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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昭有些被她的阵势唬住,可注意到梁雁说的宋随在江宁救她这件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当年你落水,是?宋随救的你?”

孔令珊听了这话也下了榻过来,“雁雁没弄错吧?”

对?这件事,梁雁从未怀疑过,她肯定道:“恩人当年救我时,身上戴着一枚玉佩,这玉佩和我第?一次在积云寺见宋随时,他身上带着的一模一样。

“更何况爹爹说过,他此?前身子不好,一直养在江宁,近几年才来的上京,时间上也对?的上。”

梁昭却摇头?,他掐着手指算了算,“不对?,十四年前那?一年,正是?他病的最重的时候,听说宋家那?一整年请了十几个大夫,猛药灌了一年多,才把人救回来。”

“这样的情?境,他不可能会下水去?救你。”

梁雁显然不信:“爹爹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梁昭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神色,孔令珊便替他打圆场:“我们担心你的婚事,所以和你走得近一些的男子,你爹爹都找了可靠的人,里里外外打听了一番,不会有错。”

不会有错?!

梁雁脑袋似被雷劈了一道,有些发懵。

她分明问过他是?否还记得当年救过她,他也承认了,难道是?故意骗她?

若这事放在前些时日,她可能是?不会信的,可在被宋随连着抛下两次,知道他随意糟践自己的心意时,她忽然又有些信了。

如今的他,与?当年月河街边救自己的人,当真是?没有一些干系。

“雁雁,是?哪里弄错了罢?”孔令珊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当年梁雁落水险些丧命的事情?一直埋在两人心里,像一块解不开的疙瘩。

如若真能找到当年救她的人,那?他们夫妇一定要好好偿还。

梁雁的脸色难看得不行,她撑着桌子缓缓起身,嘴里喃喃:“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梁昭拉住她,“他今日不在府里,一早就被皇上传进宫了,晚些等他回了,爹爹同你一块去?。”

梁雁又被两人环住,“雁雁别?急,若是?有缘,你和那?个孩子定会再见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还当她这般失魂落魄是?因为急着找救命恩人,可梁雁却知道不是?。

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宋随一开始便是?带着目的接近她,就连交往的过程之中,也没有半分真心。

这让她有些难受,她和那?鸽子处了几日都尚且还有感情?,可宋随却当真是?冷心冷清得过分。

况且,脱离了少时救命恩人的这个头?衔,她好像再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支撑自己去?找宋随了。

“雁雁,既然说到这儿了,那?你能不能告诉娘,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被欺骗的被背叛的复杂情?绪涌上来,她鼻子发酸,闷闷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反正不是?宋随那?样的。

几人聊得专注,未注意到屋外门窗边,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孔令珊与?梁昭相视一笑,她神情?温柔,很是?满意:“好,那?便让你爹多去?瞧瞧这样的公子,性子温柔些好,以后成婚了,也懂得宽容体谅。”

梁雁兴致缺缺地听着两人说话,又再坐了一会后,终于起身回了屋子。

她坐在窗前撑着脑袋,看着外头?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落着。

草木覆白,屋瓦结霜,一切都染成了苍茫的白。

和她的心情?一样,一片白芒。

盈双走近:“小姐,我听人说他们已经回来半个时辰了。”

梁雁伸手拉下窗子,神色凝重:“我要去?一趟西院。”

第37章

院子里的雪下得渐大?,迷迷茫茫,罩得空落落的水渠一片银白。

堆积在?梅花树上,将花苞盖得严严实实。

雪花飘飞到宋随眼前,又被风卷走,扬起,落下……片片飘零,最终不知去往何处。

昨日从国公府回来到现在?,宋随便一句话都没说过,像座石像似的,又冷又硬。

特?别是早晨去了趟宫里,回府后他竟然破天荒地去找了梁昭,只是没叫莫春羽跟着,他也不知道他找他做什么。

莫春羽在?屋檐下偷偷看着宋随,他隐约觉得,从梁昭那里回来之后,他好像心情更差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舞零落,擦过宋随的肩背,脖颈和下巴,他好似不觉得冷一般。

昨日在?国公府赴宴时,莫春羽本在?对街的酒楼里等着两人出来。

后来宾客渐渐都散了,他估摸着宋随和梁雁也该出来了,便下了酒楼,等在?马车旁。

可过了一会儿,只见宋随一人出来,且不知出了什么事,脸色沉得可怕。

宋随上了马,吩咐他驾车离开?。

他问了句:“不等梁小姐?”

这?话倒是激怒了宋随,他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夺了莫春羽手里的鞭子,自己拉了马驾车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莫春羽双手攀着轿门,被他这?一连的动作吓得不敢出声。

回府后,这?人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不容易到了第二日,后来又被人叫去了宫里。

莫春羽忍了一日,一直想开?口?,一直没寻着机会,此时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踩着积雪,沙沙地脚步声暗哑,融在?落雪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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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昨日咱们不等梁小姐就回来了,是不是不太好,要不然您今日抽空去给她道个歉,梁小姐心地善良,一定?不会计较的。”

宋随抬手拨了拨梅花枝,上头的积雪‘啪’的一声回弹,弹在?莫春羽脑门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被冻得一个激灵,于是也稍稍安静了半刻钟的时间,陪着他在?雪地里静静站了一会。

后来是实在?端不下去了,他干脆开?口?问了:“大?人,你是不是不喜欢梁小姐?”

从入住梁府到现在?,也有大?半月的时间了。

这?段时日里,他一面觉得宋随有了些人情味,一面又觉得他好似更加孤僻冷寂了一些。

只是很奇怪地,这?两者矛盾的感觉都是他在?与梁雁相处时,莫春羽所看到的。

他有些弄不清楚,宋随对梁雁到底是什么感觉?

梁雁一只脚刚要踏进院门,便听见莫春羽的发问。

她连忙拉着盈双往后躲了躲,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答案。

他对她如此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究竟是不是真的讨厌她呢?

她屏气凝神,一只手攀在?门框上,想要听仔细些。

于是听见风雪送着宋随的声音传到耳边,他说:“没有。”

听了这?一句,梁雁忽然松了口?气,不自觉拉开?唇角。

这?么一瞬间,她脑子里冒出一道诡异的想法。

宋随是不是那个人好像也不重要,若是有他这?句话,若是他说他并不讨厌她,若是他同她解释昨日的事情,若是他意?识到自己的欺骗给她带来的伤害,那么她可以试着不去追究。

相处了这?么久,即便两人一开?始只是陌生?人,她也早把他当?朋友了。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魔怔了,她拉着盈双的手,声音小小的,在?盈双听来,不免有些自我安慰的意?味:“他面上看着虽冷冰冰的,但其实骨子里还是温柔善良的,和从前一样的。

“昨日的事八成?和上次一样是误会。

“爹爹方?才说,当?年在?江宁救我的并不是他,说我弄错了人,我就说我不会弄错的。”

盈双她可巴不得梁雁认错了,这?哪是什么好人呐,她苦着一张脸:“小姐,可他昨日还是抛下你自己走了呀。”

“对,这?件事我还是要问个清楚,若是他有什么苦衷……”

话还未说完,她听见那边继续响起宋随的声音,一字一句,不大?不小,恰恰好好都准确无误地传到了她耳朵里。

他用他一贯冷凝的语调说:“不是不喜欢,是讨厌。

“聒噪嘈杂,没半分闺秀的样子。

“若不是为了范云岚的案子,若不是谢彦曾在?这?院子里住过,我才不会冒认救命之恩,不会搭理她,更不会住进她们家?来。”

宋随想起方?才在?梁昭屋子门口?,梁雁也是这?么说他的。

说他冷漠无情,不讲道理,铁石心肠。

说若是当?年在?江宁救她的不是他,是其他随便什么人,她也一样上心。

不对,是更上心。

所以她便能毫不犹豫地丢了他送的手炉,因为她在?意?的从来就不是他这?个人,而是那一枚玉佩。

如她所愿,他并非当?年救她的恩人,她也不必再被这?段莫须有的恩情胁迫,日日在?他面前演戏。

还好这?段时日,他也……并未动摇。

廊道、树枝、回窗、黛瓦上,皆是一片白?芒。

他看向院门口?转角处那一抹浅蓝色的衣角,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昨日回府后,他在?梅花树下发现了兰花的根茎,范冬莲与他说过,范云岚对石斛兰这?一品种尤为敏感。

从前在?范家?,院里从不允许钟兰花。

这?事情谢彦自然也知道,可他却在?这?里种了兰花,还用其他的花草遮盖以掩人耳目,其目的可见一斑。

他预备一会再去翰林院查一查,看看谢彦是否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届时将这?些物证捋一捋,这?案子已然有了眉目,他也不必再在?这?里久留。

既然如此,便再也没有同她演戏的必要。

梁雁捏着盈双的手,表情有些茫然:“他说什么?”

冷风一阵阵吹过,掠过院里院外覆着雪的草木,发出沙沙声响。

“他怎么能这?么说你,小姐,我这?就去告诉老爷!”盈双气愤不平,转头就要往外走,可一只手还被梁雁拉着,她动不了,只得回过头来:“小姐!”

都这?种时候了,他都这?般不留情面了,小姐怎还护着他?

梁雁有几分不寻常的平静:“你在?这?里等着我,若一刻钟之内我没有出来,便找爹爹来。”

“小姐”,盈双无奈,想拉着她,可梁雁说完话,便推了院门,进去了。

莫春羽看见来人,一时间惊住。

张嘴就想解释:“梁小姐,我家?大?人他……不是那个意?思。”

梁雁没看他,踏着积雪,一步一步走到宋随跟前。

“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她看上去很平静,可宋随却瞧见,她一贯清亮乌黑的眸子有几分空泛,像是被一团雾气绕住,隐隐盖住了底下的怒气。

她既然来了,便索性说个清楚。

省得她一天到晚在?自己跟前晃晃荡荡,看得心烦。

“梁小姐若是不聋,应当?听得清楚,何必多此一问。”

他说的轻巧,轻飘飘的一句丢下来。

‘啪’的一声。

一道掌风从耳侧涌来,她用足了力气,一个耳光狠狠地扇了上来。

梅花枝上的积雪被风吹拂着往下扬,有一朵就挂在?他眼尾。他抬了眼,眼底掠过一道沉沉的戾气。

“你疯了?”

