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奴家可以跑……”
江雪鸿把小灵鸟拢在袖底,提步踏上火凤,经过她身旁时又丢下一句:“既然会跑,这双脚且先替你留着。”
足踝忽而一烫,好像她只要跌了下来,这双脚就别指望留了。火凤的阴影覆下,阿萝重重抖了抖,脸色比发色还要惨白,慌忙往九阴洞的方向狂奔起来。
身后,摩天感叹不已:对美人也毫无宽赦,主上果然恐怖如斯。
深灰色的云层之上,恐怖如斯的男人撩起宽袖,睨着腕臂上疾风暴雨般的啄痕,挑眉问:“这种货色,也值得你醋?”
赤焰破开冻云,激荡起狂风冷雾。
陆轻衣滚进他暖烘烘的胸口,一丝风都没吹到:“等找到那什么洞,让我揍她。”
她顿了片刻,又欲盖弥彰补充了一句:“我没醋。”
回答她的,是一声松间落雪似的轻笑。
一捻红
梦境里是一片茫无涯际的雪原。时而是幼童趴在墙边专注写符,时而是少年对照剑谱比划招式,时而是青年符剑双修一举破敌。
云衣以元神之体茫然四顾,隐约觉得违和。
这副清明有序的样子,浑然不像一个怀有魔心之人的梦境。莫非,是她预判有误?
她抚了抚手背被男人吻过之处,不信邪般迎着冻云霜风一路走到底,却只抵达一面耸立的冰壁。前方无路,云衣愈发懊恼,上前用长指甲狠狠一刮,那看似厚重的冰壁竟发出“咔嚓”一声——里层原来是极薄的中空结构。
外头这片平和,只是表象罢了。
黑雾顺着那用指甲盖刮出的缝隙徐徐飘出,肆意侵占梦境天地。云衣勾起唇角,仗着入梦咒与元神契穿墙而过。
曾经,仙门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打为魔修;这一次,她定要江雪鸿当众堕魔。
经历了一阵黑暗,眼前再次敞亮时已到了一间装饰华美的闺房门口。隔着重重帘幕都能闻到其中流溢四散的牡丹花香,彩绸缀满流苏,两扇玉屏曲折相对,一切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总爱这些浮夸之物。自成为妖王后,更把贫瘠的落稽山装点得浑然像个皇宫。
近旁立有铜镜,云衣不由侧目看了看自己的装扮——轻红面纱,高鬟螺髻,肩头只披一层薄缎,腰身一圈都袒露在外,舞裙也一直开衩到大腿。
她眼尾抽搐:江雪鸿到底梦的是什么玩意儿?
两百年前的记忆太过遥远,云衣分辨不清这梦境究竟属于前世哪一段,警惕挑起帘幕,轻飘飘踏入其间。
长桌边,白衣男子挺胸端坐,墨蓝长发被一丝不苟束起,视线凝伫不动,面前纸卷也铺得整整齐齐。那身姿清绝出尘,只提笔作画的那只手腕上戴了一圈镣铐。
云衣隐在纱帘后偷觑,心下了然。
这段日子,正是她前世斩杀魔军,威震四海,风光到极点的时候。不仅狠狠欺负了江寒秋和辛谣,更逼江雪鸿自封内力,以一换二,做了自己的阶下囚,将对仙门的怨恨施加给他一人。
这个男人丝毫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每日忙完她吩咐的种种任务后,便在监牢内按部就班入定打坐,修炼心诀。清冷道君沦为囚徒,起初也有其他妖族想要发泄一番,却不知为何都没沾到便宜。直到第十八个被江雪鸿虐得鼻青脸肿的妖族告到山主大人面前,陆轻衣才终于下令,让这个危险的人质搬进了自己的住处。
她住正室,他住侧间,任何动静都瞒不过彼此。
前一晚,陆轻衣忍无可忍,大骂江雪鸿在她房内画符的行为晦气至极,他今日起便只在房内作起白描水墨画。即便如此,陆轻衣仍要捣乱。
虽不明白这段记忆究竟有什么可成为执念的,但心魔关乎爱恨,想毁了他,要么让江雪鸿放纵爱欲,要么便让他发泄杀欲。如果能通过睡一回堕魔,当然比被捅一刀方便得多。
云衣依着记忆,旋舞入内,手腕脚踝的铃铛叮咚作响,罗裙下的冰肌雪艳时隐时现,风情万种,旖旎多情。随着踮步停足,面纱悄然飘落,露出其下的绝色容颜。
男人毫无反应,自顾自临摹着桌前玉瓶中名为“一捻红”的牡丹,只运笔的速度微微放缓。
墨色氤氲,画中工笔白描的牡丹渐渐成型,纸面陡然洇出一片鲜红。鲜红蔓延得极快,呈现攻城略地之势,不出片刻便彻底湮灭了白纸黑墨,化作一朵浮于纸面的妖花。
云衣不知何时近了他的身,伏低身子,学着当年的口吻道:“你在画我?”
她一手拆开发髻,一手提起裙沿:“画这样的我。”
碧纱低映秦娥面,咫尺暗香浓[1]。纸张乱斜,墨洇裙裾,画中牡丹比不上眼前人灼目,外衫恰在此时滑下双肩,江雪鸿下意识偏头。
这刚烈不屈的作态实在太过有趣,哪怕重来一次,云衣还是忍不住调戏起他:“不想看,那就来帮我穿上。”
她身边不缺侍从,无论男女,无论妖鬼,只要陆山主看得顺眼,都可以为她披衣端鞋。
江雪鸿选择无视。
云衣按照剧本,用那沁了水的嗓音继续威胁:“你说,我把上回那八十个仙族俘虏,拿去喂魔兽如何?”
江雪鸿还是沉默着,但总算转过眼来,半晌道:“杀业易引雷劫。”
女子只把里衣又往下拽了一寸,胸前沟壑半露,把那含着恨意的笑衬得愈发艳冶:“魔兽归戚家管,可不关我的事。”
可除却戚浮欢,岚陵戚家早已全军覆没。落稽山的恨由陆轻衣一人承担,陆轻衣的恨则都给了这个男人。
见她仍要脱,江雪鸿迅速替她穿上那形同虚设的外披,眼神多了几分深沉:“西泱关之事……”
他抿抿唇:“我会查明。”
时过境迁,见他笃定又认真,当时的陆轻衣还会有所动容,如今的云衣却再也不信一个字。她一心要激起江雪鸿的心魔,便趁着他替自己系上衣带之际,衔住了那凉薄的唇。
记忆里,手戴镣铐的青年毫无反应,只移开身子,在她手心画了一道清心咒。
此间,江雪鸿却并没有同记忆中一样推开她,而是一把将人按倒在长桌上,指尖沿着她的眉眼一寸一寸描摹,露出同小少年一样的偏执神色。
“陆轻衣。”他低哑着唤,三分理智裹挟在七分疯狂里。
这举动正中云衣下怀,可惜她没有辛谣的灵蚕丝,否则真想探探看这个人的入魔深浅。
说来也怪,名门正道对待心魔尤其要心狠,断舍离绝不犹豫,他居然对一个幻象如此纵容。
名贵的玉瓶斜坠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瓶中插着的那朵牡丹却没有直接落地,而是飞到了云衣手中。她把花枝擒至檀唇之前,轻轻一吹,随着牡丹片片碎开,乱红影里,云衣含着一瓣鲜红的花瓣,冲他抛去浮花浪蕊般的笑。
将你的欲念都显露出来吧,不必硬撑。
爱是最佳杀人武器,她以身为毒,越勾引,他越憎恨。越憎恨,越痴爱。恨似爱,仙似魔。
男人用目光锁着她,眼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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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减为一分,喑哑轻道:“别死。”
云衣不理会神智错乱者没头没尾的乱呓,桌下,她蹬了绣鞋,灵活的脚趾在他腿肚徐徐画了一圈。江雪鸿如触电般弯了膝,鼻尖与鼻尖的距离更近了几寸,只有圈着镣铐的手臂还撑在她颊侧。
吐息交换之间,呼出的是雪气,吸入的却是花香。
女子瞳孔中闪烁着魅惑的绯光:“你再看看,我是谁?”
琼肌皎皎,绿鬓萧萧,像倏闪而过的花火。江雪鸿不由呆了一瞬。
真正的陆轻衣从不会这般毫无芥蒂地对他笑,她是……谁?
只见她又笑了一下,柳枝似的玉臂缠上脖颈,浅浅啄着他的唇,如光如梦般唤:“夫君。”
两个字,让男人最后一分理智消散无踪。江雪鸿俯身便吻,极其也痴缠极其用力,若非这只是一片被心魔侵染的梦境,云衣几乎要以为,他灵魂深处,当真含着那般浓的深情。
元神相接,有利夫妇。云衣一边诱他沉沦,一边攫取元神之力,正在享受着,心口陡然传来一阵痛意。
江雪鸿不知何时弯了指节,只需再深入几寸,就能刺破她的左胸。明知他一身修为都被镣铐禁锢,云衣依旧吓得不轻。
不会是因爱生恨想挖她的心脏泄愤吧?
算了,如果他真在梦境里杀了她,一定也会堕魔。
可那力道却不再加大,江雪鸿在她双唇辗转许久,似乎是强撑着才吐出一句:“此处是灵墟穴。”
云衣瞳孔一瞪,天香院内身体力行学习十二经络图的记忆被诡异唤起。
他在干嘛?不会又“师兴大发”了?
“云衣。”江雪鸿努力辨认着她,“画还在吗?”
“什么画?”
“群芳会。”
云衣有些古怪看着他:“在我抽屉底下。”
她不爱整理住所,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
听她还留着自己的画像,江雪鸿眸色顿软:“云衣。”
“嗯?”云衣暗暗有些不耐烦。饶是柔韧性再好,这么长时间被他按着也觉得后腰发酸。
江雪鸿却不疾不徐划破了指尖,道:“不愿,就推开我。”
话毕合上眼,再次把她吻住。
随着唇齿交缠不断加深,江雪鸿指尖蘸血,沿着云衣心口一寸寸描摹,血滴即落即凝,晕染胭脂红粉,画成一朵与纸幅如出一辙的血色牡丹。
他本就擅长等待,等新绿出芽,等细蕊绽春。修炼魅术的花妖,情动之时身体上会现出大片纹身,经由血色渲染,眼底芳丛遍布,更加显得冶媚动人。
吻罢,收锋。
周边景象开始消散,眼看梦境就要圆满落幕,云衣想不通为什么他纠缠这么久就画了一朵牡丹花,追问道:“夫君没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江雪鸿抚着她微微发汗的鬓发,没头没尾接道:“我为你点了灯。”
“为什么要为我点灯?”
“祈愿。”
云衣淡嗤:“不管我有什么愿望,夫君都答应吗?”
梦里的她太过合心合意,江雪鸿从鼻端“嗯”了一声。
“那……”云衣转着眸子,笑得仿若地狱门前盛放的彼岸花,“夫君愿意为了我入魔吗?”
画中花衬着如花人,江雪鸿浑未察觉这话中暗藏的鸩毒,问:“你还走吗?”
“夫君应了,我就不走。”
云衣话音刚落,沉沉的重量便再次压下,只见波澜不惊的瞳眸搅动涟漪,眼底雾色由蓝转红,听着耳边一声声“云衣”,绮色旖旎的夜晚也到此结束。
*
光入罗维,合衾而卧的男女同时睁眼。
梦境断得太过突兀,清醒时,两个人都沉默了。云衣为功败垂成遗憾不已,江雪鸿却不知是何原因一言不发。
但既然有了入梦咒,往后也还有机会故技重施。
江雪鸿一动不动,云衣便想率先起身更衣,却没留意缠绕在一起的衣带。她睡在里床,跨步而过时受拉力一拽,恰巧跌进了男人的怀抱,跪坐在他身上。
云衣一阵羞赧,正欲爬起,脊背却被江雪鸿单手箍紧。她挣了挣,没挣开,有些不悦:“你干什么?”
江雪鸿默然抬手,拨开她半松的衣襟,盯着那空空荡荡的心口,似在疑惑。
他在找那朵血画成的花。
云衣倏地紧张:该不会是发现她元神入梦了吧?咒术隐蔽,按理说他是不可能分辨出的,只以为是一场春梦才对。
惊疑不定时,江雪鸿已用哑沙沙的男低音开口:“昨夜你换了衣,跳了舞。”
云衣忙把他往现实引导:“我逛了成衣铺,又与那狐妖同台对舞了一番,劳烦夫君等了许久。”
江雪鸿仍没有放人:“你同她争擂,是为了我。”
云衣不知他脑补了什么内在逻辑,敷衍点头。顿稍息,听他又问:“画呢?”
“什么画?”
江雪鸿指着她的心口:“花呢?”
“什么花?”云衣只装不懂,“夫君可是梦魇着了?”
江雪鸿依旧不松手,半仰起头定定看她:“你想我入魔吗?”
云衣注意到他眼底隐约闪现的魔红,有口无心安抚:“夫君仙骨无双,怎么会入魔呢?”
江雪鸿依旧恍惚不已:“梦里,你说想我入魔。”
云衣看似无意去撩他的额发:“无论夫君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介意。”
男人眉心的魔印时隐时现,凭肉眼看不出来是浅是深。
江雪鸿浑然未觉,只问:“若我对你有所妄念呢?”
云衣循循善诱,继续在红线边缘撩拨,试图让他倾吐心声:“怎么个妄念法?”
