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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画皮鬼 张多乐 52951 字 2024-04-02

薛时雨愣住:“你们怎么……”

“我们一入蓬莱岛变中了岛内瘴气侵扰,四处打转寻不得出路幸亏得了高僧相助。”

沈琮话甫一落地,众人身后走来一布衣和尚,一如数年前所见,燃灯佛仍是当年慈眉善目的模样,他冲薛时雨双手合十微微颔首:“施主,又见面了。”

眸光旋即缓缓落在季陵身上,余光瞥见滔天杀气化作的无形剑刃眉心几不可见的拧了拧,虚指一弹,那凛冽杀气便消散空中,燃灯佛和煦开口:“小兄弟不想短短数年未见,你周身魔气竟已到如斯地步。若不立时遏制,恐有堕入魔……”

季陵很快打断了他:“我无妨。求大师寻一人。”

燃灯佛顿了顿,似早已知晓他所求何事,他颔首一笑,道:“随我来吧。”

季陵立时跟了上去,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也跟了上去。

——

一座壮阔的九天瀑布之下,燃灯佛抬手轻扬那湍急水帘居然自动分隔两块,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众人随着燃灯佛接二连三步入进去,沈琮将月儿背进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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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回头对玉陶说:“公主殿下千金之躯还是在外……”

话还未说完,玉陶已一步跃了进去。沈琮抿唇,皱了皱进上去。

走过一段狭窄的羊肠小道之后,别有洞天。

只见水帘洞内一眼几乎望不到峰顶的峭壁上居然盛满了密密麻麻、质朴小巧的,燃着幽微烛火的灯。有的比日月还要明亮,有的则是豆大微弱烛火,有的已灭了。

密密麻麻、鳞次栉比叫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魂灯了。

然而燃灯佛只望了眼这浩荡如烟海的魂灯摇了摇头:“可惜了,小兄弟所求之人已魂归天际,不在人间。”

季陵豁然抬眸,手背青筋毕露,双眸嗜血浓如血雾。

薛时雨身形晃了下被沈琮牢牢攥住手腕才稳住身形:“大师……大师明鉴,阿沅非常人,只是一介游魂,兴许魂灯弄错了……”

燃灯佛摇了摇头,虚指一点一盏魂灯便稳稳跃入他的掌心,灯芯已然熄灭,其下赫然刻着簪花小楷二字——

姜沅。

薛时雨拂开沈琮的手:“普天之下有多少同名同姓之人……”

燃灯佛抬眉:“姜沅,女娃娃,黄河十八里坡人士,是不是她?”

薛时雨一顿,她并不知阿沅的生平,玉陶却是知道的,也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她当即上前一步,前所未有的痛快:

“不会有错,就是她!”

“无论是人是妖是鬼,魂灯掌天地万物生灵,灯在人在,灯灭魂消,无一例外。”燃灯佛看了眼薛时雨登时煞白的脸,弯了弯眉眼安抚道,“虽魂消天际并不意味着彻底消失,魂灯掌天地生灵却管不下地下事。施主的小友想必投胎转世也情有可原,那便是酆都鬼蜮之事,不归老僧管了。”

话落的一瞬,薛时雨看向季陵,咬紧了唇。

青年背对着她,仅能窥得一小片的俊美侧脸蒙着一层阴翳,看不真切。

青年沉默的令人害怕。

“我说了什么了?”玉陶蓦的大笑起来,在憧憧幽微魂灯下格外刺耳,“一介游魂最好的归宿就是投胎转世吧?不过一孤魂野鬼,真不知道你们在可惜什……”

沈琮大喝:“公主小心!”

玉陶话未说完倏然惨叫一声,捂脸蹲坐在地,脸颊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烈撕痛,月儿骇的躲在空师父身后揪着空师父的衣裳:“姐姐脸上好大个豁口,好吓人!”

玉陶看着双手粘稠的血渍,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着冲着季陵怒吼着:“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季陵不看她,只凝着掌心那只沾了血的印着“姜沅”二字的熄灭的魂灯,是魂灯自燃灯佛掌心飞跃至季陵手里,玉陶恰好挡在其中,她其实完全能避开却陷入莫名的张狂中,连沈琮的大喝也未曾听见。

直到被魂灯的沿从唇角自耳廓深深划下一道骇人豁口。

季陵确实厌恶聒噪,可他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他只死死盯着掌心的魂灯。

他不信。

他不信阿沅就这么没了。

然而无论他怎么做,灯芯不复燃起。

无论如何。

他死死盯着掌心的魂灯,额角浮起根根骇人的青筋,俊容铁青。他未曾眨过一次眼,桃花眸血红一片,好似要泣出血泪来,薛时雨从未见过这样的季陵一时呆愣在原地,不敢靠近。

玉陶踉跄着一步步走向他,她浑身剧颤不敢相信,脸上巨大的豁口还在淌着血,隐隐可见白骨。她犹如厉鬼般目眦欲裂的瞪着他:“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我要叫皇兄杀了你!我要叫皇兄诛你……”