梁雁正是气血上涌,浑身的劲儿使不出去的时候。

也不理会他此时的滔天的怒气,也不去管一旁惊掉了下巴的莫春羽,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看着他,“当?年救我的公子,清风霁月,举世无双,你这?样卑劣无耻的人,不配冒认他的名头。”

盈双听见动静,从院外探头往里看。

她瞧见小姐单薄的身子立在?风雪里。

她瞧见小姐身子都在?抖。

那位大?人脸色更是难看,视线冰冰凉凉的,像刀子一样,他该不会要打回去吧?

盈双心里急的不行,却还是记着梁雁的话,时间还未到,她还不能去找老爷。

宋随压着心里一浪翻过一浪的怒火,抬起指腹揩去脸上冰凉的水迹。

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

“他那么好,你去找他便好了,来这?里发生?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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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莫春羽心头却一惊。

宋随有火时,若是撒出来,当?场骂他几句,或是罚他去干活,那便是没什么。

可若是憋着,没发作出来,那才是大?事。

因为宋随这?个人,记仇得很。

“不劳您费心,我自是会去找他。只是宋大?人,您在?我家?赖得也够久了,若是您家?老宅收拾妥当?了,不防早些搬回去。也省得给人添麻烦。”

“呵”,宋随冷笑一声,“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好去找你那光风霁月,君子一般的救命恩人?”

不知是否是冷的,梁雁总觉得他这?话好似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般。

她瞥见他右边脸上落下的一道赫然醒目的巴掌印,总觉着不太解气,想着给他左边再添上一道才好。

她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足尖恰恰好停在?宋随的足尖之前。

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用力捏了捏,她回他的话:“我怎么样,自然不劳烦宋大?人费心。”

接着踮起脚,又挥着手掌过来。

只是这?一次,她的巴掌没能如愿落在?宋随脸上,反而半路被截在?空中。

宋随捏着她的手腕,眼里黑黑凉凉的。

“你别得寸进尺。”

盈双还是等不住了,她朝里头喊了一声:“小姐,你好了没有啊,老爷喊你呢!”

梁雁连忙道:“来了。”

可宋随捏着她的手并未松开?。

她有些站不住了,用力在?他脚上踩了一脚。

他终于撤了手,梁雁得了空,头也不回地院外走了。

宋随方?才握着她腕子的手垂在?身侧,又虚虚拢了拢。直到指尖上那股浅淡的热意?冷却,他才一言不发地回了屋子。

莫春羽此刻有些懵懵的。

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只能独自仰天长叹。

梁雁和盈双回了院子,盈双关了门扇,时刻注意?着梁雁的动静。

“小姐你怎么样?他没打你吧?”

梁雁摇头。

想来他落难时,答应她来梁家?并不是走投无路,而是别有所图。

见她傻呵呵地说起当?年的事情,为了方?便行事,便随口?认下。

甚至还连着又利用了她两次,用完就丢。

宋随这?样心机深沉,剑戟森森的人,她还真是斗不过。

算了,大?不了以后离他远些,他查清了案子,自己自然会搬出去,她便识相点,不去自找麻烦。

这?么些天的伙食和心意?,权当?喂了狗罢。

梁雁点了点自己的私房钱,还好没借钱给他,目前这?小小的损失,她还承受的住。

以后可要擦亮了眼睛,好好看人。

碧流问她:“小姐,这?是从成?衣铺取回来的衣服,现在?怎么办?”

梁雁看着那桌子上摆着的两件长袍,眉头忽地拧了起来。

这?衣服原先是为了答谢宋随马场救她时做的,如今也没有必要了,看着也觉得碍眼,但就这?么丢了又可惜。

衣裳做了两套,价钱也不便宜呢。

梁雁抬手点点桌面,陷入沉思,在?看到桌角边上放着的鸽子时,眸色一亮:“这?尺码我爹也穿不了,就给莫春羽和时雨吧。”

宋随虽然经常不干人事,但两个侍卫到底还算是正常人,在?府里时也帮着她干了许多活,不如就给他们穿了。

碧流点头道好,于是将衣服收了起来,准备明日寻个时间送过去。

盈双则从外头领了两封信回来,“小姐,有你的信。一封是韩公子送的,一封是温小姐送的。”

梁雁接过两张信封,拿起面上的那份打开?,是温静娴送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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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往有事总是驾了马车直接来了,今日怎么还送上信了?

梁雁拿出信纸,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爹娘今日进宫,好像在?与姐姐商量我的婚事,我顶了几句嘴,就把我锁在?府里了,能不能来陪陪我。”

信纸底下画了一个小人,小人被关在?囚笼里,脸上挂着两道泪。

皇帝的后宫之中,除了皇后荣湘以外,最受看中的便是温静娴的姐姐温灵筠,被封为温贵妃。

以及从前跟在?皇帝身边的一位小宫女,名唤许颜,被封为颜妃。

温静娴自小天边不怕地不怕,却偏偏对她这?个姐姐有些犯怵。

也不知是怎样铁血手腕的女人,才能将她这?泼猴似的妹妹收拾得这?般服帖。

梁雁继续打开?另一封信,仍旧是熟悉的清隽字迹,看了便觉得赏心悦目。

韩明从书?上摘了一段江宁的方?言,来信问她这?几句的意?思。

信中附言,除了信纸上这?些,还摘录了其他内容,若她明日有空则邀她一起书?楼,若她不便,就只将信纸上这?一些替他翻译一下便好。

梁雁左手拿着温静娴的‘鬼画符’,右手拿着韩明的清雅小楷。

自己来上京后,没交着什么朋友,温静娴和韩明在?她这?里,已是关系匪浅了。

朋友有困难,自然要帮忙。

梁雁研磨提笔,给两人回信,

对韩明道:明日有空,可以赴约。

对温静娴道:明晚来找你。

遂将两封回信让人收好,分别给两边送过去。

*

今日休沐,翰林院除了辜清章不会再有人,是最好的时机。

午后,宋随便踏着雪往翰林院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辜清章不在?,反倒是韩明在?那儿。

两人关系浅浅,韩明见宋随一副气势凛然的模样,以为他是来找辜清章的。

“宋大?人,老师今日身体不适,由我在?这?看着,你可有什么事?”

韩明在?桌案上抄书?,翻看的是江宁的风土记物书?,砚里的墨透着黑亮色,能闻到股特?别的气息。

和那日在?马车上,在?梁雁身上闻到的一样。

他脸色愈发沉了。

宋随往里走了两步,看见他手肘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盘糕点。

是梅花糕,这?么看着,那外观和馅料,与梁府出的如出一辙。

他又冷下眼来,上午才故意?告诉她真相,这?会便往别人桌案上送了糕点。

呵,她动作倒是快。

如此迫不及待,是怕有人同她抢?

“宋大?人?”韩明又唤他。

他负手站着,浑身泛着生?人勿近的肃杀气,往韩明这?边稍稍偏了头,缓缓道:“大?理寺在?查范云岚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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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我今日来看看谢编修的位置。”

一站一坐,韩明抬眼看他,他一双眼睛沉沉,里头却暗流深深涌,好似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宋随一只手捏着搜查令,只身进来,几个黑衣的侍卫立在?门外。

韩明起身,示意?宋随跟他出来,他领他去谢彦的位置。

宋随从韩明桌角往前又走了一步,才回身过来准备出去。

只是动作间,好似无意?,他的衣摆扫过几面,接着便听得一阵‘叮铃’的碎瓷响,几面上的梅花糕落在?了地上,滚在?他脚边。

韩明闻声回过头,恰好看见他抬手捋了捋衣袖,神情漠然无辜地看着他,“实在?抱歉,打翻了韩修撰的东西?。”

不知是否是错觉,韩明似乎看见他眉心松动,眼里有畅意?,却没几分抱歉的意?思。

那一碟子糕点,是柳思妤叫人送来的,他本也不爱吃这?些。

韩明摇摇头,“无碍,宋大?人跟我来。”

两人往谢彦的位置走去,在?偏厅的第三间。

按理说他这?样的职位,还不至于一个人一间屋子,不知是走了什么手段,在?辜清章眼皮子底下,也能让他这?样配上这?么一大?间屋子处理事务。

韩明将宋随领到后,便在?屋外等着。

宋随在?桌子,抽屉,博古架等等显眼的位置都扫了一圈,自然是没什么东西?。

他走到屋子转角不甚起眼的地方?,那位置临着窗,夏日里闷热,冬日里寒冷,还要绕过一整间屋子才能走到。

可这?位置上,摆了一盆兰花。

又是兰花。

兰花分明有引发范云岚风险,谢彦倒是不避讳这?个,别院里养一些,翰林院里还要养一些。

着实古怪。

宋随蹲在?那亭亭而立的君子兰前,一只手抚摸着绽开?的橙红色花朵,忽地他收紧了手指,那花朵在?他指缝里钻出,红色的花液汁水染到他指甲上,透出股迤逦妖冶的意?味。

“宋大?人可有找到什么?”韩明立在?窗边,这?一回是他站着,宋随蹲着,只是宋随看向他的眼神,依旧不善。

“韩编撰替我看看”,宋随终于松了那花枝,长指移动着,来到兰花的茎干上,似是在?把玩一把古琴。

接着指尖用力,花株陡然被他连根拔起,黑色的土块往外弹开?,落了一地。

“宋大?人这?是何意??”韩明不知他在?做什么。

宋随端起那花盆,搁在?窗台上,外头的光亮照着,韩明看清花盆里的东西?。

棕黑色的药丸,在?土里闷久了,有的已经化开?粘连,有的碎裂融入,但扑面而来的一股子浓烈的药丸味道却格外清晰。

他猜得果然没错,范冬莲认定?谢彦换了药,可他若是蓄意?以换药一事来害范云岚,那这?换药的勾当?,必然不可能只做了那么一两次。

而只要次数多了,他便不会一直谨慎仔细,总有暴露疏忽的时候,这?一点从他在?梁府里没清理干净的兰花花茎中就可以看出来。

是以,宋随这?些时日一直将目光放在?梁府,想要在?梁府里找到些蛛丝马迹。

没成?想,这?关键线索竟然让他在?翰林院找到了。

这?还不说,今日辜清章不在?,让韩明领了他进来,倒是也误打误撞遂了宋随的意?。

毕竟这?些年来,韩家?与长公主的关系一直迷离不清,若是她知道今日这?事有韩明助力,不知他们韩家?该如何收场。

宋随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叫人进来,将花盆径直端了出去。

“东西?我已找到,多谢韩修撰指路。”

