了。他也猜到了可能是梁峰。只是这些年梁峰躲在美国,他给一些重要人物做黑白手套,有很多人替他断后,还要保他,连周家的消息网都追不到他的尾巴,总是在关键时刻就被切断。”

说到这,周珩又话锋一转:“以我现在的能力,我很难动他。但我相信,一个人的运气是会用完的,他也会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就算人不收他,天也会收他。只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本事看到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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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只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本事看到这一天。

这话听上去有点丧,但周珩并非自怨自艾,也不是放弃了躺平了,她只是站得高了,看得更清楚了。

包括权力与权力之间的悬殊,以及时不与我的意思。

周楠申倒是心机深沉,如果只拼脑子,许长寻不是他的对手,但说到时运、气数,周楠申就是差了一截,早早就蹬了腿。

周珩还记得许景昕之前讲过的那个例子,某官员看到检察院的车,还没等被带到地方,在车上就把一切都交代了,还生怕少说了。

这么容易就认怂了,听上去挺没骨气的,就这么点胆量干嘛还贪呢,为什么不夹紧尾巴做人?

但换一个角度来说,这就是有自知之明,因为眼界宽,心里清楚,知道反抗、狡辩都没用,这也不是诈和,早晚都能调查个十之八九,挣扎是没用的。

以前没有坐上这个位子,周珩就只想尽快得到它,也多次幻想过爬到山顶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必然是神清气爽,如今坐上来了,风景也看到了,却只觉得身上有千斤重。

这阵子,周珩自觉老了好几岁,心境上过尽千帆。

说话间,自然也带出来几分和过去不一样的世故、成熟。

程崎听了,却不认同,只道:“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的。”

周珩看过来,微微笑了下,笑意却很浅。

即便她知道这句只是安慰之词,也是暖心的。

隔了几秒,程崎又道:“你也不用泄气,事情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周珩说:“我不是泄气,而是以前目光短浅,自己追求的事物只幻想好的一面,如今突然清醒了罢了。你距离梁峰最近,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一旦他开始动作,我挣脱的几率有多低,你只是不忍告诉我。”

程崎没接话,可他的眼神却藏不住。

周珩知道,她的感觉是对的。

片刻后,周珩又是一笑,忽然换了个话题:“去年有一次打车,在路上听那个司机讲了个故事,说是他在南方的表弟。老家拆迁了,那个表弟一下子拿到了六千万拆迁款,立刻膨胀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结果呢,他在一年之内就把钱花完了,还欠了一点债,最后疯了,跳楼自杀。”

程崎依然沉默着,可他明白周珩的意思。

周珩指了指自己的头,继续道:“其实人不止会因为坏事而受刺激,也会因为好事走向绝路,好与坏只在一线之间,能不能接得住上天的考验,和这里是直接挂钩的。”

周珩的话只说了一半,程崎也没有追问。

眼下时机还不成熟,他的时间也有限,不能待在这里太久,后面两人也只闲聊了两句,不多会儿他就起身走了。

周珩没有挽留,只将他送到门口。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以程崎的能力和机智,他不只是最了解梁峰的人,也掌握着摧毁梁峰的“钥匙”。

但他并不会轻易示人,也不会妄动。

这条路不仅艰难,而且危险,那是拿自己的命在玩。

周珩讲了一个故事,程崎就意会了。

她是在表达关心,也是在劝他不要太激进,不要心存侥幸,要见好就收。

道理很简单,但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以许景昕的作风,他会收集证据,交给可以处理的人,至于处理结果是否尽如人意,那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

可放在程崎这里,他不会走这条路,他会利用那些把柄,来跟梁峰博弈,这就跟走钢丝差不多了,结果可能是你死我活,也可能是同归于尽。

……

周珩从公寓出来后,没有回公司,而是直接去了许景昕的别墅。

别墅里空无一人,周珩就在客房里研究那些日记本。

她身上的谜题还没有解开,而她始终认为,一个绑架案不至于将她刺激的分裂出第二人格,这种征兆应该追溯到童年时期,只不过绑架案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顾她十六岁以前的人生,那跌宕起伏的刺激程度,比大多数人的一辈子都要精彩,而那十几年正是她性格养成的关键时期,一个想不开就可能反社会。

如今想来,她倒不是没有往那个方向发展,只不过换了一种表现形式,干脆分裂出一个极端的,有攻击性的,反社会倾向的“她”。

周珩翻看着日记,自然也看到了“周珩”记录的关于她去见心理医生的一些回忆——这样的安排是从“周珩”十一岁开始的,但日记本里没有提到原因。

而在她看来,这大概就是周家安排的一项疏导课程,就和课外辅导差不多。

周珩记得自己第一次接受心理咨询,还是在她被接回周家三个月后,周楠申的意思是,她性格内向,不爱说话,适应环境也比较差,防备心重,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目睹梁琦的死。

还有,她和“周珩”当时的心理医生是同一个人,辅导几乎都是在周家进行的,少有的几次会去诊所,医生的意思是,在自己更熟悉的环境里,会更有安全感。

就算那位医生时间忙,排不开,或者人在外地赶不回来,也会以视频的方式进行。

不过周珩对当时的内容都忘过了,反倒是后来顾瑶的那番话,令她至今耿耿于怀,就像是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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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在心里。

顾瑶对“周琅”的评价不高,会不会跟她的病有关,是否在那时候,顾瑶就已经看出端倪,只是她自己没有觉察呢?

周珩很快翻看完一本,没有发现和柳婧有关的东西,又随手拿了一本。

这本日记的记录年纪稍小一点,是“周珩”十二岁以后写的,但内容断断续续,不是每天都在坚持,笔迹也是稚嫩的,还是一笔一划的阶段。

人的笔迹是会随着年纪的不同产生变化,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笔迹就不一样,到了三十几岁又是一个样,但成年后的笔迹就算再怎么变,也会留一个雏形在。

其实周珩早就发现了,这些日记本的笔迹前后变化跨度极大,甚至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但她不会用字好看还是难看来评价,而是通过这些字来判断这个时期的“周珩”,她的性格和情绪是否稳定平和。

十二岁的“周珩”,字体飞檐走壁,没有根基,记录的内容或茫然或困惑或愤怒,基本上都是在她情绪极其负面的时候,才会写上一篇,所以整体看下来就像是一本情绪发泄记录。

十三四岁开始,“周珩”的情绪稳定得多了,记录的内容多了一些开心的事,连记录的次数也变多了。

再往后,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日记本里便多了一个常客,就是许景烨。

当然,跟他有关的都是喜悦的事,仿佛少女怀春的记事簿。

另外还有一个现象,也是周珩很早就看到的,那就是关于“周琅”的所有发泄记录,都单独用了一个本子,而没有和“周珩”的日常记录放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这个专门用来诅咒、记恨“周琅”的日记本,她才知道原来“周珩”对她痛恨到这个地步。

周珩倚靠在床头,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越看越困。

一个十二岁小女孩的表达能力是非常有限的,她都不知道几年前的自己,是如何看完这些逼逼叨叨,这才几分钟,就像是被数学老师逼着做题一样。

周珩打了个哈欠,想着再看两页,坚持不下去就换一本。

就在这时,她翻到下一篇,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行字:“我又见到了那个奇怪的阿姨。”

周珩反应慢了半拍,随即又定睛看去,直到把整个段落都看完。

“周珩”表达的不够清晰,但大概意思也说明白了,陈叔带她去心理诊所的时候,在那里看到一个奇怪的阿姨,这个阿姨除了发呆,看窗外,就不会别的。

这不是“周珩”第一次见到她,陈叔和那个阿姨好像认识,还跟阿姨说,她的名字叫“阿珩”。

那个奇怪的阿姨听过以后,终于有了反应,嘴里重复了好几遍,还看着她笑。

她觉得很不舒服,只想立刻回家。

后来,那个奇怪的阿姨就被人带走了。

奇怪的阿姨,发呆,看窗外……

这些过去周珩不以为意的信息,在这一刻突然就变得意义重大。

这个阿姨就是柳婧么,还是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不,不会是陌生人,这里提到,陈叔跟对方提起了“阿珩”这个名字,如果是陌生人,陈叔不会这么做。

难道说,“周珩”在心理诊所遇到柳婧,是周家事先安排好的?

而“周珩”偶尔被带去心理诊所,都是为了见柳婧,要不然为什么不在周家进行呢?

这之后,周珩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快速翻看其他的日记本,试图找到“奇怪的阿姨”这样的字样。

在这之后,“周珩”一定又见过她,只是不知道频率是多久一次。

周珩看的眼睛都花了,最终也只找到三篇,一篇是在“周珩”十四岁时,另外两篇则是在她十六岁。

周珩仔细看了内容,发现“周珩”对那个奇怪的阿姨熟悉度,有了很大飞跃,这绝不是只照过几面的人就能产生的熟悉感,她们一定见了很多次,只是没有写下来。

这就很被动了。

“周珩”写日记是很随心所欲的,她未必会将所有觉得特别的事都记录下来,又或者那是别人认为特别的事,而她虽然是当事人,却感触不深,连提一笔都懒得。

就好比说,“周珩”就花了很多篇幅发泄对“周琅”的厌恶,又浪费了不少笔墨,抒发她对许景烨的情愫,实质性的内容反倒不多。

思及此,周珩定了定神,又将摘出来的几篇日记,反复看了好几遍。

十四岁时,“周珩”和柳婧已经有了几句对话了,“周珩”的说法是聊了几分钟,她觉得柳婧傻乎乎的,但是因为柳婧一直对她笑,笑容很亲切,她也不好意思发脾气。

而十六岁的第一次提到,“周珩”正值青春期,她的脾气和情绪都越发不稳定,和柳婧聊天也非常没有耐心。

因为柳婧听不懂她说话,智商不在线,她觉得很烦躁,就对柳婧发了火。

柳婧没有害怕,也没有攻击回来,而是一直安慰她,还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周珩”瞬间没了脾气,觉得自己跟一个智障发脾气,自己也是智障。

到了十六岁的第二次提起,“周珩”只有两句话:“我又遇到了那个奇怪的阿姨,我说了自己的事,她听不懂,却很专心地听我说话。我感觉得出来,她很喜欢我。”

到这里,周珩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个专心听“周珩”讲心事,讲秘密的忠实听众,而且还听不明白,即便听得再多也不会说出去,会永远保守这些秘密,并且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喜欢她,对她展现自己最温柔的一面。

这样一个柳婧,她甚至不能称之为“朋友”,可她却是最特别的存在。

只是周珩的思路刚走到这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声音很轻,却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阿珩,你回来了?”

