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流连忙上前,却在?看见那人的脸后,被人一道眼风直直吓退。
碧流这人胆子小?,从前宋随还在?府里时,她便很少与他?打交道,即便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也是拉着盈双一起去。
如?今看着脸色黑如?锅底的宋随抱着自家姑娘,她不敢上前,只好试探着问?了一句:“宋大人,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必”,宋随抱着人提步往前走?,她看了一眼,只好默默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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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边。
梁雁从他?怀里挣扎起来,伸手?摸上宋随的脸,眼睛微微眯起,仰着脖子凑近了去瞧他?,“你是谁啊?”
微凉的小?手?在?脸上作乱,掰着他?的脸冲她自己转了过来,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也全部喷洒在?颈间,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他?顺势低头斜掠一眼,声音微怒:“别乱动!”
酒气熏染着她的眉眼,让她整个人带上一股无理取闹的娇气。
她动作顿住,不悦地皱了眉头,“你和那个讨厌鬼,长?得好像。”
“说话也一样讨厌。”
她说着往他?脸上轻轻拍了一掌,发出一道不小?的清脆巴掌声。
喝醉了就?是这般德行,她到底是哪来的底气同不那不三不四的人喝酒的?
他?语气里夹枪带棒的:“那自然是比不上你的韩大哥。”
“韩大哥自是很好的,我爹娘也喜欢他?。”
说起韩明,梁雁素净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嘴角也噙了一抹笑。
这模样落到宋随眼里,更是扎眼得很。
他?眼里瞬间结了冰芒,抱着她的手?自然也使了力气,箍得怀里那人顾不上再说那些讨人厌的话,一味地颤声□□,挣扎不停。
梁雁与孔令珊皆被安置在?西边的禅房,宋随此时却抱着她往南边走?,南边是他?的住所。
直到一脚踏进了院子,他?继续要往屋子里走?时,碧流终是颤巍巍挡在?前面,“宋大人,我们小?姐不住这里,她要是回去晚了,夫人要担心的。”
“她喝成这副模样梁夫人就?不担心了?”
碧流语塞,宋随便抱着人进了屋。
碧流站在?门外,思忖道:“宋大人,我还是得回去同夫人说一声。不过我马上就?回来,晚上我就?留在?这里照顾小?姐。”
她特意强调了后半句,而后才转身匆匆往外走?。
进了屋,里头一片黑。
怀里那扑腾个不停的人似是累了,稍稍消停下来。
宋随没再往里走?,干脆将人放在?了进门处的一张黄梨木雕花的大方桌上。
桌子上凉,梁雁的身子甫一靠上去,便被激得又往宋随怀里凑。
后头的门扇半开着,照进来一点点月光,而他?身姿挺拔高大,站在?她面前便恰好将那一点光挡了个干净,只留下一道黑影从上投射下来。
他?起先还由她抱着,揽着,往怀里靠。
可后头看见她手?里攥着的手?炉时,憋了半日?的无名火终于一股脑升起来。
只听见‘哐当’一声,宋随拿了她手?里的手?炉砸在?地上,手?炉骨碌碌地滚动,在?寂静的室内发出一道突兀的声响。
梁雁发懵的精神头好像瞬间清醒了些,她有些无措地抬头,一双剔透的双眸泛了点迷蒙的水汽,唇畔还有未干的酒液,脸颊上是淡淡的绯意。
方才一番动作,衣领也被扯乱了,露出一小?块如?玉的肌肤来。
这本都没有什么,只是暗夜笼着,看不见光的角落里,暗里交杂的气息纠缠着,有什么情?绪破土而来,像野草一样收不住势头地疯长?。
身后掠起一阵夜风,宋随的衣摆被撩着向?前,和她月白色的裙角交缠在?一起。
翻起又覆下,交缠相触又绕开,无端生?一室旖旎缱绻。
只是这么浅浅缠着,那玄色的衣角似是不太满意,又往下压了压,直到完完全全覆上去,将底下那一点浅色也遮尽了。
身下的女?子懵然地仰着头,一缕碎发撩在?她唇上,有些痒,她伸手?想拨开。
可下一瞬,手?却被人擒住,前头站着的那道人影往下一压,视线朦胧昏暗之际,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直直抵了上来,刚好就?碰上了唇瓣上带着痒的那一块。
怪异的带着酥麻感的触碰仿若电流一般,开始那一点痒仿佛被放大了,接着便是细细密密的痒意顺着唇瓣蔓延开来,流遍全身。
未知的新鲜和刺激让她无端慌张起来,于是一只手?抵在?胸前,本能地想反抗,想逃离。
可那人偏偏不肯,她往后仰一寸,他?便跟着寻过来,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织成细细密密的大网,将她全然罩住,罩在?这片濡热湿气里,无处可逃。
她像是被迫逃离水域的鱼,凶狠的钓者将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掠夺,叫她喘不过气,只能依附着他?,依附他?的灼热和野蛮。
怀里的人渐渐弱了气息,身子软得像水,他?却好像上了瘾,眼里最后残存的一丝克制也在?这场荒唐中渐渐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风暴和欲望。
那些毫不收敛的情?绪在?眼中翻腾交缠,叫他?失了理智,只一味地往里头更深,更软的地方去,攫取那一丝带着甜的气息。
那人呜咽抖瑟,倦缩轻颤,脸上有泪滑下来,落在?交缠的唇间。
舌尖尝到涩味,宋随进攻掠取的姿态终于停了。
他?松开来,梁雁失了禁锢,便无力地往桌子下滑落,他?又伸手?环在?她的腰间,将人捞起来,搂在?怀里。
翻着汹涌浪潮的一双眸子沉沉地望着她,她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眼角泛红,唇瓣微肿,竟就?这么晕了过去。
宛如?一朵被风雨侵蚀的娇花,几分支离破碎,几分奄奄一息,无端生?出一股迷离破碎的美感,反倒更容易叫人生?出欺负的心思。
他?尚还未有什么动作,身后传来小?丫环急急的脚步声。
碧流是生?怕他?要对梁雁做什么,一路跑着回去胡乱扯了个理由知会了孔令珊,便又匆匆赶回来。
“宋大人,您若有事就?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宋随抬手?,指腹从梁雁脸上划过,将她刚刚淌下的几滴泪揩了去。
动作轻缓,似有不舍。
碧流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直觉告诉自己,他?定是没在?干好事。
于是壮着胆子又催了一声。
宋随终于将人抱了起来,送进了榻上。
碧流见状连忙跟着进了屋子,等他?甫一将人放下,她便极快地迎了上去,坐在?床边。
一边用?帕子替梁雁擦着脸,一边用?余光往身后瞧,直到看见宋随终于起了身往门口走?,碧流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可宋随走?至门口处时,步子忽然又停下来。
碧流一颗心又紧了起来,她悄悄侧过脸去,只见宋随蹲下身,在?门口的地面上不知拾起了个什么物件,接着才起身往外走?。
他?走?出去没几步,碧流又听见极大的一声‘哐当’,像是什么重?物被抛在?地上的声音。
只是她已没了心思去探究这些,快步走?到门口将门关上。
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又去落了门栓,拿了两把椅子摞起来抵在?门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去看梁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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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夜,宋府宅子里幽静静的。
莫春雨问?时雨:“大人平日?里又不是烧香拜佛的人,你说他?好端端的去积云寺做什么?”
还一个人单独去了,谁也没带,着实可疑。
时雨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话落在?嘴边,最后变成了:“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莫春羽:“大人还没回来呢。”
时雨叹了口气,自己往寝屋去了,莫春雨见状跟上,“你什么表情?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同我说说他?去积云寺干什么去了,时雨?”
两人在?过道里一个走?着,一个追着,进了屋子便没了声音。
恍然间,天光已到了半夜,斗转参横,残月欲坠,碧空如?洗。
夜阑人静的夜里,响起一道突兀的马蹄声响。蹄声急骤,似是一路疾驰而来,又在?宋府边侧的大道上缓了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宋随翻身下马,往府里走?。此时已过夜半,府里的灯火俱灭,只有天幕洒下的一点月光照着他?清冷的背影。
他?依旧如?往常一般,高大冷沉,一言不发。除了默不作声地进了屋,又摸着黑在?桌前坐了近半个时辰外,还真?是没有什么异样。
暗里浮动一阵幽香,他?被这熟悉的梅花香唤回思绪,终于有些烦躁地将桌案上的一盆白梅伸手?拨开,好叫那东西离自己远一些。
可气味是无孔不入的,这个距离,反倒将那香味渲染得愈发迷离,若有若无,撩人心肺。
于是方才在?积云寺里的,在?幽暗的未点灯的禅房里,那丝丝缕缕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中。
她嫣红的唇,挂着泪珠颤动的睫羽,绵延起伏的胸膛和浅浅的喘气声……这些零碎的片段不合时宜地涌现,他?只觉得胸口好似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闷得慌。
于是起身把窗子打开,丝丝凉风吹入,那股子烦躁憋闷散开了些,但还是不够。
他?又去拿桌案上的茶,凉的茶,仰头灌了一杯,又灌了一杯。
最后‘腾’地起身,也不顾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半夜三更的时辰,竟叫了水去洗浴。
浴桶的水大半都是凉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叫他?好过一些,匆匆洗了一番后终于上了榻去休息。
这后半夜分明已没剩多少时辰了,倒是还叫他?做了个好梦。
梦里在?积云寺的禅房,在?那张熟悉的梨木方桌上,四周好像缠了看不清的雾气,朦胧之中只听见有人语笑盈盈。
那把嗓音潋滟低婉,像是鸿羽在?心间扫而过,一股痒意从心头漫上来。
他?上前一步,终于拨开袅袅雾气,桌上的人显露出原本的样子来,
柳眉杏眼,容色娇艳,似桃花带露。此时望着他?,眉梢轻抬,幽幽的眼神荡起春波。
她伸手?拉住他?,喊了他?一句:“遇安哥哥”,带着酒香的呼吸洒在?耳畔。
他?不敢承认,他?乱了分寸。
而后明知是假,却放任自己被莫名的浪潮推着,抛却理智,反握住那只手?。
昏昏暗暗的内室里,他?声音微哑,半哄半骗:“再叫一声,好不好?”
第47章
第二日清晨,寺里卯时开始敲钟,钟声从主寺顶楼传下来,一阵阵扩散开来,浑厚深远。
梁雁被这山寺里的阵阵钟声敲醒,不知怎么的?,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也有些发软,便?扶着床架上的?前角柱起了身。
坐起后,她环顾了四周一圈,屋子里的?摆设与她昨日和母亲去的?禅房并不一样,就连睡的?这床榻也比那边要大?一些。
碧流从外?间进来,“小姐,你醒啦?昨夜喝了那么多酒,这会儿?定是不舒服,我去给你倒些热水。”
她拿起屋内的?茶盏准备出去,梁雁将她叫住:“碧流,我怎么在?这儿??”
她只记得自己昨夜不小心?碰见了谢天佑,那人邀她一起喝酒,她便?应了。
只是后头的?事情的?确记不太清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间陌生的?禅房的?。
碧流一时间不知怎么解释,梁雁自己又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是不是我喝醉了,你便?就近将我扶都这儿?来了?”
昨日那事,碧流也不知道怎么同梁雁讲,听梁雁这么说,她便?也很快回道:“正是如此,小姐休息一会我们便?去找夫人吧。”
“好?。”
梁雁没再问别的?,等碧流端了热水来后喝了一些,又坐了一会,这才起身去找孔令珊。
母女二人在?寺庙里用了斋饭而后又去上了香,等日头渐渐升了,寺里稍稍暖和起来,几人才启程回家。
回程路上,孔令珊又在?她耳边说些奇怪的?话。
“雁雁,今日城里有灯会,想不想去看呀?”