他终于也有了好脸色,走出门来。

韩明跟前的侍从这?时找过来,递给他一封信,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这?是从梁府送来的信。”

韩明闻言点头道好,并未马上打开?,而是将信件仔细收着,放进了袖口?。

“宋大?人不必客气”,韩明朝他拱手,预备送他出去。

宋随却朝他袖间冷眼扫了一眼,脸色倏地又难看起来,淡声说不必送,一脚跨出门去,径直走了。

宋随在?大?理寺整理了有关于范云岚案件的一应证物,真凶明晰,案子渐白?,只是到现在?为止,他还尚有一个问题没有弄清楚。

谢彦与范云岚成?婚多年,即便是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以他谢家?的权势,直接娶回来,不过费些力气,却也不是不可。

那他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地唱这?么一出戏来,顶上杀人的名头,又失了范家?的心,只为了一个韦青青?

他可不觉得,谢彦是个这?般能为儿女情长所拘的人。

想得出神之际,见时雨从偏门带了个女子进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黑色斗篷,带了一副高高的帷帽,进门时小心谨慎,生?怕被人瞧见了。

“你是?”

女子拱手往前一拜,声音里带着些抖意?,却还是说完了话:“半月前给大?人飞鸽传信之人。”

韦青青?

宋随走下堂来,请她坐下。

两人谈了有半个时辰,事后,宋随叫莫春羽送了人出去,又吩咐他去通达钱庄一趟。

两人走后,宋随踱步回案前,叫来时雨。

“你去徐府慰问了一番徐行的病情,就说明日衙署内搭了大?戏,不知他有没有功夫来唱?”

徐行这?人五十多的年纪,整日说着自己年事已高,病多缠身。

可宋随知晓,他其实好得很。

不过是岁数大?了,开?始犯起懒来,推脱着将一应事务都安排在?了他头上。

堂堂一个大?理寺卿,在?府里看了大?半月的孙子,如今这?么久时间过去,他这?病,也该好了。

时雨领了命,不敢耽误,即刻往徐府赶。

临近范云岚一案开?审的前一晚,宋随几人没停过步子,一直在?大?理寺忙碌到了天亮。

第38章

翌日午后,大雪已住,地上水意?泠泠,疏影清浅。抬头看,天色却依旧阴沉,灰蒙蒙一片,无边无际地笼上身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今日是范云岚一案的会审之日,大理寺的会审堂里,难得热闹。

会堂正?中,一身紫色官服端坐堂首的正是因病告假修养的大理寺卿徐行。

自?前月染病后,这还是他第一次重回大理寺执掌案件。一旁听审的,有刑部尚书?任鹤鸣,刑部侍郎韩杨鸿,御史中丞范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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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随将一应证物呈上至徐行桌前,两人点头对视后,他便退至一侧的圈椅旁,撩开绯红色的衣袍,缓缓坐下。

绯红色官袍衬得他的愈发庄严端肃,容色冷沉,他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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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眼往下瞧着,站在堂下的谢彦与他对视一眼,本还一副自?若无?物的姿态,这一眼后,便忽地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

徐行双手交握,搁在桌面上,眉目沉静,容色中辨不出情绪,他淡淡唤谢彦:“谢彦,范云岚死因为何?”

谢彦双手一拱,这话他已经来回说了?许多遍,脸上适时地展露痛苦的神色:“腊月初三,夫人自?阁楼失足摔下。我赶到?时,她已……香消玉殒。”

“可有仵作检尸?”

谢彦答道:“夫人坠楼时,府上许多下人亲眼所见,并未检尸。”

徐行往屋外掠了?一眼,“传人证。”

谢府的一位下人被领了?进来,她看了?谢彦一眼,接着说了?当日范云岚坠楼的情景。

负责洒扫的那仆妇道:“老身那日打扫完庭院后在廊下打盹,只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等?赶到?时,夫人已经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了?。”

徐行问?那仆妇:“可有听见呼救声?”

仆妇摇头,“没听见。”

若是正?常人从高处不甚跌落,惊慌之下,必然要发出呼喊声。老妇却说没有听见,这不免引人遐思。

谢彦眼皮子抖了?抖,适时补充:“她既在打盹,听不见叫喊声,也?不足为奇。”

徐行却敲了?敲桌案,神色不耐:“本官没问?你。”

谢彦讪讪收回手,不再搭话。

“范云岚在冬月二十给妹妹范冬莲的信上曾写过?,她彼时已有身孕,你可知晓?”

徐行翻开宋随递给他的一张信纸,望着谢彦。

她已有孕?

谢彦抬头,眼中闪过?慌乱,抬脚往前迈了?半步,须臾又?退回来,满室有一瞬的静谧,才听得他怔怔摇头:“我……不知。”

“但凡与姐姐相熟的人,都知道姐姐素来稳重小心,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明知自?己有孕的情况下还去登高呢?”

堂侧有两道帘子,一侧坐的是听审的几?位官员,而另一侧坐的则是今日堂审的人证。

范冬莲撩了?帘子径直走了?出来,一把嗓子如冰凌一般:“大人明鉴,我姐姐的死因另有蹊跷,而他谢家百般遮掩,自?然是做贼心虚!”

徐行是个喜欢按规矩办事?的人,最不喜别人越过?他挑战他的权威。

他很明显地冷下脸,斥责的话才要说出口,宋随使了?个眼色,叫人递上去了?一只花盆和手帕。

徐行瞪他一眼,他却推了?推一旁的热茶,示意?叫他歇一会:“下官替大人介绍。”

他将手帕拢在手心,里头是混着土块的花茎,一旁的医士上前凑近嗅了?嗅,道:“这是石斛兰的根茎。”

医士又?将花盆里的黑色药丸用帕子捻出,查验了?半晌:“这似乎是治疗喘症的药物,不过?与流通的药物配方好似不太一样。”

宋随接过?医士手里的药丸,从堂下面色大变的谢彦身侧绕过?去,递到?范冬莲眼前:“范姑娘,你来看看,这药与你配给你姐姐的,是否是同一种?”

范冬莲接过?东西,他又?微微侧过?头,朝着谢彦,语气冰冷:“花盆是从翰林院谢编修办公的屋子里找出来的,而这能致范云岚复发喘症的石斛兰花茎,是从谢编修名下的一处宅院里挖出来的。”

谢彦慌乱,两步追上来,作势要抢药,被宋随捏着肩膀一把扯下,扑坐在地上。

“正?是我给姐姐配的药!”范冬莲只捻开闻了?闻,便知道,她将帕子丢回了?宋随手里,上前一把拎起谢彦的衣领,怒道:“是你把我姐姐的药都藏了?起来?!你是何居心?”

“这又?如何?这又?能说明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了?眼帘子后面的韩杨鸿一眼,对方扶着太师椅,没理会他的眼神。

他只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继续说:“我在别院种石斛兰,不过?是因为我喜欢。而这花盆里的药,是夫人死后我不愿睹物思人,这才埋了?进去。”

虽然牵强,但也?算得上是理由。

徐行捧着手里的热茶,小口浅浅抿着。

原来宋随今日把自?己搬上来,并不是想要他来管这案子,只是要他好好坐在这里,压一压那帘子后面的人罢了?。

既然如此,他倒还乐得自?在,于是继续悠哉悠哉地喝起茶来。

宋随冷笑一声,看向范冬莲问?道:“范姑娘,你每次给你姐姐配药的计量和频次是多少?”

“半月一次,一次一瓶,一瓶十颗。”

宋随点点头,于是一手拿起那花盆,停在谢彦跟前,手指一松,花盆直直坠地。

众人反应不及,便听见一声剧烈的碎响。花盆四分五裂,里头的土壤和药丸滚落一地。

满地都是药丸,不算那些已经化了?粘合的,也?能一眼瞧出来,光是这盆子里都至少有三月的量。

范冬莲红着眼,跪在地上,一颗颗地去拢那药丸,将它们聚成?一圈,白色的袖子口都染成?了?黑色。

范云岚与她写信,说自?己怀有身孕,她便寻了?时间?去谢府看她。

她那时有多欢喜呢,一整日的嘴角和眉眼都那么幸福地扬着,就连素日里最不爱吃的汤药,只要听说是对胎儿好的,她便是捏着鼻子也?要灌下去的。

范冬莲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满心欢喜的怀着你的孩子,你却从这么早开始就计划要害死她。谢彦,你没有心吗?”

“不是我,是她自?己摔死的!”谢彦捏紧拳头,双目暴红,平素里伪装的一副温雅大方,守礼守节的公子形象一下子崩裂开。

他抬脚去踩那些被范冬莲护在身下的药丸,额上青筋暴起,好似疯了?一样。

时雨上前两步,拉起范冬莲往一边的椅子上安置下来。

她扶着椅子,强忍着泪,看向堂中的宋随,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带着范云岚住在自?己精心打造的小院,在院子里种满石斛兰,又?用别的花草掩盖。

“换掉她的药,让她在病发时无?药可医。

“她死在小院后,你将她的尸体运回谢府,隔日再找人穿上和她一样的衣服,登上阁楼。

“再把藏在暗处的尸体抛下,伪装成?她坠楼而亡的假象。”

“你很聪明”,宋随脸上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表情,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眼里却漫上嫌恶:“只可惜,这聪明用错了?地方。”

谢彦踩踏的动作在宋随冷沉无?波的声音里渐渐冷静下来,他嘴里念念有词:“不是我!都说了?不是我!这些东西又?能证明什么?”