是许景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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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5

周珩将门打开时,思绪还停留在日记本的内容里,面容还有些纠结。

许景昕见状,问:“怎么了?”

随即他又看到摊开在床上的那几个日记本,以及放在旁边桌上高高的一摞,这才明白了。

“找到新线索了?”

周珩应了一声,很快将找到的几篇指给他看。

许景昕没有坐在床上,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他捧着日记本,手杖就放在旁边,看的很仔细,神情淡漠,完全不像是周珩那样发愁。

周珩此时却在想,日记里只提到这些只字片语,也不过就是进一步证明了“周珩”和柳婧很早就建立了聊天关系,而她们之间也一定留下某种暗号。

但问题是,“周珩”已经死了,她上哪儿去问暗号呢?

周珩烦躁地叹了口气,再一抬眼,见许景昕已经放下日记本,正看着她,她说:“我今天情绪很差,看了一下午日记,看得有点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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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景昕将日记本合上,说:“今天不要看了,你需要休息。”

“可是……”周珩却不甘心。

许景昕将她打断:“这就跟健身是一个道理,你如果每天都在锻炼肌肉,进步会很缓慢,但如果你中间选择休息几天,给肌肉一个修复的时间,等到再开始健身时,会有可喜的进展。至于你,现在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你需要时间重组消化。”

周珩明白他说的道理,也知道不能逼自己太紧,乱则容易生错,本就是出于盲猜的状态,更不可能猜到靠谱的结果了。

安静了片刻,周珩情绪沉淀下来,遂将白天发生的事不紧不慢的讲述了一遍,同时她也在观察许景昕的反应。

许景昕很少面露惊讶,就算听到意外之处,也只是眉梢微动。

有时候,他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疑惑,进而移开目光,仿佛在琢磨什么。

周珩虽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却很会察言观色,加上她对许景昕也有一定的了解,单看他的情绪反应,也能推演一二。

她记得刚才许景昕感到疑惑的几个点,分别是当她问程崎“周珩”是不是她害死的时候,程崎的回答是“那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是共犯”,还有程崎承认说绑架案是他们一起策划的,以及程崎最后说的那句“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

虽然周珩不明白这几点有什么特别之处,会引起许景昕的反应,可按照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和下意识的反应来推断,这几点必然是和许景昕心里原本的认知有出入,或者相悖,才会令他产生疑惑。

这就更令周珩困惑了,难道在许景昕的认知中,程崎不该这样说,还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周珩先前忽略了,如今才意识到,那就是袁洋的死讯,最早是许景昕探知的。

当时因为事发突然,后来她又去警局配合调查,紧接着周家大宅和她的公寓安保都发现问题,再来又从程崎口中了解到绑架案的部分真相,直到现在她才想起这段。

许景昕只说是找了一个朋友去查看,发现她的车在小巷里。

那是怎样的朋友?就在附近么?

竟然比警方还要快,能第一时间找到藏在巷子里的车,还能不动声色的来去自如,且没有被警方调取的监控拍到,进而请去问话?

又或者说,监控拍到了,警方也看见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将这位“朋友”的行踪纳入侦查范围。

若说许景昕有很多自己的办法,有自己的人手、人脉,周珩是相信的。

但那些东西,说穿了都是许长寻授意的,他大多是接过来用,要说自己开辟的且放心使用的,倒未必有多少。

许景昕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周珩一直知道,她从没有去主动探究过,因为她知道这样做根本触及不到核心,是白用功,还会惹人反感。

就像她一样,她也不喜欢被人探究隐私,除非是她自愿分享。

但有一件事,其实周珩心里早就隐隐有一种直觉,只是她从没有深挖。

她还记得,许景昕曾不止一次的或明示或暗示过他的打算,他根本无意接手许家,他力争上游的唯一目的,就是得到再摧毁。

而他所谓的摧毁方式,是要合乎法律的。

问题就在这里,要合乎法律,要打蛇打七寸,要确保收集到的证据,交到能办这件事的人手上,还要确保那些证据是有效的。

能了解这几部且成竹在胸,已经超出了一个禁毒警的职能范围,起码也要是出身法院或检察院,或是其它监察机关。或者说许景昕在过去做禁毒一线的时候对这些就有研究?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高人指点。

一想到这里,周珩的思路瞬间就通了。

再看许景昕,他仍沉浸在周珩刚才描述的事情里,仿佛也想明白了什么,他感觉到周珩的视线,便看过来。

四目相交,谁也没有说话,但彼此的眼神都变了。

有试探,有洞悉、明了,也有心照不宣的笑意。

许景昕率先问:“怎么这么看我,是想到什么了?”

周珩的表情明显比之前放松得多:“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当然也是因为我自己感到好奇,但我每次想问你,都会被你后面的话题带走。”

许景昕轻笑道:“你这么说,我可听不懂。”

“哦,那我就再说得明白点。”周珩朝他的方向倾斜着身体,手撑在床沿,眼神狡猾的眯了眯,仿佛一只小狐狸。

许景昕没有躲开,就迎着她的视线。

直到周珩轻轻吐出三个字:“钟警官。”

许景昕的身体这才几不可见的轻轻震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抚平了。

无论是前面那个姓氏,还是后面那个职业称呼,都许久都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就听周珩说:“人们总说白月光啊,朱砂痣啊,用来形容一个爱而不得的人,但其实它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件东西,要不然哪来的恋物癖呢?同理,既然东西可以,那么一个愿望,一个初心,或是一项职业,也是可以的。你被人剥夺了令你骄傲的职业,可你还有信仰。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

许景昕眼神漆黑,坐姿依然稳如泰山:“我的确想回去,我不否认。”

“可是回去也要有回去的办法。”周珩说:“哪怕你现在做的事都是不情愿的,被迫的,你也已经涉黑了。要想全身而退,除非戴罪立功。”

许景昕没接话,只看着她。

周珩见他如此坦然,便继续道:“你之前就跟我说过,你的愿望是心安理得、粗茶淡饭。其实我每次想到你这番话都会觉得奇怪,这么重要的决定,按理说不应该轻易地宣之于口,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卖了么?还是说,你的这番话,也有试探我的意思。”

“试探?试探什么呢。”许景昕淡淡的反问,似乎已经承认了。

周珩不紧不慢的回答道:“试探我是不是你的同道中人,对权势的眷恋有多深,对周家的财富有多舍不得,能否下狠心舍下这一切。就算我当时还没有萌生出完整的想法,但已经有一定的倾向。而这一年来,你一直在观察我,研究我,你一开始站在局外,你看的比谁都清楚,我有多难,你都一清二楚。你适时出手,给我很多建议,也帮了我不少忙,你知道我一直在给自己谋后路,知道我虽然沉迷于权势带来的力量,却并不愿意跟周家的坟墓一起陪葬。当你的判断和你的试探达成一致时,你就决定开始跟我合作——要让许家毁灭,这对你并不难,可是在这条证据链上还缺了一些关键的部分,它们就掌握在周家手里。也只有我,能帮你拿到。而作为同盟,你也愿意拉我一把。我猜的都对么?”

这番话落下,许景昕的笑容越发浓了。

他缓慢地吸了口气,隔了几秒才说:“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聪明,但不卖弄,有观察力,而且直接,从不拐弯抹角。”

周珩又一次眯起眼睛,声音轻的仿佛只剩下口型了:“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警队,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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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景昕同样压低了声音,只说:“人生短短数十载,若没有信仰支撑,岂不是行尸走肉。”

周珩抿紧了嘴唇,没有接话。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现在她说什么,都比不上这句话的分量。

就这样对视了许久,直到周珩将周身泛起的战栗按耐下去,这才问:“你有办法把我带出泥潭?”

许景昕思考了一秒,如此回道:“我确实有几分把握。”

周珩想了想,又问:“你之前跟我讲的,坦白从宽在法律上有清晰的标准,就是在提醒我,搜集证据要在点子上,不要不痛不痒,不要让人以为我在隐瞒玩花样。”

许景昕接道:“站在我的角度,我相信你确实还没有接触到周家的核心,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如果今天就有经侦将你带走,你面临长达数月的调查,你说你不知道核心秘密,你说周楠申根本没有交给你,你觉得作为经侦,他们会相信多少?如果他们质疑,你就不够坦白从宽的标准,如果他们相信,那么你拿出的东西,在‘戴罪立功’上的分量就差了一截。”

周珩点了下头:“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要接触核心,就要从柳婧口中得知暗号,那东西只有‘周珩’知道。”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周楠申设置了这一步,就有一定的道理。他不会明知道这是一部死棋还要走,若他真不想你拿到那些东西,直接将它们销毁就好了,根本不用告诉你它们的存在。而他既然设置了,就意味着,他认为你在达成某种条件之后,是有机会拿到的。”

周珩垂下眼,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死结当中。

她嘴里喃喃道:“我不懂,这些年我就没有明白过周楠申……”

许景昕见状,嘴唇动了动,正准备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周珩又突然道:“我还曾经有过两种更大胆地假设,一种是‘周珩’根本没有死,她就像柳婧和我母亲梁琦一样,以某种方式囚禁在某个地方,周家也只有陈叔知道她在哪里。这样一来,等到时机成熟,我就可以从陈叔口中得知‘周珩’的下落,再带她去见柳婧。”

说到这,周珩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又道:“这真的很荒谬。”

许景昕没接话,他只轻轻盖住周珩放在床沿的手,拇指缓慢的在她手背上滑动。

周珩没有躲,她知道他是在安抚她。

周珩又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是,周楠申是要逼我在柳婧面前扮演‘周珩’。面对她和对外人是不一样的,柳婧虽然精神有问题,可要在这件事上骗过她,我却没有把握。除非,我能给自己洗脑,从骨子彻底变成她,到连我自己都相信的地步。”

“这样说,可能会有点矫情。”周珩又是一笑,抬眼看他,“要让我去骗柳婧,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许景昕吸了口气,说:“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周珩有些落寞,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忽然问:“我能靠着你么?”

