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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宋随站在门口?,门后有风,吹进来,压着他额前一缕碎发翻飞,神色肃然,一言未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雨眼皮子一跳,伸手拉了拉莫春羽,莫春羽是个没?眼色的,他满不?在意地拂开他的手。

耸耸肩道:“没有就没有呗,反正大人不?是不?喜欢梁小姐么,梁小姐万一送了,大人保不?齐还难受呢。”

说不准要和那糕点一样?,也?扔进水渠里去。

不?过那水渠如今立了牌子,写了不?许投喂,就是不?知道,许不?许投衣服?

宋随:“花里胡哨的,以后不?许穿!”

说完这?一句,他又转身出了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时雨追到门口?,看?见宋随有些寥落的背影,埋怨道:“你少说两句不?成么?”

“我又没?说错,大人昨日亲口?说的,讨厌梁小姐呢。他怎会稀罕这?一两件衣服?”

时雨摇头:“榆木脑袋。”

“你少故作高深,大人就是明日要走了,有些舍不?得,又不?好意思直说,只能朝我们发发火,你还能有我懂他?”

时雨四年前才开?始跟着?宋随,论起资历,论起和大人的交情,论起对大人的了解,他怎么比得上?自己?

四年前,宋随初入上?京,至宋府安置好后同莫春羽一道去集市置办物件。

那日恰好有一队马商也?在此购买货物,一行人说是从北边来,贩了马后置办些路上?用的东西,便要启程回去。

时雨跟在队伍末端,身子瘦瘦小小,却背着?极重的行囊,队伍里的领头脾气粗暴,见他动作慢了,便拿着?鞭子,抽牲畜一样?地抽在他腿上?。

时雨也?是个倔脾气,不?论被打得多狠,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过,只背着?肩上?的行李,默默往前走。

他破烂的裤腿管下边,露出一截伤痕交错的小腿来,上?头还有血水,顺着?蜿蜒而下,淌在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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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衣衫褴褛,鬓发缭乱,却可见一双眼睛生得十?分特别,腥寒、倔强,如蓄势待发的幼狼。

只是这?世间事,不?平,不?公者十?之八九,若是见了不?过便是起一分恻隐心,若要认真计较起来,只怕不?得安宁。

他从来不?是自找麻烦的人,只是那日竟有了例外。

等到时雨从他身边走过,他张了口?,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极恶者,愈顺之则愈猖,顺不?若反。

世间人,谁人又比谁人高贵,权贵的性命是性命,百姓的性命也?是性命。

他若是那个被压得抬不?起头的小子,他绝不?会这?般忍受。

那人打他一鞭,踹他一脚,待到来日,定加倍奉还。

时雨停了脚步,与路边的年轻男子对上?眼。

方才分明是他说的话,可抬头去看?他时,他神色却淡然如常。

若不?是他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幽黑的嗜血杀气,时雨都要恍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才微微停了这?么半步,迎面又受了一鞭子。

他嘴角扯出一道苦涩的笑?,继续往前,那人说得没?错,隐忍和蛰伏不?是长久之计,若要一线生机,便得拼命去博。

第二日,宋随与莫春羽路过茶楼酒肆时,听见有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说是昨日京中有一队马商,贩马后启程北去,路上?遇了山石滑顶,一行人都葬送在了山脚。

众人听后不?免唏嘘感叹,都说是世事无常。

可宋随却冷笑?:“什么世事无常,因果报应罢了。”

当晚,夜半子时,有人扣门。

莫春羽打开?门,门外站的正是集市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小马商。

半夜寻来,总觉得没?好事,他抬手想将人赶出去,却被宋随叫住。

时雨跪地:“公子,我想跟着?你。”

宋随语风凉凉:“你可知我是何人,又要做何事,便要跟着?我?”

“我幼时与家人走失,辗转流落马队,而今马队已亡,家人无踪,我不?晓来路,不?知去处。若公子不?弃,从今往后,公子要做的事,便是我要做的事。”

宋随望着?地下狼狈的少年,眸色忽深,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

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好一个‘不?晓来路,不?知去处’。”

“叫什么名?字?”

时雨摇头:“没?有名?字。”

宋随望了望窗外,月色隐匿,夜风呼啸,快要落雨了。

不?知要几场雨后,才能逢春。

他道:“就唤时雨吧。”

“时雨谢公子赐名?。”

从那之后啊,莫春羽就失去了宋随身边唯一侍从的身份。

这?还不?算,他虽不?想承认,但那个家伙似乎总是比他更懂宋随的心思,回回都是如此,他便也?只能逞一些口?舌之快了。

时雨拍了拍莫春羽的肩:“大人的确是心情不?好,但不?全是因为明日要走的缘故。”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莫春羽用手扣了扣时雨腰上?的白?玉腰带,试图扯下来系在自己身上?。

时雨一把将他的手拍下,有些嫌弃:“你没?发现?今日你在大理寺说梁小姐与韩大人同在书楼时,大人脸色就不?太对劲么?

“而后更是匆匆收了个尾,便借口?要收拾东西回来了。往日那一次案子过后,他不?是在衙署里待到半夜,将案卷记录整理完了才走的?

“而且说是回来收拾东西,结果才回来便叫我们去收拾,自己走了。

“定然是去寻梁小姐了。他现?下这?般不?快,要么是和梁小姐吵架了,要么是撞见她与韩大人一起回来了。”

仔细这?么一想,还真有些道理,莫春羽若有所思:“那你的意思是,咱们家大人是因为和梁小姐吵架,没?吵过人家,所以才生气的!”

时雨:“……”

果真是榆木脑袋。

*

那两人显摆的样?子着?实刺眼,宋随拂袖出了西院。

不?就是件衣服么。

他一点也?不?想要,梁雁那眼光,看?上?的衣服又能有几分好?

往外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为这?些小事如此大动肝火实是没?有必要,可此时也?确实是不?想再回去的。

既然出来了,便去顺道去梁昭那里与他道个别吧。

本来昨日去找他,为的也?是这?件事,只是后来不?小心听见梁雁说得一些话,气性又上?了,便匆匆离开?,今日回来险些要忘了同梁昭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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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过梁府的夜间石径,听说梁昭在书房,便在梁昭屋外敲了敲门。

梁昭很?快将他迎进来,“近日事忙,倒是忘了去看?宋大人,宋大人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

宋随颔首:“梁大人,宋某今日来正是要同您道别的。我父母三日后便将抵京,我准备明日回府,这?段时日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梁昭摆手:“积云寺一行,还要多亏宋大人在,雁雁才平安无事,你可不?必同我这?般客气。你那老宅已修缮打理妥当了?若是还未,也?不?必急着?明日就搬呐。”

“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这?丫头也?真是的,你明日便要走了,也?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好为你张罗桌饭菜送行呐。”

丫环从外头进来,端进来几盏热茶,一左一右地放在两人手边。

茶水颜色好,没?有浮沫,清香飘摇。梁昭推过去一盏,“这?是墨县的云前茶,宋大人尝尝。”

“这?事不?怪她,她也?是才知晓”,茶杯上?氤氲有一些水汽,里头水影深深,能瞧见自己浅浅的倒影。

他两指摩挲着?茶杯口?,状似无意开?口?:“听梁小姐说,她在江宁的时候落过水,不?知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件事,梁昭一反往日常态,神色沉重起来:“都怪我。当年去墨县赴任时,我和夫人担心孩子跟着?我们受苦,便将她寄养在了江宁我兄长家。

“落水那次,是被侄女推下去的。若不?是那日恰好被好心人救起,她焉有命在?”

“后来怕我知晓,这?事情他们都瞒着?,雁雁也?是个小傻子,天大的委屈都不?说。

“若不?是我后来发现?她无端有了晕水的毛病,知晓了那件事,只怕现?在都还要被蒙在鼓里。”

“我当年只想着?,江宁繁华,墨县清苦。她一个姑娘家,若是在江宁长大,多读些书,多认识些朋友,长些见识,日后也?能在那里找一户好人家。

“而跟着?我们去墨县,什么也?给不?了她。可每想到,我却差点害她丢了性命……”

“这?些年,尽管我们都不?提这?件事,但我知晓那段经历对她影响极大。她也?一直在找当年救她性命的小公子。

“当年那小公子救她,于她而言,便如暗室逢灯,绝渡逢舟。我听她说她将你错认,只怕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还望你勿要放在心上?。”

宋随那一盏茶送至唇边时,茶水已凉。

他总以为,梁雁不?过是个没?经历过什么人间疾苦的小姑娘,性子纯挚,偶有骄纵,有时候莫名?叫人心烦。

只觉着?她这?样?的人,该让她吃些苦,晓些事理,也?许性子能沉稳端方些。

可原来她并非是没?吃过苦,只是心大到没?边,将那些都忘了。

见了人还能日日堆出笑?脸来,叫人以为她好似生来就这?般乐天松快。

莫名?其妙的,心里竟觉得她有些可怜,他很?少对着?别人流露出这?样?的心情。于是想将心里那一点古怪的思绪驱赶,可越是这?般较真,那一抹情绪愈发强烈。

最后变了味,隐隐有点心疼的意味了。

他捏着?茶盏,将茶水送了进来,凉水入喉,唤回几分神智。

也?压下了心底那一分隐隐浮动的恻隐。

他淡淡起身,“梁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收拾了。”

梁昭点头,发觉自己也?是无意间说了许多,希望人家不?要觉得自己啰嗦才好。

他起身相送,停在门口?,见孔令珊拎着?食盒寻过来,便没?再跟着?宋随出去。

孔令珊自然地迎上?来,将食盒递到梁昭手里,言语有些嗔怪:“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好好爱惜自己,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做不?成?”

宋随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两人一人环抱着?那食盒,笑?着?:“还是夫人心疼我。”

一人抬手捏了梁昭的胳膊一把,两人相携着?又进了书房,房门被关上?,便只见绰绰人影,渐渐往里去了。

他不?自觉看?了自己身后空落落的地面,只有他一人的影子。

那影子顿了片刻,还是往外去了。

*

梁雁心想,方才在廊下与宋随那一遭,应当算是最后一面了吧。

今夜自己去温家,他明日又离开?,两人以后大概也?很?难再见了。

她心不?在焉地回屋子里随意收拾了几件衣物,又叫人与梁昭说了声?,便带着?两个丫环去了温家。

路上?无人,轿子行了一程,很?快到了温家。

温静娴之前与门房打过招呼,梁雁几人才下马车便被人迎了进去。

梁雁跟着?往里走,只见温府大门巍峨高大,高墙围绕,将一座府宅好好地环抱在里头,深灰色的墙体在黑夜里看?来,带着?些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进了门往里走,内里的道路修得平整宽大,道旁每隔三五步远的距离都整齐地点上?灯笼,一条坦途直直,走在路上?,倒是让她从心底里生出几分好奇。

她原以为,温家是武将之家,温静娴又是那么个不?服管教的跳脱性子,这?一家子人合该也?是不?拘小节,率性不?羁才对。

可一路走来,从院内布置和下人们的举止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随从领着?几人到了温静娴住的落英院,梁雁一只脚才踏进院子,便听见温静娴从屋子里推门而出,风风火火地跑出来。

温静娴上?前拉过她,有些幽怨:“你怎的现?在才来,我等了好久。”

梁雁被她拉着?往屋子里去,只得解释说:“路上?耽误了,这?不?是来了么?你爹娘呢?”

“别提了,他们还在宫里呢,他们三个凑一块,净想着?怎么折腾我。”

梁雁同温静娴一道坐在小塌上?,温静娴蹬了鞋上?了塌,盘腿而坐,“你可不?知道,昨日晨间的时候,我姐姐叫人传了信来,说是快到年关了,接我和爹娘去宫里住几日。

“我当时就想啊,快到年关了,她在宫里该忙得不?可开?交才是,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管我。我就多问了我爹几嘴,竟叫我给问出来了。

“他们哪里是想接我去住几日,这?分明是给我摆了鸿门宴呐!”

梁雁侧耳听着?,问道:“怎么说?”

“他们是想忽悠我去宫里相看?人家的,听说那男方当时已入了宫,就等着?我去。

“还好我聪慧机敏,竟叫我识破了,我说什么也?不?愿去,他们便只能自己去了。

“我爹还发了火,让我禁足三日,哪儿也?不?准去。”

温静娴今年恰好碧玉年华,按照上?京的年岁来讲,是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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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姐姐又在宫中为妃,宫中繁华,青年才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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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出色的,想要给自己妹妹牵线相看?也?无可厚非。

梁雁问她:“你可知道对方是哪家的公子?”

温静娴往塌上?的软枕上?一靠,叹口?气:“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梁雁往前凑近,语带戏谑:“你该不?会心里还想着?谢……”

话还未说完,便被温静娴一把捂住嘴,后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再说不?出口?。

温静娴瞪着?眼,两条眉毛拉得挺直,“你少放屁!我才没?将他放在心上?。”

梁雁推开?她的手,有些好奇:“那你为何不?愿去宫中相看?,万一去了发现?人家是个不?错的呢?”

“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你想嫁人成家吗?”温静娴反问。

梁雁迎上?她的目光,温静娴倒是颇为认真。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又绕到她身上?了?

她垂眸认真想了想,无意识往后颈摸了一把,方才盈双从里头摘出木屑的时候,不?小心剌了她一下。

那一块肌肤火辣辣的,方才顾着?赶路过来,没?太注意,这?会儿突然停下来,倒是觉得那一处痒痒的。

她也?不?敢挠,只能用指腹在四周按了按,压下一些轻微的酥麻感,许久才回道:“喜欢的人……倒是没?有的。

“不?过我看?着?我爹娘恩爱非常,有时候便也?会想着?,自己将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他大概是个温雅良善,谦逊有礼的人,应该会待我很?好,与我相敬如宾。

“我们两个婚后就像我爹娘一样?,孕育子嗣,福寿绵延。”

这?样?便算的上?幸福了。

温静娴盘着?的腿屈起,渐渐正经起来:“我不?想嫁人。”

“女子嫁人后,好像就不?是自己了。成了旁人的夫人,成了孩子的母亲,那些从前喜爱的,想要的通通都得舍弃,做一个被阉割了的女人”,她摇摇头,“我不?喜欢。”

温灵筠未出嫁前,性子比她还要火爆不?羁,临近快要进宫的那段时日。

那时候爹娘日日耳提面命,请了婆子教导礼仪,又请了先生给她恶补琴棋书画,将她整整关了三个月。

就连同在府里的温静娴也?不?能时常见着?她。

后来温灵筠入了宫,温静娴再一次见她,她已不?是那个在府里任性妄为,时不?时欺负她的长姐了。

一举一动,大方得体,端庄有度,当真成了高高在上?的云妃娘娘了。

温静娴起初觉得,温灵筠可真厉害,那样?枯燥的日子,与一大屋子的女人一起,日日等着?一个男人的宠幸,她竟过下去了。

可后来有时候去宫里见她,她看?见温灵筠时常会望着?自己出神,她每每问她:“长姐,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么?”