徐行看够了?戏,轻轻放下茶盏,往边侧的纱帘里扫了?一眼,“谢彦蓄意?谋杀亲妇,杀人偿命,按律当斩,诸位大人可意?见?”

谢彦是谢竟煊的亲侄,而谢竟煊是长公主的心头肉,今日这样的场面,多少还是要卖长公主几?分薄面的。

任鹤鸣与韩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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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对视一眼,缓缓道:“虽说物证齐全,可谢彦杀妻的动机是什么呢?”

韩杨鸿接上:“谢编修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传闻与谢夫人的感情也?极好,的确没道理做这样的事?情。”

右侧纱帘微动,底下显露一双银色的绣鞋,宋随见状不着痕迹转了?方向,挡在那人前面,唇角挂上分浅淡的笑意?:“本还想给谢编修留几?分面子,可既然诸位大人要刨根问?底,我便来与诸位好好说道说道。”

只见他朝帘后候着的莫春羽点点头,莫春羽便拿着托盘递到?宋随跟前,托盘之上是一沓子按了?红手印的白纸,底下的落款皆是谢彦的名字。

宋随两指捏着那一沓子纸张,声音如碎冰一般落下,“这一些是谢编修这一年内在通达钱庄写下的借据,足足有五万两。”

惊得帘后几?人纷纷噤了?声。

谢彦更是再顾不得地下那被踩的稀烂的药丸,而是死死盯着宋随手里的单子,张着嘴,继续狡辩:“近年做了?些小生意?,亏了?钱。”

“谢编修做的什么小生意?,不妨说来与宋某听听,是明记赌坊的生意?,还是东来赌坊的生意??”

宋随又?从那一沓子借据底下抽出几?张欠条,上京城中的一应赌坊,他谢彦倒是雨露均沾。

范冬莲看着眼前这景象,终于明白过?来。

她眸色发红,声音颤抖:“爹爹娘亲为姐姐在钱庄存了?一大笔钱,姐姐竟连那件事?都告诉你了??”

范云岚出生时便带有先天不足,身子也?弱,父亲母亲在她幼年时便花了?大半的积蓄在通达钱庄为她存了?一笔钱。

这一笔钱是为防范云岚日后身子不好,而他们两人又?年事?已高无?法陪伴照看她到?老的情况下,担心她的身子若是需要用昂贵的药材,也?能叫她有个保障。

范云岚成?亲后,他们二人便将那存钱的单子给了?她。

可没想到?这一笔钱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你担心赌钱的事?情若是败露,谢家名声不保,你在朝中的名声也?不保,为了?补上这个窟窿,便打起了?范云岚的主意?。”

宋随身后那人,忽地双腿发软,跌坐回位置上,发出道声响。

堂下正?乱作一团,无?人往这边看。

谢彦好似知道大事?不妙,却怎么也?不知道宋随如何神通广大到?此地步,“宋随,你是如何知道的?”

若说花茎和药丸的事?情,一个是在梁府里找出来的,一个是在翰林院找出来的,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也?没人对这两样东西有什么异议。

可直至今日开审前,宋随也?一直在想,谢彦究竟为什么要杀范云岚。

为了?韦青青?

他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韦青青昨夜来找了?他。

除了?往大理寺送信鸽的事?情,和多日来埋在她心头的猜测,韦青青还说了?别的。

她说范云岚死前,她最后一次与谢彦见面,是在某次夫人家的宴会上。

也?是那一次,她得知谢彦已有妻室,一直以来都是在以谢允的名义欺骗她。

她那日本打算就此回府的,可到?了?半路,心中仍是空落,她想要上前问?个明白,她与他相识月余,相处之时也?算得上真心以待,他为何要如此。

她跟着谢彦和范云岚的马车,看见两人回了?谢府。

她那时也?昏了?头,想叫人去给他送个信,就在外等?着。

结果没等?到?他来见她,倒是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出来,又?上了?马车,她偷偷跟上去,才发现谢彦要去的地方竟是赌坊。

她在赌坊外等?到?天黑,家里人寻过?来,在这地方见到?她,劈头盖脸一阵骂:谁家的好姑娘会来赌坊?

是啊,谁家的好男人又?会来赌坊呢?她起初不信谢彦是这样的人,可这么一看,原来只是自?己没有看清楚她罢了?。

韦青青那次以后也?终于冷静下来,没再去找谢彦。

她本来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些,才将二人交往的一些细节事?无?巨细地告知宋随。

可赌坊的这件事?,却让宋随有了?新的思路。

他连夜去查探了?城中的几?家赌坊钱庄,果然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宋随心中估量,范云岚之死一定能给谢彦带来一笔钱财,以填补他的缺漏。

他连夜又?去了?范家,见了?范嘉甫。

得知范家以范云岚的名义存了?钱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不过?事?已至此,宋随懒得与他多废话。

他皱眉看了?谢彦一眼,神情是十足的嫌弃与厌恶,又?朝一旁候着的衙役使了?个眼色,上来两个人架着谢彦的胳膊便把他带了?下去。

谢彦被人拖着往外走时,还不死心地往左边的纱帘里望,只是那里头的贵人经了?这番再没人敢替他说情,便自?顾自?喝起茶来,没人给他一个眼神。

他于是又?朝右边看,这一眼却叫他如遭雷劈,右边纱帘那一边,角落里坐着个带着帷帽的姑娘,那姑娘在他被拉走时站起身,走到?纱帘的边沿,他看见有风穿堂而过?,撩起帷帽的一角,露出女子一小块下巴。

他忽地没了?挣扎。

与范云岚在一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夫妻五载,他的确也?挑不出范云岚的什么错处。

可他有时候总是觉得,觉得这样的女人配不上自?己,过?分娴静,只知道为他打理府中食物,备好一日三餐,沉闷无?趣又?寡言。

一想到?往后的日子便要这么过?下去,他心里就堵得慌。

直到?后来遇见韦青青,他们相见恨晚,相谈甚欢,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的女子并不都是范云岚一般的。

他深深被韦青青吸引,真心实意?地想要与她在一起。

韦青青这样的家世,外貌和品性才能配得上他。

可谁让他们之间?有着这么一块绊脚石,只要她在一日,他便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又?恰好有赌坊的事?情压着,他这才动了?念,想出了?这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韦青青啊,那日长公主的信鸽查到?韦家,他担心她若是知道韦青青的存在,必会杀人灭口,所以才把事?情瞒了?下来。

他以为前日及笄礼时,他已与她说得很清楚了?,等?这些事?情处理完,他便来娶她。

可那女人,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今日这样精彩的局面,又?是否有她一份助力?

谢彦陡然觉得心寒,连反抗也?忘了?,就这么由着几?人将自?己拉了?下去,丢进了?昏暗的地牢里。

地牢里阴沉压抑,带着股特?有的晦暗阴雨霉气和透骨的寒凉,衙役们将锁链套在牢门上,丁儿咣当的一阵脆响终于叫他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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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来。

他太知道姜婳燕是个怎样的人了?,她固然权势滔天,可到?底自?私。

之前不过?是看在谢竟煊的面子上才愿意?搭把手替他处理烂摊子,可谁叫他自?己动了?旁的心思,想要留韦青青一命,将事?情弄至这般地步。

她警告过?他多次了?,此时再去求她,她必然不会再来蹚这浑水。

可他也?没办法就这么坐以待毙,要认真说起来,去赌坊赌钱的事?情也?是误打误撞一番,自?己才染上这恶习,这一切……那个人也?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他上前拉住一人的手,急急道:“兄弟,替我给谢竟煊谢大人带个话,叫他来看我一眼。我还有钱,你只要替我把话带到?,我都给你!”

“谁是你兄弟!”那人甩开他的手,面露嫌恶,嘴里骂骂咧咧:“连自?己妻子都能下得去手,你这样的人,就活该烂在地牢里!”

“真是开了?眼,这样的人还能当朝廷命官了?。”

“衣冠禽兽!”

两人愤然叫嚷着走了?,谢彦看着那几?人离去的背影,顿感大势已去,靠着墙根慢慢滑落下来。

潮湿的地牢带着阴暗的霉气钻进鼻腔里,叫人突生一股恶寒。

谢彦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般委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长子,幼时父亲母亲便将他护在手心里。

后来谢竟煊与长公主成?了?亲,谢家攀上了?长公主这一条线,日子更是如日中天,风生水起。

外头的人对着他们一家,更是无?不恭敬。

今日落到?这般田地,都怪那宋随!

他红了?眼,双手抓着地上的干草,带着水汽的淤泥从他指缝里漏出来,发出一股臭味。

他平日里喜洁,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却变得浑不在意?起来。

牢里阴沉沉的,倒是隐约可见他面上的表情狰狞可怖,像是只要谁靠近他,就随时能一口咬碎似的,他阴恻恻地开口:“宋随,若不是你多管闲事?……”

“若不是我多管闲事?,你如今便能钱财美人两手圈抱,继续做你美名远扬的谢家大公子,翰林编修?”

宋随绯红色的官服漏在牢房的泥墙和直木间?,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空间?里,都是极刺眼的一抹红色。

谢彦从墙角一骨碌爬起,伸出一只手,想要抓着他的衣袍将人拽过?来,可那人稍稍往边侧一闪,就轻松躲开了?。

宋随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虽未说一字,可眼神落在谢彦身上,像是在打量一块砧板上的死肉,无?端叫他觉得屈辱万分。

谢彦怒喝:“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处心积虑置我于死地?你若为我留条活路,往后我谢家也?不是没可能与你……”

“哐当”一声,宋随一脚踢在牢门上。

门上的木渣子裹着陈年的灰扑扑簌簌滚落下来,谢彦眯了?眼,眼里激出泪来。

耳边又?响起宋随那道冰冷无?情的声音:“谢公子说笑了?,我乃大理寺少卿,查清真相,为民除害本就是我的本分,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倒好似我在故意?针对一般?