许景昕明显一怔。

周珩感觉到了,正准备收回这句话,他却已经从椅子上起身,挪到她旁边,一同坐在床沿。

周珩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直到许景昕抽出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身前。

周珩的鼻尖触碰到他的肩膀,随即就感觉到他的手落在她的后背,她这才伸出手,去勾他的腰身。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才松动。

她闭上眼,混乱的思路终于开始沉淀了,缓慢的,平稳的。

这个拥抱,是因为他们是同盟,是伙伴么?

还是因为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他只是出于人道关怀?

亦或是有一点男女之情在里面……

周珩分不清楚,也无暇去分析。

她只知道,这一刻,她感到了温暖,不只是身体,还有心里,她就想多靠一会儿,一点都不想动。

这样的接触,她分外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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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6

这大概是周珩第一次体会到拥抱的力量,或者说是当她脆弱的时候,才对这种力量体会的额外深刻。

少女时期她和许景烨的纠葛,她大多不记得了,但如今想来,可能和情愫、□□有关。到后来,她在欧洲有程崎做陪伴,那又是一种从青梅竹马过渡到朋友的支撑。

至于和其他人的,或不走心,或虚情假意,或只是礼貌的搂一下。

直到现在,周珩感受到许景昕胸膛的温暖,以及他手臂的力道,似乎吸收到某种难以描述的能量。

且不说她如今的思路变化,和许景昕过去的铺垫有几分关系,是因为他的影响才决定急流勇退,还是原本她就有这个念头,只是被他发现了,进而去引导。

总之经过这次安慰,她心里原本较早的情绪顿时得到了安抚,心里也平静许多。

周珩虽不信教,却也知道因果和天道循环的道理,尤其是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更令她看得额外清楚。

周楠申种了恶因,食了恶果。梁峰设计让康雨馨拿到药方,引导她去献给周楠申,那就是周楠申的催命符。

袁洋意欲杀害许景烨,触怒梁峰,梁峰为了给程崎警告,叫人杀了袁洋。

还有许长寻,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三个儿子,一个死于毒品,一个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一个和他不齐心,这已经是报应的一部分,而且恐怕还只是开头。

至于梁峰,就更显现出一种预兆,正如那句话所说,欲让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随即周珩想到自己,按照程崎的说法,十一年前的绑架案源于她的一次起心动念,因而酿成悲剧。

即便“周珩”不是死于她手,她也要负主要责任。

哪怕法律放过她,她也要承受后果。

这天晚上,周珩尤其的安静,吃过饭之后就拿着几个日记本,跟着许景昕去了书房。

许景昕坐在书桌前研究她在欧洲的视频,而她就一页一页重温日记里的内容,两人交谈不多,气氛却无比融洽。

说来也奇怪,在欧洲时看着写日记,周珩是抵触烦躁居多,这会儿再看,到有一种彻底抽离出来的轻松,好像她只是一个读者,正在阅读周家两姐妹的故事。

九点刚过,周珩觉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直起腰身,准备起身活动一下。

随即她来到书桌前,给许景昕的杯子里重新注入热水。

他也在此时抬眼,透过昏黄的台灯光线,两人相视一笑。

许景昕问:“打算休息了?”

周珩“嗯”了一声,反问:“你呢,在我回去洗漱之前,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有新发现么?”

“暂时没有,早点休息。”许景昕浅笑道。

周珩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有话还没说。

但她也没有追问,想着他大概还需要进一步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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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珩也回了个笑容,很快拿着日记本离开书房。

回到客房,周珩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准备洗澡之前,她将衣服脱掉,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看着自己。

她抬起一只手,缓慢的抚摸上胸前的那道疤。

疤痕已经很浅了,但它还存在。

以现在的医学技术,但凡是这种心脏手术留下的疤,即便再怎么整,也不可能完全去除,这也是为什么周家当初要给她做出这道疤的原因。

她根本没得选,甚至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她在医院养了半年,期间多次陷入昏迷,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的,只能任人摆布。

等到大势已定,周佳已经替她做了选择,要求她扮演“周珩”,还将她赶去欧洲。

周珩冷着脸看了片刻,转身走进淋浴间。

她冲着澡,同时想象着身体里另一个自己的模样,“她”很狡猾,脾气也大,有些暴力,同时也很任性。

这些特质,和她都刚好相反。

而有一件事,周珩一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从没和许景昕说过,就连自己心里都尽量避免去想。

那就是她和“她”,到底谁才是第一人格?

她不记得绑架案以前的事,而“她”记得。

因为“她”认识程崎,还说让许景昕带话,那说话的口吻,似乎他们很熟悉。

“她”一上来就问许景烨是不是还活着,似乎在“她”看来,他们就是相爱的一对。

还有许景烨失踪,“她”是怎么知道的?是否她经历的这一切,“她”都在暗中“看”到了,还是说她的潜意识在向“她”分享这一切,“她”有绝对的控制权?

人在遭到重大刺激时,身体会启动应激反应,有的人会疯,有的人会自杀,有的人会分裂。

就像许景昕说的,人格分裂通常在幼年或者童年时期。

会不会从那时候开始,她和“她”就交替出现过?

“她”经历了她们的少女时代,而她因为更为理智,性格更稳定,所以在成年后才接手?

如果这样的思路没有问题,那么和许景烨谈恋爱的是“她”,在医院饱受折磨,以及后来被赶去欧洲的是她们,而回国后才换成她。

这么看来,从绑架案到医院,到欧洲,这个阶段是一个过渡期,也是她们在博弈、交涉的重要阶段,到最后是她赢了,或者说是“她”暂时妥协了。

而“她”再找机会出现,就是以梦游的形势。

这似乎就像是一个系统出了故障,而在紧急预案时就设置好几个计划,用于负荷不了的情况。

PlanA是精神崩溃,彻底疯掉,就像柳婧,PlanB则是分裂出一个更成熟,更稳定,更冷漠,低情绪化的人格,用来应对外界,将那个脆弱的,易怒的人格就保护在里面。

她们是女人和女孩,也是大人和小孩,只不过她更冷血,“她”更顽劣。

其实周珩并没有争夺第一人格的兴致,谁是第一都好,反正都是共生的。

可她对有另外一个“她”来分享这具身体,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见的,也不是持躺平的态度,她相信“她”也一样,她们都想驱逐对方,或许也都这么做过。

然而再想到许景昕给的那些建议,想到如果要将对方彻底去除,恐怕要伤筋动骨、抽筋扒皮再去了半条命不可,那种自虐的念头就又淡掉了。

或许现在这样也好,这大概也是一种平衡。

起码现在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万一生变,许景昕也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会制止,会干预,那个“她”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而她也更愿意去当两个人格之中的保护者,毕竟现在这种形势,如果交给“她”来办,那将是另一场灾难。

周珩平静地洗完澡,思路也整理的差不多了,等她出来吹干头发,坐在床沿安静了片刻,就拿出纸和笔,快速写了几句话。

只是还没写完,她又停下来,将那团纸扔掉,又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空白的记事本,翻开第一页,签上名字,随即将刚才想到的几段话完整地写下来。

等她落笔就上了床,本子依然摊开着,就放在床头柜上,笔落在旁边。

而她特意留了一盏小灯,灯光很微弱。

随即她滚到床的另一边,翻了一次身,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而在入睡之前,她竟是期待的。

……

凌晨将至,周珩醒了。

她坐起身,看到了那盏小灯,很快又看到那个敞开的本子,像是惊讶,而后是好奇。

她爬到床的这边,等眼睛完全适应了光线,这才拿起本子看了起来。

是她给“她”留的言。

“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你,大家都叫我周珩,或者叫我阿珩。这个名字我已经习惯了,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咱们相依为命了多久,请原谅我的迟钝,我到现在才认识你,还是以这种方式——恐怕这辈子咱们都无法面对面对话了,这有点遗憾。我还是很想和你聊聊天的,和你说心事,那一定很有趣。”

“你要给程崎带的话,我已经带到了,他没有正面回复,但你放心,等我再见到他,我会尽量说服他。另外我想知道,咱们住在许景烨那里的时候,你是不是出来过两次,你们都聊了什么?”

“对了,许景昕是朋友,他正在帮咱们,你如果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可以和他聊聊。还有最后一件事,最近外面的形势很复杂多变,而我一直在努力处理,我希望在这个时间咱们能保持默契,晚上归你,白天还是让我来应对,好么?”

看到这里,周珩轻笑出声,好不愉快。

虽然看不到那个周珩在写这段话时的表情,但她大概也能从这番客气的措辞中读出一点,她是在和她商量,却又有点强势,又不希望把这份强势露出来太多,令她反感,于是小心压抑着。

还真是别扭、纠结、矛盾的人呐!

太不可爱了!

周珩咬了咬笔杆,很快就翻开一页,落笔写道——

“阿珩你好,真巧呀,我也叫阿珩。不过我要当一号,你是二号。”

“嗯,你是够迟钝的,我早就知道你了,我还一直看着你呢。哎呀,面对面对话的事就不要想了,那感觉挺恐怖的,还是留言吧~”

“程崎没有正面回复吗,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狡猾。如果你再见到他,你就告诉他说,他欠我一件事,这次他必须照办。嘻嘻,要让他去救自己的情敌,那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

“你想知道我和景烨哥哥聊了什么么?那都是我们的悄悄话呀,你为什么要知道?不过告诉你一点也无妨,其实我质问他来着,问他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喜欢你了,哼!景烨哥哥一直在否认,还说很开心我回来了!咦,这么看来,不管是你主导还是我领队,咱们都是万人迷呢。程崎和景烨哥哥喜欢我,景昕哥哥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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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否认哦,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要是他不喜欢你,干嘛晚上不睡觉帮你抓我啊?!”

“你说让我和他聊聊嘛,可以啊,只要他不怕被我烦死。至于你说时间上的分配,这个嘛,我要考虑一下——以你之前处理的结果来看,白天的事你那一套有点行不通了,不破不立嘛,不如换我来?”