温灵筠都只是笑?笑?,说:“你如今的日子,真好啊。”

她不?太懂,会反驳她:“有什么好的,爹娘日日管着?,玩也?玩不?痛快。”

温灵筠又是笑?笑?,不?说话。

她嫁人以后,不?爱说话了。

温静娴不?想嫁人,她不?想如那些人一样?,活成屋子里的背景,此后夫是天,夫是地。

日日只等着?丈夫垂怜,没?了自己。若是可以,她想做自己的天地,护自己一辈子。

她看?向?梁雁,“雁雁,你知道吗?我姐姐从前是个特别骄傲,特别出色的人。入宫以后,敛去锋芒,收起棱角,讨人欢心。她都不?像她了。”

“宫中不?比其他地方,天子也?不?比普通人。”

“的确如此,我爹娘也?是外人称颂的恩爱夫妻。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成婚更是人人称羡。

“那你可知道,我姐姐不?足三岁,我才满月时,父亲从边关打仗回来,带回来一个女子。

“他说那女子救了他性命,要养在身边。母亲那时刚生产不?久,整日郁郁,险些落下病根。

“后来那女子也?有了身孕,他想给她一个名?分,母亲不?允,两人吵起来。

“僵持不?下,他后来让了步,将人养做外室。只是那人命不?好,生产时难产,一尸两命。

“那之后,他沉寂了好长一段时日,后来再回来,与我娘认错,说再也?不?会有别人。

“为了我和姐姐,我娘只能将这?件事揭过去,当没?发生。”

梁雁脱了鞋上?塌,将人轻轻拥进怀里,她拍着?温静娴的背,道:“你说得对,女子也?不?一定非要成婚。若是你爹娘不?允,我这?里还有一些私房钱,将来你自己赁一间宅子,自己过活,不?必看?他人眼色。”

温静娴笑?着?推开?她,“你当就你有钱,本姑娘自己也?有许多私房钱的。”

“好好好,那到时候你借钱给我,我拿去吃喝玩乐。”

“你想得美!”温静娴起先有些沮丧的心情在倾诉了一番之后,明显好了许多。

她一只手揽过梁雁的肩膀,语重心长:“你以后若是成婚,挑男人一定得仔细了。有些人,外头看?着?光鲜亮丽的,其实里头早就腐烂不?堪了。

“就说说谢侍郎家那个谢彦,你可听说今日这?案子提审了,正是你府上?那位宋大人审的。”

梁雁摇摇头,“他整日神出鬼没?的,这?些公事也?不?会告诉我。”

“那个谢彦,真是人不?可貌相。好好一个朝廷命官,竟染上?了赌习,欠了赌坊钱庄好多钱。

“本来吧,他这?钱同家里说一说,去借一借,凑一凑,也?不?是补不?上?,毕竟他们家还靠着?长公主呢。

“可他似乎是不?愿坏了自己的名?声?,演了一出戏,亲手杀了范云岚,为的就是范家在钱庄给范云岚存的一大笔银钱。

“你说说,这?人的心肠怎能如此歹毒。”

梁雁听得怔住,这?案子的真相竟是如此,谢彦当真与范云岚之死有关。

今日案子审完,宋随明日便准备离开?,看?来他那日所说为了查范云岚的案子才入的梁府,这?事情果然不?假。

不?过,宋随这?人,虽不?太会做人,但办起案子来倒是利索。

“好在他犯下此种恶果,最终也?难逃律法制裁。”

“是啊,这?还多亏了你们家那个宋大人,我听说他今日在堂上?可威风了。

“人证物证的一番下来,就连韩杨鸿在那都开?不?了口?替谢彦求情。”

温静娴想起什么,下了塌,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一份请帖又小跑着?回来,她将请帖递给梁雁。

她道:“你说说这?谢家心也?真是大,谢敏敏是快要入宫了不?假,可今日谢彦的事情一出,他们还顶着?这?么大的事情宴请宾客,也?不?知届时有没?有人去。”

梁雁接过那帖子,上?头写的是三日后的谢家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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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宴席为的是谢敏敏入宫一事,也?是想要借此一路替她打点一二,日后在宫中也?能顺遂些。

梁雁问她:“那你去么?”

温静娴挑了挑眉,露出一道不?怀好意的笑?来:“谢敏敏的好戏,我自然要去看?。

“再说我这?几日在府中快闷出病了,刚好出去转转。”

她往前压了压胳膊,语气不?容拒绝:“你就在这?陪我几日,届时我们一起去。”

梁雁刚想摇头拒绝,被她一把压着?脖子,扑在了小榻上?。

闹不?过温静娴,她只得点头答应,这?才被放过。

第42章

是夜,夜色冰冷,天上冷云斜渡,刘府的?高门飞檐边也飘过几缕斜云。

梅园之中,白梅枝影横斜,红梅妍丽盎然?,吐蕊沁芳,幽香暗涌。

刘莹雪屋子里还点着灯,灯火色淡淡,刘裕显推门进去时,还以为她睡着了。

丫环端着药出来,冲他?摇摇头,刘裕显长叹一口气,接过药碗走了进去。

自上回去国公府参加完韦青青的?及笄宴之后?,这丫头回来便病了。大夫说是风寒,他?却知晓这不是,八成是心病。

“怎么不喝药?”刘裕显在她床边坐下?,看?她闭眼装睡的?模样,便直接伸手?揪了刘莹雪的?耳朵。

刘莹雪吃痛,捂着耳朵坐起身来,“你干什么呀!”

看?这中气十足的?样子,是用不上喝药了。

刘裕显将药碗重?重?地?搁在案几上,冷哼一声:“说说吧,究竟发生何事了?是那个宋随又惹了你不快?”

那日去及笄宴前还好好的?,见?了宋随回来便成了这副鬼样子,一准是在那儿又受了气。

刘莹雪看?他?一眼,语气渐渐委屈起来:“我是京中的?名门淑女,论?颜色,论?才学,论?家世,这上京城中有几个女子比得过我?他?为什么就是看?不上我?”

那日欢欢喜喜地?去赴宴,及笄礼开始了她都没见?着宋随,一开始有些失落,想?着他?定是有事才没来。

后?来礼程过半,竟在人群里又瞧见?他?了。

刘莹雪那时开心不已,也不顾矜持,巴巴地?走到他?身边,对他?嘘寒问暖,没话找话。

那时四周的?人都瞧着他?们俩,她听见?有人悄悄说他?们两人般配,郎才女貌。

心里那一点欢喜也不加掩藏地?显露在面上了。

他?负手?看?着她,两人之间只隔了半步的?距离,她看?着眼前这个霜雪美玉一般的?年轻男子,唇角拉开一道浅笑,那一瞬好似冰雪都化开,有千万树繁花迎风盛放。

可他?接下?来的?话,又让她跌落云端,一颗心重?回冰窟。

他?说:“刘姑娘该不会以为散几句流言,再同我示好一番,我就会待你不同?

“我今日给你留个面子,不把事情闹大,你若还有点脑子,往后?便离我远一些。

“不然?,保不齐我哪日心情不好,就将你这事情抖了出去,届时你再看?看?,你这个淑雅娴德的?才女之名可还保得住?”

见?她好端端一个名门贵女,又作出这副怨妇状,刘裕显有些不悦,拿着勺子在碗沿敲了敲,清脆的?声响唤回她半分思绪。

他?语重?心长,也不知刘莹雪能否听进去半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虽是个仙女,但?人家不喜欢,也是枉然?。

“依我看?,这老?宋往年对自己狠,他?这儿子也与他?一样,心冷绝情,咱们女儿家,还是要找个知冷热的?,才好护你一辈子。”

又是这套说辞,刘莹雪已听得耳朵起茧。

不过经了上次那么一番,宋随与她摊牌说得清楚明白,她虽心里仍有不甘,可到底顾念着自己名声,一颗心也冷下?去大半。

刘裕显又道:“你这也没什么病,整日这么窝在屋子里哪里像回事?谢家那个老?二不是快要入宫了么,谢家三日后?的?宴席你就去一趟,权当散散心。”

刘莹雪哼了一声:“他?们家那个事情闹成那样,今日满城都传遍了,我才不想?去。”

“你这丫头就是短视。她平日与你交好,这种时候你若不去。

“日后?她入了宫,万一得了圣宠,岂不是要记恨你?不论?怎样,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谢家在这样风口浪尖的?时候,还不忘了张罗谢敏敏的?事情,可见?这一次的?宴席,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这事情还未到最后?时刻,焉知道没有转机呢?

女儿虽有几分小聪明,可到底是日日在宅院里养着,未见?过大世面,不知晓人情世故。

也不知她这样不服输又较真的?性?子,什么人才能护得住她。

刘裕显很?是不放心,最后?又叮嘱了她几句,叫她宴上低调行事,不要耍小姐脾气。等她应了才离开。

*

宋随从梁府搬出来的?这三日,因着要处理谢彦一案的?收尾,涉及颇多,便日日都歇在了衙门。

衙门里那一张小榻又冷又硬,一双脚只能微微蜷着才勉强躺上去。

被子也是,如今已是深冬了,榻上的?被子还未来得及换,薄薄的?一层,他?睡不安生。

第一天夜里,他?在榻上辗转了半个时辰,思绪却愈发清明,半点睡意都无了。

他?坐了起来,披了件外衣推了隔壁的?屋子。莫春羽和时雨也在这屋子里将就着休息。

他?进门时,两人懵然?睁眼,问他?可是出了什么事?他?径直走到莫春羽塌边,“既还未睡,陪我出去走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莫春羽一头栽在榻上,像是挣扎了片刻,终于又直起身来,闭着眼睛摸索着回了句:“是。”

莫春羽磨蹭着从塌上下?来,出来的?时候,宋随已在院子里站了一会。

孤影飒立,茕茕独身。

大半夜的?不睡觉,也不知他?又在搞什么。

莫春羽打着哈欠走上前去:“大人,老?爷夫人过两日就到了,您不必担心。”

“嗯”,他?神色漠然?冷凝,似有心事。

他?不再说话,莫春羽也不好问,就跟在他?身后?,两人无言望月。

莫春羽站着,险些睡过去,忽地?听得耳边响起宋随的?声音,一个激灵又睁开眼。

“莫春羽,京中初雪那日,你可还记得自己同我说过什么?”

脑子混混沌沌的?,初雪那日?

他?开始回忆,那日他?们去刘府接了梁雁回来,回去的?路上下?了雪。

梁雁与盈双下?了马车在街上玩了会雪,宋随等得不耐烦,叫他?喊两人上来,他?便说了几句不太规矩的?话。

这是翻起旧账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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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登时瞪大了眼,清醒过来,“大人,我那日不过是随口说说,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宋随不看?他?,语风凉凉:“你将那日在马车上同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莫春羽只能强打着精神开始说:“我那日说梁小姐她是个好人,人长得好看?,性?子温柔,心地?善良,时常关照您。”

“还有呢?”

“有了好东西第一个想?着您。”

“继续。”

莫春羽继续:“旁人说您坏话时也护着您。”

宋随眸色微动,“如何维护的??”

莫春羽:“……”

他?其实可以直接问这句,而不是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往日记忆渐渐浮现,记得那日在梁雁屋外听见?她维护宋随的?话,那是莫春羽对她改观的?开始。

“这个属下?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日我们刚到梁家,我在屋外听见?,她那两个丫环听了外头的?什么传言,让她将您送出去。

“她便同两个丫环说,说她不信天煞孤星说法,说您的?亲人朋友死了,您比谁都难过,那些人不该给您冠上这样恶毒的?名头。”

“梁姑娘说得没错,那些人不就是忌惮您么?打您入了大理寺开始,刺客、流言从未消停过,连宅子都给您烧了。惯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可不就是恶毒么?”

流言一事,他?早知晓是刘莹雪使的?手?段,不过他?不介意让自己名声差一点,少些乌烟瘴气的?人凑上来,耳根子也清静。

只是今日才知,她原来从这么早开始,就在护着他?了。

若是她现在知道自己欺骗了她,又是否会后?悔从前对自己的?维护呢?

他?望向天边,云团适时移开,满月的?清光穿过云层显露出来,圆似玉盘。

云影流动,银白色的?冷光倾撒,在庭院中留下?空明的?树影。

夜色清恬,满月如盘,是极好的?景致。

只是此刻心绪繁杂,无心赏景,反而无端忆起某些零碎的?画面。

一男一女,立在朱门下?,台阶上,月色洒落,清晖满地?……

他?眉头渐皱,又开口问:“如果有个姑娘,告诉别?的?男子她的?小字,那是什么意思?”

莫春羽闻言像是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抬脚往前走了一步,抱着手?凑近,连发三问:“什么女子?什么小字?什么什么意思?”

宋随颇为嫌弃地?皱眉往后?退,一本?正经:“你在想?什么,我问这个,是跟某个案子有关。”

“这姑娘若是告诉别?的?男子她的?小字啊”,莫春羽重?复了一遍,摸了摸下?巴,随即斩钉截铁:“这姑娘八成是喜欢那个男子,不然?好端端的?,为何要告诉他?这么隐秘的?事情。”

“可他?们交情浅浅,只见?过几面。”

宋随嘴角微微抽动,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崩裂,似乎莫春羽说的?猜想?并不能叫他?满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莫春羽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且贯不会看?宋随的?脸色。

见?他?垂眸沉思,不甚开怀的?模样,还只当自己说的?十分有道理,便又继续:“可大人又不是那姑娘,怎么知道人家交情浅浅。

“我看?那说书的?,唱戏的?,写话本?子的?,不都爱讲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么?若是对的?人,一眼就够了,怎还需要几面?”