梁雁:“爹娘要同我一起去?”
“我和你爹岁数大?了,不爱凑这些热闹,还是你们年?轻人去看的?好?。”
一路山风阵阵,日光与树影交辉,难得惬意?。
梁雁懒洋洋靠着车壁道:“行吧,那我自个儿?去。”
孔令珊又说:“诶,上京的?灯会可是热闹的?很,街上人多,你一个姑娘去多不好?。”
梁雁看她一眼:“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昨日你说那个韩公子是小时候救你的?人,我心?想着回去之?后得将人请回来好?好?招待一番。
“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回去之?后啊,我就让你爹去请他?来用晚饭。你看怎么样?”
梁雁揉了揉眉心?,“然后顺便?再一起去逛个灯会?娘,你们这样也太吓人了。”
“你不必担心?,左右都是让你爹去请,万一他?要是不来,丢人的?也是你爹。”
她是在?担心?这个吗?
韩明?那样温雅安静的?人,她只是害怕爹娘太过热情反倒让他?不适。
她今日的?脑袋本就沉,如今和孔令珊说了几句话,感觉脑子更沉了。
于是也不想再接话,由他?们去折腾吧。
自己靠着轿子渐渐睡了过去。
孔令珊看她那模样,心?想,这事情还是得她和梁昭多多上心?。
若要等着那丫头自己开窍,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
宋府,日上三?竿的?时辰,宋随竟还没起,这不免叫人稀奇。
莫春羽在?他?屋子前扒着门缝,确认他?是否还在?屋里。
“不应该啊,还真是没起,活见鬼了。”
大?半夜的?回来沐浴已是很反常了,第二日还睡到这时候,更是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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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随昨夜去积云寺莫非是受什么刺激了?
莫春羽真是有些好?奇。
正当他?又把脸凑上门去时,那门扇突然从里头拉开,他?不设防地往前倒,打了几个趔趄人才站稳。
“早啊,大?人!”
他?尴尬地笑笑,宋随面无表情。
“大?人今日怎么穿了这件衣裳?”
宋随身上穿的?,是一件玉白色的?长袍,衣裳没有什么问题,是何玉林之?前请人给他?做的?。
只是宋随不爱穿浅色,这衣服带来上京之?后便?从未见他?拿出来穿过。
不过别说,他?穿这浅色的?衣裳,倒是别有一番风流俊俏气,比穿黑衣时看着平易近人多了。
莫春羽见他?并未搭理,早已习惯,于是又自己把话接上,“我懂了,您是想穿给夫人看,大?人还真是有心?。”
“时雨呢?”宋随问他?。
“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大?人要去大?理寺吗?”
宋随关了门往外?走,莫春羽连忙跟上,“我同您去呗,这时雨也真是的?,不知是跑哪去快活了。”
“去牵两匹马来,跟我出城一趟。”
“得嘞。”
莫春羽连忙去后院牵马,两人上了马往城外?的?铁炉庄去。
京中所有的?兵器冶炼只出自两个地方。
一个是皇城的?军器所,隶属于兵马司,另一个是城外?的?铁炉庄。
宋随今日来此,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马蹄声从大?道上传过来,铁炉庄门口?的?侍卫看见高头大?马载着两个面生的?年?轻人停在?门口?。
上前两步,“你们是做什么的??”
上京城中,不能私铸兵器,大?部分的?兵器都在?军器所进行制作?。
只是有时候那边忙不过来,而又有制兵器的?需求等着时,拿上合规的?制铸文书?,上这儿?来也是可以制的?。
宋随和莫春羽翻身下了马,恰好?门后有人听见动静正往外?走,见了两人,匆匆迎上来。
“是宋大?人来了,快里边请。”
铁炉庄的?当家阮延拉开那侍从,将二人请了进去。
“大?人前几日给我传信后我便?日日等着,您终于来了。”
阮延在?当上铁炉庄的?当家之?后,还蹲过一段时日的?大?牢,好?巧不巧,恰好?便?是大?理寺的?大?牢。
是一桩私造兵器的?案件,案子的?主使伪造了文书?,那文书?经了阮延的?手,他?便?替人打了这一批兵器。
后来事发,便?被?做了替罪羔羊。
这案子便?是宋随破的?。
若不是宋随,他?险些要背上砍头大?罪了。
“我今日来是想找你辨认个东西”,宋随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帕子打开,手心?呈现的?是一枚箭头。
这一枚箭头,便?是韦青青飞鸽传信那日,那受了姜婳燕指使的?黑衣人射出的?。
之?前忙着谢彦的?案子,他?无暇去顾及这一些细枝末节。
只是事后梳理案件时,他?又将这箭头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瞧了又瞧。
不像是宫中的?制式。
“可有人找你制作?过这批箭矢?”
阮延接过箭头,捏着转了个圈,最后用指腹摸了摸箭头末端锻造之?处,有一些细微的?金属粉末粘在?手上。
他?抬手闻了闻,随即摇头:“没有,大?人,这箭矢铸造所用的?铁料也不是我这里出的?。”
前朝起事时,凌王就曾私自让人开采矿材,铸造过兵器。
皇帝对这事很是敏感,未防后世动荡,京中对铁矿原料管控极严。
为防有人私自开采,铁炉庄和军器所的?铁料使用,均有严格的?制度。
需要出具好?相应文书?,每月去领取固定的?份额。
这箭矢用的?是另外?的?铁料?
宋随从阮延手里又接过那箭头,眸色深深地望着手里那枚兵器。
眼睑稍稍下压遮住眼睛,嘴角反倒勾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
这般矛盾复杂的?神情之?下,莫春羽从他?眼里竟隐隐窥见些蠢蠢欲动的?癫狂。
“大?人,天色不早了。”
看着他?这模样,莫春羽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宋随又好?好?地将箭头放回袖间,“我们回去吧。”
阮延起身送了两人,而后又吩咐了一番侍从,不许将今日宋随来过此处的?事情泄露出去,这才放心?去做事了。
宋随和莫春羽骑着马往回走,此时天色已入黄昏。
日光渐渐向暖,天幕中的?蓝色也转向深。
橙色的?暖光落在?地面上,照着街边的?商铺饭馆,有股特别的?人间烟火气。
今日城中的?人好?像格外?多,才入了城,宋随便?觉得腿下这马有些跑不开了,只能拘着步子慢悠悠地晃着。
“大?人,今夜有灯会!”
莫春羽指着街边竹架子上挂着的?一排排灯笼,兴奋地喊他?。
难怪,今日这么热闹,原来是有灯会。
往里走了一会,人要少了许多。
他?漫不经心?地往前走着,视线无意?识地往闻柳巷的?方向掠过。
她是昨日上的?山,这个时辰,应该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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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辰回府,还能吃上热饭,莫春羽骑着马自顾自走在?前头。
一转头,却见宋随还在?那慢悠悠地晃荡,于是喊道:“大?人,这儿?的?人又不多,你怎么还走得那么慢?”
都快赶不上饭了。
宋随勒了下缰绳,马蹄急促起来,很快追了上去。
两人回了府,如莫春羽所愿,恰恰好?赶上了府里的?晚饭,他?吃得风卷残云,十分欢快。
宋随没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了两口?。
何玉林有些心?疼地看着他?:“遇安,怎么只吃了这么些?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等哪日你闲了,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清蒸鲈鱼吃。”
宋随的?动作?顿了顿,宋悯德也跟着放了筷子,静静望着他?。
宋随很快将眼中的?一抹异色抹去,温声回道:“辛苦母亲了。”
何玉林笑了笑,眼中满是慈爱,“傻孩子,你同我客气什么?”
几人用完了饭,何玉林也说起城中的?灯会。
“遇安,你年?岁也不小了,不要整日只知道在?公事里头打转。今夜这么热闹的?灯会,你倒是也找个姑娘同你一块去瞧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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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随淡淡应着,不甚上心?的?模样。
莫春羽听见前院有人声,出去瞧了一趟,又赶回来:“老爷,夫人,温将军和温夫人来了。”
宋悯德闻言起身,叫人看茶,只见温峥携着江文茵来了宋府拜访。
后头还跟着个温静娴。
“悯德兄,多年?未见,你在?江宁可还好?啊?”
若说起从前,宋悯德是文臣,温峥是武将,面上不甚相干,私下也只有过几次简单的?交集。
只不过都是关于新帝的?。
宋悯德是个心?狠的?,教导新帝时颇为严厉,温峥为此与他?争执过几次。
两人交情浅浅,也不知他?今日怎么上了门来。
宋悯德请人坐下,“江宁虽不比上京繁华,但人杰地灵,钟灵毓秀,我与夫人一切都安好?。”
温峥对着身后的?温静娴使了个眼色,让她把他?们今日带的?礼物送上来。
温静娴听话照做,慢吞吞地将东西送上来,宋悯德叫人接过东西,而何玉林则上下打量了温静娴一眼,问道:“这是静娴吧,当年?我们离京之?时,她还只是个半大?的?小姑娘,没想到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江文茵笑了笑,接道:“是啊,一转眼,你家遇安也大?了。倒是我们一日日地见老了。”
江文茵说话间,也偷偷打量着一边的?宋随,见他?身姿挺拔,气质又出众,不免又多问了几句。
你来我往的?,何玉林便?大?概知晓了他?们今日来次走动的?原因,于是朝宋随招了招手道:“遇安,今夜外?头不是有灯会吗,你们不必在?这里陪着,你带上温姑娘,一起出去看看热闹吧。”
温静娴看了温峥一眼,他?今日只说是带她出来拜访宋悯德,没说她可以自行去玩。
温峥发话:“去吧,今日热闹,玩久一些也无妨。”
生怕他?反悔,温静娴立马应了下来,便?也不等宋随,自己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了。
趁着这会儿?天还没黑透,她走快一些去梁府将梁雁喊出来,她们今夜便?能好?好?潇洒一番了。
宋随冷眼瞧着这几人,心?下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与宋悯德几人告别后,也跟着往外?走。
只是出了府后,他?未跟着温静娴,而是径自往东边小路的?方向去。
莫春羽跟在?一边,“大?人,夫人不是让你带着温小姐一起吗?”
宋随理直气壮回他?:“我又没答应。”
莫春羽:“……”
“那咱们去哪?”
这熟悉的?小道,是往闻柳巷去的?,莫非是?
还未等他?开口?问,他?已跟着宋随的?步子快步往前。
一刻钟的?功夫不到,果然发现两人最后停在?了梁府侧边的?石狮子后面。
此时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街道四周掌着灯,照亮了梁府往来的?大?道小径。
府门那一处也亮堂堂的?,点着好?几只灯笼,散出些昏黄的?暖光,这点点暖光下射,将梁府门前那一块地面照得温暖明?澈。
梁雁从门后跨了出来,恰好?就站在?那块明?亮的?地方。
她穿了件柿子红撒金纹荔色滚边小袄,裙子是一件绣暗花的?白棉裙。
梳一道云髻,发间垂下一条金色的?发带,上头还压了珠翠步摇。
通身沐在?这月光灯火交汇的?明?明?光影里,淑貌无尘,春杏含霜。
宋随立在?石狮子后边的?半块阴影下,他?挪了步子,欲上台阶往大?门处去。
忽地一阵凉风吹拂而来,门上那几只纸灯笼像是树上结的?饱满的?果子,在?枝头轻颤。
投下的?光影也晃晃悠悠的?,这点带着微醺飘渺意?味的?氛围让石狮子后的?某人心?头也跟着颤了颤。
而后门后又出来一道人影,那人一贯的?素服青衫,温和含笑地望向一边等着的?姑娘,两人相视一笑,同步往阶下走。
宋随的?脚步忽地停住,他?今日虽不似往常那般着黑衣,反是穿了身淡色的?袍子。
按理说来,这颜色应是衬得人更加平易可亲才是。
但那石狮子落下的?影子罩在?他?脸上,他?脸上的?表情冰冷静寂,倒是比从前还要令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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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春羽望望那边,又望望这边,那脑子像是被?丢在?饭桌上了一般,抱着手开口?:“梁小姐和韩大?人看着倒是相配。”
宋随的?脸色更难看了。
眼见着那两人就要从台阶上下来了,身后的?大?道上传来一道脚步声,那脚步声在?见着宋随后忽然慢了下来。
温静娴像是见了鬼一样,上上下下地看了宋随好?几眼。
奇怪啊,这人不是在?宋府么,怎么突然跑她前面去了?
