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鸿轻嗤:“心太软。”
结党营私暂且不论,敢在他眼皮底下算计他的人,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这厢,商锐问:“不知景公子是做什么营生?”
江雪鸿举杯对上墨色的月:“随处浪荡而已,前阵惹了仇家,来鬼市暂避风头。”
商锐又问了不少细枝末节,重新转到少女身上:“听闻何姑娘曾随世君去过濠梁城?”
陆轻衣别过脸不答,自顾自从储物袋里扒了一枚蜜糖团子,再不想碰这里的东西了。
“神女借她的名号罢了。”江雪鸿道,“阿清的母辈出身玉京,是我高攀。”
假戏带了真情,字字吐得珍重,陆轻衣耳根微烫,嘴里的蜜糖团子似乎也更甜了几分。
鬼域昼夜颠倒,所谓入夜,其实已到了次日白昼,周遭却依旧是暗的。酒宴将尽,江雪鸿假装不胜酒力,借口先行辞去。
刚踏进客房,男人眉宇间的醺醉瞬间消散无踪,通过传音镜同慕容交代几句,方跟着小姑娘安歇下来,掀起被褥,探上她的腕脉:“可有哪处不舒服?”
陆轻衣摇头,钻进他怀里嗅了一大口沉香气味。
无论身在仙界还是魔门,只有这个怀抱一如既往地令人心安。
江雪鸿确认了她无碍,才道:“可知什么才是控制‘景渊’最有效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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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轻衣顶着被子胡乱猜道:“色|诱?利诱?权势地位?奇珍异宝?”
见他一一否决,陆轻衣思索良久,挤眉弄眼道:“我知道了!是痛失所爱,对不对?”
“只要先想办法解决了‘何清’,再嫁祸给道盟,‘景渊’痛不欲生,肯定会想方设法为爱人报仇,商锐就可以趁机把他拉拢过来。”
江雪鸿不轻不重掐了一把她的后腰,笑:“阿清深知我的命门,那妖鬼夫妇可没这个算计。”
无名无分的江湖情缘,旁人只会觉得脆弱又易碎。
陆轻衣浑身一软,伸手推他:“那他想干什么?”
江雪鸿捉过皓腕,更贴近了几分:“商锐初出茅庐,野心却不浅,近日鬼市接连有人被剜双眼,多半是他的手笔。据慕容的消息,他除却在鬼市布满眼线,更在暗中调查你我已久。”
这个“你我”,不是景渊和何清,而是道盟世君和神女云衣。
“大到炎离赤火、九式潋玉如何施展,小到我几时下了紫极峰、几时进了栖梧院,他都想方设法打探。”
陆轻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你还冒冒失失往人家老巢里闯。”
敌人盯着他们已久,他们却连对方的底细都不知道。
江雪鸿不以为意,环过她:“今日的酒中有一味软筋散,饮之则周身疲乏,明日劳烦阿清代我周旋了。”
陆轻衣抵触道:“我讨厌那个坏蛋。”
烛火渐灭,衣衫不知何时乱了,天生丽质的湖光山色,比任何巧匠雕琢的明珠美玉都要诱人。
江雪鸿眸光暗了暗,一口气交代完剩下的事:“多半是那个夫人会来,她若相邀,你便只管跟去,不必就着旁人,稍压着些动静即可,晚些我来寻你。”
少女吐息微凉,嗓音清甜,依旧专注于正事:“你就躺床上装病?”
江雪鸿轻笑,俯身封住她的唇,再不提关于鬼市的半个字。
*
次日入夜,二人便被商夫人邀请到了私家园林中。
透过花团锦簇的幻术,眼前只剩下诡异的青黑刺藤和白骨长径,铁壁重瓦好似迷宫,隔几步地便有一处幽暗深水。
整齐排列的辟火珠仿佛一只只眼珠,陆轻衣越看越觉得瘆人:“我怎么觉得那些布置都是防火用的?”
防火不就等于防某人吗?
江雪鸿攀着她的肩膀,语调带讽:“倒会深谋远虑。”
说罢便极为夸张地咳嗽起来,再抬头时眼中的凌厉已全然不见,歉然道:“恐是昨日染了风寒。”
商夫人唤了两位侍婢上前,酥柔又体贴道:“若景公子身体不适,不妨在阁楼歇息片刻?”
看着她们花枝招展的模样,陆轻衣眼角抽搐。
照料之外,怕是还有其他服务吧?
江雪鸿用发虚的嗓音道:“有劳。”
旁人退去后,商夫人领着陆轻衣越走越远,一路把她引到了闺房。
商锐面容可怖,这位夫人却美得不像话,雪肤乌发,眉型细长,一双妩媚的眼睛闪着粉紫色的魅惑邪光,若是凡人,恐怕早就已经中招了。
商夫人款款坐下,掩着扇子道:“何姑娘可知,怎样才能长久地拴住男人的心?”
陆轻衣挑眉:“将心比心?”
商夫人摇头,香馥缭绕,吐息轻薄,都是蛊惑人心的手段:“真心不过是哄骗的谎话,这世上,唯有容颜才能让男人趋之若鹜。”
见陆轻衣不答,她接着道:“昔年神女棠川便是凭着那张楚楚动人的脸,把世上修为绝顶的两个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往近些说,便是如今道盟那位,不也是日日沉眠女色?”
嗓音蓦地压低:“妾身听闻,这都一个月了,从来不见那位出门啊。”
苏·女色本人·倾河:“……”
离宫前就应该换个闭关修炼的借口!
商夫人只当媚术已成,又道:“妾身可以帮姑娘换脸。”
这恐怕与她的真身有关,陆轻衣忙问:“换成什么模样?”
商夫人莞尔:“自然是如今天下人最趋之若鹜的模样。”
扇子一转,凭空现出一面水镜,看着镜中少女熟悉的容颜,陆轻衣差点跌下座椅。
……整成我自己可还行?
她努力按下砸了镜像的冲动,问:“夫人需要我付出什么?”
商夫人勾起红唇:“何姑娘只需把双眼交与妾身便好。”
陆轻衣哆嗦着往外挪:“呃,我还不想当瞎子,要不算……”
话未说完,屋内迅速暗了下来,眼前美艳的夫人已变作一具枯骨,阴森道:“何姑娘,把你的眼睛给我可好?”
看着满屋的血印,陆轻衣吓得一个激灵,惊叫一声,提起灵剑就往外狂奔,绣鞋踏过曲折长廊,反而偏偏往更加幽暗的内宅深处去了。
荆棘满路,鬼怪狂嚎,青色烟雾使鬼市原本不很明亮的光线显得越发昏暗,整个园林漂移在海面上,无眼的人脸从血色池水中浮出,水面甚至还能看见漂浮的发丝和尸块。
淡金色的护身诀隐隐发光,一路所向披靡,陆轻衣却依旧吓得不行,在密密麻麻的黑色藤蔓中胡乱逃窜,踩爆了无数机关,阴气也更加浓重。
商夫人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横冲直撞的小丫头,观察了片刻,索性停在原地,片刻后,果见她又绕回了这里。隔空对望,陆轻衣脸色一白:“你、你别过来……”
灵力暴走动摇了身上的法诀,商夫人舔着舌头,粉紫色的眼中满是贪婪:“难怪不愿换脸,原来用了易容术啊。”
狂风卷着血滴呼啸而来:“不如让妾身看看,何姑娘的真容——”
在这阴司地狱的地方憋了这么久,陆轻衣再忍不住,大吼出声:“姓景的你出来!”
灵光乱溢,尾音被玉石炸裂声吞没,商夫人身首分离,脸上还带着震惊:“你怎么会有神……”
妖邪化作一团鬼气,江雪鸿抚上少女润湿的颊,无奈叹道:“至于吓成这样?”
陆轻衣捧过鬓边白发,呆呆道:“我是不是坏事了?”
易容术已破,江雪鸿也懒得继续遮掩,笑道:“时机刚好,多亏了阿倾,这阵中的百道机关已被你掀得差不多,也省得我再探。”
陆轻衣恼恨地搪了他一下,忽听令人脊背发凉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想不到寒舍竟还能得到神女光临。”
商锐踏着血雾,波澜不惊扫过商夫人的尸身:“景公子的身份,想必也很好猜了。”
想到那些禁火的秘术,陆轻衣紧张地攥紧男人的衣袖,急中生智抢答道:“司马宴!”
江雪鸿指尖法诀一灭。
“他是司马宴!”陆轻衣硬着头皮道,“我和世君有名无实、貌合神离,早就心有别属了!”
“现在栖梧院里头其实什么人都没有,世君嫉妒司马宴得要死,想霸王硬上弓,结果被我捅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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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他正忙着疗伤呢!所以我才躲到鬼市来的!”
敌人有备而来,自己掉马就算了,总不能拉着晏老五一起掉马。
空气默了许久,头顶落下又轻又薄的一句:“阿倾。”
声音平静,陆轻衣却汗毛一竖,不敢抬头看他刀子般的眼神,继续胡编乱造:“你不是调查我好久了吗?肯定知道我不止一次对着世君大人叫司马宴的名字,我和离渊晏五八字不合,只把他当司马宴的替身,迟早要和离的!”
异色双瞳闪过精光,商锐放肆打量着二人,最后意味无穷道:“司马公子好一个高攀。”
连那位的女人都敢勾引,神女也是够胆大,婚契已结竟还敢红杏出墙。这桩婚外情若是抖出去,大概整个五城十洲都会被掀翻过来。
陆轻衣:“……”反派貌似,真信了。
紫极峰顶绿灯闪烁,耳边轻柔的吐息吹得人浑身发麻:“回头同你清算。”
江雪鸿唇边逸出一声冷淡的嗤声,轻描淡写道:“商市主待如何?”
商锐重新挂起和悦的笑:“既然都是不满道盟,司马公子不妨与我合作。”
江雪鸿微眯起眼:“诚意呢?”
“二位可听闻过上古龙族?”商锐自问自答道,“这囚龙阵生于蜃龙之血所铸成的池水,更集古往今来的镇火符文于一处,二位只需将离渊晏五引到此地,便可彻底铲除他。”
他的元身是附着在龙骨身上的怨念成妖,实则是想利用纯阳灵力复生成真龙。借助旁门左道设陷,说到底还是没把握直接对上。
江雪鸿搂过陆轻衣,似笑非笑:“阿倾怎么看?”
陆轻衣讪讪道:“呃,要不你假扮成绑架我的歹人,给景星宫传个信?离渊晏五爱我爱得要死要活,我随便哭两声,他肯定就傻愣愣跑过来了。”
江雪鸿深深看她一眼:“不愧是最毒妇人心。”
“……”哪有和亲夫商量怎么谋害亲夫的?!
商锐连连点头:“此计甚好,离渊晏五不过是个色迷心窍的孬种,用神女对付他再好不过。”
青雾凝结,竟召唤出一道锁神链:“在下随时可替神女上绑。”
瞧见他握着绳索的兴奋神情,陆轻衣一阵倒胃。
——他不会有那方面的癖好吧?
江雪鸿眼中浮起一丝阴霾,语调带刺:“我的人在你这儿受了惊,有什么和谈可言?”
商锐沉了脸:“奉劝公子休要不识好歹。”
陆轻衣手上也是一紧:“你别逞强。”
玉棋击碎锁神链,似是懒得再周旋下去。
藤蔓排成迷宫状,冷笑隔着迷雾传来:“既如此,你们便做这囚龙阵的祭品吧。”
随着一声令下,曾被商夫人蛊惑的阵外女妖纷纷着了魔般冲入血池,挖出眼珠献祭给这片阴水。
血肉撕扯声令人作呕,无数刺藤横扫而来,被金光尽数斩断,怀中少女却突然闷哼一声。
江雪鸿猝然收功,垂眸问:“如何?”
陆轻衣摇头:“不知道,突然心口疼。”
瘆人的笑远远传来:“这阵中阴阳互斥,你们只要敢用内力强行破阵,必然眼睁睁看着对方化作灰飞!待我杀了你们这对不知廉耻的男女,再取离渊晏五性命!”
狞笑四下回荡,似乎迫不及待见到二人自相残杀的场面。
陆轻衣表情扭曲:这家伙,简直是在晏老五的雷点上蹦迪。
江雪鸿眸色倏冷,随手把少女推进结界,道:“顺手处理几件公事便回宫。”
金壁遮蔽了视线,陆轻衣顾忌着阵法,不敢乱动神力,身上也再没感受到一丝疼痛,担心道:“晏企之?”
回答她的只有轻飘飘的“莫怕”二字。
结界外,江雪鸿毫不犹豫点了身上几处大穴,自封内力,随手取过一截断骨,徒步走向阵心。
一步一步,趟过血池,沿着迷阵的曲折缓缓而行,仿若在林荫小道上悠闲散步,任由罡风倒旋而来,碎裂的藤刺割在身上,很快便洇了猩色。
越往阵心,阵法的反噬也越强。身上留下无数道伤口,男人却始终挂着不达眼底的笑,一言不发,好像没有痛觉的傀儡,仅凭一截断骨,将拦路的鬼怪徒手绞杀,如同在泄愤。
藏匿在阵心的商锐不自主发抖。
不可能,他不可能活着走到阵心。
他不知,三百年前的司马宴,便是以一具毫无灵力的躯壳攻陷了千军万马,凌驾于百鬼群魔之上。
面具溅了血滴,玄衣遍染沉红,高束的长发披散下来,新鲜的血漂浮在腐臭的池面,好像勾勒一幅绝艳绘卷。
对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商锐捂住橙黄的右眼,引出鬼气,重新架起一面高墙。
黑风掀起血雨绯浪,江雪鸿岿然不动,若有所思道:“秘宝果然在眼睛里啊。”
断骨和墙面同时炸裂,眼看他离阵心越来越近,商锐牙关打颤,可怕的预感愈发强烈:“你究竟是什么人?”
修长的手缓缓摘下面具,衣袂好像映出炫红,语声温凉莫辨:“本君的确曾用过司马宴的名号。”
骨刺击破阵眼,直直冲向面门:“骨妖商锐,道魔之战方歇便敢在鬼市自立门户,这般不把本君放在眼里,该说你胆大如斗还是不自量力?”