江雪鸿痴望着她,不再说话。
衣染天香紫,脂留一捻红[2]。空濛的眼睛,粉红的双唇,用梦里全无差别的体香,她那么美,又不知如何守着夫婿,就不该在外抛头露脸。前世,她曾用镣铐困着他,他同等答之,又有何妨?
眸色渐暗,被凿破的心魔封印不断侵蚀着原本清明的识海。江雪鸿心中时而想着如何报复前世行径,时而又为云衣如今的温柔心口泛疼,动作却是先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执念之人的双手被他禁锢在头顶:“我想锁住你。”
像你前世锁住我那样。
另一只手不轻不重扼住云衣的脖颈:“我想压迫你。”
就像你前世压迫我那样。
床帏一动,衾枕滚落在地上,他用膝盖抵住她的单裙:“我想占有你。”
就像前世你不顾我的意愿,占有我那样。
比酒更醉人的,是色欲。
大逆不道的荒唐词句如惊雷滚落,云衣终于有了危机感,暗暗吞了口唾沫。
她硬拼不过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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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一旦魔魇彻底被激发,也可能会让自己万劫不复。这个微妙的尺度,必须把控。
放长线钓大鱼,才入了一次梦,不能这么快让他得偿所愿。
昨晚到现在的收获已经很多,云衣见好就收,笑着开口:“夫君今日不是还要有事?要不我们先起身……”
话音未落,被举在头顶的手腕上陡然绕过一样柔软细长的物件,耳边响过玉石叮当声,江雪鸿竟用发带把她牢牢绑在床头。
云衣:“?!”
千算万算没想到,这玩意儿还能绑头发以外的东西啊!
唇对唇封死,腿也被他压制着,根本动弹不得。云衣不知他大清早发什么疯,即刻抗拒起来。
江雪鸿倏地冷了下来,在她唇瓣辗转问:“不愿意?”
话说得好听,入了正戏反而挣扎不断。
云衣一边努力解着发带,一边瞪他:“我没准备好。”
江雪鸿将发带尾端的两半阴阳勾玉合并扣紧,确保她再逃脱不得,才缓慢道:“你想学厨,我为你熬羹制汤。你想变强,我带你入洞天秘境。你想来凡间,我陪你闲逛游观。现在,你还想要什么?”
他居然一直在守株待兔?
云衣一时分不清谁在谁的网里,听江雪鸿又道:“昨晚是你留我的。”
她不自主缩身,江雪鸿再次把她扯正,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在寻常阁,也是你留我的。”
记忆里无欲无求的人现在几乎要把“馋她身子”写在脸上,云衣心底一阵异怪,眼神闪烁道:“这不一样,你想太多了。”
床笫之事从前都是她主导,他一个人质,怎么能以下犯上?
江雪鸿皱了下眉。
虽然不明显,但面瘫能这么明显地皱眉,一定是很不高兴了。
顿了片刻,他重重咬在云衣脖颈上,用训诫弟子的口吻警告她:“云衣,言信行果、闲邪存诚。”
痛感自下而上,似憋了极大的火气,云衣连忙制止:“再等等,先查巫族线索,好吗?”
“你我一道?”
“嗯。”
“查到线索便准备好了?”
“呃,应该吧。”
衣衫浸染牡丹花香,江雪鸿不自主抚上她的脸颊。
女子红唇皓齿,乌发凌乱,一双秋水横波目看似温柔,却隐约透露出几分傲睨,但这傲睨毫无前世盛气凌人的威仪,反而像是平淡羹肴中的调味剂,更加刺激得人心痒。
这一世,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能够确认她的身份,她前尘尽忘,又与寻常阁脱离关系,把她在上清道宗锁一辈子,外界都未必能够察觉。
如果他坚持,那双绯色潋滟的眼睛里,会不会有水光?那紧咬着的唇瓣上,会不会流下血渍?她的血会凝成牡丹花,一定很迷人吧?
邪念被理智陡然打断——不,违背她的意愿,她会死。
云衣有一瞬间觉得江雪鸿的气息骤然阴冷,魔印隐隐发红,却又转瞬即逝。
在寻常阁时,阁主常常念叨,男人是经不住考验的,但江雪鸿的言行不可以用正常男人的逻辑去揣度。比如,他刚刚莫名其妙就火了,现在又莫名其妙消气了。
呆怔间,手上绑缚已被解开,江雪鸿吻了吻她的眼睛,告诫道:“最后一次。”
云衣揉着手腕脖颈,心有余悸看了一眼恢复如常的男人。
下次入梦,还是不要折腾他太过比较好。
眼见江雪鸿卷起帘幕,动作忽而定格。
云衣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又要干嘛?
江雪鸿只将幔帐迎着日光照了照。帷幔一角,迎光倒映出几片符文,约莫是对他们二人仙妖灵力交错有所反应才显现出来。他盯了片刻,简短道:“巫族遗迹。”
欸,巫族线索居然就这么递到眼前了?!
江雪鸿的办事效率一向奇高,她能准备好……个鬼!
千金买笑(下)
说是养伤,在陆轻衣看来,身上不痛不痒,除了五感又弱了些,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几乎等同于度假。
江雪鸿却一点都不轻松:元神不稳,气血两虚,只会让她越来越易倦嗜睡,以生气补残魂,指不定哪日便醒不来了。
头几日,他几乎隔一个时辰就要寻一遭陆轻衣,直到一次撞见了苏小郡主正在沐浴,被一盆水轰出了门,这才稍微有所收敛。
碧簟纱橱,槐午阴清。
后院碧池开遍粉白荷花,竹廊下,少女脸上未施脂粉,穿着轻薄的碧罗裙悠哉悠哉地啃罢水蜜桃,一边催促着落芷给自己扇风,一边敷衍着应付男人的叮嘱。
顾曲寻到了子夜镜线索,江雪鸿少不得要亲自去一趟,便将印信给了她。
陆轻衣捏着掌心凤首玉身的带钩,总算凝了神:“这块玉你是从哪里拿到的呀?”
江雪鸿在她周身连着落了几道护身诀,淡淡道:“大哥替旁人转交与我的。”
陆轻衣撑起身,轻纱褙子滑下肩头:“谁呀?”
那个“旁人”,会是司马宴吗?
江雪鸿戴上面具,嗤道:“我怎么知道。”
听他这般语调,陆轻衣便知再问不出什么,瞬间蔫了下来,变回了懒洋洋的模样,躺平不动了。
江雪鸿踏出一步,又回身恨铁不成钢地在她玉凉的脸上捏了一把,方带着慕容出了门。
才跨出寻常阁,他便懊恼地揉了揉眉心。
夏日衣衫轻薄,小姑娘粉脸碧裙,半躺着乘凉的模样,活像一只鲜嫩多汁的水蜜桃,引诱人咬上一口。
挨道天雷,倒也无妨。
江雪鸿捻着指腹,深吸一口气:他大抵是被心魔影响了,不然怎么会生出这种禽兽想法。
早知道她吃啥像啥,这几日就不该放她吃那么多桃子。
另一边,他前脚刚走,阖眸假寐的小姑娘就蠢蠢欲动起来,架梯捉鸟,撑船采莲,自娱自乐玩了一整日,又趁着夜色一路溜到了姜钺和君怜月初见的朱楼。
轻纨细绮,笙歌画堂。
二楼明间向天井敞开,仅有帷幔遮护,倚着垂灯朱栏往下看,便能望见大厅场景。楼内人来人往,陆轻衣凭着世君印信狐假虎威,在一处房间大摇大摆坐下,边嗑瓜子边看起戏来。
纱娟蝴蝶灯映着篆成鱼水状的穹顶和垂花,侍女才刚打起帘子,便听得掌声无数。
清音逸响,惊尘绕梁,与凄凉筝幻境中所见几乎无差。时间在这里似乎是凝固的,整日吹弹歌舞,不知年月几何,不解人世离分,帘后总有声价百万的秋娘,席间总有醉生梦死的王孙。
陆轻衣正发着呆,背后忽飘来一阵浓重的酒味,紧接着,身侧两边各伸出一只肥硕的大手,眼看就要搂住她的腰时,护身诀倏地一亮,那人便被重重弹了出去。
“咚——”
五短身材的胖子狠狠撞在花鸟画屏上,极为痛苦地哀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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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好似被扔到油锅里滚过一遭似的。
看着周身淡金色的结界,陆轻衣嘴角几乎翘上了天花板:被大佬罩着的感觉,好爽。
对面,胖子揉着满是横肉的脸,折腾好几下才站起身,醉醺醺嘟哝道:“你这新来的丫头挺厉害啊,叫什么名字?”
原来是个喝醉酒走错地方的傻帽。
陆轻衣煞有介事道:“我是燕舞她妹妹——莺歌。”
“燕舞……好耳熟的名字,”胖子吞了吞口水,猥琐笑道,“说不定你的好姐姐和小爷做过夫妻呢,嘿嘿……”
“……”幸亏晏老五不在。
胖子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继续调戏道:“莺歌妹妹会什么本事?”
说着又要来挑她的下巴,半途却被一道横插进来的倩影拦住,避免了再次被弹飞。
池幽媚笑道:“这是我远房妹子,小丫头不懂事,还望李公子多多担待。”
未等对方应答,她又抬声道:“嫣梨,还不快领客人去歇息。”
“来啦~”嫣梨卷起帷幔,扭着水蛇腰投怀送抱,娇娆的嗓音好似掐的出水,“李爷,您都好久没来看嫣梨了呢,不会已经忘了奴家吧?”
软玉温香入怀,胖子再顾不上什么“莺歌燕舞”,搂着嫣梨就踉踉跄跄往外走,咸猪手不安分地乱摸,打着醉嗝道:“怎么会……嫣梨妹妹可是小爷我的解语花,黄泉路上都想和你做夫妻,嘿嘿……”
陆轻衣一阵恶寒。
要是知道嫣梨真是个鬼,他怕是这辈子都走不出心理阴影了。
胖子一出门,池幽便嫌弃地捂住鼻子:“一股酒骚味儿,去隔壁吧。”
*
夜色靡靡,香灯半卷,池幽领着陆轻衣在桌边提裙落座,侍女点上龙涎香,为二人倒上碧玉般的清酒,方合上门扇,静静退下。
池幽转着团扇道:“这‘捩碧融青’乃寻常阁独家酿制,已藏了两百年,在红尘大梦里陷得越深啊,越品得出滋味。当年傅辰卿在我这儿日日买醉,可都没舍得拿出来。”
陆轻衣怀着好奇心浅抿了一口,被辣得连连咳嗽,吞了几片糕点方缓过来。
池幽无奈摇头:“真是清水芙蓉一般,那日看苏妹妹哭得伤情,我还当经历过什么创痛呢。”
陆轻衣愣愣问:“我哭什么了?”
池幽掩扇而笑:“苏妹妹一直当着世君的面喊旁人的名字,当真不记得了?”
陆轻衣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云洲古曜国长平侯司马宴是我朋友,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是把晏企之认成他。”
“原来困住苏妹妹的是相思局。”池幽了然,“听闻长平侯勇武有为,为古曜国创下不世之功,可惜新朝才立便杳无音踪。”
难得遇上个愿意听她唠叨司马宴的,陆轻衣也打开了话匣子,又捏了一片糕点:“那都是后来啦,他以前成天被我使唤。”
“他封侯那日骑马过长街,不知有多少贵女芳心暗许,可我动心,却是在他还是凤阳阁杂役的时候。”
“但我表白没成,也活不了多久,就不拖累他了。”
池幽轻轻一笑:“亡国之恨,苏妹妹可曾觉得委屈?”
陆轻衣摇头:“我无父无母,如果没有他,肯定会活得很艰难。何况晟京已经烂透了,哪怕不是司马宴,也会有别人颠覆。”
池幽心下暗叹。
司马公子在小姑娘心里扎得这般深,想取而代之,怕是难啊。
陆轻衣摸着头顶的大蝴蝶银簪,突然有些怅惘:“其实我总觉得司马宴是故意不让我想起他的模样的,好像恨不得让我忘掉他。”
池幽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我可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故人,玉京孟氏派人杀我赤虺全族,我苟活到今日,却连个复仇的心思都没有。”
陆轻衣吃着糕点,支吾道:“可是你救了乌云,呃,傅昀。”
池幽摇头:“是晏五故意网开一面,我不过是个半道截胡的。”
陆轻衣微怔,不禁又问:“他们当年真的那么厉害?”
池幽语声缥缈,不承认也不否认:“人言可畏,一分善恶,出口便是十分,唯独十分的委屈,出口只余一分。”
“少年知己啊,打断骨头连着筋。”她放下杯盏一叹,“辰卿说再次见面定会杀了晏五,可我早就料得他下不去手,不过是把陈年旧账翻出来,两人掀了伤疤,一并再煎熬一番。”
陆轻衣讷讷点头,想不到她对江雪鸿凶巴巴的大师兄竟如此挂念,脱口便问了出来。
“软红尘,谁没有几分憾事?”池幽也不掩饰,柔声道,“我初遇他的那年,个子只及他的腰际,只那一眼,便误了终生。”
陆轻衣回想傅昀凶神恶煞的样子,问:“他平时性格很好吗?”
池幽用团扇遮了半张脸,垂首笑道:“我喜欢的人呀,自矜自负,莽撞冲动,争强好胜,说话也向来不知轻重。”
不然一朝跌落云端,也不至引得那么多人落井下石。
陆轻衣:“那还喜欢他做什么?”