好一个‘一眼就够了’。

夜风鼓起袍袖,宋随凝眸,目似寒星凌厉,眉若弯月冷沉。

“你平日里倒是空闲,还有功夫看?戏听书?”

实在是莫名其妙的?怒气。

他?问了一番话,将莫春羽的?睡意全然?搅弄干净了,莫春羽尴尬笑了一声:“不常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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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随斜掠他?一眼,似乎多与他?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转身拂了袖离去。

人走后?,庭院里只剩了莫春羽一人。

他?才伸手?扶额,无奈发出一道长叹:“这才从梁府离开一日,就对着我发疯,可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

*

梁雁在温府呆了三日,这几日温静娴被关在府里出不去,便只能成天拉着她闲聊。

温静娴大概是憋闷得久了,从前说话还知道不该说的?稍微遮掩着,含糊过去。

但?这几日与梁雁一起,却是什么事情都往外倒了。

这其中有两件事,的?确是叫梁雁有些意外。

比如承曦公主其实不是皇上的?女儿,其生母是皇帝的?长姐,嘉惠长公主。

当年党争内斗时,先帝病重?,边关战事又吃紧。

骠骑将军温峥在战事中受了伤,士气大伤。

朝中太子优柔寡断,无人可用,亦是一盘散沙。

危难之际,荣小将军荣青云领了命前去边线支援。

荣青云自小与康宁公主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此举既是保家卫国,也存了私心。

先帝病情日渐加重?,当时宫中流言四起,说先帝已是强弩之末。

若先帝西去,那么太子便会顺理成章继位。可太子的?性?格实在是过于软弱,不堪大用。

于是便有人拥着三皇子上位。

三皇子素来野心勃勃,也一贯看?不惯坐上太子位的?兄长。

有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契机,他?自然?不肯放过。于是联合凌王趁乱逼宫。

一场乱战,先帝薨逝,太子死于乱箭。

眼看?大局将定,温峥和荣青云却从边线杀了回来,以谋逆反叛之罪捉拿了三皇子一党。

而后?便是那个排位老?七,出身卑微,人人忽略的?新帝坐上了皇位。

世人皆道新帝是上天眷顾的?好气运,什么都没做,便能得了这人人都梦寐以求的?皇位。

可哪有那么容易?

新帝这一路走来,亦是忍辱负重?,藏拙韬晦。

这一路艰辛,其中不乏康宁公主为其某算筹划。

三皇子一派落败后?,康宁公主劝皇帝斩草要除根。

可嘉惠公主曾于陛下?有恩,她替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弟弟凌王向皇帝求情。

凌王毕竟只是受了挑唆,皇帝心软,便给他?们划了块云州的?封地?,送出京去。

可康宁公主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怕这两人去了封地?后?拥兵自立,不服管束,便向皇帝出了个主意。

将嘉惠公主未足月的?女儿承曦留在宫中,养在皇帝身边。

当时形势,嘉惠纵有千般不愿,可为了凌王,只能忍痛将女儿留在了上京。

临行前,嘉惠留下?了自己的?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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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宫女许颜照顾女儿。

皇帝是个仁厚的?性?子,既不愿叫康宁失望,也不想?寒了嘉惠的?心。

战定后?,先是封了荣青云的?妹妹荣湘为后?,后?又点了温灵筠入宫封为贵妃。

同时也给许颜封了妃,将承曦养在了她膝下?。

而后?又封了康宁为长公主,算是安抚。

承曦是宫变时出生的?,嘉惠怀她时受了惊,是以还未到生产的?日子,便提前生产降世了。

大概是早产的?缘故,她到三岁时才会说话,且性?子怯怯的?,除了许颜和皇帝,与旁人都不亲近。

许颜虽被皇帝封为妍妃,但?毕竟是宫女出身,没什么背景。

宫里的?人既不将她当正经主子,也不将承曦当做正经公主,明里暗里,拜高踩低地?使坏。

久而久之,承曦的?性?子愈发地?怯了,不爱说话,便是要说话,也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后?来韩明来宫中做过一段时日的?伴读,见?了宫人这般阳奉阴违欺负承曦的?行径,年少意气,心直口快,直接报去了皇帝那里。

皇帝因此连着几月留宿夕颜宫,临幸许颜,赏了夕颜宫许多东西。

宫中内外也被好好整治了一番,自此再也没人敢欺负承曦。

也是从那以后?,承曦格外依赖起韩明来,但?凡宫中侯府有宴席的?,承曦总要坐在他?身边。

难怪上一回在刘府参加赏梅宴时,承曦公主的?位置便就设在韩明身边。

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只她一个外来人觉得奇怪。

谈起上回赏梅宴的?事情,不免提及谢天佑,于是温静娴又同她说了另一桩秘事。

谢天佑并不是康宁长公主的?亲生儿子。

康宁长公主与驸马谢竟煊成婚后?一直无所出,后?来太医诊断说公主此前有过旧疾,伤了根本?,很?难再有孩子。

长公主为此时心中一直郁郁。

见?公主不得开怀,为了让她散散心,驸马带她去积云寺住了一段时日。

临走前,恰遇寺中方丈外出游历而归,手?里牵着一个三岁的?孩童。

方丈说孩子是游历路上所遇,见?孩子无父无母,身世可怜,长老?便将他?带回了寺里。

说来也巧,那孩子眉眼处与长公主有几分相似,公主心下?恻隐,便收养了他?,取名为‘谢天佑’。

那孩子当时看?着乖巧懂事,未曾想?后?来竟长成了如今这般乖张桀骜的?性?子。

而长公主对这个孩子,其实也不甚上心,毕竟她一整颗心从来都是在驸马身上的?。

谢天佑年少顽劣,性?子狂狷,常常惹事。

大多时候,康宁都由着他?去,似乎也未曾将他?放在心上。

而谢天佑的?身世不是秘密,京中世族大家皆知。

于是对这个二世祖的?态度,也算不得多好,只是多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罢了。

听温静娴这般讲,梁雁愈发觉得,京中人事,实是复杂。

有些人外表看?着光鲜,家世显赫,门庭富贵,可也不一定就真的?能随心所欲,恣意洒脱。

天色渐晚,暮色笼罩着落英院。

温静娴的?丫环打断两人的?闲聊,催促着两人准备出门去赴宴了。

收拾整理了一番,两人坐上马车,往谢府去。

马车穿过东西两条街,街上都热闹喧哗,透着快要过年的?喜庆气儿。

温静娴在府里闷了几日,此时兴致颇高,一路上拉着梁雁又说了许多话。

梁雁则在这一路消化着这两日听来的?秘辛,两人在宴席前抵达谢府。

马车停在谢府门外,抬眼可见?宅子修的?恢宏大气,台阶上往上是铺有黄金扣的?朱红大门。

边侧有高大的?白墙往外延绵铺展,宽大的?檐下?挂着一副褐色的?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谢府。

据说牌匾上的?字,还是谢驸马亲自题的?。

观之字迹,苍劲有力,笔锋尖锐有度,好似每一笔都含秋霜峻节,有遗世独立之姿。

在温静娴口中听她讲过许多关于长公主的?事迹,这其中,唯有谢竟煊此人扑朔迷离,叫人看?不透。

真不知道,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一个人,才能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为之迷了心智。

梁雁未来得及再多想?,温静娴便拉着她下?了马车。

门房见?来了人,正要上前引两人进府,温静娴冲他?摆手?:“本?姑娘又不是第一次来,我们自己进去就好。”

接着拉着梁雁大摇大摆地?跨过台阶,往府里走去。

穿过蜿蜒的?长廊,两人来到待客的?厅屋,外头天色渐沉,人入了内室,视线便不自觉昏暗起来。

这时候有丫环端着油灯烛台上前置办,于是一时间前和正厅都被照得亮堂堂的?,此时宴席已经摆了大半,接二连三的?有宾客进来入了座。

梁雁和温静娴两人坐在了离大门相近的?靠尾端的?两个位置。

只因这位置最好看?热闹,且若是一会儿觉得无聊了,从这儿溜走也方便些。

两人坐着等了一会儿,临着开席的?前一刻,来的?人便多了,厅内的?位置也渐渐被坐满了。

温静娴伸着脑袋左右张望,谢敏敏恰好在此时入了席,她今日跟在谢允身后?,面色开着却不太高兴。

温静娴摇摇头:“还以为今日这宴席没什么人来呢,没想?到这排场跟刘府的?梅花宴也差不多了。”

本?还想?着,若是今日人少冷清,以谢敏敏的?性?子,定是又要闹了,那自己也能看?一场好戏。

不过眼下?这情景,倒是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前边有人听了她的?话,回了她一句:“温姑娘还不知道吧,今日长公主也要来。”

原来如此,她就说嘛,上京城中,大多数人届时见?风使舵的?嘴脸。

谢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们怎么还敢来捧场,原来竟是因为长公主也要来。

既然?长公主要来,那么那个家伙,自然?也不会缺席。

温静娴又伸长了脑袋,想?去探寻一番谢天佑的?身影,免得他?一会又冷不丁冒出来给人找不痛快。

梁雁见?她坐得不太老?实,频频张望,于是问她:“你在看?什么呢?”

温静娴表情凶狠:“你没听见?一会长公主要来吗?长公主都要来了,谢天佑那厮肯定也要跟来。

“我非得瞧瞧他?又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缩着,免得又出来祸害人!”

上一回在马场害梁雁受惊的?事情,她到现在都耿耿于怀,只是她爹进来盯她盯得紧,她不好做什么小动作,如若不然?,她非得给那厮点颜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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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雁见?状拉拉她的?衣袖,正色道:“事情都过了许久了,我早就忘了,你不必同他?一般见?识。”

“可他?上一回那么过分,若不是你运气好,只怕如今要少条胳膊少条腿。”

的?确,那一次若不是宋随,她只怕要吃些苦头。

宋随这个人,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和人情的?……自己来了温家三日,他?此时应该早已回了宋府吧。

似是想?到了什么,梁雁忽地?摇了摇头,叹道:“权势地?位不对等的?两人,本?就没什么公理道德可讲。不过上一回在韦国公府,我其实碰见?过谢天佑。

“我们当日说好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既然?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别?管他?了,免得气坏了身子。”

“韦青青及笄那次?”

梁雁点头,“就是那次。”

温静娴闻言神情缓和下?来:“那天我原是要去的?,我爹非说我近日心浮气躁,给我抬了一摞《女戒》让我抄,等我抄完天都黑了。”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他?这样的?脾性?,真能答应和你冰释前嫌?”

“我骗你做什么?”梁雁觉得有些好笑,那还是她砸了宋随的?手?炉才换来的?结果呢,颇费一些力气。

“还有,那日我没去成,那你又是同谁去的??你不是一向不爱来这般场合吗?莫不是背着我有了别?的?好姐妹?”

温静娴这夺命三问,一句一句如连环珠一样,连个气口都不给梁雁留下?。

再观她脸上那两道长眉,绷紧了往眉心挤,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只是她还未等到梁雁解释,便忽感右耳骤然?一紧,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她的?耳朵。

第43章

她自?是骂骂咧咧开口:“谁啊!敢掐本姑娘,活腻了不成??!”

“温静娴!本宫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些空,想着出宫来看看你近段时日在府里禁足可有什么长进。

“你倒是好?,躲在这里凑起这没边的热闹来,叫本宫好?找!”

梁雁抬头,只见温静娴被一着繁复宫装的美艳妇人拎着耳朵站了起来。

那人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抬,透着股妩媚与凌厉。

动作间,头上的镶嵌着玉石的发饰簪钗晃动,显现出动人的华彩。

只是这样好?看?明丽的女子?,偏偏又拧着眉,表情?也冷冷的,这般发着怒的模样倒是与温静娴有三分相似。

而温静娴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便像是老鼠见了猫,瞬时?偃旗息鼓下来。

嘴里一味喊着疼去向温灵筠求饶,哪里还有先头的神气模样。

谢敏敏的母亲王氏在座首那一处与几位贵夫人闲聊,瞧见这边的动静,才知晓是温灵筠来了。

她不敢怠慢,忙拉起坐在一边的谢敏敏,两人穿过厅堂,走到?梁雁几人的位置。

王氏拉着谢敏敏,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我就说这屋子?都亮堂明丽了不少,原来是云妃来了。敏敏,快些见过云妃。”

她虽不知温灵筠今日来此有何?贵干,但谢敏敏总归是要进宫的。

今日她来了也好?,自?己能提前打点疏通一二,好?叫谢敏敏日后在宫中好?过一些。

谢敏敏心里对温家的两姐妹再是不满,面?上也听着母亲的话,乖乖同温灵筠行了个礼,道:“见过温姐姐。”

温静娴见她这看?人下菜碟的模样就来气,挣扎着站直身子?,斥了一句:“谁是你姐姐,少在这乱攀关系……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轻点呀……”

温灵筠只懒懒地抬了下眼皮,余光从谢敏敏身上一扫而过,似有轻蔑。

接着没理那母女二人的惺惺作态,拉着温静娴往外走,“爹娘都在府里,你现在就同本宫回去,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你的‘人生大事’。”

“雁雁,你一会儿自?己回去啊,我这儿有点急事……哎呦……不能陪你了……”

温静娴的声音渐渐拉远,王氏见状提步跟了出去:“云妃,我来送你和?温姑娘出去。”

梁雁也跟着起身送到?了半路,直至见那几人出了门去,才折返回来。

谢敏敏被晾在原地,一只手死死捏着衣角,眼角泛红,心头有万千情?绪涌过。

方才温灵筠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不起眼的物件。甚至不能说是审视,她根本都未曾正眼瞧她。

谢敏敏咬着牙,只是这么回想,想起温灵筠的漠视和?温静娴的挑衅,她都觉得气血上涌,恨不得扑上去撕碎她们两人。

她们凭什么这样对她?!