爆破和痛嚎声不绝,陆轻衣守在结界中,看不见一路血燃成焰,看不见满园用于镇火的黑色云衣瓦轻而易举碎裂,也看不见江雪鸿如同恶鬼般,徒手剜出那只血淋淋的橙黄眼珠。
慕容跪在一旁:“禀告世君,园林外围已清剿完毕。”
眼球在手中化作蜃珠,江雪鸿居高临下道:“这秘宝是替神女讨的,至于谋逆重罪,押去紫极峰待审。”
“是!”
右眼血流如注,商锐被暗卫押住,终于意识到,他深深低估了这个男人。
不屑于深入虎穴,不屑于隐藏身份,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而他唯一的柔情都给了——
“晏老五,你混蛋!”
疾速奔来的素影闯入废阵,陆轻衣扯住那满是血迹的衣角,云衣般的眼珠蓄满泪水:“谁准你硬拼的!”
逞什么英雄,要是这凶阵再加几圈,他是不是想一直把血流干?
江雪鸿欲替她拭泪,看到自己满手的鲜红,复又收回手:“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
荣华与共无妨,但这黑暗和血腥,他不愿她沾。
陆轻衣猛地扑进他怀里,像落水的人抱住浮木般,死死抱紧他的脖颈:“抱我。”
“阿倾……”
“抱我!”
染红的手犹豫着抚上白发,余下的词句被在一个微凉发颤的吻截断,神力渡入,男人的瞳孔蓦地收缩。
她怕鬼怪,怕血腥,但最怕的是他受伤。而那心属“司马宴”的拙劣借口,也不过是为了护他。
心头好像有什么在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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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鸿微阖上眸,再顾不上血染衣衫,一把将少女按入怀中,旁若无人般,在鬼域中缠绵起来。
另一边,慕容遣散暗卫,身后忽传来一句:“瞧瞧人家,晏三若对你有情,便不会任着你自伤。”
回头只见嫣梨斜坐在废墟上抖着手绢:“傻姐姐,人去楼空,早该向前看了。”
慕容怔忪着颤了颤睫梢,障眼法撤去,恢复光泽的眼中映出不远处一双拥吻的人影。
相爱的人,哪怕坠入黑暗,也会成为彼此的光。
*
鬼市之乱落幕,除却关于“司马宴”的传闻再次惹来众议,栖梧院中还有一段插曲。
月落星沉,江雪鸿捏着橙黄的明珠,耐着性子解释道:“阿倾,这是千年难遇的蜃珠,当真不是眼珠。”
心心念念的秘宝近在咫尺,想到商锐那张惊悚的脸,陆轻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要了。
正说着,落芷笑盈盈捧着果盘进门:“这是北国新贡的龙眼,神女可要尝尝?”
“龙眼”二字入耳,陆轻衣差点直接从榻上滚下来:“有多远扔多远!”
落芷:“……?”
身残志坚(下)
事实上,声影楼并不是一座楼,而是一大片建筑的统称,酒楼、客栈、赌坊、商铺,五脏俱全,应有尽有。
顾曲替二人掀起发白的棉门帘,只见云雾缭绕中,墙上地上满是灰黄的油渍,耍大刀的壮汉赤|裸着上身,打铁的工匠挥汗如雨,到处是烟火和泥土的味道,喧闹鲜活的红尘气息扑面而来。
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小郡主何尝来过这种地方,陆轻衣缩在江雪鸿怀里,一面拿袖子遮着脸,一面又捺不住好奇心,时不时拉下一角往外觑。
江雪鸿足步轻移,驾轻就熟般落在十六号铺子前。
午风吹动松影,石青色绣云门帘上流光轻拂。别看这门栏低调,里头却是一个十进的大宅院,正是天下第一布料庄子“绫绣坊”所在。
打起门帘,往里走两进,便见一个花信年华的女子立在楠木长桌边,乌鬓丹唇,梳妇人髻,身着白罗花鸟裙,外罩湖蓝色对襟直领披风,和晏明哲有六分像。
素手擎玉尺,桃花色的指甲划过松绿的软烟罗:“小叔今儿可算是得闲了?”
白一羽,玉京虚尊,清霜堂堂主,晏闻誉的发妻,晏明哲的生母。
江雪鸿放下怀中人,问:“白七可在?”
“在老地方呢。”白一羽量好尺寸,从匣里取出铰刀,抬眸扫过二人,“忙归忙,后日琨瑜会别翘了我就成。”
陆轻衣细眉微提。
晏老五他二嫂好像在故意无视她?
思量间,江雪鸿已幻化出一根拐杖递至她手中,而后摘下右手四指的墨玉戒指系在她荷包上:“琨瑜会重仪容,在此地挑两身像样的成衣便可,莫管旁的闲事。”
“你付钱?”
“我至于跟你计较两条裙子?”
他环顾四周,又从架上拿了一顶幕篱扣在了小姑娘头上。
“难看死了!”陆轻衣作势就要摘。
江雪鸿眸色微沉:“你敢?”
……不敢动不敢动。
一番威逼利诱下来,男人的心情可算舒畅了不少:省得招人惦记。
陆轻衣嘟哝了一句“莫名其妙”,转身扎到衣服堆里,一瘸一拐挑拣起来。
江雪鸿同白一羽交代几句,侧目看某人身残志坚的模样,心下暗嗤。
吓也吓了,哄也哄了,总该消停一阵子了。
才踏出绫袖坊,便听得一声轻灵:“见过前辈。”
江雪鸿微微拧眉:“好好讲话。”
白胭从屋顶跃下,笑嘻嘻道:“我可都瞧见了,抱着进来的。”
“压煞气的灵玉戒指都给出去了,怕被人欺负不成?”
“说我淫者见淫,自个儿在这明来暗去。”
她也不管江雪鸿脸色越来越黑,边往隔壁赌坊里走边道:“上回为那丫头毁了我一颗蜃珠并一艘大宝船,用一把仙剑勉强抵上了,这回又打算捅个什么娄子?”
江雪鸿凉凉道:“君怜月的事我还未同你清算。”
白胭讪笑道:“谁能想到她一个魔女还有本事同神器感应,怕是那心境应上了凄凉筝,也算是古今独一人了。”
江雪鸿扯了扯嘴角,撑臂翻进隐间,拿出晶片掷在她怀中:“这东西你可见过?”
白胭拈着透明的晶片,惊诧道:“傅昀那反贼还活着?那他得恨透了你吧?”
她啧啧称奇了半晌,直到江雪鸿一盏茶饮罢才道:“估摸是濠梁城的傀丝,我只在孟澶那老不死的身边见过一遭,想不到这些年竟改良了不少。”
江雪鸿将面具推上头顶,问:“有何效用?”
“我不知他已做到哪个地步。”白胭震碎晶片,“左右不过夺气血,控身魂。”
红丝在桌上来回扭曲,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蚯蚓,拼命寻找着宿主,诡异至极。
江雪鸿凝眸盯了片刻,突然撤去威压,伸手按住了红丝。
说时迟那时快,红丝猛地扎进他的手背,逆着血流方向暴起一条鲜红的筋线,直直往心脉里刺。紧接着,右手竟不受控制地去拔溯冥剑,邪气碰上凶剑,方圆五里都震了几震,周遭的气温也升高了好几度。
江雪鸿眉峰冷冽,果断抬起另一只手截住剑首,迅速点了半只胳膊的麻穴,将红丝生生逼了出来,带出汩汩暗红发黑的血泉。
白胭不住嘶声:“你这些年真是对自己愈发狠绝了。”
江雪鸿抬手灭去红丝,连咳数声,沙着嗓子便要走:“子夜镜有消息了再与我传音。”
白胭按着他坐下,蹙眉盯着他睫上重新凝结的冰晶,道:“这寒毒非比寻常,道魔之战在即,要么尽早寻来解药,要么你就去羲凰陵闭关一阵子,换一遭血回来。”
江雪鸿:“二哥未出关,我走不开。”
“我才不信,你是怕那丫头承不住涅槃刺吧?”白胭鄙夷,“连神子也敢留在身边,也不怕来日她进了神格,挥手便把你掀下紫极峰。”
江雪鸿嗤道:“她若有那能耐,我倒省心。”
暑热蒸人,衣襟臂弯却似乎还停留着少女身上凉呼呼的甜香,他不自主抿唇。
“本就时日无多,还非要埋个祸患。”白胭在他身侧坐下,单腿一跷,以手支颐问,“喂,预知天命可不是什么好事,永朔元年那句天谶,你当真要破?”
江雪鸿淡淡道:“她的天命与我有关。”
何况流月髓与凄凉筝共鸣之时,陆轻衣那双青莲色的眼睛,着实令人在意。
“成,不过女人消遣消遣也罢,招惹神族的下场看玄尊便知,奉劝你可别用情太深。”白胭慢慢悠悠抬起左掌,用轻灵的嗓音冷然笑道,“你我既在万妖山前立下魂契,除非我放弃,否则必要续成这逆命之约,生死离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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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休怪我无情。”
她手心,赫然是一枚与涅槃刺相近的血色印记。
*
陆轻衣挑完了衣裙,毫不理会顾曲的阻拦,又在附近瞎晃悠起来。
贩夫走卒、游侠异人、刺客影卫……这么大一方势力,绝不是短短百年间能聚起来的。离渊晏氏被人编排觊觎天下已久,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人来人往像海潮一样涌动不息,杂乱无章间,一对圆滚滚的肚皮分外突出。
陆轻衣眼前一亮,掀起幕篱道:“百事通!”
对面,白适还未应答,一旁白通已拉着他道:“哥,是贵客!”
白适扶了扶眼镜,心想:贵客个鬼,分明是灾星,“那位”为她彻查了青洲府,借着寻神器的噱头遍扫道盟,如今小动作可是愈发不好做了。
陆轻衣杵着拐杖上前,挤出一个讨人欢喜的甜笑:“邪祟都除尽了,你们那儿是不是太平多了?”
笑容再甜,也盖不过伤心事,白通圆润的脸渐渐瘪了下来:“太平是太平,但贵客你有所不知啊,那位可是直接派了顾统领——”
白适咳嗽一声打断,示意他往陆轻衣身后看。白通一抬头,黄豆粒般的眼睛差点掉出来——那在不远处不动声色跟着的,可不正是顾统领本人?
他结巴道:“哥,神医来声影楼也没让顾统领跟着啊,那位是不是对她……”
白适狠狠拧了这傻子一把:“闭嘴!”
在“那位”的忠实拥趸眼皮底下编排“那位”,死一百遍都不够。
“话说,”陆轻衣也不想继续翻旧账,歪头问,“你们既然号称无所不晓,那有没有听说过司马宴这个人呀?”
两兄弟对视一眼,摇头。
陆轻衣不死心:“那有没有和世君比较相像的人呢?”
江雪鸿不喜欢司马宴,直接问他肯定不行,但她又不会读心术,旁敲侧击实在进度太慢。
白适陡然凝了脸,用长辈呵斥晚辈的语调道:“邪神陨落已过千年,苏姑娘还是少提忌讳为好。”
陆轻衣茫然眨眼。
邪神?是被神女棠川斩杀的羲凰邪神吗?司马宴才不会是那个作恶多端的邪神呢!
“还有其他人吗?”
白适似不欲同景星宫的人交涉过多,转头就走。
陆轻衣果断扯住慢半拍的白通,固执又问了一遍。
一双含了水色的杏眼看得人揪心,白通挣脱不开,无奈叹道:“不是我糊弄姑娘,‘那位’那般的人物,千古也只得一人而已。”
不得不承认,除却令人忌讳的血脉,离渊晏五入主道盟百年,的确无愧天下苍生。
陆轻衣似懂非懂,失望地松开手,转过话茬:“那你总该知道怎么治寒毒吧?”
看样子,想找到司马宴,只能继续讨好“公主大人”了。
*
天色向晚,赌坊里宾客渐渐多了起来,掷骨牌、摇骰子的声音中,时不时传来狂喜或狂悲的呼号。
江雪鸿拉下面具,和白胭从隐间出来,见顾曲立在廊上,眉棱抖了抖:“她人呢?”
顾曲默默望向楼下。
喧嚣满耳,高朋满座。
大堂正中间,小姑娘早已摘了幕篱,一手撑着桌沿指点江山,一手捏着象牙制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拍,豪放道:“甲午方向走三步,阵眼绝对是这个!”
纯白的棋子落在阵法中,瞬间碎成了渣渣,围观人群一阵唏嘘。
陆轻衣黑眸一瞪,小手探入漆盒,却只摸到一团空气——啊,棋子又用完了。
身侧,白通痛惜道:“苏姑娘,又赔了啊!”
陆轻衣捏了捏和棋盒一样空荡荡的荷包,又瞅了瞅供桌上被众星拱月般供着的盒子,在玉兰镀金镯和墨玉戒指间果断选择了后者,扯下戒指丢给身后的侍女,破釜沉舟道:“再来!”
“侍女”递来一枚棋子,莹润饱满,触感滑腻,和之前那些粗糙的次品完全不同。
阴影覆下,微凉低哑的嗓音贴着耳畔传来:“好玩吗?”
白通看到正主,吓得连掉几斤肉,被白适连拖带拽迅速拉出了赌坊。
大堂陡然安静下来,只有不识庐山面目的侍女大胆问:“姑娘可还要继续押注?”
身后平静的火气刺激得陆轻衣从脚底板到头发丝都在发麻,她却还是弱弱点了一下小脑袋。
江雪鸿捏着被她无情丢弃的墨玉戒指,怒极反笑:“什么东西这么想要?”
陆轻衣又看了一眼远处那神秘的盒子,小声道:“反正破了阵就能回本了,还白送个赠品。”
江雪鸿冷着脸还未开口,身侧忽飘来一声轻灵的笑。
敏感的小郡主瞬间顿住:他身边怎么总是绕着各种姑娘?!
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欸,那不是清霜堂的七小姐白胭吗?”