她还来不及深究,看见梁雁和韩明?,于是从宋随二人身边走开,往上走去,“雁雁,今日街上可热闹了,快同我去一起去看灯会!”
她一把拉过梁雁的?手,发现一边的?韩明?,又道:“韩修撰怎么也在??”
“我父亲请他?来吃个便?饭。”
韩明?是她救命恩人的?事情,梁雁与温静娴说过,所以这时她也不觉得奇怪,“也是,以你们的?关系,是应该多在?一块吃吃饭。那韩修撰也一起去吧。”
韩明?淡淡笑道:“好?。”
几人往下走,正巧走到石狮旁时,后边的?人一步迈了出来,挡在?梁雁身前。
眼前视线一黑,她不由抬头望去。
在?看清来人后,梁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
就这么不待见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她这般动作?,宋随心?底里莫名烦躁起来,郁着一口?气偏偏无处可去。
他?缓缓闭了眼,吐出一口?气后又睁开。
复而重新盯着她,问道:“去哪儿??”
与其说盯着她,倒不如说是盯着她的?……嘴唇。
梁雁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弱弱地回了一句:“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若是又落了什么东西在?府上,进去叫盈双找给你”
她话还未说完,那人拂袖而去,往台阶上走。
“我记得我还有一只鸽子在?你那。”
鸽子?
小月亮可不行!
她都养出感情了。
她松开温静娴的?手,三?两步追上去,“这能商量吗?”
宋随动作?未停,淡色的?衣角在?青石阶上翻动。
她赶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态度良好?地回答他?方才那个问题,“我……我去看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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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无表情地扯出袖子,动作?虽放慢了,但依旧是在?继续往上走。
梁雁又追上去,挡在?他?身前,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你要一起去吗?”
宋随终于停下来,低头看她一眼。
她今日的?口?脂没涂好?,上唇的?颜色深,下唇的?颜色浅。
他?忍住想要上手给她抹开的?动作?,别开眼,往身后轻甩了把袖子,冷哼一声:“灯会有什么好?看的??”
梁雁站在?比宋随高一阶的?青石阶上,但与他?说话时仍需仰着头,颇为废劲儿?。
见他?终于不再往里头走,放下心?来,从台阶上下来,拉着他?往下,“走吧走吧,一起去。”
宋随垂着眼,看向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紧绷的?眉眼终于松泛下来。
在?梁雁看不见的?角落里,他?唇角的?弧度微微向上,心?情霎时又好?了起来。
不过眸光转到下头等着的?韩明?身上时,又是毫不遮掩脸上厌恶的?情绪,别开脸往一边看去。
温静娴朝梁雁招手,“说什么呢?咱们快些去,一会儿?人可就多了。”
梁雁又松开宋随的?袖子,小跑着迎上来接过温静娴的?手,“来了来了,我们走吧。”
两个姑娘相携着踏上了大?道,韩明?朝宋随微一点头,欲跟上去。
宋随一步跨过,挡在?他?前面,颇阴阳怪气地提了一句:“看来翰林院最近很是清闲,韩大?人闲得没事到处混饭吃来了?”
韩明?于是往边侧绕身,依旧是那副温雅淡然的?模样,“宋大?人说笑了,院里的?事情虽不多,但也算不上清闲。只是我平素总待在?翰林院修书?,老师兴许是见我见得烦了,今日特意?准了我半日假,叫我出来走走。”
“翰林院在?北边,梁府在?南边。
“你这随便?走走,倒是走得够远。”
韩明?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梁大?人今日邀我来吃个便?饭,就同他?一道来了。”
梁昭也是闲的?,好?端端请韩明?吃饭做什么。
宋随见状快他?一步,走在?他?前面。
他?不再说话,韩明?也没什么话与他?说,两人便?就默默地跟在?后面。
几人往灯会的?方向去了,莫春羽见状也小跑着跟上去。
待到了人多繁华的?街道时,他?一晃神就把宋随跟丢了。
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瞧见前面有道熟悉的?人影进了酒楼,他?便?顾不得其他?,悄悄跟了上去。
从梁府的?大?道往外?穿过两条街,就到了今日灯会最热闹的?主街东街。
东街的?入口?前已聚了许多人,熙熙攘攘地往里头走。
天幕黑蓝,弯月如钩。
各式的?灯笼铺满了整条街巷。
有栩栩如生的?金鱼灯,玲珑剔透的?宫灯,吉祥如意?的?荷花灯,新颖别致,让人眼花缭乱。
梁雁和温静娴拉着手往里走,两人围在?入口?往里的?灯笼摊子前,被?这一盏盏花灯迷得走不动道。
“雁雁,你看这个鲤鱼灯,拨一下它的?尾巴,它还会回弹呢。”
“这个兔子灯也可爱!静娴,我们买几个回去吧。”
温静娴从那木排桩上拿下一个最近的?鱼灯和白兔灯,看向梁雁,“那就这两个?可我没带钱。”
梁雁点点头,“就这两个,没事,我带了。”
说着她便?低头去翻银子,给钱时梁雁看见角落里还有一只黑色的?鸽子灯,于是灵机一动,看向温静娴道:“静娴,我们给他?们俩也买一盏吧。”
温静娴这才想起后头还有两人,于是问她:“我方才就想问你来着,那个宋随今日来找你做什么?”
梁雁:“他?之?前不是在?我们家住么,今日说是落了东西,回来取走。”
“那怎么又跟着来灯会了?”
梁雁拿下那盏鸽子灯,有些心?虚道:“他?要取的?那个东西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就让他?别取了,叫他?同我们一块来看灯会。”
她又说:“静娴,你说给韩修撰拿哪个?”
温静娴环视了一圈,指着中心?的?一盏鹤灯,道:“就那个,那灯的?气质看着与韩修撰一模一样。”
那鹤灯被?插在?中间,造型清雅独特,就这么一盏。
摊贩的?老板笑嘻嘻凑上来道:“两位姑娘可真是好?眼光,这灯是我今日才捏好?的?。我敢打包票,整条街就这么一盏,绝对找不出第二盏来!”
温静娴摆摆手示意?他?别说废话:“你就说多少钱吧。”
老板伸出手比了比,“五两。”
温静娴:“比我们那三?盏加起来都贵啊!”
“物以稀为贵嘛。”
梁雁拉了拉温静娴,“没事儿?,我带了很多银子”,又冲那摊贩道:“给我们拿下来吧。”
“两位姑娘真是爽快!”
宋随和韩明?穿过人流找到两人时,恰好?看见两人买花灯的?这么一幕。
温静娴手里拿着两盏,梁雁手里也拿着两盏,两人付完了钱朝着他?们走过来。
很显然,这里只有他?们四人,她们俩买了四盏灯,应该是要给他?们两个一人一盏的?。
宋随看着梁雁右手提着的?鹤灯,白鹤翩然展翅,身如流云,姿若明?月。
很是特别。
内里的?明?亮灯光透过鹤身照射出来,萦绕在?白鹤的?四周,更显得清雅独绝。
也难怪那摊贩有底气喊那么高的?价。
今日这一行人之?中,温静娴着缃色,梁雁着薄柿色,韩明?着天青色。
只他?一人,着的?玉白色。
这只白鹤灯莫不是……他?眉心?动了动,在?梁雁提着灯走来时,故作?轻松地放慢步子,停在?她身前。
第48章
宋随停在梁雁身前,故作轻松地压了压衣角。
这一时吹过来的夜风都叫他觉得舒适惬意得很。
只是他所预料的情景并未发生。
“韩大?哥,松鹤延年。”
姿态翩翩的那只鹤灯从?他眼?底掠过,直直被递到了身侧韩明?的手里?。
韩明?笑着接过,“叫你破费了。”
“不用客气”,梁雁也笑。
两?人这边关系融洽,眼?波流转着,温静娴却觉着哪里?不太对劲。
她将梁雁的兔子灯塞到她手里?,顺便用手肘戳了戳她。
梁雁接过灯,顺着温静娴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宋随抿着唇,脸色沉沉。
宋随这时?看向两?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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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拿着只白鹤灯,一个拿着只白兔灯。
白鹤身姿皎皎,气质出众。而白兔身白如?雪,眼?似铜铃,娇憨可爱。
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般配。
他眼?眸往下压了压,那灯根本不是送他的。
恼羞成怒似的,转身就想离开。
恰好这空档间,身后有人撞了他一下,他被推着往前倒。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他斜眼?掠过一旁韩明?手里?拿着的鹤灯,伸出手想扯下来。
可梁雁上前扶了他一把,叫他扑了个空。
又将手里?的鸽子灯塞到他手里?。
两?人这会子隔得极近,递过来的灯笼手柄上还有她的体温。
他不自觉摩挲着灯笼杆子,听见她压着声音问?他:“这个送给你,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的鸽子要回去?”
温静娴和?韩明?纷纷过来,一左一右地将梁雁扶了起?来。
“没事吧?”
梁雁冲两?人笑笑,“没事”,接着又转过来看向宋随,见他拧眉看着手里?黑黢黢的鸽子灯,她又极力找补:“这儿卖的都是浅色的灯笼,更显得这只黑色的独一无二?了呢!”
“黑色的灯,怎么?照明??”
与?他们手里?的几盏相比,宋随手里?这一盏的确黯淡许多。
那里?头的烛火费劲地烧着,好不容易冒出来一点点光亮,都是被外?头那层深色的皮子给吞噬了。
温静娴也凑上来看,大?大?咧咧道:“这街上那么?亮,哪里?用的着照明?。别人送你的你就收着,话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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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摊贩冷不丁补上一句:“诸位莫怪,忘了同两?位姑娘说?,那盏灯被我家小儿不小心泼了墨上去。
“我就是摆在这看起?来热闹一些,没想卖的。
“见那姑娘喜欢才让她取了去,我方才也没有收你们那盏灯的钱。”
给韩明?的灯是五两?银子一盏的,整条街都只有一只的白鹤灯。
到了他这里?就只有一只摊贩做废了的,一文钱都不要的黢黑的鸽子灯。
她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
宋随将那鸽子灯丢进了梁雁怀里?,转头往外?走。
梁雁手里?一沉,眉头一跳。
不好,看那架势,是去她府里?捉鸽子的!
梁雁匆匆与?温静娴说?了句:“你们先逛着,我去去就回。”
便提着灯笼往外?追了上去。
韩明?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眸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静娴只好同他说?,“此处人多,我们去里?头开阔一点的位置找个地方等他们吧。”
至于她为什么?觉得宋随还会跟着梁雁回来,那是因为方才看他负气离开的样子,倒是叫她想起?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父亲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回来,总爱叫姐姐先挑,每次她都只能挑姐姐不要的。
久而久之,她自是不服气。
那时?候也是像宋随这样,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走。
不过,只要爹爹追出来,哄她一两?句,她便也能很快就将这事情忘了。
他觉得宋随方才那模样,就同自己小时?候一样。
只是好端端的,他与?韩修撰挣什么?宠?