眼见快要开席了,现下突然离开也不太好?,梁雁便又回了厅堂,准备继续坐回去。

可那谢敏敏还一动不动地横站在路中间。

她皱了皱眉,抬起脚准备从她身侧绕过去,还未迈出一步,谢敏敏猛地抬起头推了她一把,她后背装在门扇上,发出道不小?的声响。

于是前头的人纷纷望过来。

“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轻视我?”

谢敏敏之前积攒的情?绪亟待爆发,温家那两姐妹她惹不起,可眼前这个土包子?,她还是能整治一二的。

梁雁有些莫名,“谢小?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若是你家不欢迎我来做客,我现在离开便是。”

她正好?也不乐意一个人在这儿呆着。

说着便作势要转身离开,刚往外迈出去一脚,腕上一紧,谢敏敏又扑了上来将她一把扯过来,“你当我们家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形势不太对劲。

刘莹雪端了桌案前的一盏果酒,小?口饮着,她转过头往内厅看?,谢允正在从里头走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脚步匆匆。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杯盏,想起她爹曾说,谢家那个老三相貌人品都算出众,曾有意撮合他们二人。

她那时?一心想着宋随,并未将谢允放在心上。不过因着刘裕显多次同提过谢允此人,于是后来参加些什么聚会宴饮时?,她也偷偷观察过这个人。

此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且因着是武将的缘故,身上比一些世?家弟子?还要多几分稳重阳刚之气,若是没有宋随,她倒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谢允。

谢允三两步走上前来,恰好?跨过她的桌案,动作间衣摆打在案角,发出一道轻响。

刘莹雪前几日才被宋随警告了一番不许再招惹他,这几日虽稍稍歇了找他的心思,却也并未完全死心。

如?今看?见有人为难梁雁,她倒是乐见其成?,也不愿谢允此时?上前去替她解围。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一回在宫里的宴席上碰见谢允,那时?她远远瞧了他一眼,而后谢敏敏拉着她与她说话,刘莹雪便同她一起离开了。

只是两人走出去好?远,她无意中又回过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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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谢允还瞧着她们两人的方向,那时?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来,谢允莫不是早就对她……

“谢公子?”,刘莹雪挽袖挪开眼前的酒盏,秀丽的脸上挂上淡淡笑意。

她喊住谢允,待谢允站定停住后,才继续说道:“今日宴席里的果酒味道香醇,不知贵府是在哪里置办的,我平日也爱品一些果酒,想让家里也备一些。”

谢允目不斜视,眼睛依旧望着前边争执的两人,匆匆回了句:“赵小?姐,今日的酒席都是我母亲置办的,你若是想知道一会可以问?她。

“还有,这酒初尝香甜,实?则后劲极大,勿要贪杯。”

接着继续提步往前赶,整个过程,似是看?也没看?她。

刘莹雪得体的笑意僵在脸上,周围的人虽都瞧着谢敏敏与梁雁的热闹,但离她离得近的几个姑娘还是听见了谢允的这声‘赵小?姐’。

这里哪有什么赵小?姐,他竟是连刘莹雪也不认识。原来这上京的第一才女的名头,也不是多响亮嘛。

那几个姑娘掩着帕子?,并未笑出声。

可这小?小?的动作却是一一都落在了刘莹雪眼里。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下来,顺手又执起桌前的酒杯,若无其事一般地继续饮着,似乎并未将这般小?事放在心上。

只是另一只藏在袖间的手却暗暗收紧,修剪齐整的指甲嵌在掌心,划下深深的印记,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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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观门口那一边,那两人还僵持着,谢敏敏在温灵筠那里受了气,于是不依不饶地拉着梁雁,没有半分要退让的意思。

而今日是谢家主办的宴席,主人家的女儿在这里胡闹,那些宾客虽觉得不妥,但也都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噤声不语,默默看?着热闹。

谢允匆匆行至门口时?,谢敏敏正伸手拉着梁雁往外推搡,梁雁皱着眉,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抵着谢敏敏,“谢小?姐,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允上前两步,正要伸手将谢敏敏拉下来,却听得‘砰’的一声碎瓷响,一壶装满陈酒的青玉色酒壶从半空坠下,砸在几人脚边。

酒壶落地,霎时?间四分五裂,里头的酒水哗啦啦洒了一地谢敏敏的裙角都被溅湿了大片。

谢敏敏被这突然而至的意外吓得后退了两步,随即也放开了梁雁,谢允立刻抓着她的手腕往后拉。

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裙子?湿了大片,谢敏敏怒从心起,大声道:“这酒壶是谁砸的?!”

梁雁靠在门扇上,亦是惊魂未定。

只是这酒壶好?像是从上面?往下抛的,想到?这里,她抬头往上看?向酒壶丢来的方向。

屋内的厅堂修得高大,上头朱红色的房梁柱上飘下来一片衣角,蓝灰色的。

再仔细看?,搭在那梁木外的一只脚上,穿着的是一只墨色缎面?的锦靴,这鞋子?……有些眼熟。

未等她细想,那人从上头翻身跃下来,一道衣袍划过半空的破风声后,谢天佑稳稳地站定。

“吵死了。”

他双手抱着胸,肩膀往前一顶,撞开谢敏敏和?谢允,从谢敏敏和?梁雁之间跨步往外走。

从梁雁身边离开时?,他动作顿了顿,眼皮子?一掀,上上下下看?了她两眼,极嫌弃的模样。

梁雁稍稍站定,也盯了回去,她低头看?着谢天佑脚上那双熟悉的靴子?,亦是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接着便听见那人冷哼了一声,一只脚踏出门去,而后又用肩膀顶了她一道。

那人的身子?如?铁板一般,猝不及防撞上来,梁雁吃痛地捂住。

屋子?里的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望望头顶,又望望门外,这上京城的小?霸王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样的日子?,众人都顾着规矩,生怕失了礼数,他却好?像生怕别人不知晓他的荒唐一般,半分不顾及旁人,怎么舒服怎么来。

谢敏敏最不能忍受自?己跌了面?子?,于是追上去,“天佑表哥,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谢允无奈跟上去又将人拉住:“姐,别闹了,娘都来了。”

谢光誉今日一直在外头办件事情?,今日的宴席要晚一些才能回来,于是这待客的差事都落到?了王氏一人身上。

她前脚才将温家那两姐妹送走,后脚又来了个年轻人,瞧着面?生,她估摸着是哪家的公子?,便顺道领了人进来。

王氏领着宋随往里头走的时?候,没料到?回碰上这么个情?况。

他们家这个小?冤家,才一会的功夫没看?着就给人惹出事来,她匆匆对宋随说了句叫他进来随意坐,又上前去同梁雁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而后赶忙拉着谢敏敏往屋里走了。

这么闹了一遭,梁雁哪里还有心情?继续在这儿呆着,她揉了揉方才被撞疼的肩膀,想着这会打道回府了才好?。

只是她还没来的及离开,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长公主到?-”

又是走不成?了。

*

谢敏敏入宫的日子?,是一早就定下的,在年后初七。

谢家为了谢敏敏入宫一事,早就做了许多准备,如?今遇上谢彦的事,本该低调着行事,可他们仍旧大张旗鼓地开办起宴席来,其中必有蹊跷。

开席前不久,时?雨拿了谢家今日宴请的名单递给宋随,宋随半倚在椅背上,接过名单细细看?了起来。

他从下往上翻看?,目光从那一列熟悉的名字上往前掠,眼风落到?‘温静娴’时?,似是微微顿了一顿。

接着又不动声色地往上看?,直到?落到?名单首位时?,他放下纸张,抬眼看?向时?雨,“谢竟煊和?姜婳燕也去了?”

时?雨回他:“属下方才从谢府回来时?,听闻长公主与谢驸马已经在路上了,今夜应是要去的。”

宋随将那轻飘飘的名单丢在桌上,这谢光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将那二人请来,莫不是还想着借今日的机会替谢彦求情?不成??

他站起身,取了衣桁上的大氅,朝时?雨道:“谢家今夜这宴席想来应当热闹,你随我去一趟。”

莫春羽觉得不太妥当,追上去:“大人,按老爷夫人信上说的,他们今夜就该到?了,到?时?候您人不在府里不太好?吧?”

此时?天色昏暗,已快要入夜。想来那一边的开席的时?刻也就在这一时?半会儿了,耽误不得。

宋随脚步不停,凉凉道:“你留在府里等着便是,时?雨同我去。”

莫春羽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离开,停在原地颇为郁闷地嘟囔:“怎么操心也是错了。”

宋随和?时?雨到?谢家时?,恰好?看?见王氏送温静娴和?温灵筠出来。

王氏在门口看?着那两人上了马车,这才准备回去继续待客。

宋随与时?雨这时?候递了帖子?,入了大门往里走,那王氏并不认得宋随,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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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见了两人,还以为是谁家的公子?,便领着两人往厅堂那边去了。

三人脚步刚刚踏进院子?,便听见一道极响亮的碎瓷声,而后就是谢天佑从梁上跳下,往外走的那一幕。

王氏匆匆进去维持场面?,拉了谢敏敏按在座位上,一边又安抚着众人:“打搅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是抱歉,我一会叫人再上一些佳肴来,大家吃好?喝好?,千万别拘礼!”

而对那受害人却只是简单敷衍了两句便没再管她。

宋随站在廊下,将里头的场景尽收眼底,却迟迟不动身,只闲闲地站在那往门边看?着。

梁雁这人受了委屈可是不憋着的,至少在他那儿受了委屈,是不会憋着的。

他忽然有些想知道,如?今在外头,既不是自?己的地盘,又没人给她撑腰,她又待如?何?做?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长公主到?-”

时?雨拉了拉宋随的衣袖,他回过神来,顺着声音往身后看?。

“老远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这是出了什么热闹事?”

姜婳燕挽着谢竟煊的胳膊,两人亲密无间,一人穿一件宝蓝色妆花织锦长裙,金钗挽云鬓,芙蓉额轻抬,眉波流转之间,一双凤眼松泛着,透着股慵懒意味儿。

另一人则着一件靛蓝色绣银边锦袍,腰束玉带脚踏白靴,其人清逸儒雅,一双桃花眼蓄着浅浅笑意,目光深邃,柔柔落在身边女子?的身上。

两人相携着款步而来,衣裳颜色相互映照着,细细看?还能发觉裙角和?袍身都印着浅浅的梅花花纹,任谁看?了都要说是一对璧人。

谢光誉手里拿了一副卷轴,卷在袖子?里,只露出一个角。

他跟在两人身后,远远朝王氏使了个眼色,她见姜婳燕和?谢竟煊终于来了,于是一边吩咐下人准备开席,一边迎出门来,“长公主来了,快请里头上座。”

一行人忽地往内走,梁雁见状只好?默默退了回去,又继续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之前虽听过了许多关于长公主和?驸马的传闻,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着本尊,她不免有些好?奇,便悄悄多看?了两眼。

他们进了厅堂,入了上座,与梁雁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瞧着谢驸马的侧脸,见他一道薄唇轻轻抿着,神色瞧着不如?方才那般温和?。

恰好?长公主也转了头看?向他,与他说了句什么,他很快又笑起来,唇角往上扬起一段弧度。

而长公主回过头后,那唇角又微不可闻地拉了下去。

他这般细微的表情?变化,一般人是无法注意到?的。

只是前阵子?宋随在府里时?,整日都冷着一张脸,看?不出表情?,看?不出喜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雁无事时?便会偷偷观察他,她发现他这样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人,有时?候用起表情?来也很假。

比如?他偶尔弯起唇角,但眼睛还是冷的,唇畔那一分笑意未等传至眼底,就消散了。

今日谢驸马的表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倒是与宋随有几分相似……

“长公主此人,善妒阴辣,你大可再多瞧几眼,只是小?心点脖子?上的脑袋。”

席上响起笙歌琴曲,悠扬悦耳,舞女们穿着艳丽的舞装,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只是在这喧杂的声音里,梁雁似乎听见了宋随的声音?!

她猝不及防地回头,只见宋随正坐在原来温静娴的位置上,时?雨站在他身后,朝她点头问?好?:“梁小?姐。”

“你们怎么在这?”

怪她方才想得出神,竟未注意身边来了人。

只是好?端端的,宋随来此做什么。

据她所知,他也不是爱来凑这种热闹的人。

宋随叫人撤了碗筷,换上了一副新?的。

接着端起桌案上的酒壶,慢悠悠地往杯盏里倒了一杯酒,“怎么,你能来,旁人来不得?”

这人,与他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开始呛声。

真?不知道整日里一身阴阳怪气的劲儿是哪儿来的。

如?今戳破了他的身份,她也懒得给他好?脸色看?。

梁雁轻嗤了一声,没理他,转头去看?人跳舞了。

她方才与谢敏敏在门口推搡了一番,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下巴上被谢敏敏的指甲划出了一道细细血痕。

宋随轻飘飘往她脸上瞟了一眼,见她当真?津津有味地看?起舞来,他忍不住抬指敲了敲桌面?,语调都升高了:“你脑子?不好?,这里头弯弯绕绕多,奉劝你少往里头掺和?,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呵,再大的弯绕,又能有你弯绕?”

她头也不回,自?己干脆也斟了杯酒,小?口抿起来。

“刚才与谢敏敏缠斗在一处的时?候一声不吭,现在开始牙尖嘴利起来了。

“你若是在外人面?前也有这般神气,也不至于还在身上挂一道彩。”

“嗯?”梁雁这才低头左右瞧了瞧,又理了理袖子?和?衣襟,并未找到?宋随所说的‘彩’在何?处。

时?雨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梁雁见状反应过来,于是也伸手去摸自?己的下巴,恰好?摸到?伤口的位置,不自?觉轻‘嘶’了一声。

宋随看?向时?雨,问?道:“身上带药了吗?”

时?雨在怀里摸了摸,还真?叫他掏出来一瓶膏药。他拿着膏药递给梁雁,梁雁伸手接过,道了句:“谢谢。”

她看?不清下巴上的伤,只能用指尖沾了一些膏体,摸索着往脸上点。

于是看?见时?雨和?宋随纷纷都皱起了眉,她明知故问?:“我是不是没涂上?”