……喜欢穿白裙子的也就算了,连名字里带“白”的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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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荒城,一样的大雨,这不是三生黄粱阵中的幻境,而是关系到数万仙凡性命大危机。孟临川败局已定,干脆毁了天地熔炉,破了南城墙防线,意图把整个濠梁城变成修罗鬼魅的屠宰场。
千机阁结界外,密密麻麻的傀儡武士排列成整齐划一的军阵,却在炎火扫荡过去,纷纷化为灰烬。
城中心,千机阁被深浅两色的火光笼罩,木质的高塔一寸寸化为焦灰,一红一蓝两个身影在火海中翻转腾挪,兵刃交接之际,方圆十里都在震动。
血雨被火柱吞噬,狂风吹得衣袍呼啦啦乱响。相比蓝衣人毁天灭地般的癫狂,红衣人虽然被动,却稳中求进,执剑之余,竟还在周围撑起一道巨大的淡金结界,阻止修罗闯入城中。
孟临川用邪术操纵水中火化为巨龙,脸上挂着讽刺的笑意:“世君棋差一步,眼下千机阁已是强弩之末,何必浪费灵力苦苦支撑?古人言壮士断腕,您若硬要救下濠梁城这些不中用的废物,道魔之战可就悬得很呐。”
江雪鸿挥剑挡下杀招,冷声质问:“孟临川,指望拿生魂祭修罗,化仙城为魔域,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法子,你是打算彻底和道盟撕破脸了?”
“是又如何?本公子忍辱负重了这么些年,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孟临川大笑不止,“魔骨解封在即,九重泉阵不日便会开启,待主上归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江雪鸿脸色凝冰。
九重泉阵是君问弦怀着对仙门的恨意设下的,云洲一历,纵然君问弦悬崖勒马,那残阵却始终是个隐患。此阵若当真开启,十洲必将再次陷入百年乱局。
孟临川口中的“主上”,是镇压在九溟之下的君问弦,还是另有其人?
火龙自四面八方袭来,江雪鸿现出金瞳,长剑铿然,划出一道道流霞星光般的折线,顷刻劈碎了孟临川的躯壳。
没了邪术束缚,火色自天地熔炉的缝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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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散开来,过处积水皆转为烈焰。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抬头只见巨峰般高大的修罗已探上城墙,试图用尖牙指爪将结界擘开,层楼晃动不止,低垂的赤云好像要将所有生灵一并吞噬。
骤风急雨,山河动摇,红影踏着火浪浮在半空,金瞳扫过一圈,晦沉的嗓音如千斤坠般冷冷落下:“道盟不养闲人,四面城墙守卫何在?千机阁掌事何在?孟氏族部何在?”
濠梁城近百年不曾有过大动乱,达官显贵们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面对修罗压境和滔天业火,谁也不敢冒险守城。众人犹豫间,一颗颗火星精准地坠在跟前,毫无感情的字句穿透耳膜:“临阵脱逃者,按律当斩。”
被点到名的仙族忙不迭起身,颤颤巍巍回到各自的岗位,混乱的局面逐渐变得有序起来。
江雪鸿收了剑,丢下一句带着威压的轻嘲:“本君还活着,轮不到你们送死。”
说罢袍袖一转,将腕上傀儡丝连带着血肉一并抽出,滴血成焰,俯冲入天地熔炉。
*
傀儡丝遍布整个濠梁城,牵一发则动全身。暗云之下,城中先是零星闪烁着几个红星,继而被千万条细丝串连起来,现出类似星宿形的符篆。倏然以正中为圆心荡开一层波光,织成细密的蛛网,与摇摇欲碎的结界融合起来,将修罗彻底隔绝在外。
细看过去,每一线傀儡丝都是鲜血淋漓。
青石炉壁上现出道道裂口,熔岩一汩汩从缝隙中涌出,淌过平日车马攒聚的街市,映出修罗可怖的倒影。傀儡丝阵之下,少女动作僵硬,周身都被火光映照成了红色,不协调地摔了好几次,依旧执着地向前狂奔。
陆轻衣担心极了。
天地熔炉中,江雪鸿站在阵眼上,既要用血撑起整个傀儡丝阵,还要散开神识绞杀阵外的修罗,躯壳更要经受至阴至寒的水中火的反噬。
自古是毁易护难,孟临川一个翻覆便能在濠梁城掀起狂风巨浪,而江雪鸿要护下这一城仙凡,耗费的绝不止几倍代价。
城中人看不到结界外火凤过处修罗尽焚的杀戮景象,只能看到哪怕漫天都是他鲜红的血,那个被水中火包裹的身影依旧挺拔如松。
陆轻衣知道,他在等一个可以彻底安定下濠梁城的时机,但这样耗下去实在太伤身了。
踏上熟悉的千机高台,脚底便是濒临碎裂的天地熔炉,冷森森的水中火散发着枯墨烟雾般的阴气,哪怕是息壤所制的傀儡,也不可久处其中。而一旦傀儡损毁,毫无防护的元神必会受伤。
要怎么才能进去呢?
焦急之时,附近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片刻后,一个青年男子缓缓登上高台,身后紧跟着的女子裙摆轻扬,花枝招展的样子,让人莫名膈应。
是孟倚楼和孟羡鱼。
江雪鸿以身设阵,辛辛苦苦护着一城苍生,濠梁城的正经主人居然还在摸鱼,道盟真是烂透了!
陆轻衣迅速藏好,计上心头。
孟氏血脉可开辟密道直达熔炉底层,或许有可乘之机。
只听孟倚楼道:“羡鱼,天地熔炉凶险万分,你可想好了?”
孟羡鱼嗓音缥缈:“世君对城主之位迟迟不作表态,我也是别无选择。”
孟倚楼蹙眉:“我不堪重任,临川又投了魔道,除了你,濠梁城哪里还有可胜任城主之位的人?”
“可世君至今未下定论,这些天我总感到不安。”孟羡鱼抬头看向他,“羡鱼觉得大哥的主意甚好,世君此时神识离散,我若能把握住机会,孟氏一族便再无后顾之忧。”
孟倚楼不禁笑道:“我不过说句玩笑,你还当真了。你那军师前两日刚下野,对外可别说是我给你出谋划策的。”
孟羡鱼轻轻应声,有意无意扶着珠玉耳珰:“我和他相识两百多年,本本分分守着他的规矩,恩情有,往来亦有,却怎么也看不透他。尤其是他近日对神女的态度,实在令人多心。”
孟倚楼眼中透着怜爱,劝慰道:“何必多想,神器于道盟举重若轻,世君对神女多有照拂,也是情理之中。琨瑜会临川扰局,世君也未曾降罪于你,何况他二人更有阴阳血脉之殊,即便五城允了,天道也不允。”
他虽说得客观,孟羡鱼却始终无法略去种种不寻常的细节,摇头道:“大哥既然掌握着暗道秘钥,为何不能帮帮羡鱼?”
孟倚楼又劝了几句,最后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法器,以血为媒,在虚空中画下符篆。片刻后,一条密道在二人眼前缓缓现出。
他回身抚上孟羡鱼的头:“这密道仅容一人,君心难测,还望世君看在昔日玉京情义的份上,对你照拂一二。”
听他这般说,孟羡鱼才迈出的步子又退了回来,咬唇道:“大哥那香料,可否借羡鱼一用?”
孟倚楼蹙起眉:“那香被临川盗取颇多,仅剩一枚,你既已借傀儡秘术让他断绝了情丝,何必画蛇添足?”
“我只怕他对我连欲念也没有。”孟羡鱼拽住他的衣袖,“大哥不是早就想远离是非斗争吗?待稳下天地熔炉,羡鱼便送大哥出城。”
孟倚楼愣了愣,几番犹豫,才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香丸递去。
孟羡鱼接过:“多谢大哥!”
眼看香烟倒流入天地熔炉,傀儡没有嗅觉,陆轻衣却莫名觉得那香熟悉。
究竟在哪儿见过呢?
这厢,孟羡鱼临去前,又道:“大哥,我只是为自己谋划,这番举动,可会遭人唾弃?”
孟倚楼递去鼓励的眼神:“千秋功过,不过任由史家刊刻,何况你们女儿家无需建立功勋,绸缪好自己的前程便可。”
他说得道貌岸然,陆轻衣却隐隐觉得,孟倚楼似拒实迎,好像是在一步步怂恿孟羡鱼去干扰江雪鸿似的。
孟羡鱼踌躇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不过是为自己谋一个名分。世君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有这暖情香辅助,想必他不会拒绝。”
暗处,陆轻衣拳头硬了。
——很好,她现在知道那是什么香了。
就是凄凉筝幻境里,那个让姜钺和君怜月天人合一的助攻道具。
难怪十万火急的时候,孟羡鱼还打扮得跟仙女一样,原来是想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轻衣顾不上多想,轻手轻脚绕到近旁,找准时机,猛地推开孟羡鱼,在兄妹二人震惊的目光中,迅速跳进了密道,还不忘回头比了个僵硬的鬼脸。
敢算计公主大人?当她不存在吗?
*
所谓水中火,望之似火,触之似冰。
阑江源自天下至阴的弱水,亦是天地熔炉的主要燃料,越靠近熔炉底层,越发寒冷。陆轻衣缩在傀儡中,也冻得够呛。
熔炉内结构复杂,在长长的甬道摸索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寻见了立在法阵中心的江雪鸿。
红衣染血,依旧风华绝代。
踏入法阵中心,小光团突然感到一阵被利刃刺穿的疼,骨头好像在被一点点磨成灰似的。傀儡响起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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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愈发难以操控,陆轻衣咬着牙一步一步挪近,过了整整一炷香工夫,才挪到了他的身边。
她仰起头,看着他。
清绝的脸隐隐发白,发尾睫梢也凝了一层冰霜,血顺着腕上的傀儡丝流向四方。
触目惊心的美,像暗夜吞噬不尽的火焰。
尽管面对无数质疑猜忌,阴谋诡计,他依然在用命护着五城十洲。
心里不知为何闷得喘不过气,陆轻衣小心翼翼拂去他颊上冰雪,用口型骂了句“呆子”,颤抖着缩进江雪鸿怀中,慢慢的,一点点的,紧紧抱住了他。
有她分担一部分水中火的反噬,虽然不能帮忙抵挡修罗,但至少可以保护他后顾无忧。
恐高是真的,怕疼也是真的,但她还是跳下了千机高台,来到了他身边。
坚持一会儿,等他醒来,就会护着她的。
暗道关闭,四面昏沉下来,周遭没有任何生灵,熔炉顶口露出的血月云天,是火光尽头唯一的景色。
冷火冻结了衣衫,两相依偎的身影好像冰封千年的雕塑。
子嗣
平静的日子好像流水行云,不经意间便从指缝间流淌而过,一场瑞雪后,五城十洲的仙凡再次迎来了新年。
束冠整带,羽扇轻摇,年后第一次朝会在紫极峰顶有条不紊地进行。殿堂一如往日肃穆庄严,御座上,红衣帝冕的男子身边却多了个盛装华服的倩影。
柳眉杏眼,容妆姣好,衣衫里里外外裹了几层,发间簪着银蝶珠串,除了不知为何变作了黑发黑眼,眉心神印也不见——但可不就是神女吗?
感受到阶下的骚动,世君大人目光微侧,熟悉的威压凛然降下,观望者赶忙低下头。
众人依次上前,表面上按部就班,注意力却时不时偏上一偏。
神女今日似乎不太高兴,也不知听世君低声说了什么,这才安心吃起酥皮糕点,起初还翻着奏折,插问上两句道盟事务,半个时辰后便连连打着哈欠,靠在世君肩头睡了。世君的脸色也软和得异常,从头到尾没有炸一粒棋子,像是怕惊着了神女。
怪事还不止这一件。
下朝之后,据目击者透露,从正月初一开始到现在,世君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神女抱在怀里,简直比护着心头肉还要紧张。
一时间,不管是景星宫还是道盟,长老还是弟子,纷纷猜测不已。
柳叙扯住晏明哲:“明哲师兄,我听说世君前日让你给少卿传了急信?”
晏明哲点点头:“世君传信要请神医来。”
神医跟着少卿云游在外,行踪不定,若非要紧事应该不会联系。
柳叙和同僚们面面相觑:神女怎么可能需要治病疗伤,请神医做什么?
少男少女们交换过一轮视线,最后恍然大悟:“神女一定是有喜了!”
雪巅霜散,金盏香浓。
最后一名弟子踏出殿门,陆轻衣立刻滚进男人怀里:“世君大人,我也有事要奏。”
她从套着奏折封皮的话本夹页里取出图样:“新裙子我选好了。”
江雪鸿接过勾画得乱七八糟的折纸,挑眉:“这么多?”
“可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新裙子了。”陆轻衣抱着他的脖颈撒娇,“年关欠的要补上,上元节也要出门,春天还得准备几件去离渊和无渡海。”
江雪鸿臂弯微收,视线从图纸转至她胸口的弧度,故作思考:“衣裙是该换过一轮,毕竟胖了不少。”
陆轻衣脸上一红,锤他。
长胸上的肉能叫胖吗?!
搁在一旁的传音镜突然点亮,身在离渊的晏闻誉问:“企之,听闻你今早带了神女上朝?”
江雪鸿任由陆轻衣拖着自己的手盖下印信,淡声道:“二哥的消息倒是灵通。”
背景远远传来明兰和明心的吵闹声:
“明兰你看,我会用凰火啦!”
“这有什么,明哲哥哥已经答应带我去景星宫学剑了。”
“那我也回头让五叔教我炎离赤火!”
晏闻誉斥了几句才回身道:“方才明哲同我传了音,说你找了闻度?”
江雪鸿闲闲饮着茶:“托四哥的人情,请姜三替阿倾诊诊。”
他身旁,陆轻衣收起图纸,心满意足捞起糖袋子,忽听晏闻誉轻咳一声,犹豫着问:“神女几时有的身孕?”
咽到半途甜点的突然卡在喉咙,那头再次响起叽喳声:
“明心,身孕是什么呀?”
“这都不知道,就是五婶婶要当娘亲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有小妹妹了?”
江雪鸿把未饮完的半盏茶递给咳嗽不止的小姑娘,揶揄道:“你且说说,几时有的?”
陆轻衣也顾不上嫌弃,屯屯喝了下去,许久才顺过气,用力搡他:“有个头,都怪你这个控制狂!”
江雪鸿按上她微凉的额心,轻薄地笑:“看家本事都使不出来,还怪我看得紧?”