“你嗜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在先。

“见异思迁,谋杀亲妻在后,今日所得之果,皆是往日所种之因。

“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好好问?问?自?己。”

呵,当真是油盐不进。

谢彦用力揉了?揉眼,终于能勉强拉开一丝眼帘,宋随静静地立在他身前,两人隔着一道木门,从此刻开始,便是天壤之别。

宋随如同高山上一捧白雪,遗世独立,清冷孤绝,而此时的他,如同河床里的淤泥,腐臭不堪。

他不愿这样落了?下风,扯了?扯嘴角开口:“你这样冷血无?情,做事?不留退路,今日即便参得透我的因果,来日又?参得透自?己的因果么?”

他这样不咸不淡的一句,落在宋随耳里,激不起他半分情绪的变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抬手掸了?掸衣袖上的浮尘,提步往外走。

谢彦双手把着牢门,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喊道:“即便你明日就将我问?斩,可我少时有父母疼爱,成?亲后又?有妻子体贴,也?得过?一红颜知己,人生虽短,也?算圆满。

“你呢,你以为你又?比我好多少,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你以为这世上又?有谁真心喜欢你!?”

“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得到?别人的爱!”

那绯红色的身影在转角处略一停留,空气中浮尘跃动,隐隐能闻到?牢房外头,雪化的清冽气息。

他抬头望着出口的方向,地牢过?道处的天窗投下一片白色光亮,将他整个人照的破碎而透明。

而后,衣摆下的脚步微动,他错身离开那道光影,又?隐去暗色里了?。

第39章

前半日天色灰蒙暗沉,到了申时,厚重的云层背后倒是隐约可见点点淡金暖色了。

下了两日的冬雪就在这浅淡的阳光下悄无声息地消融,空气里?都是冷冽清绝的意味。

韩明昨日在翰林院时接到了梁雁的回信,信上说她有空,两人约在书楼,她为他解惑。

他从翰林院提早料理完今天的事务后便?同随从云柏提早到了两人约见的书楼等着。

今日化?雪,午后的阳光一点点斜照,街道上人影错落,冷风淡淡,韩明坐在书楼二层临窗的雅间,支起窗棂,往下看着。

平日里?无事时,他也总爱靠坐在窗边,有时看天边云海翻覆,有时看街边人流如织,然后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从前和阿越一起的日子?。

他曾有过一个表弟,是母亲的堂姐妹所生,名唤谢越。

幼时,姨母一家初初来京,曾在他家借住过一段时日,那是他与阿越最最要好的一段时光。

后来每每想起,心中?总是抽痛。

如若不是母亲,不是他,姨母与阿越不会早早离世……

云柏看着自家公子?渐渐皱起的眉头,周身笼罩起淡淡愁云,便?知道他又在想那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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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前那件事,成了夫人和公子?心里?的一道疤,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公子?和夫人谁也跨不过去。

他每每看着两人这般煎熬,这般互相伤害,心中?也不是滋味。

可一旦想开口宽慰两句,总会被?一贯好脾气的公子?冷冷地打发回来,叫他也不敢再提起。

他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看见楼下有个眼熟的丫环,梳双丫髻,一身浅粉色短袄,正是他昨日去梁府送信时见过的那个。

“公子?,那可是你要等的人?”

云柏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韩明眼中?渐渐回复清明,也跟着往下看。

丫环身边跟着的姑娘正是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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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

梁雁一头青丝简单挽了个髻,细碎发丝贴在脸颊,微风掠过时轻轻扬起,好似春日杏花枝头簌簌,细蕊轻摇。

她朝着书楼的方向走着,脚步不疾不徐,身上披着的鹅黄色带白绒的披风随着步子?漾开,不过恍惚之?间竟带了些沉冗意味。

犹记两人初见,那时他抄了半日的书,精神已有些不济,偶尔闭眼再睁开时,脑袋里?似盘过一圈飞燕。

她正巧这时候来,从窗子?外探出半个脑袋问路,他冗沉的目光从纸面上拨开,于是看见窗外有昏暗的天光,窗下有个眉眼清亮,声音纯澈的女子?。

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他却总觉得分外熟悉……

思绪间,楼下已没?了她的人影,门外响起浅浅的脚步声,再回过头,人已出现在了内室。

她脸上挂起浅笑,远远喊了他一声,韩明匆匆起身,上前两步迎她进来,请她落座。

他的眼神不经意掠过她的发髻,上头插的是朵碎玉样式的珠花,灵动可爱,倒也衬她。

他想起昨日赠信时送她的玉簪,那簪子?是他有一年参加灯会时,答对了灯谜赢回来的。只是他一个男子?,用不上这东西,便?一直闲置着。

昨日写信还她银钱时,觉着今日少不了又要叨扰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就?把那玉簪也附在了信里?。

不过她今日未戴出来,也不知是不是不喜欢。

算起来,自上次成衣店偶遇后,也两人有一段时日未见了。

今日再见时似乎有些拘谨,韩明于是缓缓开口,语气温和道:“上回送姑娘的玉簪可还喜欢?”

梁雁接过云柏倒好的茶水,捧在手里?,点头道:“喜欢,很别?致。不过你往后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帮了个小忙,算不得什么的。”

语气淡淡的,不似往日里?的明快,他忽然察觉到,梁雁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

韩明关切地问了一句:“姑娘脸色瞧着不太好,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还真是叫他猜对了,她的确是碰上大事了。

想起昨日的事情,想起宋随那个可恶的家伙,她现在都还气得牙痒痒!

这世上怎会有他那样无耻的人。

她梁雁看着就?那么像冤大头吗?

骗她吃骗她喝,还诓她跑腿做事。

她偏偏跟个傻子?似的,把他当成恩人,日日哄着。她想起来昨日被?拦在半路的另一道巴掌,手又痒了痒,下次再见到他,她非得再打回来不可!

不过这样的晦气事,还是不说出来了,免得影响她今日的心情。

“没?什么,可能就?是昨夜没?睡好吧”,梁雁扯了扯嘴角,又提起正事:“对了韩大哥,你今日想问什么尽管问,不必同我客气。”

盈双立在梁雁身后,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心想:她家小姐昨日白日里?说是不与那宋大人一般计较,可到了晚上,做梦都在骂他什么‘狗官’,‘骗子?’,‘冷血无情’,‘没?人性’之?类的,这能睡得好才怪。

好在今日有个机会出门走走,不至于让她在屋里?憋着,不然,她总是要担心梁雁会忍不住去西院擒了宋随打上一顿。

知晓她不愿多说,韩明淡淡一笑,手里?拿了本记录江宁周边地县风土的杂记,摊开书页递过去,书上有些地方用了特?殊的土话和符号记载,他不大看得懂。

梁雁往前挪了挪椅子?,看了一眼,手指攀上书册,指着书册上的文?字向他解释:“这一块说的是当地的饮食,大概是受气候环境的影响,这边的人比较喜好吃清淡偏甜口的食材。”

“这里?说的是江宁与云州接壤处有一片山村,此地地势奇特?,有村民发现能在这里?找到珍贵的矿材。”

“这还是说的那片山村,入口处隐蔽难寻,有许多人都曾去探寻过那处宝地的虚实?,却无功而?返。”

说话间,两人离得近了,胳膊间就?隔着一拳的距离。

梁雁身上有淡淡的馨香,垂眸认真与他解释时,认真专注,且随便?指着一处都能与他讲出个大概来,与往日里?的样子?很不一样。

韩明仔细听?着,一边用笔在一旁做下标注。

见他十分慎重仔细的模样,梁雁随口问道:“对了,我听?父亲说翰林院中?的官员大多负责草拟各种制诘,召令,赦文?,又或是修书纂史,进讲经史之?类的,韩大哥为何想到要修地志呢?是你自己喜欢做?”

他握笔的手微微顿住,倒是从未有人问过他,是自己喜欢做,还是不得不做。

想起当年他与老师提出要去编修地志之?时,父亲与母亲皆不同意,认为他领了翰林院中?没?人要的,出不了头的差事,这是在浪费大好前程。

可这是他唯一想做之?事。

本来自姨母和阿越去后,他便?与父母淡了关系,但他是父亲的长子?,父亲总还对他存有一些希望。

那次见他一意孤行,冥顽不灵,父子?俩也再没?了体面,他也搬出了韩府。

此后不过是每逢父母生辰,他备上一份礼送去,再没?别?的交集。

若那次不是路上偶遇梁雁,送她去韩府换衣,他只怕也不会突然回家去。

“我曾有过一个弟弟,他幼时的愿望便?是踏遍山河,编修地志。”

未曾听?过韩明还有个弟弟,梁雁有些好奇:“亲弟弟?”

他摇摇头,“是我姨母的孩子?,我们幼时曾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光。”

注意到韩明话里?说的‘曾有过’,想来要么便?是两人长大了便?不是一路人了,要么就?是那位表弟已不在人世,总归,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光景。

梁雁便?没?再继续往下问,起了别?的话头:“韩大哥是上京人士,又怎么会对江宁这一带这么感兴趣?”

“我那位弟弟八岁时意外落水,后来听?说被?一只从江宁路过的船只救起,我便?追去了江宁。

“只是到了江宁后,那船里?开船的和坐船的一夜之?间都没?了踪影,线索断在江宁,我无功而?返。

“那时我心里?便?存了要编修江宁地志的想法,此次也是偶然得到机会,才领了这份差。”

见他神色忧痛,又想到这位弟弟与自己同病相怜,都曾经落水,梁雁便?宽慰道:“既然没?有找到尸身,说不定人还尚在呢。

“我幼时在江宁也落过水,那日还是元宵节,我在河边放灯……”

她停了半晌,将其中?的细节略过去,才继续道:“放灯时脚滑了,落入了水里?。

“我当时落水后也以为自己便?要就?此殒命,可没?想到上天垂怜,派了个神仙般的公子?路过,刚好将我救起。”

说起当年月河畔救她性命的公子?,梁雁眼中?一片柔和,扬起一双清凌凌的杏眼,里?头蓄满了感激。

她原本以为宋随就?是那人,这段时日极尽所能与他关照和体贴,事事将他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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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这样也算不辜负恩人当年舍命相救的恩情了。

可未曾想最后竟是一场骗局,她心中?霎时间被?酸涩凝滞之?感填满,不知是被?那人气的,还是因为自己未能找到真正的恩人。

神仙般的公子??