时?雨点点头,梁雁尴尬一笑。

接着两人便看?见宋随往右边倾身,伸手取过梁雁桌案上的药瓶,拿在手里。

不是吧,这么小?气?

梁雁又哼了一声,转头将脸往自?己盛了酒水的杯盏上凑,想看?看?那伤口究竟在哪个位置。

小?小?的杯口恰好?只能照下一个下巴,杯盏里的水面?微微摇曳,带上点室内的暖黄灯火色。

她仔细盯着那水面?,忽看?见下巴上攀上两根欣长的手指,接着有股蛮力落在了下巴上,掰着她的下巴往左边去。

于是便被迫仰着头,看?见宋随另一只手沾了药膏伸过来,粗鲁地点在她下巴上。

两人坐在门口靠角落的位置,此时?又恰好?是歌舞极盛,觥筹交错的时?候,没有人注意这一边的动静。

可即便是如?此,时?雨还是十分体贴地上前两步,站在两人身前,将宋随与梁雁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药膏是凉的,可宋随的手是热的,气息也是热的……她不自?觉偏过头想躲开,那人却用了更大的力气将她死死扣住,“乱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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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多大的伤,涂了半天还不松手,梁雁有些不耐烦地催道:“好?了没?”

宋随停了动作,抬眸望着她,见她杏眼潋滟,唇色若樱,脸上还有些饮完酒后升起的红晕。

他忽然感觉捏着她的指尖渐渐灼热起来,那一点怪异的滋味透过指尖往外延伸,她又催:“你捏得我好?痛!”

不过是寻常一句埋怨,却带了些喘意,此时?听来,倒有些别的意味。

“痛了才能长点记性”,他眼中的暗流散开,指尖撤了力,终于松开了她。

手虽已收回了袖间,可那股热意还萦绕在四周,这时?候觉得口中也有些干,于是又自?己斟了杯酒,若无其事地饮了下去。

时?雨听着身后的动静,见两人涂完了药,便转过身准备重新?站回后边去。

梁雁见他的衣角都有些磨损,便问?他:“我上回送你和?莫春羽的衣裳,可还合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雨看?了宋随一眼,这才开口回她:“合适,多谢梁小?姐。”

“那怎么不见你穿?不会是有人不让你们穿吧?”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手指了指身边的宋随。

若是莫春羽在这,他只怕早就点头将宋随卖了,可时?雨毕竟与那个傻子?不同,他默默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缓缓摇头:“没有,我只是这几日没穿。”

梁雁斜掠了身边人一眼,见他敛眉执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将信将疑回了句:“好?吧。”

第44章

金丝玉管,灯火摇曳,舞女?水袖翩翩,舞了一曲又一曲。

姜婳燕坐在席首,侍女?们候在她身后,等王氏使了眼神,便款款上前往她桌面上不间断地送上一盘盘美味珍馐,生?怕怠慢了她。

谢驸马在人前并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坐在姜婳燕身侧,偶尔替她布菜倒酒。

每每这时候,姜婳燕就接过来,笑着望他?一眼,这才低头吃起来。

谢光誉举起酒盏朝那两人寒暄,王氏也拉着谢敏敏去给姜婳燕敬酒。

王氏讨好地笑:“天佑方才还在屋里,这会儿又不知去哪了。”

姜婳燕眼也未抬:“你们管他?作甚。”

几人饮着酒,说着话,远远看,倒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宋随执着酒盏的手指无意识收紧,目光穿过眼前层层叠叠的人影,落到?座首的那一对蓝衣男女?的身上,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莫名带着股刀锋般的凌厉。

门外有夜风涌入,带着院子里的清冽空气,忽地吹拂进来。

梁雁拉了拉衣领,余光看见?宋随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坐着,瞳海深深,冷峻沉郁。

冷风撩起他?发上的一根发带,缓缓往前摇。

那发带是飘逸灵动的,他?却是缄默冷沉的。

她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股浓烈的厌世自弃感。

她与宋随相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奇怪的表情。

梁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他?:“宋随,你怎么了?”

他?视线终于渐渐拉回?,看着她。

如酒醉的人独身立在冷风悬崖边,忽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那一刹那忽然清醒,又陡然沉沦。

“这般看着我干什么?你中邪了?”

被宋随如此这般深深望着,那感觉就好像被人推到?了水边一般,脑袋发晕,手脚发软……梁雁两道眉毛不自觉拧起,只觉得?这人今晚古怪的很。

这一声?出来,他?一双眼终于又恢复清明,低头饮下手里盏中的酒,这动作间,很快便隐去身上异常的情绪。

此时宴席也结束了,王氏和谢光誉簇拥姜婳燕与谢竟煊二?人往外走?。

行至门口处时,那谢光誉陡然看见?宋随坐在这,眼中有惊异之色,他?稍顿了顿,很快又跟上前头的人往外去。

宋随远远听见?,谢光誉与姜婳燕小声?说,叫她留一留,有东西要给她。

于是他?们又朝着拐角处的客屋走?去。

宋随随即起身出了门,时雨跟在他?身侧,他?站在庭院里,往那几人的方向?看去。

转头喊时雨跟上去。

时雨闻言往回?走?,跳入小路,往另一边去追那几人。

姜婳燕几人走?后,梁雁便也跟着起身往外走?。

原本?与温静娴说好今夜还要在温家再?住一晚的,如今温灵筠突然回?府,她便只好提前回?去了。

好在谢府离闻柳巷也不是很远,穿过两条街,不消半刻钟也就能到?了。

只是这时候入了夜,走?在路上,难免有些冷。

梁雁搓搓手,踏出大?门去准备独自往回?走?。

青黑的天上飘过薄云,散星四散,银月无声?。

谢府门前有一棵老桂树,枝干延伸,叶片繁密,即便在这个时节,也依旧华茂高盛。

此时便静静矗立在无声?月色中,风过时叶声?哗然,自成一派。

宋随竟还没?走?,就站在树下。

她抬眼,恰好见?月光从树影中漏下银白色的光斑打在他?脸上,他?抬头往上看,一只眼睛藏在暗影里,一只眼睛敞在月光里。

树影在他?脸上泛起微澜,光影交错,明明灭灭,无端给他?添上几分易碎的脆弱气质。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回?过头,一张脸慢慢从树影下移出来,的确是一副朗月清风的好模样。

只是一开口时,还是平日里那副讨人厌的不耐烦语气:“怎么才出来?”

好险,差一点就这张脸晃到?了。

“我又没?让你等我。”

梁雁从台阶上走?下来,抬脚踢开台阶上的一片落叶。

月色从她背后洒下来,落在她今日穿着的一身玉白色裙裳上,她继续往下走?着,袖角裙摆微微荡开,好像被镀上了层银边。裙摆一圈圈荡漾着,似乎能荡进人的心里。

等到?了人跟前,见?他?一直等着,她便犹疑地问了句:“你这是要送我回?去?”

这么好心?

哪知道那人冷冷瞥了她一眼,那神情就差没?把‘自作多情’几个字挂在脸上了。

接着便提步往闻柳巷的方向?走?,长长的影子落在梁雁脚边,接着又一寸寸往前移。

他?的声?音从前天传过来:“前几日离开时,我落了东西,今日正好去取回?来。”

梁雁抬步,发泄似的,重重地踩了那影子一脚,见?那人动作停了停,她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脚,慢慢跟上去问他?:“什么东西?”

他?抿着唇,又不说话了,且步子总是快她一步。

他?人高腿长的,步子迈得?又大?,她要快步走?着才能勉强跟上,于是才跟了一条街,梁雁便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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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喘:“你走?慢些不行么?”

宋随闻言停住步子,“方才席上吃东西时倒是不见?你动作慢。”

虽是这么说,但他?的确是停了一会,等她上来才继续往前走?。

梁雁有些埋怨:“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整日板着张脸,好似谁欠了你钱似的。说话也是,认识你这么久,就没?从你嘴里听到?过一句好话。”

宋随闻言冷笑一声?。

呵,打从积云寺初见?开始,他?便一直是这副脾性。

从前不见?她说什么,日日凑上来,一时喊他?‘宋大?哥’,一时喊他?‘宋哥’,只一见?了他?,便笑脸迎上来,从未说过他?半句不是。

如今知晓了他?不是她心中记挂多年的救命恩人,便连装也懒得?装了,还对他?指指点点起来,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心肠弯绕,又不是好人,自是比不上你的韩大?哥”,他?冷冷打断,步子又快起来,很快就把她抛下老远。

“你还急眼了?!”

梁雁小跑了两步,见?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干脆也懒得?追了。

小气鬼,不过随口说他?两句,竟还记到?现在。

梁雁放缓了步子,慢慢往梁府去。

得?益于方才快走?了两步,身子渐渐热了起来,便是这会儿步子慢下来,倒也不觉得?冷,很快便走?回?了家。

她有几日未回?,本?想去看看爹娘,不过走?到?一半看见?时辰已经晚了,便又折回?了自己的小院,准备明日再?去。

她穿过小径往院子里走?,却见?宋随又出现在了她的小院门口。

她心里憋着股气,装是没?看见?他?,径直往里头走?去。

那人便跟在她身后,与她一同进了院子。

终于,在她走?到?廊下要推门进屋时,那道黑影还缠在脚下。

梁雁忍不住回?头:“你不是落了东西么?去你那院子里找就好,跟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宋随幽幽抬头:“我落的东西在你那。”

“在我那儿?是什么东西?”

“去国公府那日给你的手炉。”

梁雁瞪大?了眼:“手炉?你走?这么远同我过来就是为了要个手炉?别告诉我你宋宅连个手炉都没?有?”

感情那玩意儿不是送给自己的?

他?凝眉,静静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她早就丢了手炉,不知现下又准备用什么理由来搪塞他?。

他?看见?梁雁秀致的小脸上有几分不可?置信,那几分情绪又化作恍然,接着又凝成一句冷哼:“不就是个手炉么,宋大?人若是想要回?去,遣人和我说一声?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她这般被逼急了眼的模样,竟还有几分好笑,宋随一只手伸进袖子里,从里头摸了个东西出来,缓缓道:“你若是拿不出来,我”

“劳烦您在这等一会,我即刻就拿给您。”

她迅速打断,接着推开门三两步走?进去,走?到?床前的小案上,掀开盖在上头的一条帕子,而后便抄起桌案上的手炉,快步走?了出来。

宋随静静望着,等她调转了头气呼呼出来,双手捧着手炉重重丢在他?怀里时,他?很快用另一只手将手炉圈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炉好端端地躺在他?怀里,鎏银飞花的纹路清亮,一看就是被人仔细擦拭打理过的。

她竟然没?丢。

宋随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时梁雁站在里头正要关门。

他?一只手横在两道门扇中间。

被他?压着,梁雁关不上门,便干脆松了手,转头进了屋子,不打算再?搭理他?。

“梁满月,国公府那日,你没?有丢掉这个手炉?”他?开口将人喊住,半边身子进了屋。

“谁跟你说我丢了?”

她先是不耐烦,而后又忽然愣住,缓缓转过头来:“你叫我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他?肩膀稍稍往里一压,门便被顶开了,人进来之后,屋子里陡然变得?拥挤逼仄起来,又没?点灯,这便氛围变得?愈发奇怪了。

“听你爹叫过”,他?敷衍过去,将方才梁雁拿出来的那只手炉放在桌上,从袖子里又掏出个东西来。

只是那东西才往外拉了一半,露出半边粉色绣桃花的锦布。

宋随那日亲眼见?着梁雁丢了手炉后,气极了。

他?鲜少给人送东西,也是头一遭被人当着面丢了自己送的东西。

从那日往后连着几日他?心中都有些郁愤,看梁雁也是怎么都不顺眼。

后来搬离了梁府后,那股子来势汹汹的气儿又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空落的失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日里借着案子的善后事宜,还能稍稍麻痹自己,到?了夜里,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所以那天夜里,他?半夜拉了莫春羽问了些事情,直至与他?聊完后,又觉得?那股奇怪的感觉褪去了一些,只是想起那只手炉,心中仍有些疙瘩。

他?觉得?自己最近总是很奇怪,特别是在遇上梁雁的事情时,便更奇怪了。

那晚回?屋后他?没?有继续上床去休息,反而独自去了城南的瓷窑场,半夜又烧制了一只珐琅手炉。

而后日日揣在身上,也不加炭火,冷梆梆的一个硬块,就这么藏在袖子里。

其实谢家办宴席,即便没?有姜婳燕和谢竟煊,他?应当也是要去的。

毕竟他?在那单子上看见?了温静娴的名字。

他?知道,梁雁这两日在温家,定?是会跟着温静娴一道去的。

他?就是想见?她。

散席了也舍不得?走?,多与她走?一程,多呆一会,也是好的。

她说他?从来都不好好说话,好像的确是这样。

那既然如此,他?今日便好好同她说一说。

袖子里的东西往外拿了一半,他?脑子里已开始想着,她收到?这手炉时眼睛亮晶晶,笑着的模样了。

只是东西还未完全?拿出来,他?又听见?她说:“你不许叫这个名字。”

于是动作生?生?停住,黑沉沉的屋子里,他?静静望着她的眼,语气陡然冷下来:“那你想听谁叫?”

梁雁没?有多想,只是宋随忽然喊她‘梁满月’,这一声?叫得?她有些发懵。

于是嘴快过脑子,冲他?道:“反正你不许叫!”

母亲说过,叫小字,必然是十分亲密的关系。

除了父母和关系要好的朋友,只有互许终身的两个人,才能互相叫对方的小字。

宋随不是她的恩人,不是她的好友,更不是与她互许终身的人,他?怎么能这么喊她?

她有些急,宋随却好似十分气定?神闲,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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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

她被迫往后,两人只隔了一拳的距离,再?往后退,就显得?怂了。

梁雁于是双手抵着后头的桌子,不服输地抬起下巴重复:“不许这么叫我。”

“不准我叫?那说说,你想听谁这么喊你?韩明?”

他?用身子将她禁锢住,缓缓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像是在审讯一个犯人。

这还不够,拇指与食指有意地按在她今日的伤口上,她越是疼得?往后缩,他?捏得?便越紧。

两人一个往前欺身,一个被迫挣扎后退。

动作间有什么东西从宋随袖间滚了出来,骨碌碌一阵压着她的裙角滚到?了桌子底下。

梁雁被他?掐着无法动弹,自顾不暇间自是没?有注意这道诡异声?响。

而宋随此时颇执拗地要她答话,亦没?有理会。

他?平白无故的,又是在抽什么风?