陆轻衣并不在意,见挣不过他,索性在男人怀里懒洋洋躺平:“没有神力又不要紧,这不是有你吗。”
江雪鸿恨铁不成钢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瓜:“惯的。”
此事说来话长。
自从神力恢复,陆轻衣的发色和瞳色便可以自由转换,白发青瞳未免高调,她在出门时大多会隐去神印,以黑发黑瞳的模样混迹凡间。但临近年关的时候,她突然就神力全失,变回了昔日晟京小郡主的样子,几乎和凡人差不多。
景星宫守卫森严,夫妻俩本来也不至于影形不离,结果小闯祸精并没有因为神力消失而稍加收敛,一会儿在校场上被剑气掀翻在地,一会儿在雪坡上追着鸾鹤摔了个狗啃泥,除夕那夜甚至差点用烟花轰了栖梧院。几件事被落芷添油加醋一并报上紫极峰,江雪鸿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放她一个人呆着了。
那头,晏闻誉揉着额角道:“子嗣事关重大,既是误会,那便休让闲话乱传。”
切断传音后,陆轻衣躺在江雪鸿膝上打了个哈欠:“说起来,晏企之。”
“咱们都大婚这么久了,为什么我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四海承平日久,灵鲛一族重新繁衍生息,明兰明心那两个小丫头都会打酱油了,晏明哲成了琨瑜会新秀,晏闻度和姜荇半推半就着在凡间乱逛,连傅大师兄那块铁疙瘩都被池幽泡软了,只有他俩毫无进展。
默了须臾,她突然瞪大眼睛,仰头盯着男人的下颚,难以置信道:“晏企之,你是不是不行啊?”
执笔的手一顿,江雪鸿低头,扯出一个轻淡带讽的笑:“且不论你我血脉互斥,修士本就不易孕育后嗣,修为越高则越难。”
陆轻衣杏眸瞪得更圆——那她岂不是整个天下最没希望的?
“我现在跟你和离还来得及吗?”
江雪鸿笑着皱了皱眉,搁下笔,把人捞进怀里,咬着她的耳朵尖,含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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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要?”
陆轻衣反问:“你不想要吗?”
软玉温香在怀,平日不讨喜的嘴也顺耳了不少:“我只要你。”
羲凰族孕期漫长,分娩时更是九死一生,何况自古是一神陨,一神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怎么可能让她冒险。
陆轻衣不知他的顾虑,思忖道:“是不是我死过一次,所以才……”
江雪鸿最听不得这种话,眼神微暗,指尖凝出一滴泛着金光的血。
陆轻衣吓了一跳,忙捂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江雪鸿捻着指肚,笑得漫不经心:“散了修为,你自然就容易怀上。”
“我不准!”
江雪鸿抬眸:“与其任着你与我和离,不如不做这世君。”
陆轻衣喉头一堵:“我开玩笑的。”
“还离吗?”
陆轻衣怕他真钻牛角尖,疯狂摇头,但又按捺不下心思,慢慢吞吞吃完了一整袋零嘴,重新嘟哝起来:“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江雪鸿恰好批罢最后一本奏折:“你且慢慢想便是。”
陆轻衣不甘心地勾过男人的脖子,语气软糯:“世君大人,您也再想想嘛。”
话音刚落,身子忽而一轻,二人的位置已颠倒过来。绯红的长袍滑落铺展,旒珠碰撞,江雪鸿把她压进御座里,唇角勾起恶劣的弧度:“那便只能辛苦夫人了。”
阴影覆下,陆轻衣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慌忙挣扎:“这里是紫极峰!”
一道禁制“嘭”地落在殿门上。
身处十洲最高峰,前胸后背都是独属于他的沉香气息,没有神力,没有帮手,他哪怕吃了她,都不会有人知道。
先是浅浅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揉乱了青丝,交叠了十指,染红了眼尾。随着空气慢慢升温,唇吻也变得炽热又缱绻,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她都会被他点燃。
案上珍玩供品偏了位置,整齐叠放的奏折被推到地上,龙涎香燃尽的熏炉袅袅逸出一缕青烟。裙角垂落,脖间腕上布满深深的齿痕,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氤氲了涟漪般的胧雾。
凤眸流金,嗓音不知低了几度,仅存最后一丝理智:“在这里,还是回栖梧院?”
肩膀被沉沉按住,御座又冷又硌人,陆轻衣便晕乎乎选了好一点的那个:“回、回去。”
“好。”江雪鸿把她严严实实裹在怀里,在泛着红晕的颊上落下一吻。
满城风花,千里雪月,不抵心头方寸。
*
玩火的后果就是,陆轻衣哭了大半个晚上,最后悲愤控诉:“不要了,我不要孩子了!”
在这种事上,江雪鸿从来都是就着她,时至今日才意识到,梨花带雨也别有风情。食髓知味后连着数日,非把她折腾哭不行。
倘若闹得狠了,之后再想法子慢慢哄便是。
上元节,栖梧院。
陆轻衣咽下世君大人亲手送到嘴边的汤圆,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憋了半天只憋出一眼眶泪花。
江雪鸿搁下汤碗,无奈笑叹:“被我伺候还委屈上了?”
陆轻衣没有理会他的打趣,慢慢捂上肚子,脸色一变:“你不许碰我!”
警惕得像见了猛虎的兔子,江雪鸿轻轻挑着眉,好整以暇看着她自行脑补。
半晌,陆轻衣哭丧着脸抬头:“晏企之,我可能真的有了。”
“嗯?”
“你别笑!”陆轻衣瞪着罪魁祸首,“恶心,厌食,嗜睡……这些症状我都有了!”
江雪鸿笑得愈发放肆:“自己吓自己有意思?”
神力尽失之事不宜声张,姜荇脱了仙籍,这些年又行踪不明,耽搁下来,陆轻衣反倒自己翻起了妊娠手册,来来回回把脉,年还没过完,这已是第三遭草木皆兵了。
落芷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世君,方才明哲公子传信说,少卿和神医三日后回景星宫。”
江雪鸿侧目:“夫人可放心了?”
陆轻衣嘴巴一撅,抱起奏折卷册摔到了他面前。
斜月疏星,梧桐院落。
临时添了急事,批完卷宗竟已到了入夜。江雪鸿踏入内室,推开金丝屏风,穿戴整齐的小姑娘早在窗下睡得酣沉。毛领松散开来,细嫩脖颈在发丛中半隐半现,新裁的石榴裙不染纤尘,怀里搂着一只早被挤得变了形的兔子灯。
今夜的花灯多半是赏不成了。
他唇边微哂,不自觉放轻脚步,一手托着少女的后颈,一手环在她腿弯,将人轻轻抱起。
陆轻衣迷糊睁眼,见是他又放心睡了过去,丢开兔子灯,埋在他肩窝狠狠嗅了一把沉香味,也不知正梦着什么,檀口微张,瓮声瓮气道:“宴宴,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看着她软糯糯的模样,江雪鸿心尖一软。
天下初安,何况身处这个位置,有孩子只会带来更多麻烦。
但和她有个孩子,倒也没什么不好。
天寒帐暖的温馨气氛没持续多久,陆轻衣的娇惯脾气就上来了。
“晏老五,你喂我。”
“不许动手动脚!万一擦枪走火怎么办?”
“不让我出门,那就你念话本子给我听。”
“我还想听人弹琴,书上说胎教很有用的。”
江雪鸿按了按眉骨:“你便是真怀了,也不至于矫情成这样。”
陆轻衣前段日子被他折腾得泪腺发达,立刻红了眼:“晏企之,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江雪鸿:“……”得,都是他咎由自取。
至于多年后某日成真,矫情的男人把全门上下一并轰出景星宫,里里外外设了几十道结界,复用神剑封了山门整整一年,便是后话了。
*
三日后的清晨,鸾唳鹤鸣。
姜荇被晏闻度领着抵达了景星宫山门,碧眸添了宠辱不惊的平和,一带白绫飘摇轻曳,昔日名动天下的仙门贵女,如今只是随处漂泊的江湖郎中。
素手把上腕脉,空气静默又尴尬。
见她松手,陆轻衣试探问:“姜三小姐,我是不是要注意养身体呀?”
姜荇边提笔写方子边道:“是要注意。”
陆轻衣挺了挺腰板,使劲拽过江雪鸿,挤眉弄眼:果然是真的有了!
江雪鸿揉上她的脑袋,不置可否。
小姑娘显然对他的淡定颇有意见,气鼓鼓哼了一声。
另一边,姜荇接过晏闻度递来的茶盏,浅抿一口:“积食于脾胃有损,搞不好会落下毛病。”
江雪鸿侧目:“积食?”
陆轻衣懵:“我不是怀了吗?”
姜荇停笔抬眸,扫过她圆了一圈的脸庞:“神女既已修成先天灵体,倘若再贪恋口腹之欲,于修行多有不利,今后务必及时服用丹药疏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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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轻衣接过药方,小脸慢慢涨成了熟蟹:“所以……我是吃多了才反胃的?”
姜荇提裙起身,转向她身边的男人,直白道:“仙门辟谷,世君便是宠着神女,平日饱食之余也须多加走动,吐纳天地灵气也好,嘘吸月魄星精也好,哪怕神族禀赋过人,也万不可荒废下来。”
江雪鸿听罢,勾过小姑娘的下巴,似笑非笑:“可听明白了?”
陆轻衣却仍不死心,扯住姜荇的白绫:“神医姐姐——”
姜荇擦着手堵死:“我诊的脉不会有错。”
陆轻衣的嘴巴变得更甜:“千虑一失啊,你就再帮我看看嘛,四嫂嫂——”
听到最后三个字,姜荇平静的脸上腾起一晕薄红,晏闻度笑着上前,解围道:“苏姑娘成婚日浅,子嗣之事着实急不来。”
他说得隐晦,事实上,仙灵孕育子嗣需要元神相匹,小姑娘刚进神格,根本还未到元神成熟的年岁,某个坏透了的男人却仗着本事大欺负人,直接把小灵鸟吞咽下肚,连骨头都不吐一根。
陆轻衣呆愣半晌,最后苦着脸松开手:晏老五他是真的不行!
要不,还是和离吧……
戴着玉戒的指节不疾不徐敲着桌面,江雪鸿问:“可知神力尽失是何因由?”
晏闻度同姜荇低语片刻,神色渐渐严肃,转身道:“苏姑娘恐怕得入一遭轮回。”
嗓音温和悦耳,却像平地炸响惊雷。
陆轻衣彻底转不过弯来了:“啊?!”
江雪鸿安抚道:“无妨,万事有我。”
轮回即是渡劫,当日在九溟进神格被强行打破,留下了神力不稳的病根,唯有依靠天道之力,才能彻底把控这具灵体。
陆轻衣这才稍放了心,昂起脸道:“只是渡个小劫而已,我保证不会移情别恋的。”
江雪鸿凉丝丝眯眼,末了却是一声冷笑。
陆轻衣先是不解地眨着杏眼,待想起某些往事,身体陡然一颤,底气不足道:“呃,我喜欢上你,是因、因为你就是司马宴啊。”
“入轮回?”阴沉的声音擦过她因心虚而发红的耳朵尖,“休想。”
陆轻衣瑟缩着咬唇,委屈巴巴:“那你说怎么办?”
总不能真当一辈子没有神力的神女吧?
姜荇翻了片刻近日在凡间搜罗到的古籍,道:“渡劫不过是为了淬炼神魂,若是能找到上古龙族的遗物,倒也不必去轮回井。”
晏闻度拢眉:“龙脉湮灭,怕是难寻。”
江雪鸿思忖片刻,眉宇间阴霾渐散,转过储物戒:“四哥不妨看看这个?”
光芒散去,晏闻度盯着他掌心橙黄的明珠,稀罕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前阵在鬼市寻的蜃珠。”金焰圈过正欲鬼鬼祟祟挪走的小姑娘,“阿倾。”
在鬼市的心理阴影瞬间被唤醒,陆轻衣浑身绷紧:“我不要!”
这眼珠子既然能在鬼市变出那么大一个血池,那它造出来的幻梦得多瘆得慌?
江雪鸿向其中注入灵力:“融合神力不宜再耽搁下去,蜃珠可造幻梦,不会有什么危险。”
陆轻衣完全听不进去,使劲晃他的胳膊:“我们一起跳轮回井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一个没有半点犹豫的昏睡诀。
“晏老五,你混……”
江雪鸿拢过少女软绵绵瘫下的身子,见她入了梦还在不住发抖,眼底漾起笑意,俯下身,蜻蜓点水似的啄了啄她的唇瓣,轻道:“我守着你,莫怕。”
沉檀木
除了落稽山主的位置,当年的陆轻衣最想做成的,就是扑进寂尘道君的怀抱,把那裹得齐整又紧实的道服一层一层剥开。
她坚信,既然江雪鸿被睡过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
世道渐乱,仙凡妖交错混居的地带每每有阴私,就会有陆轻衣趁火打劫,也会有江雪鸿整顿残局。
前世某个天阴欲雨的午后,金绣红裙曳过一地尸体,陆轻衣轻而易举解决掉虾兵蟹将,环顾一圈,提起妖窟首领的衣襟。
经历了激烈厮杀,那首领只余半口气,迷蒙看着趁乱闯入的陌生女人,眼中划过一瞬惊艳。
红唇轻翘,五指随之发用力,手中脖颈“咖嚓”断裂。碎骨穿肉之声清脆悦耳,死于牡丹花下的亡魂又增一个。
待到猎物生息全无,陆轻衣俯身,试图用嘴吸出妖丹,额发忽被一股清寒的风吹扬而起。她灵巧闪避,丢在一旁的妖尸却被剑气震得四分五裂。
寂尘道君极少下重手,陆轻衣眉梢轻挑:“看我要亲别人,江道君吃味了?”
江雪鸿将血淋淋的妖丹收入掌心,声音毫无起伏:“采补成丹,于你弊大于利。”
“我修的也是邪门歪道,最喜欢采补道君这种正派修士。”陆轻衣讨价还价道,“见者有份,妖丹让给道君也罢,不如您施舍些灵力给我?”
江雪鸿口中吟咒,除净妖丹表面血渍,渡化去其中的阴邪之气,广袖一折,又将妖丹还给了她。
陆轻衣也不客气,当着他的面吞服了妖丹。舌尖沿着唇线慢慢悠悠一舔,眼神似乎在暗示,她想连这个男人一并拆吞入腹。
江雪鸿似没看见,排开数道黄符,凌空划阵,超度起此地的怨魂。他施咒了片刻,突然道:“无色铃有合魂之用。”
陆轻衣正要悄然撤退,闻言感到些许意外:“道君这是在请我帮忙?”
“是。”
“你就这种态度?”
“残魂将散,尽快。”
陆轻衣觉得好笑,食指指尖引出一缕来自秘宝的灵力。
算了,就当日积一善了。
她看着江雪鸿心无旁骛的专注模样,隔着结界问:“上清道宗少了一样秘宝,剑冢封印松动了可怎么办?”