“我是商人,见惯了虚与委蛇。”池幽淡笑,“但世事混浊,善恶变易,从贵介公子到江湖布衣,他始终是那个清狂肆志的傅辰卿。”
“他当年逐鹿天下,也不过是为了问晏五一个答案。”
“只要是晏五的话,他便信。”
“可晏五什么都没有说。”
见陆轻衣懵懵懂懂呆坐在椅子上的模样,池幽无奈摇扇,美眸划过她腕上新添的镯子,调笑道:“故事换故事,我既说了那些旧事,你也该交代一下和晏五的关系吧?”
陆轻衣脸色一窘,闪烁其词道:“暂时同盟关系,我跟他祖上就不是一路人,迟早要分道扬镳。”
这话出口,反倒让她自己伤感起来。
池幽不依不饶,轻轻戳着她身上层层叠叠的护身诀:“难得相逢容易别,我看晏五对你宝贝得紧,瞧这结界严实得跟铁板一样。”
陆轻衣不假思索:“可他还给姜三小姐设过。”
池幽“噗嗤”一笑:“原来膈应在这儿呢。”
她又抚了抚陆轻衣的脑袋:“据我所知,永朔二十五年琨瑜会那档子事是姜二一手推波助澜。十年后在濠梁城,为的是护姜三的名节。至于如今,一来是还姜二的命债,二来我猜晏五还有旁的打算,你不妨直接问他。”
陆轻衣撇撇嘴,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递给池幽,小声道:“我的血对乌……傅昀有益。”
她别过脸又添了一句:“不要告诉晏企之。”
池幽眼神愈发疼爱:“做好事不留名,怪让人心疼的。”
陆轻衣鼓着嘴巴道:“省得他又来跟我甩脸色。”
这些天,江雪鸿连她吃碗冰粉、喝杯梅子酒、吹会儿凉风都要同她计较,跟个老妈子似的,她又不是瓷娃娃!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门扇开合声,“老妈子”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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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幽幽飘入耳畔:“这个点了,还不歇息?”
陆轻衣仿佛一只受惊的鸟儿,赶忙对池幽挤眉弄眼,见对方不紧不慢收好了瓷瓶,正准备长舒一口气,坐着的雕花椅子突然一歪,以为右后脚为圆心转过半圈,耳朵被人不轻不重提了提。
江雪鸿一手撑着椅子背,一手抚上她的侧颊,眉心不甚认真地蹙着,用低沉悦耳的嗓音说着屁话:“这个点不睡,都聋了。”
陆轻衣怒道:“你才是聋子!”
江雪鸿俯身闻了闻,眉心川字深了几分:“又胡乱喝酒了?”
陆轻衣难以置信:“我就喝了一口,你属狗吗?”
池幽悠悠插道:“这十洲难寻的美酒,世君可要尝尝?”
江雪鸿睨她一眼:“回头同你清算。”
说着便把小姑娘往肩膀上一甩,抱孩子一般扛着人从窗边跳了下去。
屋外先是一声女儿家的惊叫,接着便是一阵渐行渐远的骂骂咧咧声,断续传来男人敷衍的安抚。池幽听着听着,不禁掩着扇子哈哈大笑。
那权倾天下的人,也不过是个于情懵懂的少年罢了。
恬不知耻(上)
黎明时分,阿萝喘着粗气,差点跑没了半条命,可算是把主上和主上的爱宠送到了九阴洞。
周围是死气沉沉的秃树,灰白的石洞一大半都淹没在缥缈的青雾之中,天地飘着细雨,云外透不出一丝曙色。
冷风吹着刻意弄湿的衣裙,阿萝打着哆嗦,干笑着道:“九阴洞只在此地停留一刻钟,奴家冷得厉害,就先回……”
陆轻衣从绣着金色云纹的襟口探出头,小声道:“别放过她,让她打头阵。”
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陷阱,正好拉一个垫背的。
江雪鸿亦想到了这一层,指尖盘绕着火苗,淡淡勾唇:“无妨,本座替你暖着。”
要人命的火圈迅速环绕在周围,阿萝赶忙改口:“奴家为主上探路。”
望着她胆战心惊踏入洞口的模样,陆轻衣笑得幸灾乐祸,在男人胸口蹭来蹭去:“你真不会怜香惜玉。”
经历了这遭,今后哪怕给这女修罗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勾引公主大人了。
江雪鸿把她往怀里揣了揣,斥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越往里走,雾气便愈发浓重,连近在咫尺的人都染上了一层镜花水月般的空幻。
青雾漫入胸腔,呼吸闷得难受,好像沉到海底中似的。
耳边传来不知何处的模糊呓语:“相对不识,天道不允,非神非魔,无死无生——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
陆轻衣吓了一跳:谁在说话?
那声音接着道:“痴儿,你当真以为,在你和道盟之间,他会选你?”
混沌扩散开来,幽渺的语调似是从心底孳乳出来的,道出冥冥之中意有所指的喟叹:“成神,你会杀他,入魔,他要杀你,执着什么呢?”
“好不容易修成的神格,却为一缕魂火毁了,可惜。”
“想不到重来一遭,他竟还要逼你成神。”
“变成这副软弱无力的样子,他若负你,你岂会甘心?”
声音突然加重,眉心像被利刃刺穿,强行攻破少女的意志:“不如拿回你的东西,拉上他,一起来魔域吧。”
雾气掩盖了那清艳无双的容颜,眼前好像刮起了暴风雪,他的衣襟明明触手可及,却怎么也衔不住似的。陆轻衣身子一歪,直接翻出了江雪鸿的襟口。
温热的大掌稳稳托住她,青雾淡去,江雪鸿已停了脚步,下颌紧绷着,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关切:“怎的了?”
无力的雀儿瞬间有了依托,陆轻衣变回人形,抱着他的脖颈,用哭嗓道:“晏企之,我头疼。”
江雪鸿扶着她半坐在乱石堆中,瞧着她白得异常的脸色,眉宇微凝:“还有哪处不舒服?”
他问得克制,视线却一刻没有从她身上偏移,坐下时甚至还将自己的外袍垫在了白裙之下。
陆轻衣皱着眉头,方才听到的恐怖词句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由急湿了眼眶:“头疼,还冷。”
江雪鸿伸手把她揽入怀中,一边渡内力为她驱寒,一边探上她的脉门。
筋脉有逆流之兆,元神也不甚安稳,恐怕是此地阴重的魔息影响了她体内的神魔血脉。但蹊跷之处在于,先前无论是在幻境还是现实,她都不会被魔息影响。
迷雾遮住视线,领路的阿萝早没了踪影,四下无人,江雪鸿思量片刻,撤去障眼法,倾身贴上少女的额头,试着安抚她的元神。陆轻衣会意,也配合着敞开识海。
虚境中,大凤凰把小灵鸟裹在金红的羽翼里,慢慢将灵气渡入她的口中,语气带着不自知的柔:“可有好些?”
虚境外,陆轻衣翻了个身,小脸被热气蒸得通红:“还是难受。”
九转纯阳之体的元神都无法替她缓解,江雪鸿眸色不由沉了沉。
趴了一会儿,陆轻衣看着染了尘土的红袍,建议道:“这地方可能和我八字不合,要不你先进去,我在外头等你。”
勾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江雪鸿唇角噙了笑意,冷峻的面庞也柔和起来:“赶我?”
陆轻衣抬起眼看他,下巴尖正好压在他的心口:“正事要紧,另一半鸳鸯笔就在里面,我感觉到了。”
江雪鸿盯着她亮晶晶的眸子,笑道:“你如何不算正事?”
表情叫一个一本正经,理所应当。
“昏君!”陆轻衣搪了他一下,一颗心忽上忽下,不能自已。
她顿了片刻,又道:“刚刚我脑子里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要我从你这儿拿回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
陆轻衣提醒:“我猜是我的簪子。”
江雪鸿闻言微抿了唇,犹豫片刻,还是从储物戒里转出了大蝴蝶银簪。
陆轻衣插上簪子,惊奇道:“欸,好像真的不难受了。”
在雾霭的漫射下,大蝴蝶银簪淡淡泛出月华般的光泽,其上镶嵌的鲜红宝石好像血染的云衣。
细白的手指梳着如雪的发丝,陆轻衣喜滋滋笑道:“我就说我爹不会害我的。”
见公主大人依旧板着个脸,陆轻衣重新攀上抱他的脖颈,撒娇道:“你不放心,出去就再交给你。”
君问弦毕竟窃取了棠川半数元神,他给的东西,实在令人多心。
发丝拂过脸颊,触感微痒。江雪鸿正欲开口,身侧蓦地传来一句娇媚的尖叫:“恬不知耻!”
循声望去,只见阿萝不知何时已找了回来,瞧见他们亲密相拥的模样,像半截木头一样愣愣杵在原地,看清陆轻衣的脸,张大的嘴巴几乎能塞下一枚鸡蛋。
江雪鸿金眸陡现,冷道:“找死?”
阿萝反应过来:“奴家这就滚!”话毕慌忙狂奔而去,脚下带起滚滚烟尘。
这厢,陆轻衣仰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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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呆问:“她为什么反应那么夸张?”
时代变了,连抱一下都看不下去,这些魔修看起来纵欲放荡,原来这么保守的吗?
甜香在颈间扫来扫去,看着怀中人懵懂的样子,江雪鸿喉结一动,别过眼,若无其事道:“闲事少问。”
陆轻衣由着他抱着自己往九阴洞深处去,越想越不对味,拽了拽他的袖子:“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了?”
男人笑了一下:“你猜。”
“……混蛋。”
*
魔修之中,女人极少,美女更少。
作为从修罗绝域三千佳丽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女修罗阿萝自视甚高,向来是万叶丛中过,走肾不走心。直到昨日隔着人群对主上惊鸿一瞥,一眼便芳心沦陷。
今夜,摩天才说出提议,她立刻点头应下,脚连寝殿的门都没沾到,脑子里却已幻想着为主上孕育魔胎的美满情景。
对于那连脸都不肯露一下的白发女子,阿萝尚且不放在眼里,至于停在主上肩头的小灵鸟,她更是不屑。
欢喜一时的小宠而已,待主上厌倦了这小东西,便将它挖了心,煲成一碗养颜汤。
孰料,那小东西不知对主上鸟言鸟语了什么,主上竟对她的倾世容颜没有丝毫怜悯之情,还威胁她一路跑去九阴洞,充当领路的奴才。
望着黑黢黢的洞口,阿萝迎着冷风挺了挺峰峦起伏的胸膛,安慰自己:进了九阴洞,或许还有机会。
一路上,她使尽了各种办法引起主上的注意,可男人的视线终点,始终只停在怀里那只巴掌大的鸟身上。
越往九阴洞幽深处走,阴气便越发浓重,饶是魔修也经受不住。阿萝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又幻想起英雄救美的画面,看准时机往地上一跌,半真半假哀泣道:“主上,奴家好痛……”
急风穿过溶洞,无人应答。
阿萝睁开泪水涟涟的魔瞳,望着空空荡荡的洞穴,脸上划过一刹茫然。
主上,跟丢了?
她只能拖着伤脚一步步往回走,许久才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双重叠的影子。
幽暗之中,她心心念念的男人怀里正抱着另一个女人,眸光含水,笑意深邃,红袍早已浸了泥渍,那女子的白衣却连一寸尘土都不曾沾染,圣洁得仿若精工的雕刻。
云雾缭绕,淡金的结界环绕在二人周身,好像纷扬而下的流星,隔绝出一片无人能够打扰的温存空间。
魔瞳中映出火凤与小灵鸟缠绵缱绻的情景,阿萝捂住嘴,带着三分惊震七分哀怨。
那是货真价实的交接元神的秘术。
何谓元神?虚境之中,美丑妍媸,贪妄恶念,全都一览无余。是个人都知道,这般私密的东西,从来不会展示给旁人。火凤周身欲焰沸腾,明明都快要将那小灵鸟吞食入腹了,却硬是压着本性,把凰火一寸一寸转为修为,渡入她嫩橘色的喙。
哪有什么小灵宠,不过是这对夫妻你侬我侬的情趣罢了。
但问题在于,不管是对正道还是魔道,当众交接元神,简直比当众行房还要不能直视!妖魔都不会这般放浪!
溶洞中,只见那女子娇声娇气说了什么,主上默了须臾,递去一支簪子,趁着她绾发的时候,唇瓣竟还似有若无擦过一缕白发,好像想触碰又有所顾忌似的。
有妇之夫,明明元神都已经深度交流过了,肉身还要这般遮遮掩掩,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心底陡然升起被骗了感情的委屈,阿萝心态爆炸,再忍不下去,带着哭腔嘶吼出声:“恬不知耻!”
二人齐齐回头,待看清少女眉间那半枚碎发也遮不住的神印,阿萝瞳孔地震,尾音哽在喉头,身子仿佛被冷雨浇了个透。
神女,想不到被主上百般呵护的人,竟是神女。
亡了,魔道要亡了!
对面的男人金眸一闪,威压如巨山降下:“找死?”
阿萝再顾不上脚伤,逃命似的飞奔离去,身后偏又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她为什么反应那么夸张?”
“闲事少问。”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了?”
“你猜。”
“……混蛋。”
阿萝头脑发晕,恨不得就地把自己埋了。
一念成魔,那女子便是他的魔。
不对,他不是主上,主上才不会做欺骗单纯少女的龌龊事!这个男人,比主上还要可怕,还要……不要脸!