时隔多年,他这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说辞。

韩明有几分不敢置信地放下手里?的笔,墨迹晕染在纸张上,他看向梁雁,眼睫有些轻颤:“救你的那个公子?,是否还带着一盆黄杨木?”

梁雁飞快点头:“是,那黄杨木本是他要送朋友的,那日送了我。韩大哥怎会知晓……”

他知晓黄杨木的事。

这事情除了她与恩人,她只同两个丫环讲过,旁的人不可能知晓,除非他就?是……

梁雁‘腾’地一下从位置上弹起,双手压着他的肩,语气激动:“韩大哥,你可有一块玉佩,荷花样式的,底下……”

“底下带一颗檀珠”,韩明接过话,眼神望向她,温柔安静,像是春日里?被?暖阳照过的湖泊。

当年救她的神仙哥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愿意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施以援手。

而?不是那宋随那般,心思深沉,剑戟森森,整日冷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钱一般。

她仍有些愕然:“韩大哥,是你吗?”

当年先是姨母去世,后又是谢越落水。

母亲带着他一路找去江宁,在江宁逗留近月余,仍未找到关于他的踪迹。

那日是元宵节,是阿越的生辰,母亲说再最后找一日,若还是找不到,他们便?要回上京去了。

那晚街上有灯会,他知道阿越是爱热闹的性子?,便?拿着幼时父亲送他的一盆黄杨木,在街道上穿行。

阿越喜欢这盆栽,找他要了许久,可他因为这东西是父亲所赠,一直没?有松口给他。

这一次千里?迢迢地送来,可阿越却不会再出现了。

他与阿越,虽是表兄弟,可性子?却大不相同。

谢越活泼喜动,性子?纯挚善良,他却不爱说话,性子?胆小怯懦,亦有些孤僻。

谢越来韩府前,他甚至没?有什么朋友,母亲忙着讨父亲欢心,而?父亲后院里?养着一堆姨娘,两人自是没?有功夫理会他,无事时他也只能自己坐着发呆。

谢越来了韩府之?后,与他谈论自己在其他地方的见闻,带着他出门打鸟摸鱼,踏青游玩,与他形影不离。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有朋友的滋味。

他有时候也会羡慕,羡慕谢越洒脱自然的性子?,羡慕姨夫姨母恩爱异常,一家人感情要好,生活幸福。

那时候他就?想,他也要做一个像阿越一般的人,真诚善良,见不平,遇不公要仗义执言,挺身而?出。

所以那时他立在桥头,听?见落水声,看见有个小姑娘在水里?挣扎呼喊时,犹豫挣扎了片刻后,还是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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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上京以后,日子?平静无波,他潜心读书,考取功名,偶尔也做一些善事。

只是再也没?有哪一件能比得过元宵夜那晚,他救起那个小姑娘时,小姑娘扯着他的袖子?说的那句:“神仙哥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好人”。

那晚周身被?河水浸透,寒冷沁骨,可一颗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还有温暖熨帖。

小姑娘只当是他救了她,可她又怎会知道,后来漫长的年岁里?,他每每被?自责和煎熬所侵蚀的时刻,若不是她那时随口的一句话,他又如何能走到今日。

她说他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他也不愿让她失望,努力去成为她口中?所说的好人。

纸上晕染的墨迹早已干透,他伸手去擦拭,动作?中?有微不可闻的颤抖:“这些年,姑娘过得可好?”

梁雁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她被?盈双搀扶着,缓缓坐下。

她不自觉地重新打量起韩明来,他眉目清润,气质舒朗,冬日午后的阳光斜照,从半开的窗格子?里?漏下离离疏影。

空气里?跃动着点点尘埃,染上淡金色,像是白日里?跳动的萤火,绕在他周身。

此时此刻,亦如彼时彼刻,只是那晚的月光变作?日光,他也成了她想象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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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良谦恭,翩翩君子?的模样。

“你救我后又离开,我不知你的名姓,不知你的住址,更不知你是何人。

“我总想着,若是能再见你一面便?好了。

“后来随爹爹来上京时,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和你想见。

“可没?想到因缘际会,竟让我在上京又碰见了你。”

韩明抬眸,一向端庄持重的眸子?,也有波动,“凡尘俗世,沧海桑田,有的人兜兜转转,越尽千山,仍能相逢。

“有的人日日相对,朝夕相处,却对面不识。可见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早有定数。”

“是了,所以说我们俩有缘分呢”,梁雁抬手研墨,替他将笔尖在砚块里?趟了一遭,递过去,笑道:“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必客气,但凡我知道的,我一一都告诉你。”

她双目澄明,肩上白色的短绒随风曳动,整个人都透着勃勃生机,让人不自觉被?感染,忍不住也想靠近。

韩明笑了笑,接过笔继续在书本上做着标注。

他听?见姑娘的声音难掩雀跃:“你有空时来我家吃顿便?饭可好?当年的事情过去,我爹娘也一直想见见你。”

“日后若还有这样的问题,也不必怕麻烦我,来找我便?是,但凡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其他的事情我大概也帮不上你什么,总之?只要是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千万别?与我客气。”

韩明笑着点头,一一应了,午后阳光暖暖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融,空气里?也有冷冽清润的气息。

两人便?就?这么在书楼里?坐着,你说一句,我写一句,画面看着有股安宁祥和,岁月静好的意味。

楼下商贩吆喝叫卖的声音里?夹着马蹄声,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边上有两人骑着高?马,跟在马车一旁往前走。

车帘子?偶被?风扬起,露出里?头女子?的半张脸来。素白清净,泪痕未干。

时雨放缓了马步,抬手叩响马车的木壁,“范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望你节哀。”

范冬莲此前为这案子?日夜奔波,本就?提着一口气。

今日范云岚一案虽顺利结案,可知晓谢彦所犯之?罪行后,她心中?更是郁结难纾。

想起那样温柔善良的姐姐就?这么死在了他的贪婪与自私中?,她就?恨不得手刃了仇人,将他千刀万剐,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她扶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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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声音喑哑:“我没?事的。此次的案子?,还要多谢宋大人,劳烦两位回头替我传达一句,若宋大人日后有需要用到范家的地方,请他尽管开口,我们定当倾力相助。”

时雨回道:“范小姐放心,我们会将话带到。”

莫春羽心不在焉地跟在一边,案子?了结后,宋随下了地牢,没?叫他俩陪着,反而?让他们把韦青青与范冬莲送回府去。

两人前脚送完韦青青,马不停蹄地又来送范冬莲,那时宋随还未从地牢里?出来。

也不知他与谢彦有什么好说的。

正是化?雪的时候,风一吹,那股子?冷意直往心里?钻。

莫春羽打了个哆嗦,不经意地往上瞥了一眼,却瞧见两个熟人。

梁雁与韩明。

他有些奇怪。

他们两个的关系几时变得如此要好了,竟还私下约见,瞧着有说有笑的,不免引人误会。

莫春雨若有所思:“时雨,你说如今范家的案子?也结了,咱们老宅前几日也修缮妥善了。

“老爷和夫人还传了信要来上京过年,如今也已上了路,大人怎还赖在梁家,迟迟不动呢?”

时雨闻言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瞧见书楼二层临窗的位置,韩明与梁雁正十分和谐融洽地坐在那处。

不过两人约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又大大方方地相交,定是没?有什么,莫春羽这副神情显然是往不该想的地方想了去。

他拉了缰绳,停下步子?,“大人做事自有他的计划,我们干好自己的事情便?好。还有今日的事情,你回去后莫要在大人面前胡扯。”

莫春雨这张嘴,实?在碎得很,大人本就?不喜欢韩明,他若又回去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只会惹的大人心烦。

“诶,时雨你什么意思,我自小就?跟着我家大人,几时轮到你来教我做事了?”

两人吵吵闹闹的,很快从街中?穿行而?过,送了范冬莲回府后,天色还早,两人回了大理寺的衙署,宋随就?静静站在屋檐下看着化?雪。

真是稀奇,这人在衙署还有歇下来的时候。

两人将范冬莲和韦青青的事情简单汇报了几句,事后正要退下,又被?宋随喊住。

“我记得去范家的路上要穿过闻柳巷。”

没?来由的一句,莫春羽有些发懵:“的确是从闻柳巷过的。”

手背上落了檐下滴落的雪水,他垂眸揩过,语气淡漠:“梁雁今日在府里?么?”

时雨回道:“我二人只是从梁府门前路过,并未进去。”

莫春羽嘴快过脑子?:“梁小姐不在府里?,她与韩大人在书楼喝茶聊天呢!”

‘啪嗒’,檐角上一滴冰凉的雪水无征兆地落下,滴在宋随的眉骨上,接着顺着那鼻峰蜿蜒而?下,在下巴上凝住不动了。

他伸手,指关节轻轻揩过,冰凉的水滴在手上化?开。昨日被?她打的那一巴掌,此时还有点微微的麻意,被?这冰水一激,那股麻意更显了。

他冷笑一声,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子?燥意。

才与他撕破脸,她倒是心宽,像个没?事人一般。今日与韩明又是送糕点,又是书楼谈心,动作?倒是快得很。

空气里?有一瞬的安静,时雨用手肘击了莫春羽一下,他反应过来,立刻闭了嘴,不再说话。

半晌,莫春羽悄悄抬眼去看宋随,恍然间见他唇角忽有些抽动,古怪的很。

慢慢褪下的冬阳已没?什么温度,照在人身上倒是觉得更冷了。

他心中?一抽,完了,自己这是又说错话了。

第40章

黄昏的夕光投在窗台上,对面的楼宇也沐浴着淡淡金光。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街道上开始漫上烟火气,隐约能闻见酒楼饭馆的饭菜香气。

梁雁与韩明在书楼中对谈了许久,眼见?着外头天色渐暗,想起今夜还要去温静娴府上,于是梁雁便?与韩明告了别,准备回府去收拾一番。

天色渐晚,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去并不安全?,韩明便?也跟着她一道起来:“我送姑娘回去吧。”

此处离梁府并不算远,梁雁便?没推脱,两人并肩走着,往梁府去。

盈双和云柏跟在后面,盈双看着前?头的两道人影,一道俊秀挺拔,一道俏丽可人,就连那衣裳的颜色,一个浅浅鹅黄色,一个淡淡水蓝色,都是极为相配的。

“原来你家公子才是我们小姐的救命恩人啊!”