江雪鸿眉目纹丝不动:“不会。”
“如果再少一样呢?”
“无妨。”
“如果四件秘宝都被偷了呢?”
江雪鸿终于转眸看她:“我在,昆吾剑冢不会有事。”
陆轻衣调笑道:“道君若是说,‘我在,你就不会有事’,不知多少女子想以身相许呢。”
江雪鸿边收阵边道:“护身在己。”
结界一除,陆轻衣迅速凑过去:“再无坚不摧的人也难免会生病受伤,万一遇到害怕的东西,也需要有人护着。”
“害怕?”江雪鸿不解。
为何有能力自保,还会害怕?
陆轻衣收敛妖力,身形也随之变得幼小,冲江雪鸿绽出一个纯然无害的笑:“江道君知道我怕什么吗?”
云外恰巧传来隐隐的雷声。
同当年一样,少女轻松穿透他的结界,拽着素白的衣袖,怯怯道:“鸿哥哥,我怕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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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衣衣从不怕打雷,她是渡劫之后才开始怕的。
大雨惊雷交错而来,眼见她放手,江雪鸿不知为何心头一空,从阴阳令中幻出一卷青简展开,直接将人扯入了三十三洞天秘境之一的玄冥夜天。
陆轻衣本只想让赚他一个怀抱,谁能想到竟被关到了这种鬼地方,更加矫揉造作起来:“孤男寡女的,道君把我困在这黑黢黢的地方,莫非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
江雪鸿冷眼看她,似乎在反问:你我之间的勾当又何时能见得人?
玄冥夜天是三十三洞天之首,坐观星海蜃影,仰看辰宿列张,只有元虚道骨持有者本人才能操纵。此地灵源充沛,是上清道宗传承所在,不仅隔绝一切风雨,甚至能够抵挡天雷。
陆轻衣半漂在混沌虚空中,看江雪鸿就地入定,笑得愈发软媚:“不见人,也挺好。”
能进到这里的,除了江雪鸿及其亲生父母,恐怕也只有她了。
红裙划破流云雾霭,陆轻衣半好奇半探秘着四处巡游:“江道君,这里连盏灯都没有,你就不觉得暗吗?”
江雪鸿合着眼,冠冕堂皇答道:“心怀宇宙,自能洞察天机。”
陆轻衣把玩起虚幻的流星,笑问:“你从天机中悟到什么?”
不知是不想还是不会,江雪鸿没有回答。
雷雨还要持续许久,陆轻衣在江雪鸿默许下,毫不客气汲取着秘境灵力。飘飘欲仙之际,怀中水镜忽而一闪:“西山有雷,姐姐可寻到避雨处了?”
少年音温润谦逊,陆轻衣的语气随之软和:“我没事的,沉檀。”
听到那个名字,专注修行的江雪鸿睫梢颤了颤。
陆轻衣并未察觉,与对面之人攀谈许久,终于销了水镜,转头看他,介绍道:“天劫后,我在凡间养了一阵子伤,顺便捡了个小东西回去。”
“他身上带着庙里特有的沉香与旃檀香,我便随口起了‘陆沉檀’这个名字,是不是还挺顺口?”
江雪鸿问:“他可合你心意?”
难得见他主动引起话题,陆轻衣瞬移过去,滔滔不绝描绘起来:“沉檀当初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哑巴,腿脚慢,性子又闷,我恨不得把他撵出去。但看在他为我铺床叠被、洗衣做饭的份上,勉强当个下人使唤。”
回忆尽是美妙,现实却难免遗憾:“后来我的伤养得差不多,就把他一道带了回去,又让人治好了哑病。可惜这傻小子回来后倒改了脾性,没从前乖巧了。整天说要帮我夺权,好久不曾做那些琐事了。”
陆轻衣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嗤笑:“我看他成不了气候,与其在外头杀人放火,不如在老宅里头添炉加灶。”
江雪鸿敏锐抓到了关键:“你们同住?”
“那是当然。”陆轻衣大大方方承认,“他就睡我脚榻边,待年岁再大一点,我可要下手了。”
这次,江雪鸿避开她不安分的手,极为明显皱了下眉。
陆轻衣继续凑上去,有意刺激他:“江雪鸿,趁我对你还有兴趣,你可要抓紧爱上我啊。”
江雪鸿抿唇不语,拂袖撤去幻境,道:“雷停了。”
梦也停了。
*
仲春令月,时和气清。
云衣清清楚楚记得昨夜是离得十万八丈远入睡的,今早醒来却已身在江雪鸿满是药香的怀中。
江雪鸿还在原位,只有她变了位置,一眼便知是谁主动。
……难道是这具身子的本能?
等等,衣服——衣服还穿着就好!
云衣心思粗疏,完全没发现衣襟系带已从昨夜的凌乱随意变得整整齐齐。
自我唾弃之时,揽在身后的手臂微微收紧,发顶被轻轻吻过,哑沙沙的嗓音传来:“可要再歇片刻?”
梦里的男人冷若冰霜,现实却这般亲昵地搂着她,好像眼前才是梦境。
灵府还残余着温热气息,一猜便知他又悄悄给自己传了不少灵力。
她可不会再傻愣愣感动了,江雪鸿当然要好好护着她,不然怎么安排她祭剑或让落稽山信服?
这个人不通人情,一向快刀斩乱麻,如今竟然做起温水煮青蛙的事来,也是难为他。
饱暖思淫|欲,理智虽然清醒,奈何眼前秀色却太过诱人,云衣拒绝得十分艰难:“不、不了。”
江雪鸿再冷心冷血也是个正常男人,再躺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云衣腿脚不便,起身更衣又不愿让自家夫君服侍,江雪鸿已收拾完毕,她还在床头磨磨蹭蹭转着百褶裙。最后,是由数只纸鹤衔起衣裙首饰,帮着她打扮起来。
她将攥了一夜的牡丹金簪插在鬓边,拿着铜镜摆弄半晌,终于留意到江雪鸿今日风度威仪的盛装。
峨冠博带,玉圭法衣,白璧珠链点缀其上,连平日不怎么用的拂尘都取出来了。
云衣想了想婚俗,问:“现在要去拜见长辈吗?”
趁着四处拜访,也好摸清道宗实力,方便透露给落稽山。
江雪鸿上前替她整理衣襟:“昨日已见过,不必再拜。”
没有行礼,没有敬茶,没有贺词,也算见过长辈了?
计划落空,云衣不太满意:“不见不太好吧?”
在凡间明明守规矩得很,到了仙门反倒摆谱起来。
“稍后会见。”江雪鸿在她颊边一缕青丝上停了片刻才松开手,牡丹香氛扑面而来,他不自主伏低身子。薄唇触到发顶之前,云衣警觉一缩身。
看到她眼中鲜明的拒意,江雪鸿先是一愣,道:“我同你一起,别怕。”
听这话没头没尾,云衣觉得莫名其妙,却见他已收敛起情绪,回头折断拂尘尾端,两支断柄相接,幻为一根灵杖递来。
云衣看得眼角一抽:江雪鸿一向惜物,这东西在黑市上得卖不少银子吧?怎么就拿来给她做拐杖用了?
恰在此时,慎初礼貌扣了扣院门:“师尊,掌门夫妇到府门外了。”
江雪鸿仍专注于手头的活计:“在三星殿外稍后。”
三星殿位于道君府最高处的顶峰,只有重大之事才会开放。
是因为她不便行走,便改成了在道君府内见面了?
云衣愈发困惑,江雪鸿却不急不慢带她拿着灵杖在院子里绕了两圈,直到云衣能够走得四平八稳,又把嘉洲顺来的狐裘给她披上,才一并去了主殿。
二人慢慢悠悠抵达时,三星殿已聚集了不少人,抵达最早的掌门夫妇挨了许久的冻。最高峰设有封灵阵,辛谣缩在江寒秋怀里取暖,含着怨气暗瞪。
云衣在上座落座,与她对瞪:如果江雪鸿敢让她给这女人敬茶,就送辛谣一个醍醐灌顶。
片刻后,弟子果然端来了热茶,却并未往新婚夫妇这里走,而是送给了客席。
只见江寒秋率先捧起瓷杯,递到云衣眼前,温和道:“弟妹请。”
江望陨落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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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独自生下江雪鸿,不久后却又从凡间领了个孩子收为义子,这便是江寒秋。江寒秋性格随和,本不是担任掌门的最佳人选。始料未及的是,两百年前上清道宗被陆轻衣重创,急需江姓之人主持大局,江雪鸿销声匿迹,江寒秋只能独挑大梁。
但看宗门这些年的发展情况,也知江寒秋的确捉襟见肘,全靠供着寂尘道君撑门面。
茶面上热气蒸腾,云衣不明所以,看向身侧。
“想接便接。”江雪鸿的坐姿仿佛一尊神像,出口的话却颇为任性。
云衣又扫射了一轮他镇门神般森严的打扮,总算明白了其中意图:原来,江雪鸿竟是要道宗众人依次给她敬茶。
“……”狐假虎威,但有点爽。
她接过茶盏,礼貌微笑:“多谢江掌门。”
江寒秋的模样也算俊秀,可惜她做“衣衣”那会儿就知道他对花粉过敏,令人扫兴。江雪鸿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她从前在道君府时也与江寒秋没有过多交集。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身上的气息总觉得和江雪鸿隐隐相似。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会有那么像吗?
辛谣紧随其后,咬着牙关道:“道君夫人……请。”
云衣不接她的杯子,挑衅眯眼:“有了‘道君夫人’,就不能唤‘江夫人’了,掌门夫人可要记得改口。”
江雪鸿的威压太过强横,辛谣隐忍着鞠躬:“往日在嘉洲多有冒犯,还望道君夫人不与我为难。”
云衣垂眸看了看伤腿,意味深长笑道:“那是自然,但我今后也算你的长辈了,多忠告掌门夫人一句:小恩怨还能调解一二,若是结下生死大仇可就难解了。”
一旁,江雪鸿看着她的雄赳气昂模样,眸色微柔。
她似乎很看中“道君夫人”的名号。别说是下马威,便是让整个道宗三跪九叩,只要她顺意,无不可为。
如果有朝一日,无需他出面,云衣也能被万众敬仰,就更好了。
辛谣落了脸面,却并未直接离场,反而转向江雪鸿:“我有要事须报与寂尘师兄。”
唤得亲近,江雪鸿同样不接她奉的茶,以自称强调身份:“本尊不涉内宗诸事。”
“此事有关道君夫人。”
“直说。”
辛谣边说边观察眼前人的反应:“昨日山门附近发现了阴兵踪迹,似是妖王陆沉檀所派,意图扰乱婚礼。”
陆沉檀,当今落稽山之主,曾是陆轻衣在凡间收养的散妖。两百年来,他表面与仙门委曲求全,相安无事,背地却仍有谋划。
云衣不由微怔。
原来,落稽山如今竟是陆沉檀在操心,那孩子心思善良,恐怕这些年吃了不少亏。是听到大婚的消息,前来寻她的吗?
提及阴兵,其他众人也不由脊背发凉。
当年让上清道宗毁坏殆尽的,正陆轻衣从剑冢缝隙里召唤出的三千阴兵,寂尘道君搜寻两百年都未能全数收服。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此事必须警惕。
唯有江雪鸿面无表情唤:“慎微。”
台阶下,慎微即刻会意:“弟子马上去山门外驻守。”
从前,只要有一点关于妖兵的消息,江雪鸿哪怕闭关途中都要顶着反噬冲出山门一究到底。
辛谣不理解他为何变得如此从容:“阴兵事关重大,师兄为何不亲自前往?”
江雪鸿看向云衣,淡道:“三日回门,礼不可废。”
辛谣几乎端不稳茶盏。
——凡间的礼俗怎么比得上整个道宗的安危?
愤然之际,含着警告意味的幽漠目光冷扫过来:“还有余言?”
辛谣反驳不得,只得行礼道别,转身前又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云衣。
她确信,云衣就是陆轻衣。
就算江雪鸿抵死不认,阴兵也会认得。
白谦虽然死得愚蠢,计谋却设得不错:只要坐实了云衣的前世身份,就可以发动天下群起而攻之。
自投罗网(下)
离渊晏五行事,素来不会先发制人。
敌动,我不动,总要留足了时间,才好看清对方的目的。
闻到暖情香的气味时,江雪鸿暗嗤不已。
这些天对孟羡鱼未曾表态,她总算还是按耐不住了,傀儡丝一计不成,竟还用上了邪门歪道,连水中火的反噬都不顾,当真是胆大包天。
神识离散,去情存欲,也是最易攻破心防的时候,算盘打得倒不错。此事若成,他就算无意孟羡鱼,无论如何也要许她一个洲主之位,息事宁人。
脚步声断断续续,好像不太会走路似的。
江雪鸿不以为意:他神识未收,虽然不能轻举妄动,但只要她敢动一分灵力,他就能即刻将其反杀。
那人走近,却停了动作,好像只是在看他。
片刻后,一只手探上他的脸,动作很轻,很慢,好像他一碰就会碎似的。
江雪鸿等得有些不耐。
孟羡鱼今日,戏这么多吗?
又过了片刻,一团东西缩进了他的怀里——不是预料之中的软玉温香,而是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
等等……硬的?
眼看对方越抱越紧,手上愈发不规矩,被人冒犯的火气蹭地升起。
江雪鸿微微收敛了部分神识,睁眼却见炼狱之中,记忆里贪生怕死、造作不堪的小姑娘瞪着圆溜溜的杏眼,浑身上下都是寒冰,正眼巴巴望着他。
火气一下子窜得奇高:“出去!”
有息壤傀儡抵挡阴火,陆轻衣毫无惧色地对上他冰冷带怒的金瞳,竟还在他的胸口使劲蹭了一下。
傀儡丝尚未从体内剥离,男人的嗓音含着冷怒:“你以为息壤能护你几时?水中火似火实冰,元神若再伤一次,药石无医,想找死吗?”
陆轻衣抱着他一动不动,觑着那血流如注的腕,用眼神道:我找死肯定比不过你找死!