她捂着眼睛,一下跑出去八丈远,倚着石壁大口大口喘气。
看了这出戏,这辈子怕是都要有心理阴影。
破晓时分,九阴洞内仍旧深暗异常。
带着阴气的水珠滴答而下,幽幽的女声如鬼魅般响起:“阿萝。”
身边不知何时聚起丝丝缕缕的黑气,阿萝回过头,瞳孔一缩,旋即渐渐失了焦距,魔纹缓缓蔓延到脸上。
片刻后,阿萝从黑雾中走出,妖媚的眼染上一抹阴毒:“道盟世君,神魔后裔,这一对倒是新奇。”
黑气在手中凝成一把桃花色长伞,她笑得痴狂:“若是用他们做祭品,你能回来吗,莲?”
恬不知耻(下)
有了银簪隔绝魔息,陆轻衣很快恢复了活力,偏偏不肯自己走,把脑袋往男人肩膀上一搁,嗲着嗓子道:“主上,我脚疼,不想走。”
江雪鸿一边探路,一边随口斥道:“谁惯的大小姐脾气……”话未说完,自己倒先冷了脸。
陆轻衣神色复杂地睨了他一样,在心里默默回答:司马宴惯的呗。
这家伙,隔三差五就给自己喂醋,也不怕胃穿孔。
她掂着腕上灵镯,自顾自叽叽喳喳道:“晏企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阑江那会儿?寒潭底下?不会是在青洲就对我一见钟情了吧?难怪死皮赖脸要把我骗到景星宫。”
见江雪鸿不做理会,陆轻衣眨巴着眼睛,暗示道:“你要不要考虑对我表个白什么的,说不定我就答应了呢?”
江雪鸿轻轻笑起来,依旧没表态。
诱导不成,陆轻衣伸手拨弄着他坠在耳上的芥子清虚,垂头丧气换了话题:“‘潋玉’第七式我会了。”
“嗯。”
“你打算什么时候教我第八式呀?”
“近日忙,得空便教。”
感应到神泽,芥子清虚微微发热。陆轻衣嫌弃道:“你一年到头都忙,上回说教我御剑,到现在八字连一撇都没有。”
江雪鸿道:“一辈子还长,总有得空的时候。”
陆轻衣愣了一下,颊上飘起两片薄红:“谁要和你一辈子!”
此话一出,附近忽然响起石球滚过铁板似的轰鸣,地面绽出一个接一个冰裂纹,呼呼啦啦塌陷了一大片。
陆轻衣:“?!”
……她对天发誓这回什么也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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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靴踏着虚空而上,江雪鸿抱着她避开乱石,扫过钉在地上那支花瓣凝成的透明冷箭,淡淡道:“木属魔器。”
世间有神器,亦有魔器。神器隐匿多年,直到神女觉醒才纷纷现身,魔器则在百年征战中尽数被毁,不可能再有遗存,除非是——神器魔化。
陆轻衣道:“火克木,而且咱们有三个半神器,才不怕这一个。”
没那么简单,若是神器可以魔化,陆轻衣的处境,会比他预想的还要危险。
江雪鸿沉着脸,居高临下散出威压:“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嘻嘻嘻嘻嘻嘻~”媚嗓卷着花瓣,衣着暴露的女子撑一把魔伞,踏过白骨堆,从幽暗里款款走出。
看到阿萝脸上遍布扭曲的魔纹,陆轻衣鸡皮疙瘩直掉:“她不会是因爱生恨要把咱们弄死吧?”
江雪鸿:“恐怕被夺舍了躯壳。”
陆轻衣暗暗攥紧他的衣襟。
噬魂,夺舍——真正的阿萝,已经死了。
女子也不否认,举着伞悠悠然飘起来,笑嘻嘻道:“妾名屏兰,久仰二位。”
陆轻衣猜测,她就是修罗族那个与玉京仙族勾结的叛徒。
背叛了修罗族,对道盟的人也不甚友好,她到底个是什么立场?
屏兰似看出陆轻衣所想,转着伞笑叹:“妾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未亡人。”
江雪鸿冷道:“修罗族屏兰,你在此地借助魔器守着一抹孤魂,遭下无数杀孽,不怕给修罗绝域引来天谴吗?”
那位玉京仙族散尽灵脉,却仍存着气息,只因屏兰聚集了九阴洞中阴气,又借助杀戮供养魔器,隔绝出一片非生非死的空间。陆轻衣听到那呓语,也是由此。
屏兰觉得好笑:“您怀里的小丫头不也是一抹孤魂?轻而易举便能化出魔印,您心中的妄念可不比妾少。若她香消玉殒,不知您又会杀多少人为她献祭?”
伞面转过三圈,洞中蓦地亮起,自下而上化出一棵青雾缭绕的桃花树,枝叶青苍,花色绯红,伴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野风从四面卷来,几乎要把二人撕裂。
花雨纷然而下,江雪鸿拂开粉雾,指尖一触到花瓣便染上一片暗红色的焦墨。灵府一滞,筋骨传来震裂般的痛楚,他忙护着陆轻衣的后脑勺,急坠在地上。
陆轻衣瞳孔一缩:“晏企之!”
几片花瓣,竟能伤到九转纯阳之体。
江雪鸿抚了抚她的脊背以示安抚,冷沉的眸光落在屏兰身上。
“世君当年孤身一人闯过此地,可流了不少血。妾身不过对您的元火稍加利用,研制出这与炎离赤火相生相克的永生花树,您可要慢慢享用。”屏兰脸上浮起癫色,“听闻您近日满天下寻神器,想必这些年修为停滞吧。”
视线一转,锁住陆轻衣:“昔日为了炼化魔器,妾连躯壳都毁了,神女这副皮囊倒是顺眼得很,也不知莲欢喜不欢喜。”
对上她瞳孔中一闪而过的紫光,陆轻衣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好像被刀锋抹过——是杀意。
她这些年究竟杀了多少人,才修炼出这般凌人的杀气?
视线唰地被红衣挡住,江雪鸿抬手在她身上落下数个护身诀,将鸳鸯笔擎在手中:“想法子毁了那邪树的根系,妖女我来对付。”
这邪门魔器专门针对炎离赤火,陆轻衣叮嘱道:“打不过就跑,别逞强。”
听出她的担忧,江雪鸿微侧过头,唇角扯起一抹弧度:“本君还不至于被自己的几缕元火牵制。”
纯阳灵力注入,鸳鸯笔在他手中放大数倍,化作一柄长|枪:“‘潋玉’第八式,现在便授你——善弈者谋势,点铁成金,折枝作剑,意气成于胸中,万物可为驱役。”
陆轻衣蓦地瞪大双瞳,眼看他化笔为枪,化作一道红影踏破花雾,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屏兰直掠而去。
“噼啪——”
神枪|刺入魔伞,空中炸开地动山摇般的巨响,烟花烬落,炫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哪怕手中无剑,亦遮不住那人化于胸中的凛然剑意。
鸳鸯笔属木,本与火属心法毫不相容,他却敛去锋芒,乘着似柔实刚的笔势划下一簇簇泼墨般的焰痕,韬光隐迹,险中求胜,让人难以判断他的真实方向。
雾里传来一声空濛的笑:“还傻站着作甚?”
陆轻衣这才回过神,召唤出灵剑,提步踏向血腥妖树,左闪右避躲开花雨,接连砍去数条藤蔓,慢慢接近它的根系。
相比江雪鸿那头振聋发聩的响动,此间静得诡异,只有风吹树叶发出梢梢的声。如烟的毒雾丝丝缕缕蔓延,看上去萧森可怖,所幸陆轻衣并无呼吸。
她指尖结篆,调动神力凝出数枚火球,手臂斜挥,火球连成一线,毫不犹豫冲向妖树的根系,发出火花迸溅的“噗噗”声。
神泽驱散魔氛,眼前裂开一线豁口,青雾中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混杂着刀锋切入血肉的声音,脚下也变得粘稠起来,好像陷入了泥淖。
陆轻衣盯了片刻,重新变作小灵鸟,循着声源方向钻入树根裂隙。
神力涤荡魔息,现出一片狼藉的死寂战场。
空气冷了下来,唯有一处放出幽暗的异彩,陆轻衣翅膀都扇酸了,才终于在沼泽中心看到一个定格的人影。
少年撑着剑倚卧在尸骸堆旁,温热的血渐渐冰凉,蘸血的发丝凝成几束,散乱地贴在微青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刀口和灼伤,汗味、血腥气和焦枯味掩盖了衣衫上原本的冷香气味,撕破的襟口隐隐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赤红色的新伤叠着浅粉色的旧伤。
她从未见过这般狼狈的江雪鸿。
虽然狼狈,却周身都是杀气,像是末路穷途的孤狼。
听到响动,少年漂亮的凤眸缓缓聚焦,似是对还能见到活物颇感新奇:“灵鸟?”
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想起三生黄粱阵中他意气风发的模样,陆轻衣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眼泪涌出,仿佛堤坝破开了大口子,她直直撞进了他怀里:“晏企之……”
元火便是羲凰族的命,这个幻影,是他曾经燃烧过生命的证据。
相比她的失控,少年倒是沉稳得多,满是鲜血的手提住她的后颈:“元神化形?”
滂沱的杀欲在心底喧嚣不歇,明明轻而易举便能折断这个小生命的脖子,却在触碰到她时,逆着本性,微微松了手。
真正的修罗绝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生灵。是她的闯入,唤醒了被杀意淹没的自己。
察觉到周围不同寻常的魔息,少年稍加思索,便已将当前形势猜出大半,又问:“这里可是魔器借助杀念构造的幻境?利用我的元火滋养魔器的人,你可识得?”
小雀儿只是哭。
她体质阴寒,连眼泪都是冷的,大颗大颗落在少年被血浸透的衣襟上。
离渊晏五平生不喜湿冷,不喜雨水,可这含着痛惜的泪泉却烫得他心口发胀,根本无法忽视。他叹了口气,把抽抽噎噎的小雀儿托在掌心,嗓音像含了砂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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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那个我,死了不成?”
陆轻衣茫然地抬起头:“还、还没……”
“没死你哭什么?”
“可你流了好多血。”
少年一愣,眼底暗色稍退:“这便怕了?下羲凰陵重铸灵体,可是要将周身骨血都换过一遭。”
他坠入羲凰陵那一幕,陆轻衣曾经梦到过。万般思绪涌上心头,眼角愈发酸涩起来,她想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偏又思及此时的江雪鸿或许对神族心存芥蒂,不敢现出白发青瞳的模样,只用翅膀尖一点点笨拙地在他下颌上蹭。
这是幻境里为她折了剑的少年啊。
少年盯了她一会儿,见傻雀儿一副不替他擦干净就不罢休的样子,心下触动,嘴上却嗤道:“会变雀儿,倒变不回人样了?”
“谁说我不会!”陆轻衣动作一顿,炸毛道,“本郡主的真容,才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这貌美嘴臭的家伙,怎么就没伤了舌头!
少年由着她啄了自己好几下,语气倒添了几丝慵懒意味:“知道了,小郡主。”
“我叫云衣!”
笑影含在少年眼角,他拖着重伤的身躯,俯下身哄她:“知道了,云衣。”
陆轻衣难以置信地抬眸。
这明明,就是司马宴的口气。
一人一鸟简单对话了几句,见傻雀儿还要调动元神之力替他疗伤,少年伸手拦下,道:“这妖树汲取了我的杀念,你渡的灵力只会助长魔息。”
陆轻衣:“那怎么办?”
少年平静道:“杀了我。”
想到那句天谶,陆轻衣身子重重抖了一下:“不要!”
少年抬了抬隐隐有些透明的手指,眸似幽潭:“不过是元火化的虚影罢了,又不是真杀,有什么舍不得的。”
谈起自己的性命,这个人总是这副无所谓的口气。
陆轻衣摇头:“我不要。”
少年无奈:“外头那个我被这妖法牵制,你便不管不顾了?”
陆轻衣呆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幽潭似的眸起了涟漪,少年叹道:“罢了,待元火焚尽,这虚影自然也不复存在。”
他把小灵鸟按入怀中:“舍不得动手,便陪我一会儿。”
贴上那异常滚烫的胸膛,陆轻衣知道他又在自焚元火,又是气恼又是担忧,自己的心竟也跟着发起烫来。
两百年前,他孤身一人闯过修罗绝域时,可会觉得孤独?
羲凰之火在邃暗中急速燃烧,光华炫目,绝艳灼人。
少年垂眸看去,怀中的小灵鸟已变成了一个身量娇小的少女。她迅速埋下头,浮夸的簪子插在头顶,纤细的胳膊紧紧扒着他的脊背,用自以为凶狠的口气道:“不许嫌弃我。”
少年眸光一软:“嗯。”
不嫌弃,喜欢你。
幻火焚尽魔息,含了血气的冷香在整个花树中弥漫,猩红发黑的花瓣逐渐褪成再寻常不过的淡粉,随着微风飘荡而下。
陆轻衣突然问:“你的元火可以变成人?”
未等少年回答,她急切追问:“晏企之,永朔七年你有没有在云洲留下过一味元火?”
如果司马宴也是他的元火所化的虚影,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少年握住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的指尖:“不曾。”
陆轻衣一双水杏眼里满是不信:“你再想想?说不定是被人偷了呢?”
少年捏了捏她的腮,抬了一下唇角:“你倒说说,这世间谁有窃取元火的本事?”
连傲睨不屑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陆轻衣瞪着通红的眼眶,大声道:“肯定是,司马宴肯定是你!”
“你说是便是吧。”时间有限,少年无暇与她争执,“现在该轮到我问了——你是何人?同我是什么关系?”
元神早就染了他的气息,陆轻衣也不瞒着,昂首挺胸道:“本郡主是你上辈子的债,这辈子的劫,是你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听她这般说,少年却古怪地顿了一下:“你我可有……结过婚契?”