难不成是……温静娴被自己脑子里?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惊住了。
直到韩明?喊她,她才回过神,跟上韩明?的步子离开。
梁雁费劲地从?人群里?挤出去,往前追了小半条街,终于追上了人。
她跑得有些气喘,此时?顾不得平复,停下来将人截住,“你别生气了,我带你去买一个新的好不好?”
那人扭过头,“我没生气。”
得了吧,她与?宋随好歹也算认识了个把月,这段时?日朝夕相处下来,他生没生气她还看不出来?
他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
八成是看见她们给韩明?买的灯比他的好,又不开心了。
今日大?家一块出来,气氛正好着,她不想弄得不愉快。
于是便对他说?:“你总是这样,别别扭扭的,不管是对喜欢的东西还是讨厌的东西,总喜欢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生了气也不说?,一个人闷着,让人去猜,这样不累么??若我不追来呢,你打?算去哪里??”
他又摆出那冷冰冰的,拒人千里?的姿态,冷声道:“你懂什么??谁要你追来了?”
十里?长街,灯火通明?,可他们所站的这一块,却是没有被灯光照到的街道死角。
唯一的光源,除了天上被屋墙挡了一大?半的月光,便只剩梁雁手里?的两?盏灯笼了。
鸽子灯的确发不出什么?光,只有淡淡的一层光晕笼罩在黑黢黢的灯笼边。
梁雁于是将鸽子灯放在一边,举起?手里?的白兔灯,她缓缓踮起?脚,灯笼横在两?人面前,照亮了那副藏在阴影里?的五官。
锐利的眉眼?,眼?中的棱芒,像是结了冰一般寒冷生硬。
她没哄过人。
温静娴倒是偶尔同她耍小性子,埋怨的都是她不把她当朋友,总是不来找她。
每每这时?候,她只消拉着温静娴的手,摇摇她的胳膊,再把脑袋搁在她肩上,说?上一句:“好静娴,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温静娴便能马上好起?来。
不过她知晓这法子对宋随大?概是没用的。
退一步讲,她其实?根本没必要在意他的情绪。
毕竟他曾不怀好意地接近她,利用她。
可两?人相处的那一段时?日,虽有过争吵龃龉,可同样也有过安宁平静的时?刻。
就如?同那日在马车里?他问?的那样“若是你信任的人欺骗了你呢?”
她的回答依旧是“从?不会未付出过的真心后悔。”
历经?种种,也说?过许多气话,但时?至今日,她仍旧觉得,宋随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
他的外?壳坚硬冰冷,但内里?是热的。
她伸手拉过他的手腕,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的热意。
就如?同现在这样。
新年旧岁,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她也不愿揪着不放。
她是想同他好好相处的。
“没人叫我,是我不放心,自己要追来的。”
白兔的灯光朦胧绰约,被这束光照着的男子眼?睫颤了颤,里?头搅起?暗色的潮流。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那紧绷着的尖刻的语气软下来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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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来做什么?,送这盏没人要的破灯?”
梁雁一只手捏着灯柄,转了转,白兔灯的灯光左右晃着,光影没有节律地投射在梁雁脸上。
她看向地面上静静躺着的鸽子灯,道:“怎么?没人要?我就觉得它很特别,很威风,独一无二?。我就很喜欢,一眼?就看中了。”
“说?得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要,拿来送我?”
“也好,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自己拿着了。”
她松开宋随的手,又弯腰拾起?地面上的鸽子灯,一左一右地举着两?盏灯往前走了一步。
见身后的人没动静,她又回过头,“走吧,我带你去买新的。”
提灯的少女像是冬日里?的一抹亮色,有娇俏的眼?,樱色的唇。
说?话时?像溪流涓涓而过,拂过心间。
那一些莫名其妙的烦躁,动荡和?不安被她冲刷得干干净净的。
人终其一生所追寻的,不就是暗夜里?那一点光亮和?温暖么??
梁雁说?得对,他就是这样执拗的性子,越是喜欢,越是别扭。
他喜欢她。
很喜欢。
此时?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却也没有几分慌乱,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可他性子向来如?此。
这样别扭古怪的性格,他从?前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是这一时?刻,他忽然觉得不太好了。
他是不是不应该总这样惹她讨厌,该换她喜欢的方式亲近她才对……
夜风掠起?他玉白色的衣角,宽袍大?袖均是往后翻飞。
他迎着风走到梁雁身边,抽走她手里?的鸽子灯,举在前边。
尽管一点照明?的作用都没有。
梁雁好奇地凑过来,“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不喜欢么??”
他另一只手抓起?她空着的手,隔着衣料抓着她细细的手腕。
她往外?挣,他稍稍用了力,“里?头人那么?多,你若是想一进去就被挤出来,那就松开。”
他这话说?完后,她果然停了动作,由他拉着往里?头走。
“那你还要我给你买新的灯笼吗?”
宋随没说?话,梁雁暗地里?开心地笑了笑。
太好了,又省了一笔银子!
入口?那一处由于有好几家卖灯笼的在那儿堵着,所以挤的水泄不通。
入了东街里?头,街道宽敞了,人也少了,便显得没有那么?拥挤。
只是这时?候宋随也没放开抓着梁雁的手,而梁雁顾着找温静娴,也将这事给忘了。
穿过半条街道,她瞧见护城河边的护栏那儿围了一些人。
河里?有挂着灯笼的花船划水而过,岸边也有围在河畔石阶上放河灯的人,那一处显得格外?热闹。
温静娴和?韩明?就站在那河畔边。
他们远远瞧见梁雁和?宋随,便朝着他们招手。
梁雁于是穿过人群,和?宋随走到了岸边。
她侧过半边身子,背对着河面。
温静娴兴奋地迎上来,挤开宋随,拉过梁雁的手。
“雁雁,我们去坐花船吧!听说?河下游放了很多河灯,如?果能找到一盏蓝色的莲花灯,可以去挽月楼换东西呢!”
宋随看了梁雁一样,淡淡道:“她去不了。”
温静娴皱眉,正要开口?,听得梁雁说?:“我确实?坐不了,我晕水。”
“你们去坐就好,我在岸边等你们。”
宋随马上接道:“我也不去。”
温静娴哼了一声,“我又没邀你”,说?罢转头去扯韩明?,“韩修撰你同我一起?,我非得看看这个河灯在哪儿。”
韩明?朝两?人远远望了一眼?,温静娴用力拉着他往下走,他只好点点头。嘱咐了梁雁一句在上边小心,便与?温静娴一道下去坐花船了。
那花船就是一座露天的小船,一船坐两?个人,船头船尾绑上了些花球,还吊着灯笼。
上船的男女一左一右坐在花船两?边,若是看到了挽月酒楼说?的蓝色莲花灯,便拿起?船上的木杆子将灯拉过来。
每每临近年关时?,为了预热过年的灯会和?表演,上京城中都会提前举办一场这样的灯会。
而这个坐花船寻花灯的玩法,倒是还是今年第一次提。
许多人觉着新鲜,便都来凑凑热闹。
前头已经?去了好几波人,温、韩二?人去得算晚的,这会子去想必是找不到指定的花灯了。
后头的人也纷纷退开了,沿着河岸往下走,去看那些坐着花船的有谁能找到蓝色莲花灯。
这船没人坐了,可岸边还候着一位船夫。
他见状便亲自上岸来拉人。
恰好梁雁和?宋随就在了距离岸边不远的街道上,于是那车夫就直冲着两?人来。
“公子,姑娘,这儿还有一艘花船呢,你们要不要去坐坐,万一这花灯就叫你们寻着了呢!”
梁雁连忙摆手:“我坐不了船。”
那船夫去拉她,“我划船稳的很,保管不会让你晕船。”
船夫许是见梁雁长得乖巧文静,看着好说?话的样子,便只对着她一个人劝说?,全然不顾一边站着的宋随。
梁雁被他吵得烦了,伸出手去拽了宋随一把:“你说?句话呀!”
宋随看了看那停在岸边的花船,又看了看梁雁。
想起?梁昭与?自己提过她这个毛病,是从?前落了水后才有的。
这样的心病大?概都是源于心底的某段记忆的恐惧,若是一直逃避,便不可能有恢复正常的一天。
他眼?神微定,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对船夫道:“去开船吧。”
船夫立马点头,跑去开船。
梁雁急得跺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不了的。”
“梁满月”,他又这样喊她。
她停下动作,仰头看着,想听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你若今日还是怕它,躲它,避它,那你这一辈子都会活在那段阴影下。
“既然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让它惩罚自己?
“你就这么?胆小,连与?它正面相对的勇气都没有?”
她莫名被安抚下来,又问?:“你都知道什么??”
“这不是你现在要关心的事。”
船夫已经?解了绳索,朝着两?人喊:“快来呀!”
宋随拉着她往河边走。
她还是有些踟蹰,想把手挣出来。
“你现在大?可以放开,只是一会上了船,想再叫我来拉你,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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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绝不可能了。”
话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凶,又补了一句,“好好抓着。”
烦死了!
梁雁干脆两?眼?一闭,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宋随将两?人手里?的灯取下来递给船夫,放在了船头上。
接着拉着梁雁的手,搂着她的肩将她送了上去。
梁雁眼?睛闭着,自己上船后便被他松开了一会儿。
那只牵着自己的手被松开了,她急急地往四周摸索了一把,喊道:“宋随!”
宋随后一步上了船,从?她身后将人环住,“我在。”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这才安静下来,由他拉着往船里?走,然后坐在了里?头的位置上。
船夫撑着桨,往岸上一抵。
嘴里?嘀咕了句:“现在的女娃娃可真是黏人,一会会都分不开。”
宋随在里?头听见,笑了一声。
寻常的花船都是两?人各坐一头,可到了梁雁和?宋随这里?,两?个人都在一边挤着。
船夫划船时?很难去维持平衡,自己在船头摇摇晃晃摆了三道之后,终于忍不住冲两?人道:“我说?公子,姑娘,你们能不能稍微分开一会,分两?头坐?我实?在是划得费劲哟!”
梁雁仍然是闭着眼?的,听了船夫的话,一双手都包着宋随的手,生怕他走了。
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宋随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抬手丢到了船头的木板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银子与?木板碰撞,发出一道清脆的哗啦声响。
美人在侧,宋随闲闲往后头的船板上靠着,莫名染上股风流气。
他看向那船夫,问?道:“还费劲吗?”
船夫弯腰捡起?那钱袋子,揣进怀里?,连连道:“二?位轻得很,一点也不费劲!
“再叫我拉个百八十趟,都不在话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船夫有了干劲,划起?船来也中气十足。
小船稳稳地驶离岸边,向着中心的河流汇入。
水里?各色的花灯绕着船流下,前头花船里?的男女伸出木杆子来去划弄水里?的灯盏。
一盏盏捞过来,又推开。
“什么?时?候能到岸边啊?”
梁雁此时?慢慢睁开了眼?,但仍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动也不敢动。
“小姑娘,你才从?岸上下来咧,我们从?这里?划到下游至少要要两?刻钟哟。”
“好吧。”
都怪宋随,她就说?不来不来,非得拉她下来。
她真的怀疑他是故意报复她来的。
心里?虽恨得牙痒痒的,但面上却不敢松开握着宋随的手。
并且生怕他甩开似的,死死攥着。
平日里?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会子倒是和?缩头乌龟似的,头也不敢抬。
宋随拿起?船里?的一只木杆子,递到她手里?,“来都来了,不如?找找看?”
梁雁压根不抽出手来接,闭眼?摇头。
和?尚念经?,不听不听。
这模样实?在是有些好笑,宋随只好自己拿着那杆子想要侧过身子,只是一只手又被她死死按着,有些无奈道:“那你松开,我来找。”
梁雁摇头,不愿松手:“非得找么??”