脚底压着大阵,神识未收,血火流散,躯壳自然挪动不得,江雪鸿只能任着陆轻衣在二人周身凝出一道淡淡的护身诀。
法诀拈罢,怀里的傀儡竟还对他绽出一个诡异又灿烂的笑容,似是在说:干正事去,这里有我守着呢,保证不会让你受伤。
离渊晏五平生从未有过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候,火气攻心,结界外的火凤瞬间放大了数倍,一连绞杀了数十个修罗,喉头也涌上一股腥甜。
陆轻衣赶忙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背:别生气。
江雪鸿:“……”
时间一寸寸流逝,暗火漏入傀儡表面微不可见的小裂口,小光团立刻感到一阵被细针扎过的疼,却不曾松开攥着红袖的手。
神识收回了一半,江雪鸿俯身钳起她的下巴,用在紫极峰顶生杀予夺的冰冷语调道:“出去,本君不想说第三次。”
陆轻衣望着他在火光映衬下分外好看的容颜,倔强地摇了摇头,孰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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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动,傀儡身上竟簌簌落下好几块灰土。流焰蹿入,元神泛起被尖冰一下一下扎进去的痛楚,偏偏连一声“疼”都喊不出来。
江雪鸿用拇指抹平傀儡下颚的漏隙,似笑非笑问:“自讨苦吃,有意思?”
熔炉之中,两个人所受的痛苦别无二致,见他脸上毫无痛色,陆轻衣不太高兴地别过头,心道:这句话原数奉还给你。
江雪鸿丢开不自量力的小姑娘:“惯的一身毛病。”
暗香浮动,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陆轻衣专注对抗着滚滚而来的水中火,江雪鸿却越来越烦躁,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伸手揽过了她。
傀儡丝断情绝爱,本是对付暖情香最有利的东西,可他偏偏,对她起了欲念。
那该死的香,她无知无觉,只有他在意得很。
陆轻衣以为他铁了心要把自己丢出去,慌忙反抗,江雪鸿却再无进一步动作,血淋淋的手抱住她,冰着脸道:“怕疼就莫乱动。”
陆轻衣愣了愣,旋即笑起来,这一笑,傀儡唇边又裂开几道细细的缝隙。
江雪鸿皱着眉压平了她的唇角:“抗令不从者,鞭三十。”
陆轻衣暗自吐舌,脸颊靠上他胸口未被血色沾染处,再不动了。
傀儡的触感又僵又硬,江雪鸿却透过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到了其中乖巧蜷缩着的小光团。纤弱,洁白,惑人的光晕好像未丰的羽翼,带着前世那个令他魂劳梦断的神祇的影子。
一定是疯了吧,天谶悬在头顶,若这丫头此时一刀捅入他的心脏,他即便不死也是重伤,指不定就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这般想着,手上却不自主越抱越紧,替她挡下无数砸落的碎石。
水中火丝毫没有减退之势,火蛇蹿上渗血的衣衫,森森寒气侵入四肢百骸,怀中瓷娃娃一般的傀儡破碎得更厉害,少女清丽的面容也凝结了一层冰霜。
执权百年,哪怕是鬼域魔境,世君大人也从来都是一人独闯。她以为,帮他担下这点反噬,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只是为了报答这虚无缥缈,甚至望不见来日的情分?
隔雾看花的记忆涌向心头,胸中像是郁结了一块巨石,江雪鸿忍无可忍:“出去,撤阵时寒气最甚,有你后悔的。”
陆轻衣蹭去两人身上的冰渣子,用口型慢悠悠道:一起出去。
江雪鸿抿了抿唇,竟生出一种弃城不顾的荒唐念头。
护得下整座濠梁城,却护不了近在咫尺的眼前人,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察觉到他的意图,陆轻衣迅速按住他握剑的手,认真道:不要半途而废。
江雪鸿气得牙关作响:当真是好的很!
又过了片刻,炉火转为红色,傀儡咔咔崩裂,小光团被流风卷着翻滚了几圈,身上好像吞食下刀刃一样疼,再控制不住沉重的傀儡之身,脱力般倒在男人怀中。
息壤碎片扎破掌心,江雪鸿眸色沉了又沉,突然道:“阴阳互斥无关元神。”
旋即意味不明笑了一下:“陆轻衣,这是你自找的。”
话毕托起她冰冷的下巴,狠狠咬住了那娇小的唇。
送到嘴边的甜点,不吃白不吃。
元神之力霸道涌入,断绝了情丝,羲凰一族强横的天性彻底暴露,小光团无处可避,毫无还手之力,很快便被他彻底禁锢。
炉外危如累卵,间不容发,炉内暗香缭乱,神荡心驰。
瞧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江雪鸿积累的火气总算消了下去,不由觉得那个把热饭吹成了生米,见了小姑娘的眼泪便畏手畏脚的自己,可笑至极。
软玉温香,吹弹可破。
他甚至有些恶劣地想:不如就把这团鲜活又麻烦的小东西绑在身边,让她哭,让她挣扎,给这冗长余生添些乐趣,待天命应验之日,拉她一并上黄泉路便是。
这般想来,孟羡鱼那金屋藏娇的主意,倒是甚妙。
*
从他俯身下来的那一刻起,陆轻衣彻底懵了。
这是在干什么?他不是断绝情丝了吗?他什么毛病,知不知道自己在啃一块土啊?
傀儡内,小光团的身侧慢慢凝聚起一只灼烫流金的巨大火凤,气势汹汹上前,柔情半分都没有,火气倒是货真价实,恨不得把她撕扯搅碎,连骨头带血肉一并拆吞入腹。
陆轻衣何曾见过他这般如狼似虎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然而凤翼一扇,她便骨碌碌滚进了他怀里。一缕缕金焰缠绕住莹白的小光团,猛地把她按在一处角落。眼看那火凤垂下头,赤金的喙离自己越来越近,陆轻衣瑟缩不止,他却只是惩罚似的啄了她几下,而后轻轻靠了上来,触感温热,带着些酥麻感,但并不烫人。
元神相接,有利夫妇。
很久以后,陆轻衣才知道,这是修士间最为基础的双修法门,当时她居然傻乎乎地就被他套路了。
世间最亲密的距离,不是床笫之欢,而是元神相依。于仙家而言,现出元神等同于亮出底牌,心绪、伤痕、命门,全部暴露无遗,哪怕结了契的道侣之间,都未必会亲近到互探元神这一步。
冷气消散,气氛也变得不寻常起来。密不透风的角落内,凤翎将水中火隔绝在外,寒意缓缓褪去,小光团周围裹上金红的暖罩,被他的温度染了个遍。
元神没有人形,但陆轻衣却隐约觉得,这只骄傲的凤凰好像在饶有兴味地欣赏她一抖一抖的样子,又好像对她的弱小颇有微词,让他无法尽兴似的。思量间,凤爪一伸,她突然翻过一个角度,被那家伙压在怀里,揉面团似的作弄起来。
有一说一,这架势,让她联想起幼时宫廷御膳房里摊煎饼的大爷。
小光团很快为她的心不在焉付出了代价。
断情绝爱的男人若起了兴致,没有温存,没有怜惜,只有变本加厉的坏。他故意挑她抖得最厉害的地方触碰,小光团吓得赶忙逃开,一经水中火刺激,又慌里慌张滚回了他的怀里,蜷成了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
对上了砧板的幼雏而言,反抗为时已晚,凡是陆轻衣能想到的对付盘中餐的法子,他都一并用了。
相比她那半死不活的身子,元神显然敏感得多。小光团起初还在挣扎,可两人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她被他暖烘烘的火苗一蒸,整个人就软绵绵起来,象征性地弹了几下,躺平下来,任人宰割了。
得寸进尺,辗转厮磨。意识一会儿像漂浮在云层之上,一会儿又像沉入了无边深海,整个人仿佛经历过拆散重组,回想时,竟分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
外头的刀光剑影,比不得此间的兵荒马乱。不知过了多久,小光团靠着火凤瘫成了流体,竟还挤了几滴泪珠子似的水花,连扑腾的力气都没有了,比还要练了一整天的剑还要累得慌,但元神却感觉充盈了不知凡几。
陆轻衣丝毫没有被欺负的委屈,只当他是真心在帮自己修炼。她歇了片刻便仰起头,视线从火光中云蒸霞蔚般的尾翼,慢慢转移到火凤心口那一块淡蓝的冰晶上。
羲凰一族自离渊火池中化生,他的心口为什么却凝结了一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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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呢?
陆轻衣转过身子,忍不住凝出一线触须,好奇地碰了碰。
火凤发出一声威胁的低鸣,金眸睨着她被灵力滋养得红润晶莹的快活样,头顶那未全的神印尤其碍眼,又嫌弃地把她翻来覆去揉了两下,直到哄着疲惫不堪的傻姑娘安然如梦,才在她周围设下结界,缓缓退了出去。
*
回到天地熔炉内,一番荒唐后,傀儡碎得更厉害,雨幕的潇潇声混杂着火焰的噼啪声,相拥的一双影子显得格外渺小。
神识归位,江雪鸿揽着少女支离破碎的身子,金眸染上酒醉般的薄红,竟又鬼使神差落下一个无声的吻。安睡的小光团似是有感应一般,微微缩了缩。
瞧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傻样,江雪鸿嗤笑出声:“自投罗网。”
雨停月出,傀儡丝阵成型之时,风暴亦已停息,千机阁毁去大半,怀中的傀儡也彻底化作一抔废土。
江雪鸿封上阵眼,顺手把睡得香酣的小光团丢进灵力聚成的小笼,拢入沾满血水的襟袖。失血过多加上元神耗损,清艳无双的脸透出苍白之色,唇角却勾着餍足的笑意。
他缓缓踏出天地熔炉,当着众人的面,一边不疾不徐抽离出腕上浸透血色的傀儡丝,一边轻飘飘道:“这东西,还望孟二小姐给本君一个解释。”
孟羡鱼平静道:“回禀世君,傀儡丝本是濠梁城常见物事,家弟擅自改其为害人性命的邪物,更对神器动了手脚,事关重大,羡鱼自愿承担失察之过。”
失察二字,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既如此说,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江雪鸿懒得继续同她客套,目送傀儡丝汇入一天血阵,只问:“百废待兴,你打算如何处置?”
“即刻填补天地熔炉。”
“准了。”
结界不是长久之计,除非定下新城主,否则他前脚刚离开濠梁城,修罗残部就会即刻冲破阵法。明日月升之前,若博洲再无消息,也没必要等下去了。
随着邪术解除,情丝渐渐归正,俯瞰众生的男人身形一滞,眼中划过一瞬难以置信的茫然,继而掀起惊涛骇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动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情绪波动惹得头顶结界也震了几震,众人不知何处触着了世君大人的逆鳞,抬眼却见那人傲立处只余几簇略显仓皇的乱焰。
下一瞬,红影闪入客房,床边守着的落芷、柳叙二人还未施礼,就被一阵疾风卷了出门,伴随着“嘭”的关合声,帘幔把窗缝都堵得严严实实。
纱窗无声,烛光暖融,夜气让人清醒了几分。
撤去困笼,打着呼噜的小光团翻滚着没入少女的眉心,江雪鸿颓然坐在床边,懊恨不已地按了按眉棱,暗骂了一句:“该死!”
那些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也倒罢了,竟还真打算依孟羡鱼所言,用傀儡困她一辈子,连都笼子搭出来了——这都是什么混账念头?!
最要命的是,自己竟在泯灭情丝的境况下,同她交接了元神,把平日不敢深想的坏心思统统做了个遍。两相缠绵的元神,痕印至死不灭,眼下吃抹干净了这小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当做无事发生。
他自诩克己自持,素来与妖灵一族的陋习积弊划清界限,如今这番局面,和幻境中乘人之危的魔尊又有什么区别?
熟睡中的少女无知无觉,一对蝴蝶似的唇轻轻抿着。江雪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当初怎么就应了带她来濠梁城。
越想忽略掉的记忆,反而愈发清晰。
仙家姻缘,素来讲求循次渐进,一结血契,二闯天关,三亲肌骨,四接元神,本应是两相互补,水到渠成之事,若心防未卸,哪怕历时百年也不为过。他却逞着一时之兴,诱哄着尚未成形的小光团投怀送抱,做了自己的盘中小食。
对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下手,实在是,史无前例,罪大恶极。
无地自容的男人捉过小姑娘凉冰冰的手,正欲帮她补充些灵力,却听她迷迷糊糊呜嘤道:“不要……你太烫了……”
“……”
江雪鸿,景星宫主兼道盟世君,这些年不知整治了多少败法乱纪之徒,三百年生命中,头一次切身体会到深深的负罪感,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拖到紫极峰审上一审,去寒潭底再关个百八十年。
不管坦白还是隐瞒,似乎都是自掘坟墓。
世君大人按着眉心,深吸了一口气。
亡羊补牢,待道魔之战后,寻个能隔绝天雷的法子,同她结契吧。
叫我云衣(上)
透亮的玉棋落入阵格——果不其然又裂成了几瓣。
陆轻衣懊恼地挠着头发:能试的地方都试了,总不会是个死阵吧?
白胭临走前又靠近几步,用仅三人能听到的音量煽风点火道:“前辈当初既授我凝魂之法,为何不肯帮人家破个阵?”
前辈?这又是什么有典故的称呼!
江雪鸿见小姑娘鼓着腮帮子金鸡独立,大有一副战到地老天荒的架势,无奈隔着面具摁了摁眉心,撑在她身后观察起棋阵。
陆轻衣察觉出他的意图,赌气道:“我不要你帮忙!”
江雪鸿垂眸睨她:“你还有多少银子?”
陆轻衣亮出镯子:“十五两!”
江雪鸿哭笑不得,捻着玉棋道:“好生看着。”
黑子轻飘飘落在棋盘不起眼的角落,袅袅升起一串暗紫色的幽光。
陆轻衣抱怨道:“这也没破阵啊。”
“急什么。”江雪鸿说着便又斜斜弹出一枚玉棋。
幽光明亮了几分,阵法依然纹丝不动。
骰子停,枭卢静,安静的气氛与赌坊的环境格格不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男子散漫悠闲的动作上——修长的指节来回收拢翻旋,一粒粒昆仑玉棋如星辰排布开来,落子从容不迫,章法井然有序,仿佛在信笔涂抹一卷山河图。
尺幅千里,楸枰万象。
这紫微棋阵乃早已驾鹤西去的千机老前辈所创,要求不得使用蛮力,而是用巧劲破局,道盟初立时便已设在赌坊了,彩头换了几换,赌坊的声名也水涨船高,却始终没有人成功。
陆轻衣仰头望向江雪鸿。
他穿着最寻常不过的交领常服,深青缘边下露出齐齐整整的白色中衣领子,喉结微凸,下颌骨的角度完美得不像话,好整以暇的模样,就像伺机待发的猛兽,眉目虽被面具遮住,却不难想见他此刻的神情。
倘若江雪鸿是个女子,定是颠倒众生的。
可那眉眼虽生得勾人,却通透又清明,凝神细看时好像能望到灵魂深处去。
斩尽万妖的人,为什么还会有那样一双眼睛?