陆轻衣不知他话中有话,眉心打皱:“白日做梦,你连表白都不愿意,指望本郡主嫁你,想都别想!”
少年的表情更加复杂:“……你是说,我未曾同你结过婚契,便已交接了元神?”
陆轻衣歪头:“元神和婚契有关系吗?”
少年凝着眉,探上她的脉门,脸上阴云未见稍霁:“太阴之体,难怪……”
身子逐渐变得透明,他重新把少女抱进怀里,笑得有些气急败坏:“血脉互斥还敢来招惹我,胆子不小。”
陆轻衣哼了一下,表示并不想理他。
元火焚尽,灼灼的桃花雨如同飞雪乱落,花瓣表面镀着淡金的光晕,落在二人的肩头发上。
花雨里,眉眼清绝的少年掠过她套着灵镯的腕,落下又轻又远的一声笑:“不会让你跑掉。”
视线最后,是他俯身下来的缥缈残影,唇侧温凉的触感,分不清是拂过的花瓣,还是一个欲盖弥彰的吻。
水月镜
洞府无穷岁月,壶天别有乾坤。
水月镜天的灵力虽然没有玄冥夜天丰沛,但胜在灵流温和,有益于修身养气。流水幻镜更能够分割多处空间,也是极佳的隐蔽和修炼之所。
江雪鸿修心养性,疯病稍稍安歇,却不知又中了什么邪,没再执着于找落稽山的麻烦,而是魔怔般逼着云衣修炼。云衣则一心多用,忙着在秘境内找元身。
手中握着十洲闻名的寄雪剑,腰际被骨节分明的手揽着,沉璧般的嗓音低缓而来:“涟,风行水成文也。天一生水,水生万物,此招由风生涟漪之势分化而来,关捩在于遗貌取神,夺胎换骨,起势轻缓而剑意无穷。”
本是羡煞旁人的教学场景,云衣却不甚专注,眼神时不时上下飘移。
与本体的感应明明近在咫尺,经过这些天的察言观色,她依旧没有找到牡丹元身的任何线索。只知道自己现在看的绝不是水月镜天的全部,此地一定还有未被发现的空间。
趁练剑之机,她故意凝聚妖力,往结界薄弱处的水镜上重重一甩。
“咣当!”两股灵流对撞,发出刺耳的轰鸣。
江雪鸿迅速用符咒隔开光柱,抚上她被反噬震得发麻的手臂,语含责备:“不可急进。”
流水潺潺,流云深深。或远或近的霜月倒影晃了几晃,水镜依旧纹丝不动,震颤的余音似在嘲笑她的白费功夫。
云衣赌气丢了剑:“不想练了。”
这已是不知第几次任性,江雪鸿无奈道:“寸阴尺璧,不可虚度。”
何况旁人倾尽钱财,也未必能求得在三十三洞天秘境修炼的机缘。
云衣全然不领情:“我修你的剑法有什么用?”
江雪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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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怪哉,居然将寄雪剑谱甚至上清道宗的内门功法都一并交出来,不怕她抖出去吗?
“万法皆通,”江雪鸿似是看出她的疑虑,“你是道君府之主,修习我宗剑谱并无不可。”
云衣傲慢挑衅:“既然我是主人,那不如将剩下两件秘宝和昆吾剑冢也一并交给我?”
江雪鸿却倏然正色:“剑冢凶险,你根基不稳,万不可靠近。”
同前世如出一辙,无论她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肯将剩下两件秘宝交出来,也不会透露关于剑冢的任何消息。
云衣暗自不屑,看着被甩得老远的寄雪剑,直戳他的痛处:“没有剑灵,再练也是一把死剑。”
话一出口,自己反而更加烦躁:陆轻衣同化了剑灵后才夺下落稽山主权,如今一切重来,是不是她就算凝成妖丹也不可能恢复最强盛的状态了?
江雪鸿先是默然,轻声道:“有元虚道骨,无需剑灵。”
云衣悄悄翻了个白眼:道骨在你身上又不在我身上。
趁着休息的间隙,她好奇靠近那神秘的水镜,正欲伸手触碰,忽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行动受限,云衣当真火了:“你干什么?”
江雪鸿始终不放手,闷闷道:“别站在水里。”
他说的是“水里”,不是“水边”。
水镜清晰倒映出男人紧绷的容颜,道袍不染尘埃、不沾风雪,可那素来波澜不惊的眼里竟含着一丝惧怕。
无情无爱的人也会害怕?
心头的火苗刹那全熄,云衣陡然生出一瞬错觉:他害怕,会不会是因为陆轻衣就是死在水中的?
不堪细思的假设蔓延上来,云衣思绪生乱,不敢继续乱想,开口问:“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
再耗下去,埋在地下的蛇毒都要挥发光了。
“待你妖丹凝成虚形,”听到她平稳如常的声音,江雪鸿恐惧稍松,“结丹前还需准备。”
准备什么?拿她祭剑吗?
看出她的抗拒,江雪鸿松开手,目光却仍定在她身上:“你魂魄特异,天劫恐怕不易渡过,届时我会安排。”
云衣不知为何较起真来,转身问:“怎么安排?替人挡劫则天雷加倍,你若有事,上清道宗都会受影响。”
江雪鸿把她扯远了些,轻描淡写道:“我在,无需顾虑。”
云衣从前对他的遮掩一向无心追问,但细想来,他是不是早已默认了要替她挡天劫?
她有些不确定:“你想替我挡?”
江雪鸿反而不再说话,指尖拈起一段剑诀。
他若想把她交给清霜堂,早就可以分席割坐;若想用她祭剑重新炼化剑灵,完全不需将上好的灵芝入药,亲手熬制给她。
想到那脊背上新旧交叠的伤痕,云衣鬼使神差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得她留意,江雪鸿语声亦带了软意:“已经无碍。”
除却大婚之夜,两人每夜都是安分入眠,云衣根本不知这话的真假。
眼看江雪鸿捻诀收剑,长风吹掀起染蓝的发尾,半旧的黑白勾玉叮当作响,像惊鸿照寒秋,星海沉孤舟。
结伴的人舍她而去,信任的人似有异心,转世重生后,似乎一切都变了,只有这个人不迎不拒,待她如初。
云衣不由走神:是被司镜影响了吗,两百年后的江道君怎么越瞅越顺眼?
怔愣间,江雪鸿一剑横挑,只听涛声震荡剑背,眼前景物迅速变换,最终凝作一道怪石林立的法阵。在水镜世界中,可模拟现实的任意倒影。
石阵画成,江雪鸿重新将剑交给她,吩咐道:“两个时辰内用风涟剑诀破此阵,若有疑难,可借纸鹤与我联系。”
初次实战,云衣一阵胆怯:“若是不成呢?”
江雪鸿冷若冰霜道:“那便明日再练。”
难得生出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云衣恨不得一个爆栗砸在他脑袋上:修炼修炼,他就是个只知道修炼的木头人!
*
石柱排列得毫无秩序,看似简单易破,但一旦感受到灵力波动,便流动转换起来,根本无法硬闯。
江雪鸿自己不知去了哪里逍遥快活,云衣学剑时三心二意,自然只听了皮毛,一个时辰下来根本毫无进展。她愤然丢开剑,对着石桩到处乱踢,嘴上则把江雪鸿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眼看时限将到,云衣不敢继续发泄,思量片刻,从暗袋取出无色铃,依照记忆里江雪鸿使用神器的模样,借助护身符纸散布灵力。
感受到“主人”的仙元,石阵竟自动排列为一个通道,多日不曾发掘的隐蔽空间现于眼前。云衣心中暗喜,将寄雪剑一丢,毫不犹豫踏入未知领域。
走过黑黢黢的通道,水月幻象尽头是一间类似工匠室的小屋。特殊之处在于,这屋子不是临时幻化的虚影,而是一处真实存在。木材并纸张被整齐分类放置,质地轻巧结实,不知有何用处。
放轻脚步靠近,窗边恰传来轻灵的女声:“表兄可是将道宗剑谱授与嫂嫂了?”
桃花面,冷心肠,俨然就是清霜堂的那位七小姐。
云衣躲在墙角偷听,太阳穴一凸。
长本事了啊江雪鸿!把她丢在法阵里自生自灭,自己倒出来和小表妹私会!
透过墙缝只能看见青年的半个侧影,他手中拿着细长的竹篦,不知在忙什么,声音还是那般沉稳:“剑谱不可外传?”
白胭不放心道:“嫂嫂未授道箓,按门规当入道宗十二阵历练后才可习剑。”
一旦接受道箓,就是要在灵府内打上宗门印记,若是背叛,便会被整个上清道宗追踪。
江雪鸿冷然不语。
论门规,他应当比她这个客卿清楚,白胭见劝不动,便打圆场道:“但嫂嫂既是表兄认准的人,自然不必多此一举。”
江雪鸿还是不作声,将连结成圈的竹篦搁在一旁,从架上取来一张轻薄的纸。
他做事不喜帮手,白胭便静静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又道:“方才我去水月镜看了记忆。”
水月镜借水成镜,乃水月镜天的秘境之眼,能够映照过往记忆,曾帮助过失忆者想起过往。
白胭继续道:“我的记忆近百年内皆连贯无误,但自从邪修死后,便记不得那人的容颜。”
江雪鸿一边在纸面上裁画,一边问:“可用溯洄诀了?”
白胭摇头:“用了,但仍然无法回忆起来,我身上的恐怕不是寻常邪咒。”
云衣曾与白谦走得近,对于白家七小姐的往事只是略有耳闻。据说白胭曾被邪修控制了二十年,而对方之所以能够近身下咒,似是因为遇人不淑,错付了真心。
如今邪修已死,为何白胭还在追溯记忆?
思及邵忻欲言又止的模样,云衣总觉得其中存在某种联系。素昧平生却刻骨铭心,世上显然不可能有这般情愫,邵狐狸肯定与白七小姐有过交集。
而这些,又与诸事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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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寂尘道君有何相干?
房间内,二人又简短对话了几句,江雪鸿最后道:“若有回忆起来的细节再告知与我,你中咒前多在青、嘉二洲漫游,可再前去勘探一番。”
他嘱咐得详细又周全,白胭颔首致谢:“多谢表兄留意于我。”
外人不可长留太清天秘境,白胭辞别前,江雪鸿却莫名来了一句:“不是为你。”
云衣愈发感到不解。
总不会是江雪鸿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但元虚道骨怎么可能被邪咒影响呢?
她猜度无门,却见江雪鸿将纸张粘连为筒状,借助方才编好的竹篦一撑,一盏端正素净的祈愿灯便制作完成。
原来,这满屋都是制灯的材料。
虽然不知那需要回溯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但江雪鸿专注捧着祈愿灯的模样,却唤醒了一段云衣几乎快要遗忘的前尘旧梦。
旧梦温柔得不似真实,一醉就是整整十年。
折心折剑(上)
净化了妖树,陆轻衣坐在湿冷的洞穴中,指尖覆上唇角,神情有些怔忪。
恰在此时,一柄黑气缭绕的长剑冲她横刺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红影截断。
“铮——”兵刃交接,发出尖利的锐鸣。
陆轻衣回过神,望着江雪鸿持枪的背影,脸上霎时变得刷白——压着鸳鸯笔的,赫然是已经魔化了的溯冥剑。
想不到魔器竟能操纵仙剑,难怪此前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溯冥剑的踪迹。
半空中,屏兰伞面轻旋,落在桃花盛开的高树之上:“妾倒是低估了神女的本事。”
红袍上的炎纹在幽黑的洞中发出隐隐流光,江雪鸿握着枪,被剑气逼得往后划了一步,依旧把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离远些。”
“自身难保还要护着一个黄毛丫头。”屏兰指尖微压,溯冥剑又往下沉深了几寸,“敢问世君,被本命仙剑压制的滋味,可还好受?”
周遭阴气蓦地加重,剑身发出鬼魅呼号似的声音,煞气乱溢,那些寒潭池水都不能净化的亡魂怨念,如浪潮般铺天盖地而来。
半魔血脉在体内沸腾起来,陆轻衣痛苦地捂住头,江雪鸿立刻毫不犹豫腾出一只手,凝成灵光替她安抚。
这一分神,银刃“嚓”地一错,他不及回身格挡,剑刃直直刺入左肩。不消片刻,血珠顺着刃口滴滴答答流下,在红衣上濡成一片暗色。
冷兵器割开血肉,男人却连闷哼都未发出,反手便将凶剑逼了出来,广袖斜拂,取血成焰,卷着血沫的炎刺绕着长|枪蜿蜒而上,直迎上再次击落的重剑,发出声声凤凰清唳,刹那间地动山摇。
见他生了毁剑之意,屏兰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操纵溯冥剑往他心口再次袭去,熔岩对上黑雾之时,剑柄陡然被一线神力结成的丝弦紧紧缠住。
另一头,少女咬着牙,冰冷的丝弦勒得手指发白,娇小的身躯被凶剑拽得趔趄了几步,依旧没有松手。
陆轻衣喘着气,试着用神泽唤醒溯冥剑:“溯冥,是我呀!你不认晏企之,总要认得我吧?在濠梁城我还帮你擦过香薰。”
一旁,江雪鸿撑着枪勉强起身,呵止道:“陆轻衣!”