“你放开我”,她被迫睁着眼与宋随的视线对上,屋子里虽一片黑,但她能感受到?,那人的眼底更黑,有压着人喘不过气的无形暗流,让她压郁不安。

看来他?那日说的是真心话,他?的确讨厌她,讨厌到?连一个小小的手炉也要要回?来。

讨厌到?见?她没?了利用价值,便干脆装也不装了,暴露出野蛮凶残的本?性来。

她其实不是不会看人眼色的人,相反,寄人篱下那几年,她对旁人的情绪变化很是敏感。

只是这一时无端被他?掐着不放,自己也气急了,便不顾他?已黑了一半的脸色,继续往里头浇油:“你管我想听谁这么喊我?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讨厌我么?赶快拿着你的破手炉离开我家,我也不想看见?你!”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忽然偏头往下,用力咬住宋随的手,牙齿死死咬着肌肤。

直至有些许血腥气漫开,那人也跟着松了力道,她也才松开嘴。

于是整个人便顺势从他?怀里滑了下来,又迅速往边侧跨了一步,离他?远了些。

她才站定?,匆匆抬袖擦着嘴角,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屋外卷起阵子邪风,推着门扇往前又往后,接着‘哗啦’一声?关上了。

这呼啦一下的,搅得?本?来就不亮堂的屋子里更黑了。

宋随低头不语,看着自己手上的齿痕,那表情落在梁雁眼里,阴恻恻的,像是在琢磨着怎么弄死她。

她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正思索要怎么缓解眼前局促的局面时,看见?那人身形终于动了动,转身朝她迈出一步。

她习惯性地往后退,却见?他?只是走?了一步,看了她一眼,而后又转身抬步走?出了屋子。

梁雁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口气才松下来。

那门口处又是‘嘭’的一声?,惊得?她猛然抬头,只见?门扇又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她摸索着将屋子里的烛火点上,心有余悸地在桌前坐下,脑子里一时间混乱得?很。

她忍不住想,她虽知晓宋随此人的性情一直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

可?是他?往常在梁府时,也没?像如今这样动不动就抽风啊。

她这是又说了什么惹到?他?了?

可?她分明也没?说什么呀。

不就是不许他?乱喊自己的名字么,不至于为着这个生?气吧。

还有前几日他?离开前那一夜也是这般,莫名其妙躲在檐下堵她。

她实在是搞不清楚他?现在这般莫名其妙的状况。

跟吃错了药似的。

而且明明是他?骗了自己,她已经很大?度地不去同他?计较了,他?偏偏一次又一次地冒出来发疯。

越想越气,她抬起脚踢了桌子腿一脚,桌上的杯盏哗啦啦晃了晃。

只是那只脚往回?收的时候,好像踢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她撩开桌布,向?下去找,边看见?一块粉色的锦布套着个什么小物件,立在桌子底下。

她弯腰拾起,拿在手里,分量沉甸甸,触感冷冰冰的。

她扯开那层粉色的布套,里头露出那物件的原貌来,天青色的瓷底,上头印着浅白色梅花的梅花纹,质地莹润透亮。

“怎么又是一只手炉?”

梁雁摆弄着那物件,这不会是盈双和碧流买的吧?可?这几日她们俩不是跟着她在温府,到?现在都还未回?来么,这又是谁的东西?

实在是想不出,她干脆将东西拿起来,随手丢在了妆台上,而后便准备安置休息了。

*

莫春羽在府里主屋的院子口翘首等着,快子时了,外头的梆声?落了一阵又一阵,怎么还不见?那两人回?来。

他?在院门口走?来走?去,一时望望外边,一时望望点着灯的里屋,乍一看还有些忙碌。

只是细细看,能看见?他?扒拉着院门矮墙下的小冬青,一片一片叶子往下摘,摘了又丢在地上,“叫你们出去不带我,这么久还没?回?来,肯定?是遇上麻烦了吧!大?人也是猪油蒙了心,时雨哪有我机灵呢?”

他?专注地薅叶片,未留意到?一片黑影从他?身后划过,带起一小阵风,掠过他?后颈。

莫春羽猛地回?头,见?宋随脚下生?风地跨过院子往里头走?,连忙追上去,“大?人,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在屋里等你好久了。”

宋随脸色沉沉的,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大?人,今晚是出什么事儿了吗?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时雨把事办砸了,我就说他?这人榆木脑袋,又不机灵,您下回?就别带他?出”

“闭嘴。”宋随瞪了他?一眼,莫春羽即刻噤声?,不再?往前,目送着他?进屋。

屋门虚虚拢着,宋随抬手在门上轻轻扣了扣,这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炭火边上摆着一把铺着厚毯的摇椅,妇人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松松合着,整个人透着浓浓倦色。

自从去年开春离家后,已快有一年未见?过二?老了,他?轻声?走?近,瞧见?何玉林鬓边已隐隐添了几缕银发。

宋悯德着一身苏绸青衫,卷着袖口,坐在矮凳上。

衣衫的布料落了一块到?地上,他?浑然不觉,专注着炭盆里的火。

分明已退离官场多年,可?一举一动,还是透着股儒雅的文官气。

瞧见?宋随进来,他?并未直接开口,反而拿着钳子在炭火盆里翻腾。

“父亲,孩儿来晚了。”

宋随走?进,宋悯德笑了笑,炭火红光印在他?额间,照亮了眉宇间的风霜之色。

他?指了指身边的凳子,示意宋随坐下,又从炭盆里夹出一块热气腾腾的番薯,递过去,“自家种的,尝尝。”

宋随伸手接过,右手拇指微微屈着,将东西握在手里,小心地掰开,“多谢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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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悯德往他?手上瞟了一眼,却没?问他?,继续去翻盆里的炭火,“你送来的信我和你母亲都看过了,什么时候带上我们去梁府见?见?梁昭,你在他?们既家住了许久,我们也不能废了礼数,该上门向?他?道谢。”

具体的事情,除了宋随信里与他?说的,方才他?也在莫春羽那里知道了许多细节,便没?什么再?问的。

“父亲母亲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不如休息几日再?去。”

宋悯德瞧着躺椅上闭眼休憩的夫人,眉眼变得?柔软,“也好,你母亲的身子愈发重了,她已禁不起路上的来回?折腾了。我们这回?来,想来段时间内应是不会再?回?去了。”

宋随望着猩红的炭火,声?音发涩:“是孩儿不孝,劳累父亲母亲千里迢迢而来。”

“你有事要办,不愿回?去,你母亲又成日念你,便也只能是我们做父母的来迁就你了。”

宋随低着头,没?接话。

宋悯德缓缓抬手,搭在他?肩膀上,“遇安,这些年你受苦了”,肩上的那只手,也爬了皱纹,风霜凛凛,只停留了一瞬,他?又将手收了回?来,“你如今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明白。

“你性子素来稳重,来上京后亦是从未叫我们操过心,不过,作为你的父亲,我还是要同你提一句。

“遇事千万冷静,万事一个‘忍’字,你需知晓,世上事,先有厚积,方能薄发。”

“你母亲的身体……已是禁不住什么事儿了。”

宋悯德话落,父子二?人皆心有灵犀地看着何玉林。宋随缓缓将口中的番薯咽了下去,声?音低低回?道:“儿子知道。”

何玉林撑着脑袋的那只手忽地往下撑去,宋悯德见?状丢了手中的钳子,抬手去接她的脑袋,生?怕她被磕着。

这么一折腾,她也悠悠睁了眼,一睁眼便看见?宋随坐在身边,温婉的眉目顿时笑开了。

她坐起身,拉过宋随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半晌才道:“一个人在这儿,定?是没?好好吃饭,瞧着都清减了许多。

“你爹还不让我来,我若不来,今年到?了年节,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的,你一个人守着这大?宅子,不憋闷得?慌?”

宋随拍拍她的手,难得?见?他?哄起人来,声?音放得?又轻又缓:“母亲说的是,多亏母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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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几日我和你爹安置好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个年。到?时候母亲给你做一些你爱吃的菜来。

“你最爱吃鱼虾,母亲又学了几道新菜式,到?时候做给你好好尝尝!”

“辛苦母亲了。”

宋随顺势放下手里才吃了一小半的番薯,眼眸中有不甚明朗的情绪暗暗流动,宋悯德在一边看着他?。

他?很快又隐去那些许不合时宜的颓丧,扶着何玉林起身,“母亲累了一路,早些去休息吧。”

何玉林点头,与宋悯德二?人一道往床榻边走?去。

等二?人上了塌,宋随才熄了烛火,一身寥落地往外走?。

第45章

时雨从谢府出来时走的小巷,在那条小巷上,他?碰见了兵马司的腾元。

腾元也是刚从谢府参加完宴席出来,应是中间?又去其他?地方办了什么事,所以在这里与时雨碰上。

眼?前的小侍卫年纪不大,眉目间?却透着股超乎年纪的沉稳干练。

两人从?巷子里错身而过时,腾元无意?中低头,看见他靴子侧面沾上了些红泥。

他?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开口喊住时雨:“公子留步。”

时雨停下来。

腾元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往他?鞋子上瞧,若他?没记错,这小侍卫方才是跟着宋随来的,谢府的席早就散了,他?怎的现在还?在此逗留?

况且,今日谢府通往待客厅堂的路上皆是铺的青石砖,又怎么会沾上红泥?

腾元静静看着他?,“夜深了,还?不归家?”

时雨与他?对视一眼?,接着又不自?觉默默低头,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回道:“我掉了东西?,方才去找了找,耽误了时间?。”

时雨有个毛病。

一说谎的时候,就要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这么多?年了,他?这个毛病就连宋随和莫春羽都未曾发?觉过。

可看见他?的动作,眼?前的腾元脸上的神色却有一丝崩乱,他?压着声音问了句:“公子是宋大人身边的人?不知今年多?大了?”

“十八。”

时雨回了他?,见他?思?索着什么半晌没再说话?,便即刻转身走?了。

时雨走?后,腾元望着他?离开的身影,还?在原地站了许久,直至子夜梆响,他?才恍然回神,离开巷子。

时雨匆匆赶回去,向宋随禀报在谢府打探到的消息。

谢府散席时,谢光誉和长公主去别屋待了一会儿。

谢竟煊知晓兄长大概是要与她说谢彦的事情,自?己跟着进去反倒容易叫姜婳燕为难,便找了个借口在外边等着。

时雨跟了上去,两人进屋后,谢光誉从?袖口摸出来一卷画轴,他?双手?捧着递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婳燕见他?神神秘秘的,也多?了几分兴趣,将画轴接过来,缓缓打开。

是一幅山水画,笔墨线条简约,墨色晕染,画面干净清雅,寥寥几笔便间?便勾画出缥缈辽远的山水意?境。

落款的字体苍劲雄浑,笔锋流畅,不疾不徐,一笔一划恰如其分。

是‘斯岳’二?字,浅浅隐在山水墨色之?间?,与悠远画意?遥遥相映,却并不重叠。

姜婳燕双手?执着画卷,眉眼?染上明快的笑意?,“竟能从?辜清章那个老东西?手?里将这东西?要来,你有心了。”

还?有不足十日便至年关,她有心想要拿这山水画去哄谢竟煊开心。

可辜清章那人是个软硬不吃的,且向来与她不太对付。

本来想让柳瑜支使她儿子去将东西?要来,可她那儿子也不愧是辜清章的学生,一样迂腐死板的嘴脸。

她真是不知晓,一幅画而已,这群人对着一副死物何至于?如此上心。

谢光誉笑着摆手?,“说来也是巧了,前几日有个读书人给那辜清章写了封信,信上指出他?编写的一本通史中有一处错漏。

“辜清章得了信,连夜敢去翰林院核实,发?现的确如那书生所言。

“听说是为了感谢他?的指错,辜清章便将自?己前些时日得来的斯岳先生的山水画真迹赠予了他?。

“而那书生是个俗人,得了画后转手?便卖了,后来流转到我这里。

“不过我也是个俗人,此等大雅之?物,也只有长公主才配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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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婳燕嗤笑一声,她可不是什么大雅之?人,不过谢光誉这人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这礼也送到她心坎里。

届时将这画拿予谢郎,他?不知会有多?高兴。

姜婳燕玉指纤纤,滚动画轴,“谢彦的事情,我便替你去转圜一番,只是也许免得了死罪,但难免失了前程,这一辈子怕是都没有了什么大用。”

这样的废子,其实不必花费力气救下来,他?又是个蠢的,回来还?不知又要做些什么妖,不如由他?自?生自?灭。

谢光誉长叹一口气,面容可见风霜,“彦儿再混账不堪,也是我和夫人的亲生骨肉,做父母的,哪儿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而无动于?衷呢。”

谢彦如今变成这样,都怪他?和王氏疏于?管教,过分溺爱,才酿成如此大祸。

如今他?不求别的,只希望能保全他?一条性命便好。

是吗?

她面露鄙夷地看向谢光誉,亲生骨肉又如何?

于?她有用的,她花些力气保一保也无妨,而于?她无用的,便是亲生骨肉,她亦可抛!

姜婳燕将画轴收好后便出了屋子,与谢竟煊一道回了公主府。

宋随靠在太师椅上,听完时雨讲的这些,不由地捏了捏眉心,露出倦色。

姜婳燕哪里会赏什么山水画?

她拿这东西?,八成是为了讨好谢竟煊。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谢竟煊的热情,依旧是分毫未减啊。

“以姜婳燕的性子,这两日怕是不会消停,明里暗里的总要生出些事端来。

“案子是我一手?查处的,她大概不会蠢到从?我这里下手?。”

宋随一只手?摩挲着椅子的扶手?边缘,思?索了片刻,忽地抬起头看向莫春羽,问道:“那老家伙这次又告了几日假?”

莫春羽凑上来,一把挤开时雨,“四日,后日来大理寺!”