想起?有两?次与?他外?出被丢下的经?历,她说?什么?也不能放开他。
宋随倒也不是想多想找那盏莲花灯,只是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叫她上了船,她就这么?全程低着头,如?何能将那古怪的毛病改掉。
若是以后外?出碰了水,没有那样的好心人路过救她,她又当如?何?
他正欲将人拉起?来,可那船夫在船头往里?看着,以为他们俩吵架了。
便自作主张地,用力往前一带,将船头往前头一艘船的尾巴上磕了过去。
一阵子水响,船身左右摇摆,而梁雁与?宋随两?人本就坐在一头,重量往那边压着,船身便往一个方向猛地摇晃。
梁雁即刻便松了握着宋随的手,一头扎进他怀里?。
宋随一手拿着木杆,一只手揽着她的腰,靠在船背上。
船夫一边稳固船身,一边朝前头那船上的客人点头哈腰,“实?在是对不住,一下晃了神。”
宋随抬头看他的时?候,船夫冲他一挑眉,道:“姑娘,夜里?行船磕磕碰碰是难免的,你若是害怕就抱着你家相公,他怎么?也是要护着你的。”
她发颤的抖动隔着衣料传过来,环在他背后的手也冰凉凉的。
宋随皱眉看了船夫一眼?,声音带着呵斥:“好好划船。”
接着一只手丢了那只木杆,环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没事了,别怕。”
见她怕成这样,他竟觉得心里?也莫名堵得慌,一时?间有些后悔将人带了下来。
可隐隐又想着,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这样不设防地扑进他怀里?,不会这样主动又亲密地搂着她……
于是矛盾得很,一面希望这船的路程能短一些,快些上岸,她便也能好受一些。
一面又荒诞阴暗地想着,若是这水路再长一些,再颠簸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样,他就能成为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被她牢牢地抓着。
这念头稍起?,他一瞬竟被自己给惊住了,幽幽暗瞳望向湖面的盈盈水波,水面光斑粼粼,船身晃动着,也将那光影荡漾在他脸上。
他垂着眼?低头往下看,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肩,那模样竟带上几分温柔。
若是莫春羽在此,只怕又要同见了鬼似的大?喊大?叫起?来了。
梁雁在宋随怀里?闷头呆了一会,直到感受到船身渐渐平稳,她才慢慢撤出来。
她发髻微乱,一根飘带绕在脖颈间,仰头看着他,一副受了欺负的可怜模样。
她忽然又朝他点头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她从?落水之后起?,便就再没有独自去过河边。
那之后所有与?水有关的活动,她再没有参加过。
因为那次的阴影心中一直恐惧抵触,而又因为这份恐惧愈发不敢往前。
她一直以为只要避着让着,就能让自己忘记这件事,日子久了,她也能装得像个正常人一样。
她自己都险些要忘了这个毛病。
可只要到了这水边,她就原形毕露。
也许宋随说?得并没有错。
既然不是她的错,为何要让这段记忆成为惩罚自己的枷锁?
宋随适时?收回脸上流露的一丝半缕的疼惜,眉眼?端整起?来,“怎么?说??”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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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还是忍不住,微凉的指尖伸过去,扯出她颈间的发带。
她望着他怔楞了一瞬,脖颈间被他指尖划过的肌肤火烧一般的灼热。
她往后稍退了退,声音弱下来:“我自己来就好……我想去找一下花灯,你把那个木竿递给我一下。”
宋随收回手,搭在船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幽幽道:“你自己来取。”
那木竿分明?就在他脚边,稍一伸手就能捞起?来。
他却这点小忙都不肯。
“让让!”
梁雁踢了他一脚,险些压不住声音。
接着目不斜视地半弓起?身子,去够那只木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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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光是站起?来都费劲,还要注意着越过正中坐着,八风不动的那人,更是艰难。
好不容易伸出手往前够了够,快要碰到木竿了,船心又是一阵子颠簸荡漾。
人也像那水面上随波逐流的浮萍一样,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这下好了,千避着万躲着,这回径直跌进了宋随怀里?。
他顺势将人揽住,语气听着有些欠揍:“现在还要我让让么??”
她瞪了他一眼?,自己摸着船沿闭眼?坐了回去。
宋随心情颇好,似是逗弄够了,随手把脚边的木竿拿起?递过来。
“你往后看看,有没有蓝色花灯?”
梁雁接过木竿,不再与?他置气。
一只手拿着木竿,一只手攀着船壁,动作缓慢地转过头。
接着抬眼?往那水面上飞快掠了一眼?后又很快回过头来。
她将脸转向另一边,宋随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沉沉喘气的声音。
他拢上她握着木竿的手,体温透过手背传过去,“再试一次,我拉着你。”
梁雁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早这样多好,人看着都顺眼?许多。
宋随不语,拉着她的手将竿子往水里?伸。
她的视线跟着转过去。
水面上飘了许多花灯,五颜六色的灯芒透在水面上。
那些花灯随着水面的水波起?伏荡漾,梁雁看着总觉得它们要荡过来,然后吞没她。
她不自觉往后缩。
边侧那人干脆半起?了身,绕在她身后,将她整个包裹住。
于是她退也退不开,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的动作往前。
不知是否是知晓身后有人的缘故,这会子再往水里?看,脑袋虽还是晕晕的,但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甚至能分出神思来去找那盏蓝色的莲花灯。
小船往下游流淌,一盏盏河灯在船头往下的位置排开。
他们拨弄着船侧的一两?只落单的河灯,将灯盏拨过来,又用竿子推走。
“宋随,你看看那里?是不是有几只灯被勾住了?”
她往后顶了顶,头发擦在他下巴上,带起?一阵酥麻痒意。
宋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临岸边缘,有四五只河灯聚在一团。
好似被水草勾住,原地起?伏着。
宋随转头去唤那划船的船夫,“船家,往边上靠靠。”
“得嘞。”
小船往岸边驶去,梁雁往前推着竿子,想瞧瞧那里?头聚着的一团有没有蓝色。
木竿落水,往前推了过去,水波荡漾着推开。
那一从?聚着的河灯散开,往不同的方向飘散。
梁雁往前扑了半寸,头伸出去后又即刻躲回来,“那只好像是蓝色的!”
有一只花灯离了草的牵绊,顺着水流悠悠往下,梁雁眼?尖,瞧见那灯的颜色正是蓝的。
但俯在这小船边缘往下划拉已是非常难为她了。
若是要她探出身子去取灯,那是断不可能的。
她把木竿塞回宋随手里?,想叫他去取灯。
哪知道宋随并不接,反而捏着她的手将她往外?推。
她越是挣扎着往里?蹿,宋随越是推着她往外?送,她拗不过他的力气,反倒压得船只左右摇摆,险些要落进去。
她干脆不动了,任由宋随把着自己的手去往外?够那只花灯。
近乎自暴自弃:“我真的后悔叫你一起?出来了。”
水流推着灯越走越远,船只与?灯的距离也渐渐拉开。
她好言劝说?:“够不到了,你让我回去吧。”
宋随望着湖面,回了一句:“够得到。”
她刚想问?哪里?够的到,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瞬,半截身子都被推了出去,一张脸脸将将擦着水面而过。
一股淡淡的水腥气漫上鼻腔。
第49章
梁雁僵着?脖子,趴在水边,她简直气笑了:“宋随,你是不是想整死我?”
宋随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将她牢牢地固在船边,“梁满月,你往前伸手试试。”
他白色的衣袖都落进水里,还一味推着?她往前。
梁雁抬头往前看,那只水蓝色的莲花灯恰恰好就在离自己?半个手臂的距离。
幽蓝色的灯光映在水里,和水波一起飘摇浮动。
莫名其妙的,这?盏灯与记忆里她在江宁河畔放出去的那盏粉色荷花灯渐渐重合。
蓝色的光影影绰绰,恍惚迷了眼。
宋随推着?她的手往前,她用?木竿勾住花灯一角,花灯被拉到了船边。
她伸手将灯捞起,举着?灯回头,不敢相信:“真?的拿到了!”
宋随仍保持着?环绕她的姿势,宽肩阔背很?轻易就将她拥在怀里。
她托着?灯回头,鼻尖擦过他的下巴,自己?也怔住。
河灯灯托上残留的河水一滴滴往下渗落,落在宋随手背上,丝丝缕缕的凉气钻进心里。
这?冷冰冰的冬夜,冷冰冰的河水,该叫人冷静下来才是。
可看见她生气勃勃的眼,染红的耳尖,泛着?热意的唇……还是会忍不住。
忍不住想往下再偏半寸,忍不住想再尝一尝那瓣柔软。
又来了。
梁雁总觉得,宋随最近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那一双暗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像是聚了漩似的,好像一不留神,就要被吸进去。
船只偏近下游,对岸便是灯火辉煌的挽月楼。
船夫见两人拿到了蓝色花灯,高声呼喊。
岸边人见状纷纷围了过来。
船只靠岸。
船身与岸边石砖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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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震动。
震意从船体自下而上传来,传至胸腔,心口发麻,呼吸微滞。
一时间?被好多人盯着?,梁雁匆匆低头起身。
宋随手里一空,颇有几分失落。
眸色幽幽地盯了那船夫一眼,船夫浑然没眼色一般,停好船后便上前来扶梁雁。
等人到了岸上,她又被围住。
“原来这?就是那盏莲花灯啊,我刚刚怎么没看见呢!”
“姑娘,快去挽月楼看看能换个什么好东西。”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围着?,去路也被挡住。
梁雁捧着?花灯,好脾气地说了声:“麻烦让让。”
眼前那堵人墙却?是只多不少,一个劲儿往她这?边凑。
宋随见她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很?快就要被人群吞没,有些无奈地垂了垂眼,从后头三两步跨上来,拉起她的手挡在她前边。
宋随拉着?她往外走,梁雁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花灯,言语兴奋:“我们现在是去换花灯吗?”
宋随回头看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不自觉柔和起来。
“里边人多,你在外边等我,我去换。”
挽月楼是上京城中最为富贵豪华的酒楼。
今日这?样热闹的日子,里头定是少不了有许多达官显贵或是游手好闲的富贵公子哥儿的。
她这?般傻模傻样的进去了,又捧着?这?么一盏醒目的花灯,自是少不了要被人盯着?打量讨论的。
还是他自己?去好了。
梁雁不疑有他,将灯盏递过去。
被他拉着?的那只手往下拽了拽,笑?盈盈道?:“那我在外边等你,你快些。”
他分明清楚知?晓,梁雁此刻的喜悦全然是因为手里的这?盏子灯,与他并无半分关系。
可被她亲昵地拉着?,又听见她如此自然地说‘等他’时。
他也再懒得探究,心口仍是难以自抑地颤了颤。
宋随接过花灯,空出一只手来揽着?她的肩头,推着?她送去了挽月楼侧门的门檐下。
临去前嘱咐了句不要乱跑,见她点头答应,这?才托着?花灯进去。
梁雁在檐下等了会,听见有人喊她,回过头发现船夫拿着?一黑一白的两只花灯追了上来。
“姑娘,你们的灯忘在我船上哩!”
梁雁伸手接过,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下来的时候太匆忙了,谢谢您特?意给我们送来。”
船夫爽朗笑?笑?:“这?有啥?你家?相公可给了我不少船费哩。
你们下回要是还想坐船,来找我,我不收钱!”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梁雁耳根子一红:“我们不是……你不要瞎说!”
他划了一辈子船,见过的人只怕比这?小?丫头吃过的饭还多。
可以不夸张地说,这?世上便没有他瞧不出的有情人。
“现在不是也不要紧哩。我看那公子那么护着?你,人又俊俏大方,那都是迟早的事。
“你们办好事的时候也让船家?去讨杯喜酒吃吃嘛!”