陆轻衣回眸,匆匆丢下一句:“让我试试,你去对付魔修。”
毁掉溯冥剑,江雪鸿也会受伤,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丝丝缕缕的弦线如同菟丝花般缠上剑身,绽出一片片神力凝成的霜花。陆轻衣软着眸子,一步一步靠近,轻道:“别怕,我帮你渡去魔息,不会害你的。”
这力量又轻又柔,却坚韧且不容拒绝,溯冥剑嗡鸣不已,光泽时而青黑,时而金红,似是在经历极为痛苦的挣扎。
陆轻衣缓缓抚上剑柄,声音好像春雪初融的溪泉:“乖,我陪着你。”
感受到少女的触碰,溯冥剑竟真的渐渐安静下来,银白的光晕顺着剑身倾泻而下,魔纹越来越淡。
江雪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握枪的手微微收紧。
这是子夜镜幻境中,棠川唤醒重华的法术。他身边清丽明艳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成长为羽翼渐丰的神祇。
两人的距离近了,似乎却也远了。
情势有变,屏兰擎着魔伞俯冲向陆轻衣,冷箭一簇接着一簇,被月色般的银光尽数拦下。
江雪鸿单手执枪:“献祭神器逆转时空不过是天魔欺骗世人的幌子,奉劝你趁早收手。”
“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妾也要拼死一试。”屏兰再次挥伞散出冷箭,“群魔觊觎之下,您仍要逼着她进神格,妾倒要看看,您护不护得住她。”
江雪鸿旋枪挡开乱箭,没了溯冥剑牵绊,他出手招招狠厉,随着血火泼洒,魔伞碎成数片,重重坠在一旁,刀锋直指屏兰的脖颈:“你们的主上,究竟是何人?”
对上他淬了冰的眼神,屏兰却突然邪笑起来:“您当真以为,这绝世凶剑还能被神泽净化吗?”
她说的是溯冥剑,却像是在质问:他这般满手血腥的人,配得上与神女长相守吗?
余光中,魔息本已暗淡的溯冥剑陡然绽出刺目的红光,江雪鸿神色大变:“闪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距离太近,陆轻衣根本不及避开。丝弦纷纷熔化,黑雾缠住足踝,她怔怔看着溯冥剑朝自己刺来,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疾风呼啸,肆意摧折着少女比云衣还要脆弱的单薄身躯,剑锋即将没入胸膛时,却听得“啪嚓”一声——
斩尽万妖的绝世凶剑,断了。
淡青的水杏眼震颤不已,几乎在同时,脊背感到一股猛烈的推力,陆轻衣被拖入一个灼烫的怀抱,成年男子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她的身上。
鲜血狂涌而出,耳畔是他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气,银枪滚落在断刃旁边,血淋淋的发丝黏在颊侧,这个人,几乎要在她面前炸裂开来。
“怦怦”,“怦怦”,一声接着一声,分不清是谁的心跳。
这是一个完全保护的姿势,她被红袍罩得严严实实,陆轻衣只能看到他肩侧的鲜红,却不知衣上,枪上,地上,全是血。
六神无主,方寸大乱,这是永朔八十二年后,离渊晏五从未展露过的模样。
灼雾稍散,陆轻衣轻轻拽住他的衣衫,嗓音不自觉打着颤:“我没受伤。”
“……好。”
两人的手心都是冰凉——她天生虚弱,他则是吓的。
若是再失手伤她一次,他真的会疯掉。
陆轻衣又拽了拽,江雪鸿这才微微松开禁锢,一手环着她,一手划出赤色符咒,隔空掐住了屏兰的脖子。
煞气在洞中乱溅,烈火焚烧之下,断续传来屏兰痛苦破碎的声音:“我有什么错?玉京毁了,神女陨落,莲凭什么还要为这天下卖命?什么大公无私,不管是道盟还是玉京,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可恨之地!”
对于她声声凄厉的诘问,江雪鸿一个字也不答,睁着猩红的眼,任着血液泼洒,炎火不管不顾地烧,简直像在虐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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泄愤一样。
陆轻衣实在看不下去这拆骨碎魂、极尽折磨的残忍手段,仰头急道:“晏企之,你别用魔功。”
江雪鸿闻言,眼中红雾渐褪,指尖猩色转为金芒,将屏兰的身魂连同魔器碎片一例毁去。
陆轻衣刚松一口气,腰上忽然一紧。
炎雾蒸浪中,江雪鸿黑沉着眸,血淋淋大手抚上她的脖颈,嗓音又冷又沉,好像冻结千年的深冰:“想死的话,同我说一声便是,何必自己往剑锋上堵?”
威压铺天盖地袭来,沉重的触感压着动脉,简直恨不得直接拧断她的脖子。
陆轻衣呆望着他,试图转移话题:“咱们赶紧找鸳鸯笔吧……”
赤火倏地炸裂深冰,江雪鸿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
后怕一缕接着一缕,如毒蛇般盘绕上心头,尾音遮掩不住地发颤。
她渡不了溯冥剑,亦渡不了他。
腰几乎被勒断,陆轻衣顾忌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轻轻攀住他的肩背,安抚道:“你不会伤我,溯冥就不会。”
“我伤过你。”
“那是孟临川的陷阱,不怪你。”
手臂蓦地卸力,江雪鸿嗓音一落,带着无穷憾恨:“你不该这般信我……”
话未说完,他便猛烈咳嗽起来,血水从里到外洇红了衣衫,整个人如玉山倾倒般,重重跌落下来。
陆轻衣心一慌:“晏企之!”
若不是因为护着她,他不会受伤。
江雪鸿由着她扶着自己靠坐在石壁旁,半睁着眼,喑哑一笑:“天命预言我要折在你手上,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地方。”
陆轻衣拼命摇头,平常信手拈来的疗伤法诀,竟掐了好几次才成功:“我不会害你的……”
黑沉如铁的洞窟,糜烂的尸体,枯萎的花树,满地的艳红,鬼域般的幽冷死寂中,唯有眼前白发青瞳的少女,依旧圣洁如皎月。
失血过多的眩晕感涌来,江雪鸿望着她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眶,眉心隐约倏闪的半枚神印,发出一声似笑似叹的轻音。
在梦魇弥沦中痛苦挣扎的人,不怕凶险丛环的刀锋,却贪恋心悦之人给予的一晌温柔。难怪玄尊那样清朗出尘的人,也会为棠川生了心魔。
选他,是因为他如今还是正道,若看清了他心中残忍绝情的谋算,滋长两世的恶念,她恐怕避犹不及吧?
陆轻衣不知他心中翻涌,抬眸问:“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江雪鸿捻着她的发丝别至而后,任着唇角血线缓缓划下:“我无事。”
陆轻衣愈发急了:“无事你个头!”
江雪鸿只是笑。
孤身百年,他对痛觉早已麻木,甚至暗暗运功,故意让自己多流了不少血,见小姑娘手忙脚乱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头浮起恶劣的畅快。
太上忘情,她这般局促不安的样子,看一眼少一眼。
幽光忽明忽灭,此间静得只有衣衫摩挲的沙沙声,滑若凝脂的手指游移在伤口,像羽毛拂在心尖。
江雪鸿干脆收了神识,闭上眼,不去想这怜惜有几分是为那短命王侯,亦不去想与她亲近会引来多少道天雷,神泽渡入筋脉,沸腾的焰化作柔澹的水,整颗心都软得不成样子。
前尘如梦,今生的他,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呢?
*
阴风呼号声从洞穴深处传来,吹得人脊背发寒,夹杂着阵阵来自神器的召唤。
陆轻衣根本顾不上这些,注意力全集中在眼前人身上。见他连眼睛都闭上了,心头一空,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帘,啪嗒啪嗒直掉,不管不顾摇着他:“晏企之,你别睡。”
这一动,当真是牵到了伤处,江雪鸿搂过哭得打颤的小姑娘,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片刻都消停不得。”
陆轻衣睫梢轻翘,手指捏着他的衣摆,有些茫然。
江雪鸿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清冷的视线逐渐柔和下来:“这些眼泪,不如留到我死后再哭。”
听他这么说,陆轻衣又扁了嘴:“你总是把死挂在嘴边……”
死亡那一刻的恐惧,旁人或许不懂,她却是切身经历过。
江雪鸿抚上她的头,无奈:“要不是神魔血脉压制了灵鲛血脉,你这些泪珠子一颗颗成了鲛泪,景星宫上下的吃穿用度今后都不用愁了。”
陆轻衣故意用戴着灵镯的手砸他心口:“谁叫你从来都藏着!”
心头血的事,江雪鸿并未刻意隐瞒。他拥过比棉絮还要软和的小姑娘,意有所指叹道:“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
“没有可是,”江雪鸿蓦地抱紧她的脊背,用赌咒发誓的语调,一字一顿道:“进神格之前,你指望冲在本君前面——休想。”
男人的怀抱满是血腥味,结实的胸膛闷闷地震着,像是拼死也要护卫着领地的雄狮。
陆轻衣埋下头,轻轻骂道:“混蛋,凶什么凶。”
不同于昔年肆意开怀的少年,如今历尽沧桑的他,更加沉稳,也更加强大,却比少年时还要患得患失。可无论是锋芒毕露还是韬光晦迹,他始终都是这般炽热深情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陆轻衣重新抬起头,视线划过他凸起的喉结,发白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停那异常勾人的眉眼上。
又密又长的睫毛半卷着,颠倒众生的双眸好似两滴月光也化不开的浓墨,只倒映着她一人的影子。
冷冽之下,是浓艳入骨的深情。
他身上总是暖的,连伤口都愈合得极快,陆轻衣却怕有朝一日,他会像火焰一样烧尽了,再也找不到了。
都说花开堪折直须折,既然他是个锯嘴葫芦,那便由她来说。
黑暗之中,陆轻衣挺起身子,开口命令道:“晏老五,给本郡主撑个结界。”
江雪鸿睨着她娇生惯养的做作模样,照做。
淡金的结界笼盖住二人,陆轻衣打量周遭,嫌弃道:“再厚实一点。”
江雪鸿不知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掌心火焰尽数绽出,好笑道:“有话直说。”
冷风卷着幻火残花,两相依偎的一双人仿佛坐在灼灼红莲之中。
陆轻衣抵着他的胸膛,拖着嗓子埋怨起来:“晏企之,喜欢你太累了,比喜欢司马宴还要累。”
唇角微凉一触即消,幽闭狭小的空间之中,连心跳的回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少女甜软的嗓音好似玉珠落入银盘:“但你要是再对我好一点,我就再……考虑考虑。”
忽上忽下的心跳早已泄露,她不拒绝他的亲近,根本不是仗着所谓的阴阳互斥,而是因为知道他们——两情相悦。
白练般的电光划亮幽夜,环着腰身的手臂重重一抖。
天雷轰鸣声中,男人的心,和那柄剑一并折了。
云雨蛊
办起正事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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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无相互撩拨的心思。二人拿着床帏布料去问掌柜,从客栈找到布庄,再从布庄找到蚕坊,折腾了好几日,最后一路追到了城郊一处偏僻山洞。
青苔铺满残破的石壁,上古遗迹早已隳圮殆尽,只残余些许毫无线索的碎瓦,还有一缕似有若无的妖气萦绕其间。近旁枯柴堆叠,似曾有人在此居住。
江雪鸿勘察片刻,锁定一处平平无奇的角落。这处的石壁居然是活动的,每块碎石上都刻有几条微小而隐秘的短线,正是排列散乱的八卦符纹,与客栈帷幔全无差别。
他想回身去牵云衣,却被她警惕避开,只得紧贴过去,问:“可识得这处秘文?”
为了掌握敌人的根底,云衣自然懂得不少纬候图谶,加上在水月镜天修炼了那么长时间,她思量片刻,按顺序点上符纹:“六爻全阳,是乾卦……初九,潜龙勿用;九五,飞龙在天;上九,亢龙有悔……接下来是乾宫八卦:乾为天、天风姤、天山遁、天地否、风地观、山地剥、火地晋……还有……”
“火天大有。”江雪鸿抬手落下最后一步,心下微动。
这些古文连他都未必能够卒读,云衣竟能即刻认出,或许她果真与昆吾剑冢封印着的巫族怨念有什么联系。
顿了片刻,石壁中心绘着牡丹流云纹的花砖陡然传来一阵响动,地上竟露出一个两尺宽的洞口,洞旁还有一架腐朽不堪的木梯。
方寸之地再造乾坤,走过一段逼仄的黑暗小道后,眼前突然敞亮。地宫悄寂,青砖墁地,两侧是千年不熄的明灯,正前方一座残破的门楼巍然伫立,门额镶嵌着苍青石碣,上以章草书“巫娥庙”三字,落款同样剥蚀得模糊不清。
阅岁经秋,又经丧乱,古迹皆荒,史家不载。
前脚还没触到台阶,身后的门楼突然降下一道石门,彻底封死了来路。云衣还在犹豫,江雪鸿已率先穿过门楼踏上台阶,衣袍猎猎,如履平地,检查起周遭机关。
高台中心,约六丈高的神女塑像上满是尘埃,镀金剥落,露出铜铁铸的底子。江雪鸿轻触神像,只见金屑抖落,在灯火照映下熠熠闪闪,灿如烟火。
从进入这地方起,云衣便觉得一阵阵诡异。她不想在江雪鸿身边惹火,便自己默默后退,一手覆上潮湿冰冷的墙壁,却没注意被手掌盖住的画中飞天微微动了动。
片刻后,她惊呼一声,跌进墙内。
江雪鸿闻声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高墙一愣,疾步上前。画壁上描绘着神女斩杀邪魔的壮丽图景,笔触细腻,线条飞动,其中人物衣着各异,栩栩如生。
审视着壁上斑斓的彩绘,他正欲拔剑,身后忽响起一声熟悉的娇嗔:“道长昨日对我爱理不理,今儿怎么还亲自登门了呢?”