“那你明日去徐府将今夜的事情与他?知会一声,叫他?近日小心些。”

案子的主审是徐行,姜婳燕相必会从?他?那里下手?。

外人皆道他?与徐行关系不好,自?他?来了大理寺后就一直狼子野心,想要架空徐行的势力。

甚至还?有离谱一些的传言,说他?们八字相克的。

可事实却是,徐行此人外表看着勤恳敬业,踏踏实实,内里却一直想着要早日告老还?乡。

这想法在他?的大胖孙子出世后愈发?强烈了,好不容易熬到年纪可以告老还?乡了,可朝廷那年偏偏修订了新的律法,以至于?他?这活还?得生生多?干两年。

于?是宋随来了大理寺后,徐行见他?年少?有为,干事沉稳,也放心把事情都交给他?办,自?己便三天两头地告假回家。

今日的事情处理妥当后,夜已渐渐深了,他?让时雨和莫春羽二?人下去休息。

自?己倒是没有睡意?,斜斜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屋子里的灯火朦胧,照在那道齿痕上,这么看着,那痕迹仿佛变浅了,又因着昏黄摇曳的光影,无端给它笼上一层似有还?无的暧昧。

他?表情专注,无意?间?又伸手?去摸那道痕迹,摸到上头微微凸起凹陷的肌肤纹路时,脑子里不禁忆起指尖被包裹在温热舌腔里的触感。

唇瓣是软的,舌尖是热的……他?那时若是不由着她下嘴,而是顺着往里探,应当能触及更深更软的角落……也能叫她知道这般口无遮拦的下场。

等他?目光掠过指尖,划到袖口上时,只看见空落落的衣袖垂落在桌面上。

心头一动,他?下意?识往里头去探,果然空空如也。那只新制的手?炉竟不知何时被他?弄丢了。

他?匆匆起身在屋子里和院内找了一圈,均未见着。

定是方才从?梁府回来的路上不小心丢了。

明日让时雨他?们找回了便好,若是找不回来,便是被旁人拾走?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随即不再想这件事,上了榻准备休息,可辗转几个来回,却愈发?清醒……若是那个手?炉落在她房里了,她若是捡到了,不知会不会喜欢。

他?特意?打的梅花的花样,他?记得她身上用的是梅花香,应该是喜欢梅花的。

而那个粉色的锦布袋子,同她的某只钱袋子用的是一个颜色,她应该也会喜欢吧……

宋随翻了个身,家里的床太久没人睡,如今躺着似乎也不如梁府的舒服。

*

夜色深深,有人睡不着觉,有人却是没法睡觉。

温静娴撑着脑袋坐在桌前,昏昏欲睡。

父亲母亲还?有她那尊贵的贵妃姐姐,三人坐在另一张方桌前,围坐一团小声密谋着什么。

她在外头玩得好好的,突然给她拉回来,就为了这么当宠物似的放在一边?

温静娴真是不懂了,他?们几个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么?隔三差五地就来折腾她。

“咳咳”,温峥十分刻意?地咳嗽了一声,温静娴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听说宋尚书和他?夫人今日从?江宁回来了,你爹我以前与他?也有过一些交情,过几日准备去宋府探望他?一番。

“你这几日在府里也闷坏了,到时候与我同去如何?”

母亲江文茵,姐姐温灵筠,两人皆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她。

温静娴摇摇头,“我去做什么,你们叙旧,我又插不上话?,还?不如放我去找我的小姐妹玩。”

江文茵坐过来,“乖女儿,你就同你爹一起去,你爹开心了,自?然就同意?放你出府去玩了。”

“那行吧,那我能去睡了么?”

温静娴勉强答应下来,又十分艰难地抬起眼?皮,朝着他?们几人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到温峥身上。

此时天色的确是不早了,温峥摆摆手?:“去吧。”

话?音才落,温静娴便利落地站起身来,朝着几人敷衍地施了个礼,而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温峥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你们瞧瞧她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哪里像个女儿家,温柔娴静,知书达理,这是哪一样都不占啊!”

“老爷,我们这样骗她,她的性子,知道了会不会怨我们啊?”

“娘,你实话?同她说,她便愿意?来吗?

“前几日我好不容易求了圣上将宋随召进宫来,就是想让娴儿与他?认识认识,你看这丫头谁的面子也不给,倒是叫我白费力一番。”

温峥垂首,脸上是多?年征战沙场后留下的风霜气,他?语重心长:“你妹妹的事情,让你费心了,她若是有你当年一半懂事,我们也就不用担心了。”

听了这话?,温灵筠却不太开心,她眸色微暗,捏了捏自?己手?里的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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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淡声道:“都是一家人,父亲哪里的话?。”

*

宋随一早才让人去给徐行递了信,让他?这两日小心些,没想到到了夜里,便出了事。

宋随知道,姜婳燕行事向来是不顾后果,我行我素的。

那一次姜婳燕烧了他?宋家的宅子时他?就明白,在这位当朝长公主的眼?里,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不过她虽跋扈嚣张,却也该料到,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软柿子,任她拿捏。

徐行今日与儿子在郊外垂钓,傍晚回府时,府里的女眷和他?的大孙儿都不见了踪影。

这时候姜婳燕恰好派人来传话?,请他?去一趟公主府,这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徐行此人,近段时日虽日渐散漫,一心想着早日卸了身上的担子回家颐养天年,可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敷衍随便,趋炎附势的人。

只是大理寺的差事,一不显名?,二?没油水,姜婳燕因此没有与他?打过交道。

偶尔见过徐行几次,见他?处事周到妥帖,再加上她以为的他?与宋随不和这件事,她心想,这徐行理应是个聪明人。

于?是便用了这个法子,将人请了过来。

徐行风尘仆仆,果然如约而至。

两人开门见山,姜婳燕说明要他?来的真正意?图是想让他?改判,给谢彦留下一条命。

家里人在公主府扣着,徐行二?话?没说,应了下来。

姜婳燕叫人给自?己捏着腿,以为事情就这么轻易结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徐行是个记仇的二?百五,他?领着家人从?公主府出来后,甚至没有回府歇上一歇,直接赶着马入了宫。

半夜闯了御书房求见皇帝,带着几个妇孺和幼儿声泪俱下地控诉。

皇帝大半夜地被拽起来,亦是发?懵,只是一边是自?己的姐姐,一边是朝中的老臣,他?顺势端起水来。

先将人安抚好了,预备第二?日上朝时给他?一个交代。

这事情很快就传了开来。

到了第二?日上朝时,徐行早早来了,又说了这件事。

那人还?在朝堂上呢,就开始哭天抢地,泣不成声起来。

徐行是实在没想到,自?己为朝廷奔波了大半辈子,临了到老了,没有价值了,就可以被人随意?作践折辱了?

人人皆知,姜婳燕在皇帝的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今日若是对着的人换了个别的权贵,那倒是还?能帮徐寺卿说说话?,可那人是长公主,朝上的人顿时又心虚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百官注视着,没什么人敢当这出头鸟。

可他?也是如坐针毡。

昨夜派人去查了事情的始末,的确与徐行说的没什么差别,他?此时被架了起来,上不去,下不来。

宋随往前躬身,拱手?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皇帝灰蒙的眼?睛很快闪过亮色,他?往前坐了半寸,忙道:“宋卿,孤正要问你,听说宋尚书来了上京,他?身子可还?安好?”

“回陛下,父亲身体无恙,等在家中安置好了便进宫来拜见。”

“好,好。”

皇帝点头,又问:“你刚刚说有事要禀,是何事?”

“正是与家父相关,陛下想必知晓,前些时日,微臣家中的老宅被一把火烧毁,直至前两日才修缮好,”

“孤记得,你还?在梁卿府里住了一段时日。这与你今日要禀的事情有何关系?”

众人也纷纷望向宋随,他?仍是笔挺站着,青松翠竹一般的身姿,好似风雪都会从?他?身边绕开。

他?看向众人,声音平静,仿佛平静湖水中投入了一枚石子。

“那日大火并非意?外,放火的是长公主手?下的人,这人现下正在大理寺的地牢里。

“长公主身份尊贵,这事情臣本想按下不表,可前日父亲到京,见老宅中一应旧物皆被烧毁,暗自?神伤许久。

“这宅子是先帝赐予父亲的,父亲在上京呆了多?久,便在那儿住了多?久。如今屋子毁了,即便如何修缮也再难回复往昔。

“为人臣,食君之?禄,本不该劳君烦忧。

“可为人子,此事若不表,实是不孝。”

徐行抖了抖袖子,偏头看了那小子一眼?,他?只是让他?帮忙应和两句,可没叫他?甩这么大一件事啊。

这下好了,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局面僵持着,任鹤鸣、韩杨鸿等人说了几句好话?,而后又来了几个老臣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求惩治。

皇帝沉吟了半晌,才下了道不痛不痒的旨意?:“长公主行事却有偏颇,那便罚她半年的例钱,即日起让她去积云寺抄抄经文,静静心吧。”

不等别人再说什么,他?挥了挥手?,散了朝。

宋随眼?色暗了暗,皇帝素来以姜婳燕为重,今日这判决想来已是做了极大的让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皇帝的旨意?才下,没消半刻便传到了公主府。

姜婳燕大发?雷霆,“好一个徐行,好一个宋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竟敢暗算她,他?们哪来的胆子?

还?有姜胤,当初那么难得时候,若不是她撑着,他?哪儿能有今日的光景。

如今时局定了,翅膀硬了,便觉得自?己能独自?统揽大权了?胳膊肘竟还?往外拐,当真是薄情寡义。

谢竟煊倒是镇定,叫人替她收拾东西?,又问一旁来传旨的公公自?己能否同去。

“陛下未曾交代,佛门净地,驸马也跟着去想来是不妥。不过若是谢公子要陪着去,倒是可以。”

他?话?音才落,树下卷起一阵风,几人抬头,便见谢天佑大步往屋子里走?。

他?进屋收拾了两件衣物后便默默跟在姜婳燕的马车后,同她一块进了积云寺。

临别前,她与谢竟煊倒是依依不舍,逗留了许久,而对他?,却没有半句话?。

谢天佑看着自?己微微卷边的鞋面,安慰自?己,没事儿,早就习惯了。

几人终于?启程,往积云寺去。

宣旨的黄公公点了一队人马护送姜婳燕去积云寺,剩下的人便跟着他?回宫去复命了。

皇帝此时正在许颜的夕颜宫中。

承曦在桌前跟着许颜学绣花,一大一小的一对人影靠着,你动一下,我动一下。

学了半日,许颜放下自?己手?里的绣样,低头去瞧承曦绣的。

只瞧见这帕子上不知是绣的鸭子还?是鸡,线条在帕面上搅成一团,理都理不开。

“皇上,你快瞧瞧曦儿绣的,比上回好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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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从?窗边走?过来,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点评道:“曦儿会绣鸭子了,绣得真不错!”

承曦看看两人,摇摇头,用力指着绣面道:“鸽子!”

姜胤无奈笑笑,只得又道:“对,是鸽子,这鸽子绣得好啊,栩栩如生!”

承曦只是发?育得迟缓些,又不是傻子。

只听她轻轻哼了一声,便将帕子护在手?心里起身走?了。

许颜继续拿起自?己没绣完的帕子,凉飕飕道:“皇上平日里鬼话?连篇的,如今连曦儿都哄不到了。”

“许颜,是不是孤对你太过纵容了,让你学得这般没大没小。”

姜胤伸手?扣在她绣面上,大手?盖住了花样,又往前移了移,覆在她手?上。

许颜另一只手?举着的银针便被迫停在半空,她抬头看向姜胤,“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许颜的出身虽低微,可从?未觉得自?己从?前是个宫女,如今就低人一等。

也从?未觉着如今做了妃子,又高人多?少?。

她的性子一直都如从?前那般,不卑不亢,从?容自?若。

起初,姜胤来夕颜宫是为了给她明晃晃的宠爱,让她与承曦能有底气和倚仗,在这宫里好好生活下去,来日见到嘉惠,也算能给她个交代。

可后来,她们俩分明能好好立足了,他?依旧常来。

他?喜欢许颜身上的鲜活气儿,她与宫里其他?的人都不一样。

黄有德从?公主府来了夕颜宫,姜胤见他?来了,便停了动作,端坐在一边,“她可有让你给孤带什么话??”

黄有德如实回答没有。

“她定是生孤的气了”,他?猜想,以姜婳燕的性子,这件事情过后,心里必定会记恨他?。

可她近些年来行事,的确是愈发?张狂高调。

寻常的事情,他?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这一次闹到两个大臣身上,其中还?有一个是自?己从?前的太傅,他?便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他?转念又想,她如今心性变了,去积云寺里住一段时日,未必不是好事。

姜胤揉了揉额心,又去拉许颜的手?,闭眼?靠在她肩上。

许颜侧过头垂眸看他?,“你们是姐弟,她终究会明白你的用心,体谅你的苦楚。

“如若不然,便是这亲缘……淡了。”

黄有德闻言惊得迅速埋下头来不敢说话?。

要知道在这宫里,便是皇后娘娘和云妃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说长公主的半点不是,这许颜可真是胆大包天。

姜胤果然冷了脸,坐起身来,他?与许颜视线相接,眸光沉沉的,透着帝王的威压。

可许颜恍若未见,也直白白看着他?,半分也不退。两人就这么僵持半晌,黄有德跟着抹了几回汗。

姜胤终是没说什么,只是缓缓起了身,离开了夕颜宫。

许颜知道,他?又生气了。

他?总是这样,一边说喜欢听她讲真话?,可等她真的说了这真话?,他?自?己倒是先受不住了。

*

眼?看离着年关越来越近了,梁雁这几日陪着孔令珊四处去置办年货。

路上遇见卖香的摊子,孔令珊拉着梁雁停下来,“我忽然想起来,前段时日我病了,你和你爹去了积云寺替我祈福。如今我身子早就养好了,按理说该再去还?个愿。”

梁雁听了也觉得有道理,“那便明日去吧,我们可以在寺里住一天,后日再回来。”

两人商量妥当了,便在摊子前买了点香,后又去其他?铺子置办了些过年的东西?,买的满满当当的,这才回去。

第46章

今日?天晴风轻,万里无云,阳光透过高树的枝桠落在屋檐窗台边,暖融融的。

想起昨日?与母亲说好今日?启程去积云寺,于是趁着天光大好,梁雁叫来两个丫环替自己收拾一些今夜在?寺里过夜用?的东西。

盈双在?桌子上翻出两个手?炉,一个是粉色锦布包的梅花瓷底的,另一只是梁雁上回从刘府回来时带着的一只铜制的手?炉。

“小?姐,这一只手炉是哪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她问?的是梁雁那晚在?桌角下发现的那只。

梁雁:“那不是你和碧流拿进来的吗?”