宋随护着?她?
越说越离谱了。
方才可是只差一点就要把她给拽河里了。
算了,也没有同这?船夫解释的必要。
梁雁只想快些把他打发走。
于?是只虚虚地笑?了笑?,并未搭话。
船夫这?才不缠着?了,一边走一边朝她摆手:“二位好好玩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梁雁假笑?着?,直到看他走远了,才继续站回檐下等着?。
街上仍旧是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年轻的小?夫妻一人一只花灯,相携着?从她面前走过。
女子指着?街边卖吃食的摊子,撒娇着?要去。
男子抱怨着?说了句:“你就爱点,又吃不下,到最后还不是得我吃。”
话虽如此,步子却?不停,跟着?女子往那摊子前走。
等她兴致盎然地点了两三样吃食后,又乖乖掏出钱袋子付钱。
最后那姑娘果然没吃下,剩下的东西悉数进了男子的肚子。
男子嘴里埋怨着?,可看向?女子的眼神,却?是柔情蜜意的。
那女子也是,两人视线一相接,便能扯出丝来。
这?样的一看便知?是夫妻了。
梁雁坐在侧门边的矮石墩上,托腮瞧着?。
心里却?不由起了嘀咕。
她与宋随之间?,既不亲密,又不默契,更没有这?般暗暗涌动的暧昧甜蜜。
那船夫又是怎么将两人认成夫妻的?
难不成是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了。
不过今日说起来,倒还真?是多亏了宋随。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近水,更别说像今日这?般又是坐船,又是去水里捞花灯了。
不得不承认,其实有时候他说的话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思绪间?,一双玉白色的靴子停在她眼前。
他人才站定,浅色的衣袍角还灌了风,微微扬起。她一伸手就能碰到。
梁雁抬起头来,看向?宋随。
他闲闲站着?,长身玉立,眉峰如远山,翩雅淡然。
周身融了清冷月色,这?月光照在他玉白色的衣裳上,给他添上几分柔和,减去几分凌厉。
她就说今日总觉得他与平日看着?不大相同,这?么一瞧才知?道?,原是衣着?换了。
她有些好奇:“你平日里不是爱着?玄色么?今日怎么穿起浅色的衣裳了?”
都与他待了半夜了,现下才发现他换了衣裳。
也不知?她这?一晚上都在关注些什么。
他居高临下,凉凉的一句:“怎么,不能穿么?”
委实将梁雁堵得说不出话来。
梁雁拍拍手,站起身来,他此时已动了步子往外走。
她只得提步追上去,“你这?人,我才和你说的,好好说话,别与人呛声,怎么又来了。
“你与人说话回回都夹枪带棒的,往后谁愿意同你交好?”
他脚步停住,交织着?灯影月色的黑眸斜斜在她脸上一掠,很?快又收回去,看向?不远处形形色色的人影。
已经算是听进去了,只是可能还需要再给个台阶。
梁雁见他停下来,认认真?真?上下打量他一眼,才坦诚道?:“我就是第一次见你穿白色的衣裳,随口一问,你若不愿说就不说嘛。
“不过你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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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阶给了,再端着?就不礼貌了。
梁雁悄悄打量着?他的表情,见他绷着?的眉眼松泛开,里头流转着?一点微微莹泽,像是清润美玉上簇起的点点光华。
她也跟着?松泛下来。
宋随看向?她空落落的两只手,言语清润:“灯呢?”
梁雁即刻反应过来,“我回去拿!”
好在两人并未走远,她回身去拿了那两盏灯很?快便赶回来,停在宋随身侧。
宋随随手接过她手里的两盏灯,又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替她隔开一些人流。
而后缓缓道?:“这?衣裳是我娘从前给我准备的,今日恰好翻出来,便穿了。”
“嗯?”梁雁朝他歪头,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同自己?解释。
他竟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心中闪过一丝感慨,梁雁接话:“你母亲眼光很?好,这?衣裳很?衬你!”
他带着?她往前走,不知?是街市里的热闹喧嚣感染的,还是因为身边这?人。
向?来寡言少语,不善表达的宋随罕见地自己?起了话头,“她还给我准备了许多浅色的衣饰,她喜欢看我穿得清雅大方,可我却?爱穿深色的。”
“为什么呢?”
“大概是与浅色相比,深色更不易被看穿,也不会受外物影响。
“始终如一。”
“你说的有道?理,浅色的确是不耐脏”,她扯起宋随垂落的一边袖角,方才往河里取花灯的时候,他的衣袖曾淌进水里。
现下虽干了,但有淡淡的水渍,落在白色的衣袖上,有几分显眼。
“只是不过是一件衣裳而已,你喜欢什么便穿什么就好了。
“反正真?正在意你的人也不管你穿什么衣裳的。”
宋悯德与何玉林都待他很?好。
有时候好到他险些就要以为,自己?真?是他们的孩子了。
可每每有这?念头出现的时候,那些他不爱穿的衣裳,不爱看的书,他不爱吃的食物……一样样送上来,冰冷又强硬地提醒他:人各有归处,勿生妄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来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
自然也不会有‘真?正喜欢自己?的人’。
他脸上落寞凝重的神色渐渐下坠,暖黄的灯光照着?他漆黑沉肃的瞳心,却?也不能驱走其中盛满的冷冽寒意。
身侧的袖子也跟着?下坠,他反手拉住作?乱的那人,“做什么?”
“你不是进去换花灯了么?换了什么出来?快拿给我瞧瞧!”
他左手同时收着?两盏灯盏,右手垂在身侧,被她拉着?袖子。
此时听了她的话,一时没有功夫再去想其他,于?是右手抬起,从左手那一边取了一只灯笼来,一边一只地提着?。
两人往外走了一段,这?会儿四周的人已不似主街那边那般多了。
两人在路边停下,宋随叫她走到身前来,理直气壮:“东西在我怀里,我腾不开手,你自己?来取。”
梁雁抬眼,有些狐疑,伸手想去接他手里的灯笼。
他轻松地往上一提,似是不耐烦地催了句:“快些。”
梁雁扑了个空,但心里好奇着?那花灯究竟能换来什么东西,便没与他计较,伸手往他怀里掏,仔细找起东西来。
她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襟,一只手小?心地往里头游走。
只摸到带着?热意的胸膛和硬实的下腹,别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且古怪的很?。
不过是找个东西,指尖那点热意传上来时,她却?觉得分外灼人。
一时间?往前摸索的动作?也拘谨了起来,更是什么也摸不着?了。
宋随低下头,声音从她耳侧往下传,“往里些。”
烫的她耳尖一红,手往前伸了一寸,动作?粗鲁起来。
“找到了!”
她摸到一块硬物,抓在手里拿出来。
手心摊开,赫然可见上头躺着?一块带飘花的和田玉同心佩。
一块玉环,一块平安扣,玄色的线绞在一起,成了一副同心佩。
玉质如羊脂,细腻温润,边侧的缁色飘花更显独特?。
她惊叹出口:“真?好看!”
“花灯是你找到的,玉佩你便自己?拿着?吧。”
“那怎么行,你也算出了力的。”
话是这?么说,但梁雁拿着?这?同心佩,爱不释手。
宋随有些无奈:“那你想如何?”
只见她开始拆连接着?平安扣和玉环的稠线,拆了半晌,总算将两件玉器分开。
她拿了小?的平安扣,将大的玉环又塞了回去。
“我可不占你便宜,我们一人一块。”
宋随低头看向?怀中微微敞着?的衣襟,不自觉笑?了笑?,“你倒是大方。”
“那是自然!”
宋随送着?梁雁到了梁府,临行前,将手里的白兔灯递了过去。
而后正要提步回去,却?听见梁雁喊住他。
“怎么了?”
梁雁捏着?还带着?余温的灯柄,站在府门的青石阶上,隔着?几步的距离望过去,低声道?:“今日多谢你。”
而后未等他有何回应,便伸手推了门,进府去了。
朱红色的大门被关上,漏出来一丝凉风。
吹得他那衣袂往后曳动,犹如流水漫漫迢迢,微波杳杳。
他望向?手里提着?的鸽子灯,修长疏朗的眉眼微微上扬。
一双漆黑的眸子一贯是沉沉的,却?也在此刻泛起了波澜。
梁雁也提着?兔子灯回了屋。
今夜热闹,盈双和碧流也去了灯会。
两人先梁雁一步回来,此时正在屋子里等着?她。
“小?姐,灯会好玩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盈双见她兴致颇高,一路哼着?曲儿往屋子里走,便也笑?眯眯地迎上去。
梁雁点点头,“好玩!”
她将灯笼放在桌面上,碧流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她接过抿了一口,继续道?:“盈双,碧流,我今夜可是坐了花船,还在河里捞了花灯呢!”
盈双和碧流闻言纷纷一惊。
“小?姐,你没出什么事吧?”
“您一见那水就心慌头昏的,怎么还往河边去了呢?”
梁雁又抿了一大口水,润了润嗓子,从怀里掏出那枚质地上乘的平安扣来。
“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而且我今夜还找到了挽月楼放的蓝色河灯,得了他们的大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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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双看得愣了愣:“挽月楼的大奖是这?枚玉扣?”
可方才她与碧流回来的时候,分明听说挽月楼今夜的大奖是一盏八宝金丝的琉璃灯呀。
小?姐莫不是被人给骗了?
梁雁捧着?那玉扣,笑?得合不拢嘴,“自然。这?玉佩还有一块,是我和宋随一块找到的那盏花灯,我就把大的那块留给他了。”
盈双看看碧流,想要说些什么,可碧流显然并不在意挽月楼大奖的事情。
她听到梁雁又与宋随在一块,眉头皱着?,莫名有些心慌。
她问:“小?姐不是同韩大人一起去的么?”
正是如此,为了不打搅他们,她和盈双两人才独自去逛的。
若早知?道?如此,那她们俩说什么也要跟着?的。
梁雁摸着?手里的玉佩,回她:“路上碰见的,就邀他一起去了。
“静娴也在,只是后面我们几个分开了。
“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被拉去坐了花船,又恰好找见了蓝色花灯。”
碧流无端想起那夜在积云寺的事情。
那事情她一直没同梁雁说,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想了想,便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了。
只是这?位宋大人为何每次都如此巧合地能与小?姐遇上?
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碧流苦口婆心起来:“小?姐,那位宋大人心思深沉,你还是少与他来往的好。”
梁雁浑然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收了玉佩,提起裙子又往内室走。
不多时,两人便在外间?听见她在里头逗弄鸽子的声音。
“小?月亮,想我了没?”
“来,吃点东西。”
“真?乖!”
盈双摸摸脑袋,若有所思:“碧流,你有没有发现小?姐最近有些奇怪?”
碧流点点头:“你也发现了,小?姐和宋……”
“我发现了,小?姐最近都不怎么打理那盆黄杨木了。
“倒是小?鸽子得了宠,小?姐日日都要喂它?。”
碧流:“……”
*
夜色渐深,外头熙熙攘攘的热闹情形渐渐淡去了。
挽月楼中,又有人拿着?蓝色花灯进来换奖品。
掌柜的一个头两个大,掏了银子给人赔礼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投放的花灯有一批是靛蓝色的,落了水便成了蓝色。您手里这?只不是我们放的蓝色花灯,那只灯早已被人换走了。”
小?二从后头拿了一盏蓝色花灯出来,两相对比之下,小?二手里那只的颜色果然纯正浓郁许多。
“今夜的大奖是一盏八宝金丝的琉璃灯,这?灯啊已经被一个姑娘换走了。您把银子收下,权当彩头了,实在是抱歉!”