呆望间,江雪鸿突然俯首,用微哑的声音,半含着笑意道:“还在走神?学着点。”
陆轻衣猛地捂住鼻尖。
他知不知道这样说话有多撩人啊!
江雪鸿执起她的手,继续道:“此阵不难,却颇耗神,必须逐一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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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阵眼,最后一举破阵眼。”
“怎么算?”
“三垣二十八宿。”江雪鸿牵着她又掷出一枚玉棋。
陆轻衣一点即通,来了兴致,学着他的动作掐诀:“对吗?”
“少推了半步。”
“这下没问题了吧?”
江雪鸿抬眸瞧了一眼,略有些意外:“尚有可塑之处。”
这家伙夸人也很不中听呢。
游光倏烁,绽成蓝紫色的星耀。陆轻衣“哇”地赞叹,从被他步步引着,慢慢变成了急急慌慌从他手里抢棋子。
细白的指爪挠过掌心,触感微凉,江雪鸿问:“衣裳可挑好了?”
在紫极峰处处拘束,在归鹤楼则想着故旧,只有这个如浮萍般无根无迹、心思单纯的小姑娘身边清静些,尚能缓一缓心上的重压。
陆轻衣边扔棋子边点头,挺着脊背得意洋洋道:“我杀了足足二十两银子下来。”
小姑娘笑得跟花儿似的,江雪鸿闻着她发间的清露香,也不禁跟着抬了唇角。
这些年,他往隐云庄、清霜堂、濠梁城送的任何一样东西,价值都远超这几身衣裙,却从未感到愉悦。
琨瑜会麻烦颇多,他不止一次想过安排替身,却还是按下了心思。
既然敢动思慕之心,那便给她一个并肩而立的机会。
最后一枚棋子落入,蓝紫色的光芒霎时变成晃耀刺眼的白金色,好像夕阳时分金钿般粼粼闪闪的水波,繁华过眼,转瞬便散成了浮烟。
“赢了!”陆轻衣单脚蹦跶着欢呼。
琨瑜会临近,本就是人群攒聚的时候,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日,道盟世君在声影楼拿昆仑玉棋逗小姑娘的故事便在五城十洲闹得沸沸扬扬。
对此,世君大人的忠粉顾统领坚决表示:“世君自有深远之计,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领悟的?”
后话暂且不提,马车内,陆轻衣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木盒捧给江雪鸿,深藏功与名道:“送你了,用不着感激我。”
江雪鸿轻嗤:拿他赢的东西赏他?
陆轻衣见他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上前抖了抖他的袖子,神秘道:“打开看看,你肯定用得上。”
江雪鸿掀开盒盖,微提了眉:“我要鲛珠作甚?”
盒中珠玑璀璨,晶莹如泪,散出半透明的雾蓝烟光,令人想起无渡海畔的缥缈云浪。
陆轻衣一看便有些心痒痒,思及“百事通”的话,还是舍己为人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鲛珠,而是灵鲛心头血凝成的高级鲛珠——鲛心泪,一辈子就这么一颗,你拿去问问姜三小姐,说不定能治寒毒。”
江雪鸿没想到她竟这般煞费心思,微怔须臾,轻咳了一声:“灵鲛一族排外,除非自愿以心头血凝丹,否则灵丹表层障壁未除,入体必有反噬。”
陆轻衣扁扁嘴:“可我都捂了那么久了,这颗小珠子看起来也没那么危险啊。”
江雪鸿凝眉,双指拂过鲛珠,动作定格——灵气滂沱,竟真的没有任何阻滞。
他脸色一沉,倏地捉过陆轻衣的手腕,探上她的脉门,严肃问:“你没觉得什么不适?”
陆轻衣摇头。
脉相平和沉稳,只因是活死人的缘故,不似常人那般有力。
鲛珠表面不可能不设虚障,是这丫头运气好,还是另有缘故?
思量间,陆轻衣已甩开他的手,娇声嗔道:“到底能不能用啊?”
夜色撩人,少女浓发覆额,眉目森秀,眼中水雾氤氲,透出几分急切,像在怪他不识好歹。
江雪鸿按下心头疑虑,合上盖子,轻笑出声:“罢了,承你一回人情。”
玉京与道盟分立已久,陆轻衣对他痴迷至此,实在是……麻烦透顶。
*
六月十八,琨瑜会。
层楼万尺,雾阁云窗,清霜堂前车马攒动,一时间,五城十洲的三教九流尽数聚集于此。
江雪鸿身着吉服,捏着玉棋倚窗闲坐,单眉微挑:“平日用人时候藏头藏尾的,打哪儿冒出来这么些闲人?”
对面,晏闻度同样换了锦衣,忖度着落子:“试探虚实的,打听八卦的,向世君自荐枕席的,向神女投怀送抱的,可不得要好些人?”
江雪鸿嗤之以鼻,跟着落子。
白子逐渐显出颓势,晏闻度啧声道:“喂,讨小丫头欢心的时候也是这么寸步不让的?”
“听风就是雨。”江雪鸿剜他一眼,腕骨轻旋,一子定乾坤。
晏闻度含着笑意摇摇头,收拾好棋局,侧目望向更衣间:“这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到点了吧,还没收拾好?我可先去招呼着了。”
江雪鸿按上传音镜:“落芷,如何了?”
一片狼藉的隔间内,落芷拿着陆轻衣的传音镜答道:“回禀世君,神女不愿穿白衣,临时换了备用的青衣,故耽搁了些,眼下只剩妆面了。”
她身后远远传来杂物哗啦啦落地的声音和小话痨断断续续的催促:“落芷,我刚刚吃了块饴糖,能再补点胭脂吗?……香粉和画眉石也不见了,你赶紧帮我找找。……快快快再拿些花钿来,本郡主要亲自画个惊艳全场的落梅妆。”
江雪鸿犹豫着她是否衬得住那衣妆,一句“尽快”滑到嘴边就成了“莫急”。
许久,陆轻衣可算踏着更楼鼓点冲出了门,脚步一顿:“你怎么还傻站在这里?”
少女玉簪螺髻,身着莲青色的细纱齐胸襦裙,外披翠金大袖,蛾眉正上方刺一朵红梅,在疏疏刘海下半隐半现,柳眉樱唇,檀腮腻颈,点缀着细如烟雾的汗珠,发上则如涂了酥油一般,软软垂到腰际。
江雪鸿视线微滞,很快调整过来,边往外走边笑道:“这些盛宴素来准点不了,再说,你认识路?”
陆轻衣双眸瞪圆:“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她慢慢吞吞跟着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问:“晏企之,我这身好看吗?”
显而易见是求夸的语气。
江雪鸿偏不让她如愿:“人靠衣装。”
“……”再指望这狗东西说人话她就是傻。
江雪鸿领着她到楼梯口,问:“脚上的伤如何了?”
陆轻衣噘着嘴胡诌:“好得很,我轻功水上漂都没问题。”
话音刚落,腰上突然环过一只大手,江雪鸿揽着她一步跨上碧栏杆,如轻鸿般自楼心跃下。陆轻衣心口一空,唇齿间溢出一声尖叫,下意识拽紧他的衣襟,直到火凤自脚底浮起才松了力道。
疾风吹鼓起宽袖,江雪鸿提了提衣襟:“水上漂还恐高?”
陆轻衣使劲捶了他一下:“混蛋!”
火凤飞得极快,转过几个大弯,便见高楼后露出一簇白墙白瓦的宫殿,殿前彩绘香车,天花乱撒,伴随着阵阵清乐之声,看上去好不热闹。
似是早料得来人身份,刹那间九陌俱静,千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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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离宫门越来越近,陆轻衣望着黑压压一片早已陆续就座的宾客,尴尬道:“晏企之,你要不先放我下来吧。”
江雪鸿扯了扯嘴角,在半里外徐徐落地,心下暗讽。
人后便敢同他动手甩脸色,人前反倒泾渭分明起来了。
众人的视线如芒在背,虽然不少人对离渊晏氏的作风颇有微词,但也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不过背后发发牢骚。
陆轻衣本是好动的性子,但这气氛实在太过正经,只能一手提着裙子,一手紧紧拽着江雪鸿的长袖,抬眼时才注意到某人今日异常骚包的打扮。
江雪鸿平常在外都是便服束发,陆轻衣也偶尔见过几次他穿冕服的样子,但眼下他半束了青丝,用流苏玳瑁冠绾上,一袭玄朱色蟒纹华服,赤金云纹在袖沿上堆叠起来,背后亦有彩线绣的繁复花纹,看上去风流倜傥——呸,祸国殃民。
又不是孔雀,开什么屏,整天就知道沾花惹草!
思及此,她默默松开了扒着他衣袖的爪子。
下一瞬,手便被男人反握住。
温热的触感让陆轻衣本能地挣扎起来,凤眸冷冷扫过她,似是在威胁“牵手还是牵绳子”。
……放弃反抗。
他的手上常常戴着玉戒,有好几处不甚光滑的地方,分不清是茧子还是伤疤。记忆中司马宴的手,似乎也是这样的粗粝质感。
想东想西间,手心连带着鼻尖也热起来,一不留神居然顺拐了。
江雪鸿也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将她拽近了些,揶揄道:“你还有脸皮薄的时候?”
陆轻衣恼了:“你才厚脸皮!”
江雪鸿淡嗤一声,踏上石阶,叮嘱道:“席间万事等我眼色,切莫擅作主张。”
“万一有人不服我怎么办?”
“怕什么,你是货真价实的神女。”
……是哦。
宴厅比紫极峰正殿还要宽敞,却也比紫极峰正殿还要静穆——或者说,这个人卓然而立的威势,便足以使十洲悚战。
佩环琤琮,赤袍青裾曳过汉白玉砖,不知是谁带头高喊一声:“恭迎世君!恭迎神女!”
紧接着,所有人纷纷离席施礼,齐声道:“恭迎世君!恭迎神女!”
身份低的跪伏在地,身份高的则拱手作揖,更有情绪激动者,不顾形象地叩首不止。
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好,百年乱离,他们或多或少都经历过变故,却依旧能够尽欢于此,皆因这个人是道盟的定海神针。
陆轻衣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脸庞摆出陌生的情态,心头一阵惚恍——慕容、顾曲、姜荇、白一羽、白胭、孟倚楼、孟羡鱼,甚至连晏闻度都在席上垂首躬身以示礼节。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离渊晏五可不是什么富贵王孙,而是从刀山火海中杀出一片清明的天下共主。
而她又是何以站在他身边的呢?
仅仅因为,神女和世君携手,是维系玉京和道盟合作关系的表面文章吗?
“众卿免礼。”江雪鸿淡淡回应,牵着陆轻衣在首席落座,开启下一项议程。
几个青衣侍童烧了符篆、诵了青词,厅中精铁铸就的丹炉上绘着太极八卦与螭龙衔玉纹,烟痕淡袅,炉火烧得正旺。
接下来,晏闻度代表景星宫致辞,白一羽代表清霜堂致辞,而后又是一连串江湖门派的些场面话,简直比凡间年关上的大祭还要烦琐无聊。
陆轻衣昏昏欲睡,在裙带上扣了一串八字结,才要伸手去拖江雪鸿的衣带,便被他一把按住。
男人轻斥道:“半个时辰都消停不得?”
陆轻衣望着满桌看得着吃不着的佳肴,闷闷道:“放这么多好吃的在这里不吃,光说客套话,有病。”
少女柳眉弯弯,鼻尖挺翘,一双眼眸黑白分明,仿佛银碗映了明月,在长睫毛与双眼皮的衬托下更显得森秀如画。
江雪鸿语气不自觉带了一丝软和,抚慰道:“宴后想必贺礼不少,你若有兴致,可挑拣着拿。”
陆轻衣倏地抬头:“有灵玉吗?”
江雪鸿勾唇:“有便给你。”
“真的?”
“世君出口,即为道盟意志。”
铁律如山般的话,被他用轻沉微缓的语调念出来,惹得陆轻衣心跳一滞,耳朵好像被羽毛刮过,红晕竟从耳根一路蔓延到了脸颊。
江雪鸿垂下眼帘,心下微哂。
一面贪羡那些灵玉秘宝,一面对他的脸痴迷不已,出息。
说起来,世君与神女并立紫极峰,倒也不失为一个聚拢人心的契机。
想着想着,他自己竟不自然干咳了几声。
她修为尚浅,加上血脉互斥,且先搁置着吧。
一念清安(上)
陆轻衣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第二日傍晚才悠悠转醒,元神还有些疲倦,灵力却充盈得满满当当,衾枕上都是熟悉的沉香气息。
环顾四周,却并没有看到江雪鸿。
落芷服侍她起身,解释道:“撤阵需世君亲自动手,晚些时候才回。”
天地熔炉正在修补之中,血月穿过云层,陆轻衣仰望笼罩在濠梁城上空渐渐淡去的傀儡丝阵,蹭地就冒了火气。
呆子,白白让自己流了那么多血,要不是有她,他差点就一失足成千古恨,被孟羡鱼算计到坑里去了。
她匆匆绾起长发:“我要出门。”
落芷建议道:“濠梁城对世君百般试探,神女不如还是留在客房。”
陆轻衣插上簪饰,不以为意:“孟羡鱼已经怀疑我了,我不出去,她也会自己找上门来。再说,神女和道盟顶多算是合作关系,我什么时候还要看她一个已故城主之女的脸色了?”
镜中映出落芷笑意盈盈的眉眼:“神女如今言行,愈发与世君相似了。”
陆轻衣回过头,眉头一皱:“落芷,你一个傀儡怎么也学起八卦来了?”
落芷继续含笑道:“奴婢觉得,神女心里有世君。”
陆轻衣脸上一烫,辩解道:“才没有,我就是出门随便逛逛,还有,明明是他对我求而不得。”
落芷笑而不语,替她整理好碎发,牵过她的手,指着皓腕上绯夜云衣打造的灵镯,才道:“神女可知,这灵镯中有世君的一味元火?”