“不是啊,碧流你见过吗?”

碧流凑上去,只看一眼后便否认道:“我也没见过。”

那还真?是奇怪了。

梁雁看着那粉色的锦布,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极其荒诞的想法,但很快又被她摇了摇头给压了下去。

她真?是疯了才会觉得是宋随带来的,他?那个小?气鬼,这东西怎么可能会是他?的。

梁雁伸手?将那只手?炉拿了下来,放在?妆台的抽屉里,对盈双道:“就?用?那个铜炉吧。”

盈双应了声好,接着又去收拾其他?东西。

今日?要去寺里,梁雁简单梳洗了一番,只穿了件月白挑线的衣裙,头上的发髻简单挽着,插了一支碧玉簪。

窗台的日?光流金似水,悄悄倾泻下来,落在?衣裙上,素衣如?雪,人洁如?玉。

这次只是去一日?,要不了那么多人,梁雁接过盈双加好炭饼的手?炉后,便让盈双留着看家。

碧流则拿着收拾妥当的其他?东西,两人随即出了门。

梁昭今日?虽是休沐,却去了同僚家里吃酒,所以今日?府里没什么人。

盈双百无聊赖地守着,直至晌午那会儿,忽有人上门来拜访了。

她匆匆出去,看见是宋随领着宋家的二老来了。

盈双将几人请进来上了茶,而后便如?实告知宋随梁昭去了别处,一时回不来。

莫春羽像是回了自个儿家一样,上前问?盈双:“梁大人不在?,那梁小?姐在?不在?呀?”

梁小?姐若是在?的话就?好了,离开梁府多日?,他?还真?是怀念府里那口梅花糕。

盈双回道:“小?姐和夫人去积云寺上香了,今日?都不回来。”

“积云寺?”宋随皱眉。

宋悯德见人不在?,便将带了的礼物放下,让盈双带了些话,也算全了礼数。

一行人进来喝了口茶便又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见宋随有些心不在?焉,何玉林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手?道:“你不必陪着我们,有什么事便去办。”

宋随点点头,应了声好。

*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梁雁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坐麻了。

撩开帘子看见外头的山景,此时离积云寺还有一段路,只得又坐回来。

孔令珊笑道:“可是坐得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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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雁揉揉腿,“有一点。”

孔令珊:“那咱们母女?俩来说说心里话?”

梁雁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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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忽然警惕起来:“您想说什么?”

“其实娘前些日?子就?想问?你了,你去温府那晚,我和你爹瞧见一个公子送你回来。

“后来还经常看见有人往府里送信,送信的那个好像是那个公子身边的人。

“听你爹说,那个公子是叫韩明,你和他?……”

孔令珊问?得遮遮掩掩的,语气是尽力地在?表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了,可不断前倾的身子和那双透着紧张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

梁雁坐直身子,下意识反驳:“娘,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哪样?你同娘说说?”

孔令珊目光灼灼,大有她不说清楚就?不罢休的意思。

梁雁垂了垂头,目露无奈,感情?母亲喊她来上香,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她又听见孔令珊开口:“你爹爹都打听过了,韩明此人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性子和人品皆是好的。

“你从前不是说喜欢‘谦谦君子’一般的男子吗,依娘看呐,他?就?很合适……”

“娘”,梁雁听不下去了,出口打断:“我们两个真?的就?只是朋友。

“实话同您说吧,他?才是从前在?江宁救我的恩人,我们之间通信是因为他?正?在?修一本关于江宁的地志,有一些不懂的问?题想要问?我。”

孔令珊起身坐了过来,拉住她的手?,用?力拍了拍,道:“救命之恩,异乡重?逢,天赐良缘啊!”

梁雁抽出手?,无奈地笑了笑,“娘,您别这样,我害怕。”

孔令珊还要再说什么,好在?马车此时恰好停了下来,车夫说积云寺到了。

梁雁便一溜烟似的钻了出去,孔令珊跟在?后头也下了车。

入了寺里,她便没再提这话题,梁雁总算是松一口气。

僧人先领着他?们去禅房安置,这一回住的又是西边的禅房,恰巧是她上回来时,住的那间。

她与孔令珊休息了一会,又用?了些寺里的斋饭,而后就?已经到了傍晚了。

院子里笼罩着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天边的暗色渐渐往上收,隐约可以听见远处传来和尚诵经的声音。

孔令珊起身,“娘去大师那儿跟着诵会儿经,今日?累了一天,你一会早点休息。”

“我也去。”

梁雁想跟上去,孔令珊拉住她道:“算了,你又坐不住,娘自己去就?好。”

“好吧。”

孔令珊走?后,梁雁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见此时还早,便拉着碧流一起出去走?了走?。

寺里的夜比山下要冷一些,梁雁捂着手?里的手?炉,主?仆二人沿着寺里的青石小?径散着步。

月色悠悠,树色怡然,四周还带着寺里独有的香火气,闻着叫人身心舒畅。

两人往前走?着,在?这静谧的黑夜里,梁雁忽然听见两道突兀的人声在?树影后响起。

一道年长?一些的女?声道:“长?公主?,这次的事情?也并能全怪皇上,他?心里一直将您看得极重?,相信过不了几日?便会派人来将您接回去的。”

长?公主??她怎么会在?这?

梁雁并不知姜婳燕被罚来积云寺的消息,只是此时听她们二人的谈话,心中隐隐便有了猜测。

姜婳燕语风凌厉:“不怪他?,难道怪本宫?”

兰若迅速跪在?一边,“老奴不敢。”

“好了,起来吧”,姜婳燕又将她叫起来,扶着自己,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

“谢天佑在?做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

姜婳燕已在?积云寺住了三日?,这个偏僻破落的寺庙,什么也没有,规矩还重?。

还多亏谢天佑有几分用?处,日?日?下山去买了酒肉饭菜送来,也叫她在?这儿不至于那么难过。

“公子方才送来了您最爱吃的烤羊肉和温好的酒水,外头也有些凉了,公主?可要现在?回去用?饭?”

姜婳燕轻笑了一声:“他?倒是还有几分用?处。”

“公子心里一直都是亲近您的,只是不大会说话罢了。

“前月奴婢见公子的鞋子破损了,他?自个儿也不会照顾自个儿,就?那么顶着一双坏了的靴子去给您买冬衣。

“奴婢便叫人给他?送了一双新靴子,说那是您特意叫人给他?做的,您不知道他?当时有多开心。”

姜婳燕面容冷冷的,似有厌恶之色:“目光短浅,一双鞋子而已,就?开心成这!

“本宫可不需要他?亲近,嬷嬷,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么?

“若不是本宫膝下无子,为了堵那些好事人的嘴,又怎会将他?这个隐患找来留在?身边?

“他?在?本宫眼里,不过就?是公主?府养的一条狗。他?自己倒是心高气傲,生?了歪心思,以为平日?里做些乱子便能引得本宫几分注意。

她轻嗤了一声:“呵,也是天真?。”

“公主?,他?毕竟是您的……”

姜婳燕又悠悠然起身,扶着兰若的手?打断道:“不说他?了,走?吧,去用?饭吧。”

梁雁躲在?树后,大气也不敢出。

碧流更甚,面露惊恐地拉着她的袖子,一动也不敢动。

难怪,难怪谢天佑这样的身份,却成日?里只穿着这么一双靴子,到哪里都舍不得换下来。

他?原是可怜,可自己还嘲笑他?……

梁雁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那两人走?远了,前头没了声音,梁雁才回过神来,拉着碧流沿着原路往回走?。

可两人才一回头,梁雁又是被吓了一个激灵。

只见谢天佑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面色冷冷沉沉的,说不出的可怕。

她本想装作没看见他?,往回走?,可那人长?腿往路上一迈,挡住她们的去路,声音也阴森森的:“你都听见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

她迅速摇头。

碧流也跟着摇头。

谢天佑往前一步,梁雁被逼着后退,背抵在?树干上。

“你觉得我信么?”

她抬起手?来:“我发誓,就?算我听见了什么,也不会乱说的。

“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么,以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

“而且上次在?谢府,你替我解围,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呢,我真?的不会乱说的。”

眼见着装傻不行,她打起感情?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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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那一句真?就?说动了他?,他?冷笑一声,略过她往方才姜婳燕坐的石凳石桌的方向?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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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雁正?要松一口气,又听那人喊她:“过来陪我喝酒,陪我喝开心了,我就?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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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

梁雁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又想起他?这人还算是说话算话。

未免节外生?枝,便吸了口气,心下一横,提步跟了上去。

碧流胆子小?,不敢说话,只能跟在?梁雁身后守着。

谢天佑手?里拿着两壶酒,应是他?方才特意下山去买回来的。

联想到方才长?公主?的话和他?的身世,梁雁忽然就?有些明白他?整日?这般四处游荡惹事的行径了。

原来不过是为了吸引长?公主?的注意……

梁雁上前接过一壶酒,跟着坐在?他?边侧的石凳上。

酒是温过的,拿在?手?里还有些暖,她学着谢天佑的样子,顶开酒坛上的红布,也跟着举起灌了一口。

温酒入喉,舌尖酥麻辛辣,等到那酒水顺着入了身体,口腔中又涌起回甘。

只是她很少饮酒,忽地这么来一口,颇有些经受不住。

谢天佑看她那样,十分嫌弃地撇了她一眼,“喝酒都不会,真?是没用?。”

也是,梁雁不过也是与京中其他?官家小?姐一般,被父母如?珠似宝地护着。

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又怎会识得愁苦郁愤的滋味?

又怎能品出烈酒的甘醇?

叫她来喝酒,真?是浪费了两坛子好酒。

她不服输地又举起来喝了一口,喝得太快,脸呛得通红,碧流在?她身后抚着背,替她顺气。

“不行就?别逞能。”

她拍拍酒坛子,抬起头来:“凡事都有个过程,我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

“少吹牛。”

两口酒下了肚,梁雁脸颊两边染上几分薄红,她抱着酒坛子,脑袋朝着他?那边微微偏了半寸,声音轻软,好似已带上微醺。

她看着谢天佑,缓缓道:“谢天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天佑便也放下酒坛,双手?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梁雁托着酒坛放在?腿上,酒气上来,身上开始漫起浅浅的暖意。

她嘴角往上拉了拉,还真?给他?讲起故事来。

“我有一个朋友,她小?时候借住在?亲戚家。

“那亲戚不是一般的亲戚,是很亲很亲的亲戚。

“借住的那段时日?,她年纪还不大,但很听话,尤其是非常听那亲戚的话。

“上学堂时,为了得他?一句赞赏,她常常看书看到半夜。

“在?他?家生?活时,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她什么也不要,还把父母给自己的零花钱攒着,为他?买生?辰礼物。

“后来有一次上元节,那个亲戚给她买了一盏花灯,我那个朋友啊,那时候觉得很幸福。

“可亲戚的女?儿不喜欢她,见父亲送了她花灯,便把她推进了水里。”

谢天佑静静看着她,月华从她身后倾泻而下,她垂着眼睛,眼底有淡淡的黯然。

也不知她是在?讲谁的故事。

他?抱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随口问?道:“后来呢?她淹死了?”

梁雁抬头,冲他?笑了笑,方才那一瞬藏在?眼中的暗影被驱散。

她眼眸清亮,声音明朗:“后来有人拉了她一把,她没死。

“她那亲戚为了护着自己的孩子,也没将那件事告诉她的父母。

“从那以后,她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早就?注定好的。

“亲缘也好,情?缘也罢,有时候,不必强求命中没有的缘分。

“你要先爱重?自己,别人才会爱你。”

谢天佑动作微顿,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恼怒,他?又冷笑一声:“你拐弯抹角的,想说什么?”

坛子里的酒渐渐凉了,梁雁捧着酒坛子又喝了一大口,“你听到的是什么,我想说的就?是什么。”

这一处的酒香萦绕着,和寺里的飘渺香火气伴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奇异的苦味儿。

闻着这味道,又喝了这么多酒,梁雁觉得脑袋忽然沉沉的,视线漫上热意。

这酒气一下子又上来了,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把坛子放在?石桌上,伸手?拍了拍脸,想叫自己稍微清醒些。

动作间,原本放在?手?里的手?炉滚了下去,她看了一眼,又弯下腰去捡。

只是猛然这么一扎下来,脑袋更晕了。

眼见着她就?要跌在?地上,碧流伸手?去扶。

谢天佑也起身,下意识往前倾身,想去拉她。

可不知哪里飞来一块石子,打在?他?小?腿上。

他?未曾设防,于是先梁雁一步跌了下去。

梁雁被碧流扶着坐好后,看着坐在?地上的谢天佑,笑得直不起腰:“你怎么下去了?需要我拉你一把吗?”

她一只手?拿着香炉,另一只手?往前伸着,宽大的袖角迤落,恰好搭在?他?鞋面上。

梁雁八成是喝醉了,坐也坐不稳,伸着的那只手?也左右摇摆,像一把鲜枝迎风摇曳。

谢天佑盯着那伸出的小?手?瞧着,还尚未有动作,又一颗石子从暗处击来,就?打在?他?颈间。

于是眼前一黑,谢天佑便直直栽了下去。

他?脑袋磕在?地面上的声音颇清脆。

梁雁见状往前探身,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用?一种极其天真?无辜的声音问?碧流:“他?死了么?”

碧流蹲下身去探他?的鼻息,“小?姐,没死,喝晕过去了。”

“什么酒量嘛,真?是扫兴!”

梁雁扶着桌面站起身,又伸手?去摸那桌子上的酒坛子,可手?指就?要触及的那一瞬,身子忽地凌空而起,落入一道带着热意的怀抱。

她下意识搂住来人的肩,嘴里喊着碧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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