周珩笑呵呵的写下几段话,最后还补了一句:“以上,写给讨厌的阿珩二号。”

随即她就将笔和本扔到床尾,径自下床,拿起一个抱枕走向卧室门口。

谁知刚打开房门,周珩就顿住了。

许景昕竟然就站在不远处的书房门口,书房门半掩着,他侧身准备关门时,漆黑的目光也正朝她的方向扫过来。

他表情很淡,见到她也不惊讶,更没有一丝笑容。

周珩皱皱眉头,有些不乐意了:“你要睡了?”

许景昕安静的看向她怀里的抱枕,没接话。

周珩又道:“可我还不想让你睡觉,咱们聊聊天吧,阿珩二号也说了,让我有事没事就骚扰你。”

阿珩二号?

许景昕眉梢轻扬,瞬间明白了,又将准备关上的房门推开,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进来说吧。”

周珩立刻笑着跟了进去。

她很好奇,进去也没坐下,就东摸摸西摸摸,在屋里转了两圈,好像觉得什么都新鲜。

许景昕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下时,周珩也走回来了,一屁股坐进单人沙发,还将两条腿盘上去,抱着抱枕说:“你这间房老锁着,我还以为这里面装了好多秘密,这么看也没什么呀。”

许景昕依然不语,只是他刚坐下来,周珩就伸出一只脚,碰了碰他的义肢。

许景昕斜过来一眼,终于问出三个字:“干什么?”

周珩收回脚,说:“你这条腿是不是那个姓康的狐狸精干的,要不要我替你整整她?”

许景昕似乎是有些惊讶,随即轻笑:“不用,我自己可以料理。”

“咦,你会笑啊!”周珩却惊奇道。

许景昕的笑意又顿时淡了几分。

周珩自然也看到了,但她并不在乎,她盘好腿,很快又说:“其实我对你挺好奇的,不过你和二号那种性格比较配,我最多也就是把把关。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二号也说你会帮我们的。我猜,你也有事情要问我对吧,要不咱们交换,你问我一个,我问你一个,但必须都说实话,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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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7

说话间,周珩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狡黠。

许景昕看见了,并未指出来,显然接下来的一问一答,她是存了心眼的。

许景昕不动声色道:“好,你先问。”

周珩喜上眉梢,很快问出第一个问题:“你有把握弄死老东西吧?”

老东西?弄死?

一上来就这么直接。

许景昕品了品:“你说的老东西,指的是许长寻。”

“废话,除了他还能是谁。”显然周珩对许长寻颇有意见。

许景昕也不打算追问,只说:“许家倾覆是迟早的事,最晚不会超过两年,快则一年。”

周珩却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不只是老东西,许家的家业也都……那景烨哥哥怎么办呢?”

许景昕只淡淡道:“这是两个问题,该我了。”

周珩立刻瞪了他一眼。

许景昕勾了勾唇,好整以暇道:“你是周珩吧。”

他的语气和问法都很奇怪,仿佛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陈述,他多此一问,也不过就是要本人再证实一次。

也正因为这句话,周珩的表情瞬间变了,方才的调皮、揶揄、调侃,甚至是偶尔流露出来的狡猾,这些丰富的表情在这一刻统统都不见了,连笑容也消失了,她冷着脸,眼睛很黑,眼神带出一丝算计,一丝狠毒,一下子像是成熟了好几岁。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还问。”周珩的声音也低了几度,有些世故,“我知道你这里有监控,你是不是还录音了,打算给二号那个笨蛋听?”

许景昕微微眯了下眼,忽然觉得眼下的形势变得有趣起来。

事实上,打从一开始他接触到这个夜晚的周珩,他就有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实在是太假了,也太过天真,这难道就是周楠申的女儿么?

而不管她是周琅还是周珩,这样的性格都不可能在周家生存下去,出淤泥而不染的傻白甜通常都是被过度保护才养出来的。

可周楠申的教育从来都不是过度保护,他根本就是在养狼。

那么,既然白天的周珩可以演,夜晚这个周珩自然也可以,她的调皮捣蛋只是一层面具,许景昕可始终记得她第一次露面时,直接去厨房拿了一把西瓜刀来袭击他。

当然她也没打算要他的命,那只是一次威胁,一次试探,要真是奔着你死我活来的,她不会选圆头的西瓜刀。

许景昕提醒道:“我需要你正面回答。”

气氛一下子降入谷底。

一阵沉默之后,周珩没好气的双手环胸:“是、是、是,你满意了吧!”

她这副骄横的模样,倒还真有几分“周珩”的模样。

不过许景昕到底是警察出身,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于是又问:“如果你是周珩,那你对于周琅的那部分记忆是怎么回事?”

周珩冷笑出声,一副得意的模样:“这也是两个问题,现在该我了。”

许景昕挑了挑眉,说:“你刚才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一旦有关部门查实许景烨的犯罪证据,他也会坐牢,至于判得有多重,要看他坦白的态度,以及犯下的罪程度有多深。”

“呵。”周珩又是一声笑,狡诈极了,“谁说我要问这个了,这不算数!”

显然,她是要耍赖。

许景昕也不介意:“那好,你要问什么?”

周珩想了想,才说:“我想见一次程崎,你能安排吗?”

许景昕有些惊讶,虽然他还想不通为什么周珩对见程崎这件事如此执着,却还是仔细思考了一下可能性。

“如果你坚持,并拿出一个合理的理由给我,我可以去问他本人的意思。如果他同意,我会把他带过来。”

周珩的表情紧绷了一瞬:“你真肯帮我?”

许景昕却说:“还有一个前提,需要白天的你也同意。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再让你们受到什么刺激。”

说到这,许景昕停顿了一秒,转而又道:“想想你的生母柳婧,你难道希望延续这样的悲剧么?”

提到柳婧纯粹是突然生出的念头,许景昕也想看看,周珩对于“柳婧”的反应,是排斥,还是逃避。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她并非周珩,她在说谎,那么以她对梁琦的感情来说,她一定无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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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让一个已经疯了的女人来做她的母亲,哪怕她掩饰的再好,也会露出端倪。

谁知周珩一听到“生母柳婧”几个字,便一下子低下头,她的脸色很快白了,随即闷着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真变成那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受到伤害了。”

许景昕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转而又想,这是不是另一种演技的表现,毕竟夜晚这个周珩是个多面体,她在短短数分钟之内,就切换了好几种面貌。

然而,还不等许景昕找到合适的措词,周珩就一把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咕噜咕噜”喝掉半杯水。

她擦了擦嘴,又看过来,说:“我找程崎的理由很简单,二号笨蛋问不到重点,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而我知道,我找他,就是要对峙的。至于刺激嘛,我已经受过了,不会再有什么能刺激到我。反倒是二号笨蛋比较麻烦,如果你要将我们的视频给她看,最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可不要一个受不住,再分裂出三号。”

周珩的这番话,令许景昕抓到了几个重点。

或许她先前的说辞并非谎言,她的确是先来的,因为受了刺激,于是才有了白天那个周珩,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晚上的她,会有白天的她所没有的那些记忆。

但问题是,周琅的记忆为什么也留下了呢?

只是许景昕正想到这,周珩忽然开口了:“该你了。你刚才的问题,我现在就回答你,但我劝你不要学我,玩什么突然换问题的把戏,我不接受。”

许景昕顿觉好笑,摇了摇头,随即说:“好,我不换问题,我想知道周琅的记忆为什么会留下。”

周珩别开脸,有些不情不愿:“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周琅和程崎的设计,是他们联手要逼疯我,而我愚蠢的上当了。”

这一层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虽然周珩回答的并不详细,可就因为这层提示,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周珩见他许久没出声,便又看回来,却见他眉目低敛,面色凝重,遂小声问:“你很关心她么?”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白天的周珩。

许景昕抬起眼皮,对上她好奇的目光,却没回答。

周珩眨了眨眼,又切换到一开始那个天真的模样:“你喜欢她?可是为什么呢,她那么无趣,她活得小心翼翼、畏首畏尾,一点都不痛快,有什么好喜欢的呢?她的性格也不好,又冷又不识趣,景烨哥哥对她那么好,都捂不热她……”

许景昕嗓音低沉且平缓:“可若是没有她,十一年前的坎儿你根本迈不过来。你得承认,也只有她的性格和处事手段,才能走到现在。”

周珩撇了下嘴,虽然不喜欢许景昕这样的评价,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是啊,就因为我敢爱敢恨,才会让她有可乘之机!这些年她也的确把什么都做的很周到,可她是后来的,后来的,她霸占了这么多年,也该让位了!”

周珩说着就生起气来。

许景昕见状,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杯子,她就端起来将余下半杯喝光。

然后就听许景昕说:“我看过一些书,也研究过真实存在的案例,就我的理解是,现在医学对你们这种情况的研究还只是一层皮毛,还在试错阶段。其实每个人都有多人格的倾向,只是没有达到完全分裂剥离出一个完整人格的地步。而大多数都是稀里糊涂就过完一生,对于自己性格上的突然变化并没有去深究过。或许这件事你可以这样理解,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面对不一样的环境不一样的人,就会展现出不一样的自己。所以他人对我们的认知,和我们自己的认知往往是有偏差的。”

“虽然我不知道十一年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明白,现在会有两个你,是因为当时的你选择自救,你不想死掉,或是疯掉。你很坚强,也懂得变通,所以你才活了下来。至于白天的你,我倒是觉得或许她早就在了,只是很渺小,还躲在暗处,还不到她完整孵化的程度,而十一年前刚好是那个契机。其实无论是她还是你,都是周珩,你们一个是矛,一个是盾,拼凑在一起才完整。”

这番话落地,屋里很快又陷入一阵沉默。

周珩起初听得很认真,也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直到后来她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又是一副爱谁谁的态度,说:“哼,我差点就被你忽悠过去了。你干嘛要给我洗脑啊,你这么不希望我杀掉她啊?”