“知道啊,”陆轻衣不解,“这元火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落芷贴在她耳边,轻道:“这一味元火乃世君的心头血所化,可抵十年寿元,却难免留下伤痕。换而言之,如今神女是世间唯一一个知晓世君弱点的人。”
陆轻衣瞳孔骤缩:“你别骗我……”
见落芷不答,她紧紧握住灵镯,颤问:“还能还回去吗?”
她知道元火对于羲凰族意义非凡,却未曾料得他竟决然到剜心头血与她。整整十年寿元啊,若在即便是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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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这滴血火,也能挣得一线生机。
难怪自从戴上了这只镯子,她便再没觉得魂魄不安,也再没被鬼魅侵扰。
难怪他元神所化的火凤,心头会有一块冰晶。
决战在即,道盟世君的命门若教旁人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那道天谶,他明明知道的。
陆轻衣又气又急,死死拽着落芷的袖子:“落芷,我不要绯夜云衣了,你想想办法,把元火还给他。”
落芷抚了抚她的头,劝慰道:“神女不必介怀,世君所愿,早已公之天下。”
“什么意思?”
“如今是长庚九十九年,一场冬雪之后,便又是新元了。”落芷在她掌心缓缓划下二字,“世君定的年号,是‘清安’。”
“清安?”陆轻衣下意识重复。
落芷颔首。
陆轻衣握了握掌心,默了须臾才反应过来,慌忙退了几步,火烧云从双颊一路蔓延到了耳朵根。
是何清,也是倾河。
是“清安”,也是“倾安”。
那家伙,假公济私得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谜底揭晓,这些天萦绕心头的迷雾似乎也渐次散了去,一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护天下,也要护她——这个愿望,会被记入史册,永世流传。
许久,陆轻衣终于抬起头,拈起易容法诀,下定决心道:“我出去了。”
这一次,她要好好问一问自己:他是不是司马宴这件事,真的还重要吗?
走出几步,陆轻衣突然想起什么,拦下落芷:“我能保护好自己,你别跟着,在房间里藏好,当心被人看出来你是个低级傀儡,直接被回收利用了。”
复欲盖弥彰添了一句:“放心,我认识路,瞎了都能找回来。”
落芷微愣,而后笑道:“谨听神女吩咐。”
她的女主人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懒散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坚决起来却比任何人都能吃苦。
陆轻衣到来前,她不过是景星宫内一个无用的傀儡。
陆轻衣到来后,她才拥有了生命,竟从一个只会机械执行命令的陶傀,变成了懂得人情冷暖的灵傀。
甚至,就连世君那颗冰封百年的心,都被她的女主人捂热了。
或许有朝一日,这个少女真的能够用这副看似纤弱的身躯,担负起整个天下。
*
说是随便逛逛,陆轻衣却是直奔成衣店而去,挑挑拣拣换换上一身白衣,结了账才踏出门,便见一辆马车在跟前缓缓停下。
素手挑起车帘,孟羡鱼提裙下车,微微笑道:“何姑娘,可巧。”
瞧见她百年如一日盛装打扮的样子,陆轻衣心里膈应得不行,压着脾气道:“见过孟二小姐。”
天天穿一条裙子,也不觉得审美疲劳。
孟羡鱼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何姑娘是出门替世君置办物件的?这些事不妨交给下人,何必亲自跑一趟,倒显得羡鱼待客不周。”
陆轻衣冷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让你派人,还不知道背地里要耍什么阴招。
孟羡鱼笑意一僵,又问:“不知何姑娘可要一同用晚膳?”
陆轻衣并不想赴她的鸿门宴:“不用,我不饿。”
孟羡鱼跟着道:“羡鱼也无甚食欲,不如陪何姑娘边走边逛。”说着就站到了陆轻衣身侧,一面还冲周遭人群微笑致意。
浓郁的兰香扑面而来,陆轻衣忍着把她一脚踹翻的冲动,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片刻后,街道上响起一阵喧呼。
顺着众人的视线抬头看去,遥遥望见千机阁顶,红衣男子执剑作阵,当风而立,包裹在城墙内外的傀儡丝阵逐渐收束,绽作一朵朵艳冶火莲。
阵符散去,流焰明灭,斑驳的红影在衣袂上流动如波光,天破云开,连月轮也染了血色。
目送那道身影踏着火莲而下,陆轻衣不知怎的就想起晏闻度那句“容颜灼目,艳倾天下”。
他便是这样,护了五城十洲整整百年吗?
身侧,孟羡鱼眼角微垂,用熟悉的追忆语调道:“两百多年前,羡鱼炼制傀儡时险些跌入天地熔炉,世君不顾水中火凶险难测,救下羡鱼。不想时隔多年,世君竟又再次护下了濠梁城。”
陆轻衣石化:这话要怎么接,恭喜她福大命大?
尴尬时,一旁有人已殷勤接道:“二小姐心系西南,对世君的深情重意更是天下共睹,世君自然不会弃濠梁城不顾。”
孟羡鱼神色微赧:“这对珠玉耳珰,亦是世君昔年琨瑜会所赠,无时不刻提醒着羡鱼效忠道盟。”
陆轻衣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件事她能天天挂在嘴边,翻来覆去地渲染回忆。
人前是大公无私的闺阁之秀,人后便是不择手段的利己小人,两张皮来回切换,她不会精分吗?
腹谤时,孟羡鱼试探道:“何姑娘可知,昨日有人强闯天地熔炉,末了却并未见世君带人出来?”
陆轻衣撇撇嘴:“这还不简单,烧死在里面了呗。”
孟羡鱼上前:“羡鱼却恍惚记得,那人的身形与何姑娘颇为相似。”
陆轻衣退了半步:“你有话不如直说。”
孟羡鱼却只是轻飘飘笑了一下。
脚底不知为何沉重了起来,眼看她越靠越近,珠玉耳珰微微晃动,陆轻衣本能地感受到危险,动作一气呵成,手持灵剑,抵上了孟羡鱼的咽喉。
孟羡鱼不慌不忙扫过她腕上的灵镯,微笑道:“羡鱼未曾冒犯,神女持剑相逼,又是何意?”
虽是大庭广众之下,方才孟羡鱼的小动作却恰处在视线的盲区,没有证据证明她心怀不轨,倒让自己暴露了身份。
人们纷纷议论起来:“神女?她不是世君身边的暗卫吗?”
“二小姐都这样说了,肯定没错。”
“世君来濠梁城平乱,怎么还带着神女?传闻不会是真的吧?”
“世君行事一向不会徇私,我看说不定是神女自己跟来的。”
陆轻衣暗暗咬唇,顿了片晌,不甘心地收了灵剑。
若按云衣郡主以前横行霸道的脾性,早把这绿茶揍成狗了,但她如今占了神女的名号,总不能在决战前夕惹出祸事来。
这般毫无顾忌,是因为神器集齐在望,道盟内部已经有人下定决心要铲除她了吗?
孟羡鱼不依不饶质问:“世君接的是羡鱼的私函,即便是神女,不请自来也不合规矩,还望神女给濠梁城一个解释。”
濠梁城内都是孟羡鱼的拥趸,解释了也是白解释。陆轻衣索性直接撤去易容术,双手环胸:“没解释,是我自己混进来的,劝你们赶紧麻利点把我送去紫极峰候审,迟了我说不定就跑了。”
“神女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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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人心所向,羡鱼怎敢冲撞?”孟羡鱼冠冕堂皇道,“只是大战在即,神女年少,不知是否有胜任管领神器的能力?”
陆轻衣眉头直打皱。
神器要留着帮公主大人破境,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亮出来展览。
“你想怎么样?”
孟羡鱼从袖中取出箫中剑,微微施礼:“羡鱼今日斗胆,邀神女一战。”
“若神女获胜,羡鱼甘愿奉神女为上宾。但若神女落败,还望神女顺遂众意,将神器交由道盟四城看管。”
陆轻衣这才明白,孟羡鱼竟想打着为决战准备的名义瓜分神器。江雪鸿不愿借傀儡困住她的元神,孟羡鱼只能捡她这个软柿子下手。
毕竟,琨瑜会最后一日的擂主之争被傅昀打乱了节奏,何况她当时纯靠划水过关,唬得住行外人,也骗不了行内人。
但他们不知道,经过这些天的高压集训,加上跟着某人蹭来的灵力加持,她早已脱胎换骨。
思及此,陆轻衣随手束起长发,昂首挺胸道:“成交。”
是你自己讨打的,可别怪本郡主辣手摧花。
回头草
梦影与现实交叠迷离,随着雨霁云散,云衣也苏醒过来。
她望着熟悉的青幔珠帘床顶呆了片刻,继而感到一阵腰酸背痛。抬起胳膊只见腕上伤痕已被纱布整齐包裹住,被捆妖绳压制的妖力也释放出来,灵府甚至还巩固了不少,不难猜出已被旁人悄悄渡了些许修为。
梦中陆沉檀的温柔不过停留在表面文章,这个人的补偿则都是货真价实,却不知道背后有什么算计。
江雪鸿早已压下了醉意,身上衣装焕然一新,脸色却始终阴霾不散。他扶云衣起身用过茶水,开口道:“昨晚……”
他抿着唇,脑内翻涌着那些为正道所不齿的纵欲行径,细枝末节的话抵在舌尖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半晌只吐出两个字:“抱歉。”
庆幸的是,他唤的是“衣衣”,而不是“陆轻衣”。
云衣也不想对昨晚失败毒计过于纠结,顺台阶下道:“也怪我不该劝夫君喝那么多。”
这页翻篇,就当卷土重来了。
云衣梳妆完毕,江雪鸿却仍在钻牛角尖,万般纠结落到言语上只剩一句:“我不会再带捆妖绳了。”
他一向说到做到,云衣心中大悦,表面仍善解人意着宽解:“你身为道门中人,带着除妖物件也是正常。”
江雪鸿不置可否,云衣正怀疑他是不是又要自请雷鞭的时候,听他犹豫着道:“天钧长老今早来了道君府。”
云衣对道宗内务并不关心,随口问:“什么事?”
江雪鸿反而断线了,在云衣几乎以为冷战又要继续时,听他轻问:“为何要用天钧长老圈养的铜蓝鹟的尾羽泡酒?”
他只拣重点说,语气也斯斯文文。事实上,今早天钧长老撞见夫妻俩衣衫不整、满身酒气还抱作一团归来的模样,气得差点七窍生烟:“身为一宗表率,风流至此成何体统,简直无法无天!”
声音振聋发聩,江雪鸿迅速点了怀中人的聋穴,生怕惊着她的梦。见此情状,天钧长老几乎恨不得用眼睛瞪死他们:“百兽园里的弟子身上个个染了花妖骚味!藏书室也乱得一塌糊涂,都是这妖女干的好事!”
“还有,老夫栽培了百年的铜蓝鹟好不容易修成异色紫羽,竟也被她拔了去!今天一定要讨个说法!”
江雪鸿闻言蹙眉:“无心之失,不必再提。”
天钧长老祭出拂尘,还在骂骂咧咧:“当心养虎成患!昆吾剑冢底下那些妖孽就够害人的了,两百年前又有个陆轻衣搅乱混水,我看她也迟早要毁了上清道宗!你不动手,老夫就亲自清理门户!”
电光火石间,长剑与拂尘已交缠在一处。
看着法器上寸寸蔓延的裂痕,天钧长老厉声呵道:“逆徒,你想欺师灭祖吗?”
江雪鸿隔空纵剑,只冷冷道:“我在,无人能够伤她。”
拂尘碎片随着话音落下,剑尖猝然抵上天钧长老的脖颈。
本该古井无波的眼底暗红翻澜,透着酒意浸染下的平静杀机,如触逆鳞。好在双方都及时收招,才没有酿成大祸。
天空阴云密布,仿佛被灰色的墨水晕染,黑白相混,似清实浊。
此间,云衣想不到江雪鸿竟连前因后果都在几个时辰之间查清楚了,待追问过细节,张扬的气焰瞬间全熄。
……等等,那不是鸩鸟?
她不自觉握紧裙摆,尴尬赔笑道:“我觉得那鸟儿异彩非常,想必灵力丰厚,就让桑落拣了支翎羽泡酒试试。”
果然应该确认一下再动手,江雪鸿近日在道宗上下彻查毒物,今后投毒的计谋多半不能用了。
江雪鸿想不到她对灵力的渴望竟“饥不择食”到与禽鸟争抢,一时心情复杂:“想要灵力,为何不同我说?”
云衣见他并没有怀疑什么,攥着裙摆的手微松:“这不是看夫君在忙,不便打扰嘛。”
“不忙。”江雪鸿立刻道。
只是除了送牡丹酥那回,她从不主动寻他罢了。
云衣脸上挂着全然没有听进去的微笑。
反省自己确实因为白家四房、落稽山、阴兵、投毒等一系列突发事件冷落了她,“亟待宠幸”的青年又补充道:“白日若不得空,晚上也来得及。”
“晚上”二字入耳,云衣漫不经心的笑忽而僵硬。
前世,她最喜欢的修炼捷径是什么?
除了抢旁人的秘宝机缘,当然是与某人机关算尽的双修。
眼前的仙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清冷禁欲的气质,明明左侧额角还挂着鲜明的清淤痕迹,神态却没有丝毫波动,只眼底暗蓝的幽光微透着一丝失落。
回想昨夜缱绻得不像一个人的吻,云衣几乎要以为这失落是因她而起,脸颊诡异一热,开口不知是在骂谁:“少三心二意!”
吃回头草?想都别想!
江雪鸿不知为何又惹恼了她,道宗奸细又不好不查,半晌只嘱咐道:“凝丹之事欲速则不达,道君府内洞府可任你修炼,有事与我传音。”
临去前,又让弟子搬了好些灵石进门。
*
身在仙泽充沛的道门巅峰,江雪鸿不知为何又闭关念起了《忘情诀》,暂时搁下了干涉落稽山战局的想法。云衣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便也安安分分修炼了两日,终于收到了一则好消息——
她那无人问津的悬赏令,居然有人应征了。
对方名唤妄越,是个有两百多年修为的蝼蛄妖,擅长土遁藏匿,竟也出身落稽山,口口声声说与江雪鸿和陆轻衣不共戴天。云衣对这个人并无印象,但既然有共同的敌人,便可为她所用。
桑落还在紫阳谷修养,云衣费了一些功夫才终于拿到对方用于联络的木牌。凡俗之物比不上江雪鸿一道仙符,只能写字互通有无,却不能直接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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