盈双不禁有种‘塞翁失马’的感叹,前?日小姐才发现?认错了人,错付了心?,可今日看来,焉知非福呢。

这不是一转头就找着真正?的恩人了么。

云柏听她这话,倒是听出?了别的意思:“盈双姑娘,你这话听着奇怪,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梁小姐之前?还认了别的人不成?”

韩明以前?的事情,未曾向?他提及,他也不清楚他幼时在江宁的这一段过往。

今日听了,也只觉得造化多端,缘分精巧,他家公子与梁小姐今日在这里相认,岂不正?是话本子里写?的‘良缘天定’?

听云柏问起这个,盈双就替梁雁觉得委屈。

他宋随堂堂一介朝廷命官,一个大男人,居然如此卑鄙,冒认小姐救命恩人的身份在梁府骗吃骗喝,末了还要说不喜欢小姐。

真真是缺德到?没边了。

盈双现?下都还气着,不悦道:“都怪他拿着块破玉佩,不然我们小姐怎会认错……”

话说了一半,她似乎意识到?不太妥当,便?改了口:“算了,那只是个意外,如今既然找着正?主了,从前?的事情我们就不提了。”

云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好跟着点头应和。

一路上慢慢走着,等到?了梁府府门处时,天色已黑了,星子低垂,一道弯钩似的月牙儿悄然升起,街道上泛着朦胧的光华。

韩明看着她进府,温声道:“早些回去休息。”

梁雁摆摆手,同他告别,跨过台阶往里去时,还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阶下,等着她进去。

月光浅浅地撒在他周身,银白色的月光靠近他时,也隐隐染上了些淡淡的蓝色,那颜色飘渺幽静,就如同韩明此人一般。

好像任何时候,只要看向?他时,他都是那般柔和的,澄净的。

她无?端想起温静娴同她说的,‘白衫竹影,月下君子。满月临风,不肯归去。’

韩景州的确当的起‘月下君子’的称号。

梁雁回过头,一脚迈进府门里,往院子里走去。

大门往她那个院子的方向?,有一小段长廊黑着未点灯,大概是灯烛燃尽了,府里的人还未来得及换。

主仆俩走过这段路时,怕梁雁摔着,盈双便?扶着她,借着一点被树影漏下的月色,两人慢慢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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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拐角时,一只手陡然攀上了她的左肩,梁雁脚步顿住,一时不敢再往前?。

盈双明明在她右侧好端端扶着她,左边攀上来的是什么东西?

梁雁有些胆寒,吓得大气也不敢喘。盈双见?她停了步子,不免好奇:“小姐,你怎么了?”

“我……我左边好像有个人……”

她咽了咽口水,肩膀不受控制地轻抖起来。

此时院里又来了阵子冷风,从背后刮过,阴沉沉的,她顿时感觉背后都沁出?一层薄汗来。

那只手还攀在肩上,盈双正?要凑过来好好瞧瞧,便?听见?左边转角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

“是我。”

简单两个字,再没多的。

是宋随的风格。

梁雁总归是松了口气,这才慢慢转过头来,见?他一身黑衣隐在角落,她语气也不善:“宋大人有何贵干?”

“有话同你说。”他仍旧未松手。

她如今看着他就火大,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说的。

可他固执地抓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她想了想,还是同盈双说:“你先去前?头等我,我一会就来。”

盈双哼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却也听话先离开了。

盈双人一走,这条空寂冰冷的长廊便?就只剩了宋随与她两个人。

“你能把我松开了么?”梁雁侧过头,见?他不应,又伸手去扯他压在肩上的手。

竟是纹丝不动。

“去哪了?”

他终于从那片拐角暗影里出?来,只是手还压在她身上,不仅没松开,反倒悄悄移去了后颈上。

压着衣领往上的那一段瓷白色肌肤,径自掐着往立柱上按了过去。

手掌冰凉凉的触感惹得她一个激灵,她已有些怒气:“关你什么事?你放开我!”

她先是往后缩,后头的柱子太凉,又忍不住往前?,倒是被他一把固住。

他稍往前?压了压身子,气息喷洒在她鼻尖上。

从脊背往上,她忽地生出?一股麻意。

“姓宋的,你是不是疯了?”

又来了。

他半张脸上照了月色,照得那一块面容白得近乎透色,眼珠却漆黑漆黑,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不喜欢你这样喊我。”

梁雁简直气笑了,这人大半夜的是在发什么疯?

“你欺骗我,还想我对你有好脸色?”

她本来只想等着他搬出?去,也不打算再同他计较了,可这人还不知好赖地凑上来,简直是没有脸皮!

“答应我进府,你后悔了?”

“自然!若不是你误导我错认你,我怎会管你死活,我现?在简直后悔得不得了!”

她急的跳脚,昨日去西院找他时,自己虽然打了他一巴掌,可总觉得没发挥好,不太解气。

这些话在心?里也憋了许久,今日他自己找上来,她自然是不管不顾地都倒了出?来。

听了她说的这些话,宋随掐着她手又收紧了几分。

呵,她果?然承认了,承认了她与其他人一般无?二,都是如此虚伪。

“不是你说的么,不会为付出?的真心?而后悔,怎么如今又后悔了,你可真是个骗子。”

明明自己才是最大的骗子,还好意思说她是骗子,梁雁偏过头,破罐子破摔:“去你的,我没说过!”

她侧过脸去,这一半脸也和他一样,落在银白月色里了。

一只耳垂洁白莹润,泛着淡淡的柔光。

耳下的坠子摇摇晃晃,好似能蛊惑人心?似的。

他不受控制地往下偏了一寸,气息渐渐竟落在她颈间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脸上忽地一热,伸手用力?推了一把,那人才如梦初醒似的,又直起身来。

“你找我究竟什么事?是想让我喊人替你搬东西?若是这样,我自然乐意帮忙。可若是别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你知道的,我如今不太想看见?你,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又给他甩一耳光。

梁雁抬眼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直白地相接,一个幽幽似潭,一个明明无?波。

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包棉花似的,闷得很。

他觉着自己真是疯了。

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可今夜却不知怎的,失了态,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

不过是看见?他们两个一道回来而已。

一定是自己对韩明的记恨太盛了,才致迁怒了她。

他厘清了情绪,渐渐清醒过来,也预备要松开她好好说话的。

可才卸了力?气,那人却是不知死活地凑上来,一头埋在他怀里,双手拉着他的袖子,扯得死死的。

“啊啊,后面那墙根上,好像有只虫子啊!”

她依旧埋着头,声音透过他的胸膛穿出?来,不再是之前?那般兴师问罪的嚣张模样了,反而断断续续的,接不上气似的。

宋随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抬头望向?她方才站立的立柱上。

的确有只蜘蛛,好不容易结了张网,正?在月色下反着银光呢。

她这么往前?一扑腾,那蜘蛛倒是吓得不敢再动弹。

他扬了扬袖子,蜘蛛被暗影驱赶,躲到?角落里去了。

他也渐渐冷静下来。

也不告诉她虫子已不在的事情,他淡声如常说道:“我找你是想同你说,范家的案子已结,我明日会从你家搬出?去。”

终于要走了,梁雁松一口气,“哦。”

那再好不过。

她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人家怀里,便?迅速又抽身出?来,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误会,我一时被吓到?了。”

她话还未说完,又听得他冷不丁问一句:“你喜欢韩明?”

她下意识反驳:“你神经病吧。”

她与韩明才见?过几次面,前?后都没说上几次话,也不过是今日与他相认,两人才算得上亲近一些,但倒也没有这么快就到?喜欢的地步吧。

宋随未理会她的话,扯了扯嘴角:“这便?是你喜欢的谦谦君子?”

梁雁猛地抬头,眼底有几分震惊,那不是她与爹娘说的话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再说了,这关他什么事。

她如今是半句话也不憋着,撇了撇嘴:“这跟你有何干系?你若是有空,不如快些去收拾东西。”

他盯着她,深深的眸子映着些冷色的月光,像是在竭力?隐忍什么情绪:“他不是好人,看在你帮过我几次的份上,我好心?劝你,离他远些。”

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

她最是不喜他这般模样,想着他明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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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自己也不必再有好脸色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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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也学着他平日里的样子,跟着阴阳怪气了一句:“论起不是好人,谁人比得过你。那您明日好走,我就不送了。”

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收在腰间,手腕向?上掂了掂,袖口顺着力?道卷在了虎口处。

他自然不是好人。

但他知道怎么拿捏她。

他压着手,往后退了些,眼神幽幽的,像是盯着她的颈后。

只是一句话不说,就这么抬眼望着,倒是叫梁雁有些头皮发麻。

“你这是什么眼神,看着我身后做什么,莫非是有什么东西……”

她话说到?一半停住,自是想起了什么,脖子后侧裸露在空气里的一块肌肤,也适时地发出?些酥酥麻麻的接触感。

像是有什么东西往上爬似的。

她登时如临深谷,甄心?动惧。

宋随嘴角浅浅扯了扯,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往后退的动作也没停,是要准备离开了。

梁雁伸手拽住他,一只白皙的小手攀在他小臂上,露出?一截如玉的腕子。

她梗着脖子不敢动弹,朝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帮我看看啊!”