许景昕不置可否,只拿起她的杯子,又要去倒水。

周珩连忙阻止:“哎,我不喝了,和你聊了这么久,我都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许景昕便又作罢:“等到明天,我会问问她的意思,程崎那里我也会联系,等我的消息。”

周珩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说:“其实你这个人还挺好的。可惜啊,你这性格,我是消化不了,也就二号那种奇葩审美才会欣赏。”

这话落地,周珩又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这才起身走出书房。

许景昕有些好笑,却没说话,只是扫了一眼刚才周珩坐过的位置,随即他从沙发坐垫上捏起一根头发,将它包在纸里——无论周珩的身份她是否亲口承认,该做的科学鉴定还是要做的。

很快,许景昕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个纸包,那里面是柳婧的头发。

他将两个纸包折在一起,又拿起一直不离手的手杖,在上面拧了几下,将手杖拆成两节,遂将纸包和一枚优盘一起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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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8

周珩本以为,一觉醒来等待她的将会是真相。

可当她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查看微信时,就见到这样一条:“我有事出趟门。”

是许景昕,而微信时间是早上六点。

周珩又躺了半分钟,想起来他那诡异的作息时间,有时候天还没亮,他就约吃早饭。

周珩也没多想,起身后就看到床头柜上的日记本,是摊开的,笔就扔在旁边,很随意。

周珩一顿,将本子拿起来,定睛一看,很是意外,没想到夜晚的她竟然愿意回话,虽然“她”的语气很嚣张,还管她叫二号。

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

但有趣之余,周珩仍是注意到几个点,首先就是阿珩一号管许景烨叫“景烨哥哥”。

她一看到这个字就觉得恶心,换做是她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接着阿珩一号又很自来熟的叫“景昕哥哥”,看来她叫哥哥这一点,是口头用语,倒不是故意叫来恶心人的。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说程崎欠了她一件事。

以她和程崎自小就认识的关系,互相欠来欠去倒也不稀奇,但问题是,究竟是多严重的亏欠,会让他去救许景烨来偿还?

那必然是差不多分量的事吧,否则她怎么就能笃定程崎一定会答应?

几分钟后,周珩简单的洗漱完,换了衣服下楼。

桌上没有早餐,却有许景昕留给她的车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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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手叫了两份,一份自己吃掉,一份摆在餐桌上,用盘子盖好。

周珩一路开车去公司,路上还不可避免的多次想到袁洋。

她觉得有点闷,就将车窗打开一点透着气。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单手撑着头,目光瞥向路边的广告牌,刚好看到江城医院的公益广告。

很快,柳婧的模样,以及“周珩”日记里对那个奇怪的阿姨的描述,又像是蒙太奇回放一样出现在脑海里。

但这一次思维有些发散,倒没像过去一样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转而想到另一个人——林曾青。

是的,就是林曾青。

周珩下意识拧起眉,直觉已经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后来这几次她去江城医院的精神科,都没见到林曾青,只有柳婧。

林曾青出院了?

哦,是了,一定是程崎提早做了安排。

以程崎的反应和他对梁峰的了解,必然会在两人闹翻前,就将林曾青转移,毕竟她也算是他的软肋。

至于茅子苓,这几天网上也有传闻出来,说分尸霍雍的凶手已经自首,而且已经身患绝症,到了晚期,恐怕等不到案子调查完毕就会离世。

这件事自然也在网上引起争议——

有人说好人没好报,茅子苓还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回来报仇的,对付人贩子和买家就是要这样,如果当初不是茅子苓痛下狠手,杀了买她回去虐待的一家人,那么现在死的就是她,而且死在山沟沟里,没有人知道。

自然,有恨得咬牙切齿的,就有持正面意见的,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不能寻私仇。如果每一个遭遇凄惨的人都用这种方式,那社会不就乱了?

下面很快有人反驳,说在这件事情里,法律做了什么,法律没有制裁买家和拐卖者,如果茅子苓还活着,将受到法律制裁的是她这个受害者。

紧接着,就有另外一种声音跳出来说,茅子苓自己也有问题,当初她要不是爱慕虚荣贪钱,就不会接触到霍雍那种人渣,也就不会被拐卖了。

后面就有人抨击,说受害者有罪论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难道只有完美的受害者才配得到同情吗,因为有瑕疵,因为不是完人,所以被迫害就活该倒霉,就是应得的?

这之后也有人接,说就是因为惩罚力度不够,才会令这些人贩子如此猖獗,等等。

就这样,因为茅子苓被拐卖的遭遇,而牵扯出来的霍雍分尸案,持续在网上发酵上,看着形势恐怕要持续一段热度。

周珩此时最关心的却不是大家讨论的落脚点,依然是程崎。

前段时间,程崎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茅子苓身上,如今她快要走了,程崎无法送她最后一程,接下来,怕是就会轮到康雨馨了……

再说康雨馨,近日也是神出鬼没,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难道她都睡在她的私人会所么,还是因为正赶上研制新毒品的关键期,所以需要她本人亲自盯着?

周珩的思路走了一圈,直到来到公司,回到海外部。

黄瑛比她早了几分钟,见周珩这么早就来了,有些惊讶,随即很快就去泡茶。

周珩坐在办公桌前,不会儿,黄瑛将热茶端了进来。

她见周珩面色有些疲惫,就站在桌前,有些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等周珩看向她,问:“有事?”

黄瑛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也没事,就是看你脸色不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袁洋遇害的事,如今已经传到集团内部,黄瑛和别的部门同事都有交流,或多或少也听到一点风声。

周珩知道她有自己的门路和渠道,便问:“我没事,外面怎么说?”

黄瑛想了想,便转述了大概。

其实那些说辞想也知道,无非就是从“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得罪人了”这样的说法,演变到如今的“怎么和她有关系的都出事了……”,“太可怕了,会不会是寻仇啊,本来想杀的不是袁洋”等等。

周珩揉着太阳穴,耐着性子听完,却只是自嘲的一笑,既不气也不恼。

黄英见状,很快问:“周小姐,你是不是头疼,要不要我去买点药?”

周珩只是摇头。

黄瑛又劝了两句:“其实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想,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了,一切还是等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吧。”

周珩仍是不接话。

直到黄瑛忽然话锋一转:“对了,刚才北区分局的人来集团了,不过听说是去找庞副总的,到现在还在呢。我跟庞副总的秘书打听了一下,说是来问话。”

周珩这才抬起眼皮,瞬间明白了。

大概是许景烨的案子已经调查到庞副总头上了,先前在许景烨的别墅里找到的笔记本电脑,里面应该还有庞菲被性侵的视频,就算许景烨删掉了,以警方的技术也可以恢复。

想到这,周珩应道:“我知道了。”

庞总的嫌疑早晚会洗清,警方也不会乱扣帽子,这件事将会在集团里掀起另外一场风波。

许长寻一定会对付庞总,无论他是否涉及此案,这都是一个充分的借口。

换做过去,周珩一定会看热闹,观风向,再顺便从中见缝插针,看有什么对自己,对周家有利的地方可图,但现在,她倒是觉得置身事外反而更好。

就让老东西们自己去斗吧。

没想到这个话题才落下,黄瑛却仍是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

周珩扫了她一眼,主动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事要说,一次说完吧。”

黄瑛咬了下嘴唇,好像非常难以启齿,随即她就转身去将办公室门关上,折回来才小声道:“其实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周珩一听这话茬儿,就知道她是在以退为进,不由得笑了下:“没事,说吧。”

黄瑛坐在办公桌的另一边,双手放在桌面上,双手交握在一起,手指还因为紧张而互相抠着:“其实……其实前几天,我和高慎见着袁洋了……”

什么?!

周珩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连身上也泛起鸡皮疙瘩。

她飞快地重复道:“你和高慎,见到袁洋?”

高慎就是高征的儿子,周珩记得只让高慎去办过几件事,私下里接触不多,但她对他的办事能力是认可的,起码庞菲遭遇性侵那件事,就是高慎查到的线索。

但问题是……

黄瑛和高慎?

“你再说清楚一点,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在哪里遇到袁洋,你们说过什么?”

黄瑛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到他们见到袁洋,必然是这次碰面有特别之处,如果只是日常的点一下头,或是擦肩而过,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黄瑛措辞道:“其实我和高慎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不过我爸和高叔叔都还不知道。那天我们是去约会的,就去那个森林公园露营,然后就在公园外停车场遇见他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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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也很惊讶,袁洋就一个人,在停车场一个角落里抽烟,是高慎先看到他的。但他的样子好像很苦恼,我们一开始不想去打搅,后来我想起之前周小姐你跟我的谈话,我也想好好跟着你办事,又想到袁洋也是你器重的人,就拉着高慎去打招呼。你也知道,我们小时候就认识,只是后来因为一点事不联系了,看在小时候的交情上,袁洋对我们也很客气,我们就站在那儿聊了一小会儿……”

周珩皱着眉听着,期间没有吭过一声,只是心里不停地打问号。

袁洋为什么要去森林公园?

她还记得袁洋对高家和黄家的评价非常低,他还记着袁生被害的那一笔,怎么会跟他们两人站在一起聊天叙旧?

还有,黄瑛和高慎正在交往,这个点也很值得玩味……

等黄瑛讲完了前情,终于讲到了重点,她说:“后来,袁洋就跟我们说,其实他最近正在找一个人,这个人还和许家有关。他还提到一个名字,还说自己其实还没搞清楚情况,但是很担心周小姐你被人暗算……”

“谁?”周珩眯起眼,这时她的直觉又一次跳了出来,但还不够清晰。

直到黄瑛说道:“他说,那个人叫梁云琅。”

周珩的脸色倏地就变了,甚至有些泛白,连她的瞳仁也有两秒的紧缩,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这之后,黄瑛又解释了很多,比如她跟袁洋坦白,她和高慎都打算跟着周珩,绝不背叛周家,又比如她提到过去的龃龉,说上一辈的恩怨和下一辈无关,大家都是发小,以后还要相互扶持,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等等。

可这些话,周珩都没有听进去,她的重点依然放在“梁云琅”三个字上。

也就是在这一刻,周珩看向黄瑛的眼神也变了。

她终于知道,是谁杀了袁洋。

许景昕的那句提醒也没错,袁洋用他自己的方式,留下了暗号。

梁云琅——一个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袁洋根本不可能去找他。

恐怕黄瑛先前说的什么森林公园,什么站在一起聊天,都是假的。

所以在袁洋死之后,谁去找这个人,谁就是凶手!