那提着?灯的客人接过银子,暗自嘟囔了句:“我还当我的运气如此好呢。”
人走后,掌柜的赶忙吩咐人收拾关门。
可不是人人都如晚间?进来的一位白衣公子那般好说话,没要他的银子。
若照这?么下去,他非得破产不可。
*
宋府,宋随的书房内,莫春羽和时雨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终于?,屋外传来了浅浅的脚步声。
定是宋随回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望向?门口。
只见宋随举着?一只黑不溜秋的灯笼走了进来。
“大人我有话说!”
“大人,时雨有话同您说。”
两人齐齐开口,惊雷似的声音。
宋随眉头一皱,点点时雨,示意让他先说。
莫春羽急了,抢在他前头开口:“大人,我今夜看见他偷偷摸摸地去见兵马司的腾元!”
时雨抿唇,不再说话。
宋随将手里的灯笼仔细放在桌面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神色平静,语气无波:“你去见腾元做什么?”
时雨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那人找我,说是知?晓我的身世,要与我见一面。”
“哦?”
宋随闻言闲闲靠在椅背上,伸手摸向?手里的灯笼手柄。
表情看不出喜怒,语风依旧淡淡:“所以呢,你的身世是什么?”
室内,默了一瞬,时雨才开口:“他说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莫春羽上前一步:“他唬你的吧,你不是马队在北边捡到的么?”
“你们觉得这?灯笼好看么?”
宋随冷不丁地问上这?么一句,莫春羽头也没抬:“黑不溜秋的,丑死了。”
他又看向?时雨,缓缓道?:“时雨,你说呢?”
时雨欲哭无泪,谁这?种时候还关心灯笼啊?
他抬眼飞快往桌面上看了一眼,而后把头垂得低低的,好似在看自己?的鞋面。
半晌才道?:“挺……别致的。”
莫春羽有些无语:“别致?你就扯吧你。”
宋随白了莫春羽一眼,他终于?闭嘴,乖乖退至一边。
“腾元说你是他弟弟,他可有什么证据?”
跪在地面上的时雨缓缓抬头,面露为难:“一定要说吗?”
宋随抬指敲敲桌面,不容置喙。
“属下从小?就不会说谎。但到了非要说谎的时候,便会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
时雨:“一定要盯着?自己?的鞋面才能说出口。”
宋随叫他站起来,“你看着?我,再说一遍,这?灯好看么?”
时雨果真?看着?宋随,一字一句回道?:“难看,非常难看。”
莫春羽绷不住了,他抬手勾住时雨的肩膀,喝道?:“好家?伙,你藏这?么深,就是为了看我挨骂是吧!”
他就说嘛,他家?大人那么古怪的脾气性格,时雨这?家?伙回回都能和他说到一块去,搞得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异类。
原来这?人是在这?溜须拍马呢。
时雨嗫嚅起来:“大人,属下每次说谎也不是为了骗您。
“属下的确是打心里觉得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宋随于?他而言,是暗夜烛火,天?上星月,是拉他出黑暗泥沼的一道?光。
他自是不想让他失望。
宋随:“腾元的事情,你预备怎么办?你从前不是一直想找回你的家?人么?”
腾元是长公主的人,宋随又与长公主不对付。
倒是让时雨陷入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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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境地。
他又跪下来:“属下哪儿也不去,大人不要赶属下走!”
宋随揉揉眉心,“我没说要赶你走。”
今日忙活了一日,他也有些乏了,一边起身,一边拿起桌上的灯笼,“下回腾元再找你,先告知?我。”
时雨立马应道?:“属下明白。”
宋随点点头,往外走了。
宋随走后,莫春羽抱着?手凑上来。
时雨记着?他方才急忙忙告状的事情,臭着?脸很?快躲开。
莫春羽被嫌弃后,很?是无辜地看他一眼:“你怎么还生气了?你偷偷摸摸与兵马司的人碰面,我还不能说了?还有你平日里背着?我说好话骗大人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再说了,大人只是面上看着?凶,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又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
他先告状也是为了把事情弄得热闹些,自己?做一做坏人,让那家?伙显得可怜些罢了。
真?是不识好歹。
不过……宋随今日的状态倒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按他的性子,虽说不至于?真?的将时雨赶出去,可时雨毕竟瞒他在先,一顿罚是免不了的。
没想到今日竟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这?还是宋随吗?
他家?大人莫不是转性了?
第50章
新年临近,街道两边四处挂着对联红字,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天幕飘着皎皎流云,带着冷意的冬风吹在身上,让人顿生寒意。
这上京的冬,看来也不比边塞暖和多少啊!
荣青云一行人纵马在街道上穿行。
荣青云身侧的一个副统领开口:“将军,不是还有?两日才是新年吗?我们?为何一路不停地?往上京赶呐,简直累得骨头都要?散了。”
另一人回道:“你个没家没室的懂什么?我们?在外多年,心里可不知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呢!”
他又?嘀咕:“我没家室,那将军不也没有?么?”
话说到一半,发现荣青云斜眼瞪了自己?一眼,于是立马噤若寒蝉,不再言语了。
十四年前,康宁长公主和驸马成婚后,荣青云便请旨驻守边关,这一去便是十四年。
京中其他人或许不知他因何离开,可自小便跟着他的这群兄弟,再是明白不过。
要?不怎么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荣青云离开上京,是因为姜婳燕。
如今回来?,亦是因为她。
荣青云出身侯府,自小家世显赫,金尊玉贵地?被呵护着长大。
他一贯自由自在,潇洒不羁,不识愁滋味,直到遇见深宫里那个不受宠的小公主。
两人初遇时,她被宫人欺负,腊月的天,故意将她丢在雪地?里,不闻不问。
她倒也好脾气,不哭不闹,像是受惯了一般。
可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于是在原地?自个儿?哈着气儿?,跺着脚。
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他起先只?是觉得她有?意思,便也趁着无人的时候逗弄她。
有?时是拿石子儿?丢她,有?时是从树上跳下来?吓她。
可她每每都不将他当回事,无视过去,这倒是让他更想欺负她了。
有?一次过分了,荣青云将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想吓一吓她。
可后来?自己?忘了,她便这么被关了三天三夜。
等想起来?的时候,姜婳燕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连睁眼都不会了。
他那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荒唐,请了太医费了极大的劲将她救了回来?。
从那之后,荣青云便成了姜婳燕的小尾巴。
虽然她依然同从前一样,从不正眼瞧他,可他也不恼。
这么一跟,就是十几?年。
宫变那次,是姜婳燕第一次主动求他。
宫中深秋冷瑟,她深夜而来?,只?穿一件杏色的单衣。
他记得那夜,秋风卷着落叶起起落落,扑扑簌簌的声音之外,是她娇声喊他‘青云’。
冰冷的月色好像也有?了温度,那一点点的灼热,仿佛就够他记许久……
*
宫中,御书?房内,荣青云一身风尘而来?。
皇帝叫人赐座,眉眼间是得见故人的喜悦:“荣将军,多年未见了。将军风姿依旧不减,威武不凡。”
荣青云坐下,看向皇帝,亦有?欣慰:“陛下也愈发沉稳练达了。”
当年那个跟在姜婳燕身后的小皇帝,如今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陛下,听闻长公主前些?时日被罚去了积云寺。眼看就要?过年了,臣今日想替她求个情。
“寺里清苦,她近些?年愈发娇气,早已不似从前那般能吃苦了。还请陛下早些?放她出来?。”
皇帝闻言先是无奈笑?了一声,眉宇掠过苦涩:“送阿姊去积云寺,也并非孤的本?意。
“只?是正如将军所言,她如今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孤原先想着,让她去寺里住上一段时日,能让她心静些?。
“不过今日将军既然开了口,孤自然不会不允。”
他抬手正要?叫人进来?,荣青云先一步起身,“陛下,让臣去接她吧。”
多年未见,好不容易也才等了今日这么一个借口,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去积云寺。
皇帝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点头允了。
荣青云走后,他抬眼看向窗外,不由想着,今年这新年应是相当热闹了。
荣青云回了,嘉惠公主也递了信说要?来?看看承曦,故人重聚首,不知又?是一番什么情景。
积云寺外,荣青云倚在马车旁。
一身冰蓝色对襟窄袖骑装,腰间扎着一根同色的金丝云纹带。
眉宇间虽有?风霜苍茫,但黑发高束,仍显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姜婳燕被兰若扶着出寺时,尚不知是他来?接的。
等走近了瞧见荣青云的身影,不由一惊:“你怎么来?了?”
荣青云上前想要?扶她上马车,被她一掌拍开,只?得故作轻松地?收回手道:“多年未见,还是这般不待见我?”
姜婳燕白他一眼,不欲搭话,眼神往马车后瞧了瞧,掠过一阵失望。
荣青云挥挥手,让兰若推开,接着径直上前揽住姜婳燕的腰,一把?将人送上了马车。
“别瞧了,你那宝贝驸马没来?。”
姜婳燕一阵惊呼,坐定后捂着心口,骂道:“荣青云,你在边塞呆了十几?年,如今回来?尊卑都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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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么?!”
他笑?了一声,翻身上马,“我若真是不分尊卑,你如今便不会好端端地?在这上京城中做你的逍遥公主。”
对着姜婳燕,他总是狠不下心来?。
若他够狠心,他当年就会直接将人打晕了带走。
她如今倒是潇洒,养了个白面驸马,捡了个便宜孩子,倒叫他在那边塞苦寒地?想着念着……
荣青云驾着马,正要?调头下山,身后传来?一道掌风破空的声音。
他耳尖微动,放开缰绳,伸手往后一把?便擒住了来?人。
“你方才在对她做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蛮憨直愣的青年被他反手制服,开口第一句却?是气势汹汹的质问。
荣青云上下打量他一眼,轻笑?道:“你便是婳儿?收养的那个孩子?这不管不顾的性子,倒是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姜婳燕坐在马车里,眉心一跳,朝外呵斥了一声:“闹什么?!”
荣青云闻言挑挑眉,松了手。
谢天佑还想上前,被姜婳燕一个眼风扫退。谢天佑自知没趣,一言不发地?退至了马车后边。
小小插曲过后,一行人又?往前行进起来?。
*
临着年关这几?天,日子过得飞快,终于在一道道热闹的爆竹声中,迎来?了新年。
这是梁家在上京过的第一个新年,梁昭很是重视,府里处处都贴了红底的福字和春联,就连西院那几?间也不例外。
前阵子事忙,孔令珊和梁昭均未遣人来?将西院收拾了,所以那一边还维持着宋随离开时的布置。
里头的被褥桌椅也都是原样,没人去碰。
梁雁虽注意到了,但她怕宋随哪天又?找上门来?。
到时候,万一又?说是自己?落了什么东西在府上,而屋子又?被收拾了的话,那她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不如先就这样吧。
到了晚上,孔令珊张罗了一桌子饭菜,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桌前。
梁雁拿起筷子正准备大快朵颐,却?被孔令珊拍了手背一掌,“等会吃,小馋猫,今晚还有?客人呢!”
梁雁收回筷子,不解地?问:“大过年的,客人不回自己?家么?”
此时外头适时地?响起脚步声。
孔令珊与梁昭相视一笑?,两人异口同声道:“人来?了!”