*
跌入画中,云衣借助纸鹤造下的结界稳稳落地,男人的声音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云衣!”
“我没事,这里面是死路。”她一边环顾一边道。
对比之下,江雪鸿那头已响起一片兵器交错的钝响:“保护好自己,我很快来,不要断了灵力联系。”
难得从他身边摆脱,要不是元身还被控制着,云衣恨不得即刻脱身。她数着步子来到一间与世隔绝的内室,上下均由青石砌成,寒意侵骨。不同于高台的华美精致,此处只有一座等人高的神女像并一具骨架横陈其中。骨架呈跪姿,衣袍都已风化,唯有手中捧着一只紫玉盒。
传闻巫族具备通神之力却怀有异心,可这副虔诚跪拜的模样,哪里看得出半分谋反之意?
看着那具白骨,云衣莫名觉得一阵胸闷,总觉得对这个上古妖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很快冷静下来,只当是被邪术迷惑了心神,试探不见机关,便径直取过那只紫玉盒。
这盒子用与落稽山地脉下同样的灵石紫龙晶打造,可用于镇压邪祟。云衣轻而易举打开,其中装着的却不是金帛珠玉或元经秘旨,反倒只是一卷舞谱。
舞谱虽然残缺,云衣却能大致读懂其意,随手翻开几页便发现,这上古舞步竟和狐妖韶歆昨晚的献艺极为相似。末页写有落款,漫漶殊甚难以卒读,只影影绰绰能辨出一个“巫”字。
难道,这是巫族的舞谱?
云衣微眯了眼,若有所思,刚将舞谱藏入灵府,只听一声“轰隆”,白色到刺眼的光芒射入双眼,石墙蓦地坍塌。
“你们夫妻俩呀,”女子的笑隔着烟尘,“不请自来就算了,怎么还乱拿人家的东西?”
殷红的光打来,被剑影尽数挡住,江雪鸿瞬移至云衣身前,头也不回问:“可有受伤?”
云衣摇头。紧接着又是一串爆炸,她立刻被江雪鸿扯入怀中,青年的吐息乱得不行,一看便是受了伤。
狐妖韶歆踏着飞沙走石迎面而来:“都中毒了,还强撑什么呢。”
云衣瞬间反应过来:这地方不仅是巫族遗迹,还是她的妖窟。
“寂尘道君,”寄雪剑出,韶歆早已看破二人身份,游刃有余道,“中了我的断魂烟还搂搂抱抱,当心你那小娘子也染上妖毒。”
江雪鸿猛地松开云衣。
他这般舍己为人,韶歆连连啧声:“那销魂滋味江道君方才已尝过,若不想让你的夫人吃苦头,就好好听我的话。”
云衣并未觉得什么不适,江雪鸿却已冷道:“你待何如?”
“不是说过了。”韶歆酥媚之音伴着不怀好意,“我想吞了你。”
势若雪崩的威压轰然降下,哪怕江雪鸿刻意避免误伤,云衣也依旧觉得窒闷。两位强者狭路相逢,韶歆不慌不忙与之对峙,眼神愈发露骨。
那眼神,云衣再熟悉不过。毕竟,她记忆全失时看江雪鸿便是这副眼神。
同类总有着相似的劣根性,江雪鸿一向厌恶妖族,若能激起双方矛盾借刀杀人,她都不必再用什么入梦咒。
思及此,云衣故意出声挑衅:“你技不如人,居然还想抢我的夫君?”
韶歆转过面来,目光探寻:“你便是那个寻常阁的头牌娘子?”
江雪鸿制止道:“云衣,不要理会。”
“我同你们阁主还是旧相识,论理算你的前辈。”韶歆知道江雪鸿不敢轻举妄动,便与她闲聊起来,“听闻你化形三年便舞艺大成,方才看了我那舞谱,可有什么心得?”
云衣同样不理江雪鸿的警告,直截问:“这舞谱是否与上古巫族有关?”
“或许吧,”韶歆现出狐耳九尾,愈发显得妖娆魅惑,“机缘难求,我用这东西换你的夫君,如何?”
云衣不禁心痒,却并不信她:“世上好男儿多得是,你为何一定要抢我的夫君?”
韶歆眨眨眼,问:“你知道陆轻衣吗?”
“第一次见到你,我还以为是那个女魔头回来了。祸福难测,陆山主称王时我本想去投奔,但那时候同一个修士纠缠得有了身孕,没能遂愿,谁想后来落稽山便倒了台。”
她意味深长看向江雪鸿:“谁能想到,陆轻衣孤傲一世,最后竟栽在一个断了情丝的男人身上。”
这话触到了逆鳞,江雪鸿剑锋凛然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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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字黄符如同爆炸的碎片一般向四周飞射出去,韶歆眼看他掌心渗出血滴,遗憾不已:“可别自欺欺人啊,我昨日暗示得那般明显,你夫人只口头搭理两句,身上却一点醋味都没有,从我一次又能怎样?”
“看你们牵个手揽个腰都别扭的模样,不会成婚至今都没做过正事吧?”
见他攻势愈猛,毫不顾忌体内毒素蔓延,韶歆也有些恼火:“喂,别给脸不要脸,你已不是从一而终,我不过想尝尝能让陆轻衣阴沟翻船的男人的滋味而已。你闭上眼,我用易容术,孤男寡女阴阳和合,也不知谁是谁啊。”
她说着说着突然瞪大眼:“难不成,你喜欢被强的?”
云衣置身事外,听到这句几欲发笑,勉强忍住了。
江雪鸿的名声算是彻底给她遭坏了,整个妖界怕都是这么传的吧。
江雪鸿对浪谑之语全无反应,剑光冲出一股冷冽的波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冰凌如同流星雨般纷纷坠落。
韶歆行事率性,没想到竟会碰上一块硬骨头,好在江雪鸿本就中了毒,又要分神护着云衣,自己才不至于落了下风。她边躲闪边质问:“江寂尘,独守空冢两百年,连我这个闲散之人都听得到你整日寻魄招魂的风言风语。你引咎辞仙洁身自好,究竟是想将功补过,还是为动情不自知而追悔赎罪?”
字字诛心,江雪鸿彻底冷了脸。
神像与白骨一齐碎裂,看到他召唤起同归于尽的禁符,剑光也渐渐转为黑红,云衣大惊——江雪鸿的心魔,恐怕早已深入骨髓。
她一死,竟能把他刺激成这样?
愣神间,身侧沙尘中陡然探出一条狐尾,将她一把攫住。韶歆挟持着云衣,火上浇油道:“你这种反应,我都开始怀疑这个替代品的真假了。”
话毕指爪就往云衣脸上一划。动作极快,云衣还没来得及反击,只听到风声倏过,却并未感受到任何疼痛,另一侧的江雪鸿脸上却现出一线细长的血线——又是那个禁术平安符!
韶歆先是一愣,随即大笑:“护得这般紧,倒显得我强行拆散你们一样。”
“算了,半步入魔的男人我也没兴趣了,不如去找池幽把陈年旧事问个清楚。”韶歆口中吐出一团红雾,往云衣面门一喷,松开困着她的尾巴,“有这么个生死不渝的夫君,你也好好收收心吧。”
云衣跌坠下来,被江雪鸿稳稳接入怀中。半空中的韶歆已散为烟云,连舞谱都不顾取回,只留下空濛的一句:“骗你们的,我这毒不是断魂烟,而是陆轻衣发明的那个鼎鼎有名的云雨蛊哦。”
古迹一片狼藉,江雪鸿全然不顾,探上云衣脉门,急切问:“何处不适?”
狐骚味浸透鼻腔,云衣皱着眉:“有点热……”
目光随着话音凝固——这感觉,竟同在白谦那座城南小园一样。
云雨蛊,她前世越狱前用来坑江雪鸿和辛谣的东西可不就是云雨蛊?!
江雪鸿身中同样的毒,却并没她那般一惊一乍,用含着血气的声音道:“定心。”
云衣虽然功力增长,但尚未凝丹,对这种迷惑心智的情毒全无抵抗之力,微一走神,很快便晕乎乎起来,不自主扯开襟口,片刻后又自己拆了半边发髻。
热,无法抑制的热渴。
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云衣眯着眼环顾四周,乱石嶙峋中找不到水源,眼前唯有一个霜雪堆就的男人。素袍白袂,墨发蓝染,像一弯明月倒映在碧潭湖心,令人心生清凉。
这个人,本就是她的阶下囚,服侍她是他的义务。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想要,他便不可以拒绝。
江雪鸿还在凝神为她调息,冷不防被按倒在地。怔愣间,少女已舔舐去他颊上血痕,根根分明的睫毛像蝶翅一样飞快眨动:“躺好别动,羞什么?”
皓齿冰肤,语娇声颤,腮颊蒙着热热的雾霭,仿若带着风露的芙蓉。看到她这副模样,江雪鸿心中那团寂灭的火好像重新点燃起来。
他悬着心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若只是借着蛊毒逞一时之兴,未免太过不堪。
云衣撩掀起裙摆,在他温凉的肌肤上乱贴,露出一个热渴顿消的满意表情,腻酥酥道:“你啊……”
她依次摩挲着江雪鸿的脖颈手腕,似在疑惑为何困缚他的镣铐一个也不见了。
算了,不重要。
那身里外层的道服分明严实得很,云衣替他宽衣解带的动作却无比娴熟,轻而易举探入其中:“是我的人。”
江雪鸿既要止住她探索不停的手,又唯恐她被地上碎石划伤了腿,只得让云衣整个人趴在自己身上,重复问:“我是谁?”
手掌正覆在他心口疤痕上,察觉对方的迟疑和犹豫,云衣头一低,啜在男人没有弧度的唇角,柔柔细细威胁:“再反抗就把你绑起来。”
一模一样的云雨蛊,面对不同的人,身体的反应竟会全然不同。
明明身处困境,明明伤势不轻,明明不可纵欲,情浪却一波接一波掀起,漫溢过理智的防线。江雪鸿眼神一暗,不自主揽过那杨柳纤腰,将云衣紧紧按入怀中。
他们本就是夫妻,不是吗?
三生黄粱(上)
“晏老五,你混蛋!”
陆轻衣掀了被子,倏地起身,差点和江雪鸿脸对脸撞上。
她面上一红:“你、你离我远点!”
江雪鸿背对烛火,双手撑在她身侧,轻斥道:“莽丫头。”
月暗星稀,孤男寡女,身处在十洲闻名的风月之地,手牵着手,座挨着座,四目相对时偏不见半点妄念。
随着真气在少女体内流转,江雪鸿吩咐道:“子夜镜与灵香花外形肖似,花海外围更有一处三生黄粱阵,去这一趟无甚凶险,但恐怕要费几日工夫,你明日且先跟着四哥回景星宫。”
陆轻衣望着他发间的风尘,眉目微动。
这般讲究的人,竟连仪容都未及打理,是特意临时回来安顿好她的吗?
江雪鸿徐徐收了真气,扣着她套着玉镯的腕,复又叮嘱几句,正欲起身唤落芷进来,手边突然勾过几根又细又凉的指爪。
小姑娘语声纤柔,目光执拗:“带上我呗,我保证不添乱。”
江雪鸿握着水葱似的手指,声音染上了一丝无可奈何:“跟着我,麻烦颇多。”
“可是明哲他们早就回去了,就我一个人跟着你四哥太无聊了。”陆轻衣直接抱住了他的胳膊,用雏鸟恋母般的语调哼哼道,“世君大人,求你了嘛——”
江雪鸿清楚地知道,她在避重就轻。
明明就是过惯了散漫日子,不想回景星宫练剑,能拖一日是一日。
他不是没见过爱演的,姜荇就是。
可陆轻衣演归演,不过是为算计她自己那点儿不值一提的小心思,却不知以神女的身份,她能求的远远不止这些。
就好像,他见过各式各样别有目的的笑。
但陆轻衣的笑,只是单纯的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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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夜视极好:温婉的碧罗裙穿在她身上反倒灵俏起来,细眉下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秀鼻菱唇,耳上缀了明珠,脸色却有些发白,不见往日腮上的淡粉,声音也乱得不成节奏。陆轻衣虽不说,他却知道伤了元气。
江雪鸿摩挲着指腹,如扇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
陆轻衣大眼睛扑闪扑闪了好久也不见他松口,失望地撒开手:“你不带上我,那我就去找司马……”
“咳咳!”话音陡然被咳嗽声打断。
江雪鸿别过眼不看她,沉着嗓子道:“本君只在楼下候两刻钟,阵中情况未知,切莫擅作主张。”
说着“本君”,却半点威势也没有。
他口风一软,陆轻衣立刻来了精神,转过身子,非要与他对望,笑得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根:“看在你这么放不下本郡主的份上,勉为其难答应你!”
……瞧瞧这惯的。
*
万籁静寂,偶尔划过的流萤好似天边稀稀历历的疏星。
陆轻衣换了身不打眼的衣裙,一路小跑下楼,却见那个挺拔的身影旁,还立着一个香肩半露的美人。春月柳般的腰身,含了水的嗓音——不是嫣梨又是哪位?
所以晏老五这个孔雀王连女鬼都勾搭上了?!
发愣间,孔雀王微侧过身,眉宇微眯:“还傻站着作甚?”
陆轻衣迅速挤入二人中间,瞪着眼问嫣梨:“你不是去陪你的李哥哥了吗?”