&#128274;19

Chapter19

周珩过了许久,才用平静的语气吐出这样一句:“梁云琅,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黄瑛的注意力瞬间集中过来,连她的肢体都有些紧绷,显然她很想知道答案。

但黄瑛不能直接问,也不能露出迫切的模样,她只能说:“原来周小姐也听过,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对找害死袁洋的凶手有帮助,希望你能早点想起来,或许就是这个人害了他……”

周珩看向黄瑛,微微笑了:“无论如何,谢谢你,这条线索真的很重要。”

黄瑛也跟着笑了。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黄瑛离开办公室。

而就在门板合上的瞬间,周珩也闭上眼,靠进办公椅中,双手紧握着扶手,只觉得手指真真发颤。

她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黄瑛和高慎——原来凶手一直近在眼前。

如果程崎先前透露的事情为真,那么黄瑛和高慎显然已经投靠了梁峰,至于是近期发生的事,还是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暂时还不好判断。

但无论如何,她得承认,梁峰这一手玩得太高了,她就算想破了头,都不可能想到他二人头上。

梁云琅,这个虚构的人,一开始也只是作为她和程崎之间的暗号存在,她和程崎都不会将它告诉第三者。

袁洋之所以知道,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那时候她极力寻找程崎,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袁洋在临死之前,已经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又想留下一点线索,并且希望这条线索周珩有机会知道,于是就说出这个名字。

而这个名字,黄瑛和高慎必然会告诉梁峰,梁峰根本查不到这个人,就会让他们去试探。

像梁峰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必然无法忍受有一个名字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可能还会怀疑这个“梁云琅”会给他捣乱。

恐怕现在这个时候,高慎正在动用自己的力量四处调查梁云琅。

至于黄瑛,若她能忍住好奇心不来问倒还好,一旦她问了,她就会彻底暴露。

周珩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桌上那杯茶都凉了,她才终于动了,将茶水倒进花盆里。

她又站了几秒钟,遂一把抓起手机和车钥匙,直接离开办公室。

黄瑛很诧异地看到周珩出来,刚要问,就听她说:“我要出去办点事,可能不回来了。你按时下班,不用等我。”

“哦,好。”

周珩又扫了黄瑛一眼,掉头就走。

周珩开车直奔周家大宅。

而就在半路上,她先给陈叔拨了一通电话。

车程不过半小时,周珩心里却像是火烤一样难受。

现在折磨她的不只是袁洋的突然遇害,还有一些她一直觉得奇怪的点,它们也正在浮出水面。

周珩的车速不由自主地加快,而她心里也有一道声音,正在蠢蠢欲动。

她仿佛还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若非半路突然手机响起,恐怕她就要违规了。

也正是这记铃声,将周珩从刚才的旋涡中拉了出来。

心里的声音倏地消失了。

周珩将车停在路边,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匿名号码。

她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可能性,直到接起,她没有出声,只屏息等待着。

随即就听到对面的男人说:“不是说要见面吗,就明天吧。”

是梁峰。

周珩安静了两秒,应道:“在哪里见?”

“你就按照正常的日程,地点和时间我会再告诉你。”梁峰说。

周珩应道:“好。”

两人几乎同时挂上电话。

……

周珩趴在方向盘上缓和了一小会儿,这才继续开车上路。

十几分钟后,周珩走进周家大宅。

陈叔迎上来。

其实刚才在电话里,陈叔就听出周珩语气不对,一上来便问:“小姐,这么着急是不是出事了?”

周珩没有回答,边往里面走,边说:“我爸走之前留下话,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就找你要个东西。”

陈叔没想到周珩这么急切跑过来,竟是为了这件事。

周珩也停下来,侧身时目光冰冷的扫向他,这一刻她脸上不再有半分焦急之色:“我问你,什么叫万不得已的情况,如何判定?”

“这……”陈叔犹豫了一瞬,回道:“先生的意思是,如果小姐孤立无援了,周家走投无路了,这时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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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东西都交给你。”

孤立无援、走投无路?

周珩不由得笑了:“那么,如果我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背叛了,还联合外人一起设局,试图吞掉周家,这算不算呢?”

“这当然算!”陈叔惊讶道:“可……是谁叛变了?”

周珩没言语。

陈叔见她脸色阴沉,又问:“莫非是,高、黄两家?”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暗暗吸了口气,在审视陈叔脸上浮现出的焦灼之色的同时,也不免开始多疑。

高征和黄彬都是跟随周楠申多年的,而周楠申一走,他们就心生反意,现在他们的儿女也投靠了梁峰,那么陈叔呢,她还能信任这个人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吐出黄瑛露出的马脚么?

如果,如果陈叔也反了,那么那些东西她怕是永远都拿不到了……

周珩心思转了一圈,再开口时,这样说道:“具体是谁,我不能肯定,但一个外人若想害周家,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有自己人与他里应外合。”

陈叔跟着点头,这一点他也一直在怀疑。

周珩继续道:“我只知道,我爸的病不是他自己得的,后来康雨馨送的药,也是有人授意。包括许家两个儿子先后遇害,也都是这个人的手笔。他做事很讲究,对付许、周两家用的是完全相反的手法,对付周家是先将军,而对付许家,却是先剪除左膀右臂。他很了解两家人——其实你心里也已经有答案了,当年我母亲梁琦的骸骨突然遗失,这件事你是知道的。陈叔,以你的脑子,你不可能想不到是谁。”

到此,算是把所有话都说开了。

陈叔叹了一声,说:“我的确猜到是谁,先生也早就想到了。但这个人,我到现在都没亲眼见到他出现……梁峰,他就是个疯子,二十几年前他就疯了!”

这一点,周珩也是同意的。

可怕的不是那些一眼就看上去疯了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早就被送进医院,而是那些看上去温文儒雅,再正常不过,骨子里却已经疯狂的人。

周珩朝陈叔走近一步,说:“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有很多事都还被蒙在鼓里,这样我根本没有力量去对付他。”

陈叔却是目光闪烁,显然是犹豫的。

周珩见了,也不勉强,她来得突然,陈叔的确需要再想想,可她必须再逼他一把,令他明白,眼下已经是迫在眉睫。

于是,周珩这样说道:“至于你说的那个疯子,明天我会和他见面。”

陈叔不可置信的瞪过来:“这怎么可以!是不是他逼你的?!”

逼?

周珩抓住了这个字眼。

她知道,陈叔在情急之下说出的话,一定有道理,可为什么是逼呢?

周珩只是摇头,说:“他没有逼我,按照关系来说,他是我的舅舅,尽管他对我母亲有着超出伦理的情爱。看在我母亲的份上,他也不至于会对我动手。不过他现在只告诉我会在明天约我见面,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我还不知道。”

“不行,不行,这个人你不能见,无论他约在哪里!”陈叔有些激动,在原地踱步。

周珩的语气却很淡:“你应该知道他的本事,这是我说不见就不见的么?难道你要我躲起来?再说,我躲得过明天,躲得过以后么。他在暗处啊。”

陈叔又站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不如这样,明天我跟着你,要是有什么情况,也好照应……”

“你?”这倒是她想不到的,周珩笑了,“陈叔,你该不会以为,他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做什么吧?”

可陈叔却感受不到半点轻松,他仍是坚持。

周珩无奈,只好应道:“行吧,你愿意跟就跟吧。不过我今晚还要去许景昕那里住,咱们明早再见。”

……

和陈叔交代过后,周珩回到卧室。

她又一次查看抽屉和柜子,柜子里还有一些“周珩”过去穿过的衣裙,抽屉里也还摆放着“她”以前的课本。

其中有一个抽屉空了一块,这里原本有个盒子,盒子里都是许景烨送给“周珩”的礼物。

周珩盯着半空的抽屉,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那个盒子在她搬去许景烨别墅的时候,就一起拿走了,当时的打算是用来做感情投资,可如今回想起来,那里面倒是有不少小玩意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珩忽然生出某种奇特的想法,会不会在那堆东西里,还藏了什么线索?

难道“周珩”将它们小心翼翼的收好,就只是因为爱情么?

“周珩”是那么恋爱闹的女生么?

不,“她”周楠申教出来的女儿,绝不会那么样一门心思的陷进去,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动情,多么难分难舍。

这么明显的疑点,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想到这里,周珩转身就要走,不管那盒东西是否有其它内容,她都要先从许景烨那里拿回来确认过才行。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时,耳边,或者说是她脑子里,忽然想起另一道声音——终于回来了,好怀念啊!

周珩倏地站住脚,下意识向四周看去。

怎么了,她又产生幻觉了吗,不是已经好多年不再犯了么,为什么她又听到奇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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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0

是谁,是谁在说话?

周珩怔忪的站在屋子中央,她没有再看向任何地方,而是略低着头,闭上眼,试图去感受那道声音。

可它再没出现。

这反而令周珩更加焦虑,她确定刚才那一瞬间,不是自己灵魂出窍,是真实地产生了幻觉,这就和她最初确诊为精神分裂时的症状一样。

她这才意识到,或许她的确是有精神分裂和梦游症,但同时也有人格分裂,只不过有些表现会互相干扰,影响医生的判断,又或者是,医生已经判断出她有人格分裂,却以精神分裂来哄骗她。

周珩睁开眼,有些恍惚地想,刚才那道声音,就是夜晚的她么?

周珩没有在这间卧室里多待,很快开车去了许景烨的别墅。

袁洋给她的那对耳坠,以及许景烨送给“周珩”的礼物,都在这里,她将它们快速装好,拿到车上,又一路开往许景昕处。

这个时间,许景昕自然不在家。

周珩进门后就将东西拿到客房,又翻了几篇日记,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声响。

她来到窗边一看,是康雨馨的车回来了,司机林戚从车上下来,为康雨馨开门,康雨馨只吩咐了林戚几句,就抬脚进屋。

不多会儿,康雨馨就上楼了,在经过走廊时,似乎还在周珩的房间门口站了几秒钟,随即离开。

周珩知道,康雨馨一定看到了她脱在门口的高跟鞋,但她无意在这个时候和康雨馨虚与委蛇,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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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珩看完了三篇日记,没有新的收获,就躺在床上小眯了几分钟。

直到手机响起,她拿起来一看,却是广告类微信提示。

周珩很快起身,整理好衣服,又拿着手机出门了。

从楼上到楼下,她都没有遇到康雨馨,到院子里取车的时候,反倒和林戚打了个照面。

只是周珩和林戚并无交集,林戚主动问了好,周珩点了下头,就架着许景昕的车离开了。

周珩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并不打算回公司,起码这个时候她还不想看到黄瑛那张脸。

半路上,她给车加满了油,忽然想起一茬儿,就按照记忆中那个大概位置,将车开去程崎的咖啡店。

然而等到了目的地,周珩下车一看,店门却是关着的。

等周珩回到车上,包里的老爷机响了。

正是程崎的电话。

周珩一顿,接起来就听到他问:“在找我?怎么不直接打电话。”

周珩说:“我没什么重要的事,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安全,我怕一个电话过去,会将你暴露了。”

程崎似是笑了下:“你指的是梁峰,没关系,他现在不敢,也不能动我。”

不敢,不能?