韩明提着东西进屋,“梁大人,梁夫人,我来?晚了。”
大年三十,本?是阖家团圆的好时候。可梁昭从前日开始就来?他跟前旁敲侧击,问他是否回家过年。
想来?他定是打听过,自己?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回韩府过过年了。
于是他也只?好如实告知,今年也不会回家过年。
梁昭等的就是他这句,二话不说拉了他的手,叫他务必来?梁府吃年夜饭。
梁昭是个死皮赖脸的,任凭韩明如何推脱说不合规矩,他愣是充耳不闻,连拉带拽的。
毕竟是孔令珊又?发了话,他无论如何也是要?将人请来?的。
韩明哪里见过他这般阵仗,无奈之下,只?好应了。
梁昭叫人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热情地?将人拉到了梁雁边侧的位置上坐下。
孔令珊替他将碗筷布好,也是笑?道:“来?就来?嘛,还买什么东西,叫你破费了。”
韩明颇为拘谨地?坐下,轻声道:“不破费的。”
梁雁捏着下巴看了看自己?的爹娘,又?看了看一边坐着的韩明,两人相视,尴尬一笑?。
梁雁安抚他:“韩大哥,你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韩明点头,这才拿起筷子跟他们?一块用起饭来?。
他吃饭的时候也极斯文,就这眼前的一盘子菜慢慢地?吃着。
孔令珊见状便不停地?给他夹菜,又?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家里的情况。
他也都一一答了。
孔令珊一脸慈蔼地?瞧着他,直到梁昭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收回脸上的表情。
梁雁这一顿饭吃得委实是如坐针毡。
她想,找个时间非得同爹娘好好说说,叫他们?不要?整这些?有?的没的,给人家弄的怪尴尬的。
用完饭,孔令珊还想叫韩明再坐一会。
不过韩明推脱说有?事要?先回去,于是她也不好不再留他,便叫了梁雁送他出门。
梁雁与韩明走到门口,梁雁问道:“韩夫人近来?可还好?”
自上次去韩府送还衣物后,有?空时,她有?时也让丫环送些?糕点茶叶过去。
柳瑜每每收到这些?东西也很开心,亦会遣人送些?首饰脂粉过来?。
只?是梁雁听丫环说,每每去送东西的时候,韩明都不在。
他似乎是不怎么回家的。
听梁雁这般问,韩明也想起来?,从柳瑜生辰过后,他便没再回过府。
两人上一次不欢而散,再见亦是无话可说。
不过今日是新年,晚点回去的时候,还是叫人送些?东西回府里好了。
他看向梁雁,语气温和:“母亲平日无事,吃斋念佛,没什么不好的,劳你挂念了。”
梁雁送着人出了门,本?该就此道别了的。
她思绪挣扎了片刻,却?还是开了口:“韩大哥,我爹娘近来?很是操心我的婚事,所以便有?些?病急乱投医了。若是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你只?管同我说,也不用担心驳了他们?的面子……”
“小雁。”
“嗯?”梁雁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忽有?些?怔愣。
韩明难得有?些?难为情,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提起,又?缓缓放下。
眼里聚着些?莹润的光亮,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发出的浅浅偏光。
“你上回说我可以这么喊你,我便这么喊了,你若是不喜欢我便改回去。”
梁雁摇摇头,看向他,“没事。你放才还想同我说什么?”
韩明嘴角泛起一道苦笑?,温雅的面容有?一瞬的如释重负。
他抬头望了望天边明月,三十的月亮并不圆满,月儿?只?亮了一边。
“今日来?你家吃饭,我并不觉得困扰。
“梁大人为人热情开朗,梁夫人亦是温婉贤惠。
“我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年夜饭了。”
年节时,云柏被他放回了家去过节,他每每都是在翰林院点着灯看上一夜的书?。
或是回了自己?的宅院,在书?房里坐上一夜。
总归就这么对付着过一过,一年又?是一年。
梁雁不知他为何不回家去,亦不知如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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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问他。
话到了嘴边,只?成了一句:“韩大哥不觉得烦就好,你日后只?要?想来?随时来?便是。父亲说过,你救过我的命,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你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客气。”
自两人相认以来?,梁雁一直将自己?救她性命的事情挂在嘴边。
可她却?不知,他救她的那时候,自己?亦是差点走不出来?。
只?不过困住梁雁的是有?形的湖水,而困住他的,是那段无形的黑暗泥沼。
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段泥沼亦将他困住,叫他喘不过气,无法?动弹。
她只?知晓,韩明救了那年意外落水的姑娘。
却?不知道,某种程度上,那个姑娘也救了他。
韩明眼波深深,里头聚了看不清的情绪。
一阵冷风吹来?,他抬袖替她挡了挡,眼里的情绪渐渐散开,又?恢复成那个温雅如玉的‘月下君子’。
“我知晓了,外头风大,快些?进屋去吧。”
“那你路上小心些?。”
梁雁目送着韩明,看见他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
心中忽升起些?异样的情绪,总觉得韩明今日看着怪怪的。
不过她还来?不及深想,后脑勺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她捂着脑袋回过头,语气有?些?暴躁:“谁啊!”
谢天佑拎着两壶酒从墙头跳了下来?,停在她跟前,“姓梁的,上回在积云寺叫你陪我喝酒,你喝一半就跑了是瞧不起谁?”
得,大过年的,找茬来?的。
梁雁两眼一黑,捂着脑袋就要?进门去,被他一把?扯住。
那厮理直气壮地?塞过来?一壶酒,“你今日若是不陪我喝完这酒,这事儿?没完!”
梁雁只?想快些?把?他打发走,于是往外扯了扯袖子,“下回成吗,我爹娘还在里面呢,我喝得醉醺醺回去像什么话?”
谢天佑冷笑?一声,松开了她,撩了衣袍席地?而坐。
“都有?人管着,有?人陪着,只?我一个孤家寡人。”
梁雁这人,吃软不吃硬。
但凡在她面前示上几?分弱,比什么强硬手段都好使。
谁叫她有?一副该死的同理心呢?
梁雁挪了步子,终是没进门去,停在他身侧,试探问道:“公主府今夜没有?你的酒吃么?”
“你上回在寺里明明什么都听见了,何必在这明知故问。”
他在姜婳燕心里,什么都不是。
就连那一双日夜珍视的鞋子,也是姜婳燕身边的人随意打发他用的。
当真是越想越可笑?。
梁雁又?问:“那谢驸马呢,他也不管你么?”
“你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满上京城,我最讨厌的就是他。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个薄情寡义,虚伪自私的人。”
见梁雁一脸不解,谢天佑借着一点酒劲儿?继续说:“你不知道吧。谢竟煊在与我母亲成婚前有?过家室,还有?过一个孩子。
“后来?一场大火,他夫人去了世。
“半年不到的功夫,他便转头与我母亲成了婚。
“那个叫谢越的孩子也入了公主府,第二年开春,那孩子也落了水,没了音讯。
“此后,他便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做着他的驸马爷。
“当真是薄情冷心,无情无义。”
关于谢驸马的这一段过往,梁雁还是第一次听。
只?怕是连温静娴都不知晓。
她瞧见谢天佑拧着眉,一脸煞气的模样,想到自己?戳了人家的心窝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便也牵着裙角坐下来?,朝他伸手,“我就陪你喝一点,我爹知道了要?骂我的。”
“麻烦精。”
谢天佑嘴里几?分嫌弃,动作不停,抄起一边的酒壶搁在了她手里。
壶身是温的,这酒也带着暖意。
梁雁打开,小小抿了一口,“谢天佑,我若没记错,上回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是你先倒下的吧?怎么能叫我喝了一半就跑了?明明是你自己?先喝趴下了。”
谢天佑没说话,反而举着酒坛子一股脑儿?地?往嘴里灌酒。
清亮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淌进衣襟里,他却?浑然不觉得冷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雁。
似乎是想要?用事实证明那日先喝趴下的到底是谁。
梁雁简直两眼一黑,扭过头去不想看他:“我可不和你比啊。你就可劲儿?喝吧,谁能喝得过你啊。”
说罢自己?举起手里的酒坛又?轻轻抿了一口。
话说上一回,她只?隐约记得谢天佑倒了之后,自己?便也回去了。
可是又?感觉好像不是自己?走回去。
那她究竟是怎么回去的?
算了,不想了。
谢天佑那一边的灌酒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将酒壶倒过来?,举在梁雁眼前,里头的酒已被他喝干了。
梁雁把?手里的酒坛子放下,朝他拍拍手道:“真厉害!”
“不过”,她伸手去挡他要?去拿另一坛酒的动作,“酒是用来?慢慢品的,不是你这般豪饮的。”
水牛似的,照他这个喝法?,还不如去喝水呢。
不过这话她到底不敢当着这二世祖的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嘀咕两句。
谢天佑瞥她一眼,拍开她的手,很快又?将他放在一边的酒抱了一坛起来?。
接着又?是一气呵成地?打开盖子,开始往嘴里灌。
梁雁看着,默默说了一句:“你这样的性子和酒量,倒是蛮适合去军营里呆着的。”
谢天佑其实不必将自己?拘在上京城里。
她看得出,他一点也不喜欢如今的生活。
之所以整日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四处晃荡惹事,不过是想引起长公主的注意罢了。
可他毕竟不是长公主亲生的孩子,她又?怎会因为他这般行径就将他放在心上了。
这些?他不会不懂。
不过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谢天佑闻言倒是停了动作,他抬袖擦了擦下巴上的酒水,看着梁雁,语风是说不出的诡异。
“在你眼里,四肢发达,粗鲁无礼,没有?修养的纨绔子弟就适合丢去军营里?省得在你面前晃荡,找你麻烦?”
梁雁摇摇头,说话间带出一股夹杂着梅花香的酒香,“你可真记仇。
“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么?其实去军营里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是男子,天生就有?强健的体
銥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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魄去建功立业。
“你们?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的。不像我们?女?子,这世间大多规矩,都是为我们?设的。”
静娴就想去军营里呢,可温将军定是不会答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多多陪在父母身边。
未来?嫁个温良好说话的夫家,也算得上圆满幸福了。
谢天佑静默了半晌,也不再饮酒,就这么双眼放空地?坐着。
梁雁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那你呢?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半晌憋出这么一句。
梁雁笑?笑?:“我没什么想做的,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若是可以,我希望未来?也这么好。所以……你也该去做你觉得好的事。”
而不是寄希望于一份虚妄飘渺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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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佑垂眸,若有?所思。
门后传来?梁昭的声音。
“雁雁,怎么去了这么久?”
梁雁迅速起身,搁下手里的酒坛子,又?抬手在嘴前扇了扇。
确定味道淡了一些?之后,才提起裙子往屋里走。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冲谢天佑道:“你一会走的时候记得把?那几?个空酒坛子带走哦!我今日就不陪你了。”
说罢她推开门一脚踏进去,正要?关门时,她又?探出头来?:“谢天佑,新年快乐!”
而后朱门缓缓被拉上,她的声音也渐渐被隔绝了。
谢天佑唇角勾起,抱着坛子与梁雁留在原地?的坛子碰了碰,望向天边明月。
也轻声说了句:“谢天佑,新年快乐。”
梁雁进府后,梁昭叫她早些?回屋去休息,她等着梁昭和孔令珊进屋后,便也准备回去。
只?是走到一半,还是担心谢天佑没有?把?门口的酒坛子拿走,于是决定去看一眼。
她走到门口,拉开一丝门缝,瞧见门前的台阶上空空如也。
这才放下心来?,又?准备关上门回去休息。
可下一瞬,一道黑影压上来?,阻了她关门的动作。
她疑惑抬头,“宋随?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幽幽开口:“来?得不巧,你送韩明出门的时候我便来?了。你这儿?倒真是热闹。”
他背着光,整张脸落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过声音微哑,里头好似带着些?说不清的古怪情绪。
她还来?不及深究,那人挡在朱门上的手缓缓垂落,人也没了力?气往下倾倒。
一座大山似的压过来?。
她慌忙伸手接住,背抵在门扇上撑着,才堪堪将人扶住。
脖颈间感受到他传来?的灼热气息,她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了?”
宋随静静倚在她肩上,没有?回应,像是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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