现?在知道害怕了。

瞧着她这可怜巴巴,低声下气的模样,不知怎的,心?底竟涌出?些莫名的快意。

且这样还不够,还要她再可怜些,再惊惧些。

杏眼里淌出?泪来,嗓子里溢出?嘤咛呜咽,哭也哭不出?,叫也叫不出?才好。

他被自己忽然冒出?的奇怪念头惊到?,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他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屡屡失态失神,还是在梁雁面前?。

而梁雁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又捏紧了几分,已是近乎祈求:“快点,它好像钻进我脖子里了。”

他盯着那一截玉白的手臂,只觉得被她拉扯着的那一块肌肤灼热得过分。

不能在这地方继续待下去了。

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一会又要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

宋随脸色渐渐冷下来,这一点冰冷的气势适时地掩去了几分耳后的薄红。

他眼帘轻轻拉着,看着她的手。接着缓缓伸手覆上去,在梁雁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的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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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姐忘了?我可不是好人”,掰到?最后两根时,他放缓了动作,垂眼去看她。

她竟以为还有转机,迎上去,对上他凉凉的视线,又看见?他薄唇轻启:“既然要帮忙么,自然是去找你的好人来帮了。”

一只手自他衣料上滑下了,他转身过去,一脚又踏进拐角那一块的阴影里,黑衣黑发,彻底隐匿进去,瞧也瞧不着了。

梁雁一只手还垂在空中,手心?里穿堂风掠过,带去那最后一丝温度。

她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扯着嗓子又是喊了一句:“宋随,我讨厌你!”

冷风卷着那道女声送至耳边,宋随的脚步微顿了顿。

今日范家一案已结,谢彦已下了大牢。

年?关将至,父亲母亲来信不日便?会抵达上京,同他一起过年?。

宋府被大火烧坏的那座老宅,前?些时日就已修缮妥当,可以搬回去了。

有意无?意的,拖了这么些时日,是时候该走了。

今夜再回梁府,也不过是想收拾收拾东西,明日离开。

方才从大理寺回来,莫春羽和时雨跟着,三人进了门,他隐隐听见?外头有她的声音。

想着前?日国公府一行,他气她丢了他送的的手炉,径直将人丢在了那儿。

以她的脾气,定是极生气的。只是那时自己也在气头上,昨日她来西院找他,便?又说了些难听的话。

虽那些话不过也是真相,就算那时不说,她也早会知晓。

可自己明日便?要走了,在梁家这段时日,梁雁虽偶尔给他惹些麻烦,但本质不坏,也帮了他些忙。

不如与她好言语几句,也算好聚好散。

他放缓了步子,让莫、时二人先行回去收拾,自己在门后的过道上等了一等。

他昨日说了重话,想必那人此时应当不太开怀,若是哭了鼻子,只怕还要记恨上他。

想到?这里,宋随随手理了理衣襟,从门后侧身,准备出?来。

那道熟悉的声音愈发近了,只是与他想的不同,她非但并不伤心?,反倒开怀得很!

那笑声浅浅,穿过门墙传过来,隐约还带了几分难得的女儿家的端庄,声音不大,话语轻柔。

她说:“韩大哥,你今日说得很对。俗世虽大,但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上京城这么大,兜兜转转,我们还是重逢了。”

韩明也难掩愉悦:“今日实是叨扰了姑娘许久,梁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梁雁抬头看了一眼,今夜月色很好,明月如盘,清晖四散,风中也带着淡淡花香,与十四年?前?月河那晚,很像。

梁恒的女儿,她的堂姐,名唤梁毓贞。

幼时在梁恒家,伯父与伯母喊梁毓贞时,喊的都是‘毓贞’。

学堂里的孩子们也这样喊她。

只是喊梁雁时,大家好似都是连名带姓,不太亲热地唤她‘梁雁’。

只有父亲母亲偶尔来江宁看他时,她才能听见?他们唤她‘雁雁’。

她那时想,一定是因为她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旁人不好喊得太亲热,故而总唤她名字。

若她的名字也是三个字便?好了,这样的话,旁人便?也能亲热地喊她。

于是后来和父母回了墨县,她便?让父亲替自己起了个小字,名唤‘满月’。

她是正?月十五的生辰,十五那夜,月最圆。

梁昭笑着说,这名字起得好。可因为她也是那日落的水,故而梁昭和孔令珊并不怎么唤这个名字。

梁雁站在台阶上往回看,韩明淡淡笑着,温雅从容。

不知是出?于久寻乍见?的欢喜,还是这段时日认错人的愧疚。

她竭力?想向?自己证明什么,证明他们二人在自己心?中分量并不相同。

于是忽然又停了脚步,迈下台阶来,走到?韩明身边,“韩大哥,我有个小字,唤满月,你是我的恩人,我们的交情与旁人不同,若是不嫌弃,你往后可以唤我‘满月’。或者?你叫我小雁也好,总之我想说,我今日真的很开心?。”

韩明神色微动,一双眸子清润,有光影流动,他笑着应下:“我今日也很开心?。”

梁雁笑笑,这才继续转身,往台阶上走了。

宋随当时就在门后静静看着,等梁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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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跨过门槛的那一瞬,又抬步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袍角带风,步伐不善。

有些担心?她生气,破天荒拉下面子想与她好好说句话。

可看她好好的,觉得她不生气亦有错。

她非但不生气,反而开心?愉悦着,这更有错。

自己稍静了静,心?下却愈发烦躁。

烦得是自己这不受控制,莫名其妙的模样。

烦的是自己明明听她说了些他不爱听的,明明心?里嫌弃她得紧,却难以自控地停在回廊堵她。

而后又得了这么一句讨厌。

也是,他在她心?里总归是讨厌的,反正?这也不是梁雁第一次说讨厌他了。

只是此时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谢彦在地牢里说的话。

“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你以为这世上又有谁真心?喜欢你!?”

呵。

他抬头望向?回廊顶,上头有月色倾泻而下,融融月色,加之周身,仍是清冷。

他抬眸,眼中有一瞬的迷惘空洞,有风穿堂而来,那一丝细微的脆弱一闪而逝,这一瞬间,好似醉酒后独立冷风中的一刹那,清醒又沉沦。

讨厌便?讨厌吧。

反正?,他也不稀罕谁的喜欢。

盈双在廊外久久等不到?梁雁,不放心?又折返回来,见?她委屈巴巴靠在廊下的立柱上,一动不敢动的,连忙迎上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你快帮我看看,我脖子后面是不是有虫子?”

盈双快步走近,伸手掰开她的披风,接着些月色往她脖颈间瞧了瞧,接着道:“没有啊,小姐你说的是这个?”

她从衣领的位置拾出?一小块木屑,递给梁雁,梁雁又往脖子后头摸了摸,确认了没什么东西,这才放下心?来。

宋随这厮也太叫人讨厌了!

她心?中不忿,回去路上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她巴不得快些收拾东西去温府,明日那人走的时候别撞上才好。

西院里,清风洒洒,梅透幽香,聚着鲤鱼的小水渠里也映着月光。

有道人影和月亮一起,也映在了水渠里。

宋随从小径上走入院子,过梅花树下水渠旁时脚步忽然顿住,影子往下,映在水面上。

只见?水渠里那几尾鱼见?他来了,一个个十分雀跃,摇着尾巴就凑了过来,似乎是在等着投喂。

于是水面上的人影被打散,摇摇晃晃,波光粼粼。

宋随驻足,瞧的不是鱼,而是水渠边侧石缝里插着的一块木牌。

牌子是似乎是今日才放上去的,上头的毛笔墨迹像是新迹,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

‘禁止投喂!’

笔法潦草,龙飞凤舞,可见?下笔之人下笔时的满腔愤恨情绪。

他冷笑了一声,顺手从边侧捡了个石块丢进去。

石块没入水中,溅起一道水花,那一群傻鱼还以为是吃的,纷纷围上来,张着鱼嘴浮出?水面。

可见?那石块入了水后径直沉了下去,不见?了踪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美?味的糕点,又只好灰溜溜摇着尾巴沉了下去。

一群蠢物。

宋随提步往屋子里走去,里头点着灯,有两道人影来回穿梭,不时还有些朗朗笑声,从外头听着倒是有几分热闹。

他推了门进去,便?见?莫春羽与时雨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屋子里的一面铜镜前?来回比划着。

两人身上穿着两件款式类似的长袍,莫春羽那件是靛蓝色的,袖口有竹叶纹,领口袖角的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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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均是利落,看着很是爽气,只不过他那件穿着稍微长了一些。

而时雨那件则是玄青色的,腰间配了根白玉腰带,内袍颜色深一些,细看还有云纹印花。

外袍颜色浅一些,搭配起来倒是层次合理,颇有意味。

只是他那件似乎大了些,领口处有些松泛。

宋随随意瞥了一眼,“东西都收拾好了?”

莫春羽沉浸在穿新衣服的喜悦里,答话时竟也有些敷衍的意味了:“咱们没带什么东西来,这都是梁府的,没什么好收拾的。”

几人来梁府时只拿了些换洗的衣物,再就是宋随后来拿了些书籍案卷回来,不过总共也没有多少,收拾起来不过一个包裹。

这屋子里的一应的其他东西,可都是梁雁给亲手置办的,是他们梁家的东西。

时雨则指了指桌上的一只包袱,回道:“大人,东西都在那儿了。”

他这一转身,一抬手,腰间的白玉腰带便?完完全?全?显露在宋随眼前?了。

是一小块岫玉,细看能发现?那中心?有做过精细打磨,雕刻成了荷花的样式。

宋随不由皱了眉头,见?时雨又转过了身,同莫春羽两人小声讨论起来,一会儿你摸摸我的袖子,一会儿我瞧瞧你的腰带,那景象,似是在比谁的衣服更好看。

这两人一晚上便?就这么神神叨叨的,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声:“哪里来的衣服?”

莫春羽笑得见?牙不见?眼,“梁小姐叫人送的,我和时雨一人一件,怎么了,大人你没有吗?”

烛火在台子里抽跳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哔剥声。

这声音本也不大。

可因着这个空档上,时雨没说话,宋随也没说话,倒是显得这声音有些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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