周珩品着他的字眼,大约意识到是程崎正拿捏着梁峰。

周珩“嗯”了一声,说:“他约我明天见面。”

程崎问:“明天?在哪儿?”

他似乎有些惊讶,听语气仿佛并不知情。

周珩说:“不知道,他只说让我照常安排自己的事,他会通知我。”

隔了几秒,程崎才回了句:“我知道了。”

周珩忍不住问:“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意识到问题了?其实我也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但我摸不清他的路数。”

“我现在也说不好,明天见机行事,有事我会挡着。”程崎只说。

周珩听得更迷糊了,这意思是,程崎明天也在?

然而还不等她细问,电话就切断了。

周珩叹了口气,并不打算再打过去,她在车里坐了片刻,就在附近找了个书吧,在里面安静地待了几个小时。

在这几个小时里,周珩将临出门前塞进包里的日记本看了一遍,并用纸笔记下里面的几个可疑的点。

而这本日记主要是“周珩”用来发泄对周琅的不满的。

其中有一点,“周珩”多次重复,就是关于周琅两面三刀扮柔弱的部分。

周珩不禁回想,她过去是这样的么?

可是无论她如何回忆,都抓不住任何线头,只有一种强烈的认知偏差,即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自己的感觉,往往是有出入的。

她搞不清楚是哪件事令“周珩”这样认为,日记里也只是说道:“今天那个野丫头又在学校里扮柔弱了,可她明明比谁的心眼都坏。”

第二个点,是“周珩”提到,她已经不止一次发现,周琅在偷看许景烨。

显然这个时间点,他们三人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彼此有“共识”的阶段,这应该是她开始对许景烨起心动念的初期。

再看时间,是“周珩”刚过十七岁的春天。

第三个点,“周珩”说,周琅对她的行程很好奇,尤其是当她去心理诊所见咨询师的时候,每次回来周琅都要旁敲侧击的问上几句,毕竟她们都在做定期辅导,但唯有“周珩”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心理诊所一次,而周琅的辅导都是在周家。

看到这里,周珩又一次翻找回忆。

然而时间实在过去的太久了,她完全不记得十几年前自己说过什么话,或许那只是随口一问,纯属好奇罢了,问过就忘了。

看到最后,周珩已经觉得有些困了,就用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休息了几分钟。

等到黄昏将至,她收到了许景昕的微信,他问她在哪儿。

周珩回道:“我在公司附近一个书吧,你呢,已经下班了么?”

许景昕说:“嗯,正准备走。”

周珩扫了眼时间,很快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那咱们地下停车场见吧,我来接你。”

……

十分钟后,许景昕上了车。

周珩已经面带疲倦,声音很轻道:“我今天很累,晚上打算早睡。”

许景昕看向她,隔了几秒才应了:“也好,我有预感,她今晚还会出现。”

“对了,昨晚你们都聊了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却似有迟疑:“不如这样,咱们回去以后,你自己看监控,这样会比较清楚。”

周珩扫了他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昨晚他们聊的东西必然是更重要,也更敏感的,他暂时不便转述,或者是不便在她开车的时候说,因为那会刺激到她。

周珩应了声,随即话锋一转:“听说今天警方去找庞副总了?”

“嗯。”许景昕说:“做了询问笔录。后来我和过来的民警聊了几句,听那意思,他们应该还没有将许景烨和袁洋的案子联系到一起。”

这倒是,如果要将两个案件作为有关联的连环案,那么唯一衔接二人的中心点就是周珩,可案发时她并不在现场。

当然,人到了一定位置,做这种事是不需要自己动手的,何况周家的背景也不光彩,过去周楠申就给别人做过黑手套,后来稳居幕后,便找了其他人来代劳。

但问题是,警方到现在还找不到周珩的作案动机,而且两个案子做的这么明显,还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倒有点刻意了。

周珩安静了一小会儿,等车子停在一个红绿灯前,她才轻声说:“我已经知道是谁杀了袁洋了。”

周珩转过头,和他的目光对上,说:“是黄瑛,还有高慎。”

许景昕的表情逐渐变了,直到周珩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他沉着眉宇,眼神低垂,在昏暗的车内忽明忽暗。

绿灯了。

周珩将车开上路,此后许久,两人都沉默着。

直到许景昕说了这样一句:“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局,周家已经被包围了。”

周珩倒是很平静:“我最近总觉得不对劲儿,每发生一件事,我那感觉就强烈一分,可我又搞不懂他要这么做的理由。”

许景昕问:“你说的感觉是什么?”

周珩说:“梁峰,似乎并不只是为了针对许家——我知道他是恨许长寻和周楠申的,可现在看来,他对周楠申还算是手下留情了,起码比对许长寻要痛快得多。梁峰的意思是,要让许长寻尝到家破人亡的滋味,要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死去,而他叱咤半生,却连一个儿子都留不住。”

相比之下,他对周楠申就“仁慈”一些。

周楠申虽然饱受病情的折磨,可在他的精神上却没遭受多大的痛苦,他去世前也很平静,梁峰的那些手段似乎只是加速了他的死亡,而以梁峰的手段,完全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再加点料,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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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一些意外之类的伤害,进一步打击周楠申。

周珩继续道:“按理说,周楠申一死,梁峰的主要目标就应当是许家。可最近几件事,他的手段总让我有一种,他似乎是在针对我的意思……我不明白,我甚至都不认识他,再说他在血缘上是我的舅舅,就算我有另外一半基因来自周楠申,可这也不构成针对我的理由啊。”

当然还有其它蛛丝马迹,而这部分则是来自程崎。

周珩下午在书吧的时候,就仔细回忆过,程崎有时候表现出来的古怪,有时候做出一些令她不解的反应,似乎都和梁峰有关。

之前程崎就说过,不会让梁峰动她。

今天下午在咖啡店门外,程崎在得知梁峰明天会现身之后,也立刻表示说,“有事我会挡着”。

正是这些细节,一再的提醒周珩,梁峰对她绝对不只是他所说的合作那么简单。

她甚至在想,梁峰是想吞掉许家和周家,也包括她。

这么看来,梁峰的确很疯,就连陈叔都说,他二十几年前就疯了。

想到这,周珩醒了醒神,这才发现许景昕好一会儿没言语,只是面色严肃的看着路面。

周珩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许景昕这才动了动嘴唇,语气平缓道:“你的感觉是对的。就梁峰下的这几步棋来看,他的确是在针对你。至于原因,我想,等待会儿你看了监控,或许就有眉目了。”

周珩看了他一眼,心里跟着浮出疑问。

看了监控就有眉目?

是昨天晚上,那个“她”透露了什么?

再看前方,还有一个路口就到了。

周珩按耐着心神,等车子驶入别墅,康雨馨的车已经不见了。

周珩说:“下午康雨馨回来过,我们没有照面,我在房间待了会儿就走了。”

“不用理她。”许景昕只淡淡道:“她不会在这里多久了。”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周珩问:“要动手了?”

许景昕只扯了下唇角:“等你的事尘埃落定。”

周珩一时不解,更加不懂他所谓的尘埃落定是怎样的判断标准,她只说:“许景烨和袁洋相继出事,如果你的‘女朋友’再出意外,警方会连你都盯上。”

许景昕脚下顿住,转身看她时,目光幽远,反倒没有刚才那么淡定了,而是复杂的看了她好一会儿。

随即他说:“我倒是不担心我自己,反倒是你,可能会惹一点麻烦。”

“我?”周珩先是惊讶,随即意会。

哦,是啊,她现在和许景昕也算是“同居”了,她刚住进来,康雨馨就出事,她必然也是嫌疑人之一。

“我无所谓,都习惯了,反正我没做,我也不怕查。”

许景昕似是笑了下,这样说道:“记住我的话,不管形势走到什么程度,都不要自乱阵脚,外面的人越躁动,你越要低调、安静。只要咬着牙忍过低谷,一切都会好转。”

周珩轻轻点头,可她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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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1

自周珩看过监控视频之后,她就一直严肃着脸,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

她似乎在思考,或者是还在消化。

许景昕没有着急开口,起身了一次是去倒水,回来时周珩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就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等待着。

早半个小时前,两人吃了晚饭,进书房先聊了几句。

那是周珩问他,要对付康雨馨的具体计划,她也表示了,是有些好奇,但没有恶意,也不需要知道得多详细,只是想心里有个准备。

许景昕思虑再三,说:“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只有什么都不知道,将来事发了,警察找来了,你才能做出最真实的反应。不过临动手前我会通知你,你需要先回公寓住。”

许景昕这样安排,就是为了将周珩牵扯进来的程度降到最低,一旦康雨馨出事,警方必然会进来取证。

周珩答应了,心里却仍不踏实,不知道许景昕和程崎是怎么商议的。

当然,她也是在担心。

并非是不信任程崎,程崎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每一次出手都是有理有据,比如对霍雍,或是对廖云川、许景烨,而程崎和许景昕无愁无怨,两人既然合作就是建立在互相帮衬的基础上。

但话说回来,程崎后面还有梁峰,而梁峰的目的是要许长寻三个儿子的命,保不齐就会在这件事里搞小动作。

然而当周珩看到监控视频之后,就无暇再想其他。

阿珩一号的话,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包括她的面部表情,第一遍是震惊,第二遍是消化,到第三遍才开始分析,还有否定。

而她否定的主要还是她就是“周珩”这一点。

她觉得荒谬至极,甚至在设想某种可能——阿珩一号就是参照“周珩”分裂出来的人格,所以她骄横、跋扈,而且喜怒无常。

随即周珩就针对这种可能性,展开各种脑补,直到她成功地说服了自己,这才呼出一口气,看向许景昕。

两人目光对到一起,许景昕问:“有什么想法?”