嫣梨抚着青丝,嘻嘻笑道:“那胖子是个银样蜡枪头,还没动几下子,便被奴家榨干了,倒不如……”
江雪鸿打断她的污言秽语:“她是奉了鬼市主之命引路,灵香花生于无生气之地,让妖鬼去找更为容易。”
陆轻衣翻了个白眼,依旧炸着毛:呆子,人家妖鬼最馋的就是你这纯阳之体的身子!
才行几步,她便故意喊了声“累了,不想走路”,江雪鸿虽嘴上嫌弃,却马上把她抱了起来,还是无比娴熟的公主抱。
二人御剑而飞,趁江雪鸿没注意,陆轻衣悄悄冲嫣梨比了个耀武扬威的鬼脸。
没男人也没剑的嫣梨:“……”
击败了“竞争对手”,陆轻衣终于撸顺了毛,舒舒服服靠在江雪鸿的肩窝,嗅着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沉香气味,问:“晏企之,鬼市主是谁啊?”
江雪鸿勾唇笑道:“你不妨猜猜?”
陆轻衣眉梢微挑:“是你三哥吧。”
江雪鸿垂眸睨她一眼,奇道:“慕容都没认出来。”
陆轻衣尾巴一翘:“我可机灵着呢。”
她摸了摸鼻头,又道:“但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可有依据?”
“直觉。”
江雪鸿轻笑。
陆轻衣锤了他一下:“你别笑,神女的直觉一向很准的!我昨晚做梦就梦到在天上飘,结果今天你就带我飞了!”
剑气在邃幕上划开金红的流光,江雪鸿笑得愈发肆无忌惮,懒漫道:“改日教你御剑。”
陆轻衣浑身却是一绷:“才不要你教!”
嫣梨:你们当我不存在是不是?!
静了片刻,陆轻衣复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只洗好的水蜜桃。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嘎嘣”,空中平稳滑行的剑刃陡然振了几振。
江雪鸿牙关一紧:“桃子丢了。”
“可是我想吃,不会弄脏你衣服的。”陆轻衣认真道,“而且这么高丢下去的话,万一砸到人怎么办?”
“尝不出味还吃?”
“以前是知道的,反正天底下的桃子味道也差不多。”陆轻衣狡黠一笑,把桃子举高了些,“要不,你帮我尝一口呗。”
夏夜凉风习习,江雪鸿看着她同水蜜桃一模一样的脸蛋,却觉得好像刚从热池里滚过似的,心头燥得很。
带上她,怕不是给他自个儿添堵的。
陆轻衣快活地啃完了桃子,又问:“晏企之,三生黄粱阵是什么地方啊?”
江雪鸿垂眸:“不知道还敢去?”
陆轻衣不以为意:“你知道不就行了?”
这毫不掩饰的依赖让江雪鸿微眯了眼:“三生黄粱阵,在夜岭。”
“十洲有四大凶境,除却离渊中心的羲凰陵宫,尚有三处鬼魅魍魉横生之处,一是景星宫山门下的弱水,一是濠梁城外的修罗绝域,还有一处,便是夜岭。”
“夜岭位于清霜堂西侧荒林外,原是一片坟场,昼隐夜现,有不少妖鬼聚集。每夜一门进,一门出,若无人领路,极易迷失。”
感到怀里的小姑娘一下下变成了鼓起羽毛的雀儿,他嗓音一落,愈发瘆人起来:“前头那处断崖,便是当日孟临川拿你要挟本君之地。”
耳畔恰到好处响起一声熟悉的乌鸦叫,陆轻衣瞬间绿了脸:“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她当真以为只是摘个花。
江雪鸿唇角微不可察弯了弯,长剑一收,借着枯树缓冲了几下,抱着她稳稳当当落在地上:“晚了。”
荒野无人,呼啸的阴风好像鬼泣一样。
陆轻衣头皮发麻,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晏老五,我恨你。”
*
寒鸱夜鸣,荒野无温,云层外雷声隐隐。
岭下荒镇废弃已久,随着三人的步子,空无一人的瓦房渐次亮起幽冷的灯来,窗户中映出模模糊糊的鬼影。而老槐树上垂着的青虫,竟都变成一个个悬尸,魂魄从躯壳里飞出,发出哀怨的悲叹。
根本用不着提醒,陆轻衣彻底变成了江雪鸿的人形挂件,死死抱着他的胳膊,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这鬼地方,和恐怖话本里写的百鬼夜行一模一样,偏只有她一个人吓破了胆,江雪鸿和嫣梨仿佛没听到那些此起彼伏的鬼叫似的。
嫣梨自己就是个鬼,不怕还能理解。
江雪鸿为什么也毫不意外?
陆轻衣脚步一顿,旋即更加环紧了他的胳膊——他是在这里独自求生过的人啊。
江雪鸿只当她是吓的,安抚道:“顾曲慕容已在南北画了伏魔印,只要循着指引,不踏入禁地,此地妖鬼不会无故伤人。”
陆轻衣垂头道:“晏企之,我倒希望你不要那么镇定。”
一个能随心展现七情六欲的人,才是鲜活的,他这般模样,简直是心如死灰。
心如死灰的男人蓦地轻笑出声:“我当年既能活着闯过四大凶境,如今便也能携你同进同出。”
陆轻衣:“……你还是直接把我敲晕了带出去吧。”
她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一个人闯过这些地方的时候,害怕吗?”
江雪鸿略感意外地偏过头,云淡风轻道:“每日都在生死关头挣扎,便无心思量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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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心算计,没有利益交争,只有最单调的肉搏,最原始的杀戮,他精疲力竭躺在骸骨堆中时,甚至是畅快的。
正说着,嫣梨已领着二人来到谷底一处山坡之下。她绞断一截指甲递去:“世君,前方灵气聚集处便有灵香花踪迹,奴家不能去了。三生黄粱阵依过往而建,二位取得神器,跟着这个指引即可离开夜岭。”
江雪鸿正要伸手去接,却被陆轻衣半道抢来。
小姑娘如护食般拦着嫣梨,快速道:“知道了谢谢你快走不送江湖不见。”
工具人嫣梨:“……”
危机解除后,陆轻衣得意洋洋把那半截指甲揣到怀里,抬头却见江雪鸿正看着自己,那双漂亮的凤眼中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弯唇:“又把本君当你的旧情人了?”
陆轻衣疑惑:“什么?”
江雪鸿不再多言,侧身抬步往坡上去。
陆轻衣顿了顿,忙追着他:“你以为我是把你当成司马宴才拦着嫣梨的?”
男人淡嗤,不答。
陆轻衣莫名一慌,匆忙解释道:“我拦着她是因为妖鬼最擅长迷惑人心,你离她远点,不要盯着她的眼睛看,她给的东西你也不要碰。纯阳之体对她修炼有益,她就是馋你的身子……反正妖鬼接近你大多都是馋你的身子,不要被她们骗了。”
江雪鸿脚步陡停,陆轻衣一个不稳,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他一垂头,两人的视线就对上了,温热的体温透过轻薄的夏衫传来。
男人缓缓启唇:“那你呢?你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
吐息都扑在她的面门上,压低的声音连胸腔都在跟着共振。明明是问句,他却好像已经预判了答案。
陆轻衣想低头,却感到江雪鸿用一手慢慢托起她的后脑勺,青丝在他指间流动,发髻乱了,大蝴蝶银簪也晃悠悠歪向一边。
气氛太不对劲了。
头顶不知何时慢慢聚拢了层叠厚重的黑云,周围一片死寂,却有什么汹涌的暗流随时要爆发出来似的。
陆轻衣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和他再吵一架,结巴解释道:“我、我一开始就是想起死回生,然后你又和司马宴很像,我以为跟着你就能找到司马宴,但你都说三百年前没见过我了,我也不会硬要把你当成他。你不帮我,大不了等我变厉害了,自己找。”
她越说越理直气壮:“你不也有念念不忘的故人,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只是想找到他弄清楚原委而已,不像你整天就知道作践自己,坑骗旁人,还和心魔藕断丝连。”
江雪鸿不自觉摩挲起她的长发,看着她强装镇定的表情,越来越答非所问,嘴角不自主轻扬。
死水般的心潭,正掀起一阵阵从未经历过的陌生涟漪,会为了她的笑颜燃起暖意,也会为她的眼泪焦灼不安。
还会为她念念不忘另一个人,嫉妒至极。
嫉妒那人占据了她的年少时光,嫉妒她对覆国之仇没有丝毫恨意,嫉妒她的一切举动,皆是出于把他当做那人的影子。
陆轻衣见他边玩她头发边傻笑,总觉得这狗东西是故意把自己骗到这个鬼地方耍弄来的,鼓着嘴总结道:“反正现在最重要的是找齐神器,你破境我复活!”
江雪鸿微哂:“然后呢?”
陆轻衣一滞。
如果她进了神格,他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模样?
愣神间,脑海里陡然浮现一段微茫画面。
殿宇坐落在万仞冰壁之上,红衣男子俯瞰十洲山海,沉缓道:“魔骨开启邪阵,明日起我潜入魔域,你留在紫极峰,务必稳住九溟封印,届时里应外合,还这十洲寰宇海晏河清。”
他身侧比肩而立的女子白发如雪,音容清冷,瞳色好似青莲碧月:“你记得给我传音。”
男子唇边勾起一个不甚分明的笑:“好。”
他曾拱手让与她万里江山,一别再无归期。
记忆被风雪侵蚀,心口传来丝丝缕缕的刺痛。一只温热的手探上额头,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哪处不舒服?”
陆轻衣茫然:“我好像看见了幻觉。”
江雪鸿凝了脸,即刻抱起她转身:“我送你回去。”
陆轻衣扯住他:“我没事,就是刚刚有点晕,摘完花再回去。”
江雪鸿手臂微微收紧,嘱咐道:“不舒服莫忍着。”
陆轻衣却无声笑了起来,攀上他宽阔的肩,飞快眨眨眼。
一个矜贵尖刻、地位不凡的男子,这般护着一个女子,为她提起旁人而不悦,为她的安危而担忧,意味着什么?
想着想着,脑子里“轰”的一声,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大片大片的红云。
要不,试探一下?
晏老五长得那么好看,她又不亏。
陆轻衣壮着胆子,慢慢贴近男人的侧颊,暗搓搓想:就当是,启发一下这个呆子。
还没触到那诱人的美色,一连串闷雷在头顶炸响。
陆轻衣吓得惊叫起来,直接从江雪鸿怀里跌了下去。
……怎么回事?!
江雪鸿敏捷捞住她的腰,先仰头看了看天象,而后幽幽垂眸:“胆子不小。”
心思似乎被他看透,陆轻衣一把推开他,欲盖弥彰道:“摘花摘花!”
提起裙子往前才跑出两步,周遭突然响起无数鬼哭狼嚎。陆轻衣又是一声惊叫,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晏老五,你混蛋!”
江雪鸿捻着指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那浑然是个少年模样。
折心折剑(下)
二人手牵手踏入九阴洞深处。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阴气渐渐被花露清香取代,眼前好像铺开了一幅织锦。溪泉发出欢快的叮咚声,一大片桃林让人联想起初入凄凉筝幻境时,棠川舞剑的场景。
“融合了仙族记忆的幻象。”江雪鸿淡淡道。
身侧,陆轻衣的心思早已不在找寻神器上,垂眸盯着与他严丝合缝交叠着的十指,暗暗咬唇。
都确定关系了啊,牵牵小手怎么能够尽兴?
走了几步,她皱着眉松了手,往地上一蹲:“脚疼,不想走。”
江雪鸿侧目看她:“几步地至于?”
小姑娘一声不吭,直接歪坐在地上,睫梢向上卷着,只用含了水的杏眼可怜巴巴望着他。
心机之处在于,她卷着裙边,刚好露出一截莲花般洁白的小腿,钩子一样,挠得人心痒。何况她这只脚上,还有当初被铁夹刺穿的伤痕。
江雪鸿眸色陡暗,半蹲下来:“你待如何?”
陆轻衣仰起小脸,娇气道:“晏老五,你背我,三生黄粱阵里你一直都背我的。”
江雪鸿眼底泛起浅浅的涟漪,有什么如露如电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无法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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踌躇间,陆轻衣已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卖乖道:“就背一会儿。”
覆着薄茧的修长指节传来微凉的触感,甜言软语一丝丝浸入心尖,江雪鸿盯着她开合的樱唇,鬼使神差“嗯”了一声。
若有朝一日,她要用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把他的心勾出来,他恐怕都是心甘情愿的。
桃花沉入潭水,倒影行走在云水之间,日光倾泻下来,时间也仿佛如云雾般消散了。
片刻后,粘人的小姑娘环着世君大人的脖颈,偏头觑着他同少年般微红的耳根,喜滋滋道:“你现在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这般贴着,某人身上那几团软肉感受得一清二楚,江雪鸿黑着脸,艰难斥道:“得寸进尺。”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魔道的十大酷刑,也没这么难熬。
陆轻衣撩人不自知,扒拉着他的发丝,问:“溯冥剑断了怎么办?”
江雪鸿道:“许是与破九重境有关,回头让顾曲看看。”
乌黑的头发像蘸了墨,陆轻衣忍不住在他的头上摸来摸去,还不依不饶问:“死鸭子嘴硬,到底是要破境了,还是为我折的?”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何止蹬鼻子上脸,简直是把他当宠物耍弄。
松绾着的墨发被折腾得散落下来,陆轻衣咯咯笑道:“我不管,就是为我折的。”
江雪鸿略过这个话题,背着她绕过曲折的林荫小道:“屏兰不惜借助魔器献祭生灵,留下那玉京仙族的残魂,客观上倒稳固了修罗绝域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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