周珩调整了一下呼吸,眉头还是无法抚平,她说:“其实我也觉得一号的性格和我相差太多,我也怀疑过,如果她是第一人格,那么当年以这种为人处事的方式,她如何能在周家存活,别说‘周珩’不能容她,就是蒋从芸也不会。”

在说这番话时,周珩是紧张的,虽然她极力克制着情绪,但她的两只手却在交握的同时紧紧地扣在一起。

她继续道:“现在一号自称是‘周珩’,我倒不质疑她是在说谎,我刚才观察了她的表情、用词,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起码她自己认为她就是‘周珩’。我想,会不会因为当初绑架案的事刺激了我的某个点,令我觉得我和‘周珩’的差异无非就是身份。除此之外我样样都比她好,也是周家的女儿,还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凭什么我要屈居人下?其实许景烨就一直是这种心态,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能力上如果是第二名,那么处处都是降维打击,是要面临淘汰的。当然,这不公平,可是又无力改变。或许当年的我因为接近许景烨,再加上我们有共同的处境、身世,所以或多或少我也受到感染,于是在受到刺激之后,就以‘周珩’为蓝本分裂出了一号。”

许景昕安静地听完这段分析,才抛出一个问题:“可为什么要参照‘周珩’呢?”

周珩说:“原因有三点。第一,‘周珩’是周家第一认可的继承人,‘周琅’只是一个替补,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就认为只要我变成‘她’,那问题就解决了。而且‘周珩’性格足够强悍,而我在‘周琅’时期处处伏低做小,活得实在憋屈,这就应了那句话,缺什么想什么,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我也想成为她。”

说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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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珩不免自嘲的一笑:“其实换个角度来想,如果‘周珩’身体健康,那么作为‘周琅’的我,根本不会被接回周家,我和我母亲会继续生活在一起。等到她身体不行了,离开我了,我可能会被周家安排去别的地方生活,就像周楠申培养袁洋一样,等到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了再接回来,辅佐继承人。又或者,梁峰会将我接走,将我培养成另一个怪物、疯子。”

随即周珩又话锋一转,说:“哦,还有第二,这一点也和绑架案有关。绑架案虽然是我出的主意,程崎帮忙执行,可这件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许景烨知道了,他横插了一脚,还要借机杀掉我,留下‘周珩’。我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最终活下来的还是我,以我当时的处境来看,我若是安然无恙的回到周家,势必会引起怀疑,还会遭到所有人的指责。他们只会认为,为什么死掉的不是我。而我当时又受了刺激,于是就分裂出‘周珩’用来自保。我可能还对自己洗了脑,只要成为她,我就可以过关。”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分裂出来的人格后来又躲起来了,而且还带走了大部分记忆——那些事一定令我很不开心,是我极力想忘掉或者逃避的。不过也因为我偶尔露出和‘周珩’一样的性格,加上我们长得像,这件事也直接启发了周楠申和蒋从芸,再从许、周两家一早就说要联姻的角度考虑,他们这才决定让我去模仿‘周珩’。”

周珩缓了一口气,在描述完这段“想象”之后,她又垂下眼,情绪不可控制的落到谷底:“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我可真不是个东西,人品和手段方面,和许景烨也是半斤八两……”

周珩话音顿住,闭上眼,终于说不下去了。

事实上,她刚才还做了其它脑补,比如她原本是胜券在握的,后来发现许景烨要保“周珩”,又是如何和“周珩”周旋,置她于死地,再比如她在许景烨的授意之下,遭到绑匪性侵,后来又和绑匪谈条件,将“周珩”推出去等等。

只是这些猜测,她实在难以启齿,一个人要接受自己的卑劣,已经非常不易,怎么可能还当着另外一个人的面,袒露一切。

何况这个人还是许景昕,她对他有好感,却又不是只是好感那么简单,似乎还有其他情愫,只是她无暇去细究。

然而周珩没想到的是,当她已经无地自容,正在自我消化这些糟糕的情绪时,许景烨忽然开口了:“想不想听听我的看法?”

周珩的手仍然紧紧握着,她没抬头,只点了点。

就听许景昕说:“我和你的分析刚好相反。我个人的建议是,你现在先不要认定一个事实,就一头扎进去,进而忽略其他的可能性。”

其他的可能性?

周珩松动了一点表情,问:“你指的是什么?”

许景昕说:“如果我现在假设你就是‘周珩’……”

只是他才说了半句,周珩就倏地抬头,下意识要打断他。

许景昕抬了下手:“你先不要急,先听我把话说完。”

周珩这才按耐住。

许景昕继续道:“假设你就是‘周珩’,一号没有撒谎,她是先来的,你是后来的。因为当年的绑架案,‘周珩’受不了刺激,就将你推出来面对后面的事。事实也证明了,以你的性格,你可以处理好,不管多艰难,你都能挺过来,但一号做不到。客观来说,‘周珩’虽然是周家培养出的继承人,聪明而且有手段,可她的性格不够隐忍,更不要说忍辱负重了,根本不适合做帅才,最多是将才。”

“分裂出的第二人格,往往是用来保护第一人格,或者用来面对第一人格无法处理的环境。从这个角度看,你刚才的说法是成立的,但我提出来的也合理。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着急盖棺论定,任何推断、假设都要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上……其实,我已经将你和柳婧的头发,送去鉴定了。”

周珩原本听着还有些抗拒和纠结,直到这最后一句话落下,她问:“你……什么时候的事?”

许景昕解释道:“就今早,我托了一个朋友,你可以放心,他不会走漏消息,也不会被梁峰或是许家查到这件事,绝对安全。事实上,在昨晚之前,我就对这件事有点怀疑了,这主要还是因为你周围的人对你的态度。还有今天在回来的路上,你说不明白为什么梁峰要针对你,那么你现在试想一下,如果你是‘周珩’,这就已经构成了他针对你的理由。”

周珩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的确是当局者迷,却不得不承认,许景昕的分析也都压在点子上。

如果他们要互相反驳,甚至是辩论,在没有证据支撑的情况下,谁也说不赢对方,因为两种可能都存在,就像是薛定谔的猫。

或许只有打开盒盖的那一刻,才知道那只猫是死是活。

许景昕很快又道:“我现在拿不出任何实据来证实我的想法,但有几件事,是我认为不需要实据就可以断定的。”

周珩下意识问:“哪几件?”

许景昕说:“最明显的两件,是许景烨和程崎对你的态度,你是当事人,不如回想一下,他们前后的表现是否有矛盾之处,或者在你问到关键问题的时候,他们是否有不自然的反应?”

周珩想了想,跟着点头:“有,而且不止一次。”

“那么,令你印象深刻的,想不明白原由的,都是什么情况?”许景昕问。

周珩说:“许景烨么,他见过我两次梦游,尤其是第二次,早上他的态度表现的非常奇怪。明明我们前一晚还在对峙,因为他已经知道我是‘周琅’了,他很厌恶、排斥这件事,可是过了一夜之后,他又突然跟我冰释前嫌。”

许景昕说:“如果你那天梦游,不只是梦游,一号还趁机跑出来呢?”

周珩接道:“是很有可能,但这也不能证明,我就是‘周珩’。刚才你我提出的可能性,还是各占一半。”

许景昕只是笑了下,又问:“那么再说说程崎。”

周珩回道:“程崎么,让我最费解的是在欧洲,他开始对我的态度不是很温和,几次之后才变得亲切。但有时候,他又忽然冷下来。不过那时候我自己的情绪也是起起伏伏不稳定,我经常迁怒他人,所以我也没太在意这些事。”

许景昕安静地看了她片刻,再开口时,说了这样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在欧洲期间,一号也和程崎见过面?”

这怎么会,一号不是晚上才出来吗?

然而这个想法刚出现,就被她自己推翻了。

不,一号不是只有晚上出现,只不过这几年“她”选择了昼伏夜出,而在欧洲的监控录像里,一号多次在屋子里和安妮针锋相对,都是白天。

既然一号曾在白天出现,那么就有机会在白天见到程崎。

那么他们见了面都说了什么?

程崎是憎恶“周珩”的,如果他看到了一号,会是什么反应——且不论一号到底是分裂出来的假的“周珩”,还是真的“周珩”,那对程崎都是一种刺激。

思及此,周珩喃喃道:“这也就是为什么,程崎那时候的态度经常在变……”

随即周珩又想起一事,飞快地说:“对了,还有件事我忘了有没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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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你,其实程崎收买了安妮,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多次出现在小镇,我又常去见他,这些事没有被周家知道。现在想来,安妮既然帮程崎隐瞒,那么也就有可能在一号出现的时候,放‘她’出去见程崎。刚才看昨晚的监控我还在奇怪,怎么一号和程崎这么熟,现在也有解释了。”

这一次,许景昕没有接话,只见他神色淡漠,目光平静,还透出一点笃定,好似已经明白了一切。

周珩忍不住问:“是不是还有什么疑点,你尽管说?”

许景昕看过来,低声道:“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周珩点头。

只听许景昕问:“策划绑架案的‘周琅’,以及你一直厌恶,性格有诸多缺陷的‘周珩’,你认为哪种结果更接受不了?”

周珩别开眼,又轻轻眨了眨,脑子瞬间就乱了,半晌也会回答不上来。

然后,她摇头说:“我不知道。”

虽然如此,许景昕却已经从这四个字中听出了答案。

如果答案是“周琅”,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就像过去坚定的一样,但现在,她动摇了,显然是以她推断出的故事,令她对过去产生了强烈的否定。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片刻后,周珩又转过来:“好了,我没事,你继续吧。”

许景昕吸了口气,这才提出另一个疑点:“有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合理,为什么梁峰不将你带走,还放任你一直留在周家?程崎去看你那么多次,都没有跟你提起还有一个舅舅。”

周珩说:“因为程崎知道,是我要留在周家,我要知道我母亲被害的真相,还有……或许他也知道梁峰骨子里是个疯子,所以……”

她断断续续地回答着,到最后说得连自己都不信了。

周珩轻叹了一声,终于妥协了:“你是想说,因为我就是‘周珩’,所以梁峰不可能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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