玉陶话还未说完被沈琮拦住了,玉陶尖叫一巴掌挥向沈琮:“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巴掌未落被沈琮狠狠拽住制衡在半空:“在皇宫你是公主,在这里你什么也不是!莫说你了,即便圣上,你觉得季陵会惧半分么?想死便去吧。”

话落沈琮痛快的松了手,而玉陶死死瞪着季陵,瞪着光一个背影就叫人胆寒的青年终究不敢踏出半步。

不光是她,没有任何人敢。

一声长吁短叹,是燃灯佛站了出来:“小兄弟,人死如灯灭。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一切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①。节哀。”

燃灯佛一言也惊醒了薛时雨,薛时雨有些惧也有些怕的走上前:

“阿陵,这……兴许对阿沅来说也算是个解脱,阿陵,阿沅也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季陵骤然松手,那印着“姜沅”二字的魂灯坠落在地,滚了几圈又落在了燃灯佛脚边。

季陵背对着他们,声音有些缥缈,也有恨,蚀骨的恨。

“我不信。”

“阿陵……”

季陵蓦的打断她:“阿姊你知道的,她胆小的很。”

薛时雨一怔,便听见他轻笑了一声隐隐带着癫狂:“酆都鬼蜮是何地方,她一定会害怕的。况且……酆都鬼蜮算得了什么?便是下火海我也会将她带回来的。”

话尚未落地,平地卷起骤风寒霜,霜花散尽,人影无踪。

“阿陵!”

薛时雨大喊一声本来想追去被沈琮拦住,沈琮攥住她的手腕:

“时雨,酆都鬼蜮何其凶险,你不能去!”

“可是……”

沈琮堵住她的话:“你能管他一世么?况且,你管得住么?你不能再将季陵当小孩看了,随他去吧时雨!”

霜花转眼凝为水,薛时雨怔怔凝着那滩水渍下唇轻咬,铁锈腥味自舌尖弥漫,许久…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佛经。

第148章148◇

◎“像只娃娃,漂亮的、我亲手撕碎的娃娃。”◎

深秋的夜晚,远郊的深林浸没在一潭如墨般的黑沉中,凉意入骨。

摩柯醒来的时候乌云弊月,山谷一片粘稠的黑,虫声不闻,风也静,一切都静悄悄的。

他微微一怔后,倏然起身,疾步走了两步后又突兀的停了下来。

借着夜色的掩盖他一双烟灰色的眸倏然变成竖瞳,他缓缓转动眼珠,闪烁着诡谲幽光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前方——

那里随风传来一股烟熏的味道,篝火燃尽了,只有一堆灰烬。他凝神细听,没有随风飘来的发丝的清香,也没有风穿林叶的窸窣声,万籁俱寂,一丝生气也无,是连黑也没有的一片虚无,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她走了。

意识到这点后,摩柯怔松了许久,双肩骤然塌了下来,顺势又坐回了干草铺就的地上,发了好长的呆后,一手枕在脑后又躺了回去。

身下是松软的地,身前是乌云散去的漫天星光,苍穹无垠,而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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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笑弧,心里又低低道了遍:本该如此。

她……是应该走的。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走,她不应该留在一个怪物身边。

她是对的。

可是明明如他所愿,明明他应该高兴的,为什么胸口那处闷闷的喘不过气来,好像被钝刀来回刮蹭研磨一般……

摩柯垂落在身侧的手忽然神经质的战栗了一瞬,下一秒猛地扣住身下潮湿的土壤,因用力指骨微微泛白,薄薄的病态苍白的肌肤下苍青色的血管如蛛网似的蔓延,亦如野兽的獠牙刺破脆弱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片片坚硬骇人的青鳞,他一片一片沾着筋带着血连根拔出,顷刻血流如注、血肉模糊。

每拔出一片连着血肉的青鳞,如潮水覆顶的剧痛叫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震颤,而他咬着牙关,忍着满腔浓重的血腥气一片一片又一片的拔出、剥落。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用功,拔出的青鳞如野草般又疯长了出来,血肉模糊的伤口转眼又恢复如初,再拔再长,再拔再长,周而复始,终于他放弃了。一手盖住双眸,任由青色的鳞片覆没全身,他好像…又陷入年少时坠入的那个泥潭,泥沙不断涌入他的口鼻,卷着他堕入泥泞、粘稠的无尽深渊,不断沉沦、沉沦……

“想什么呢?”

广袖留香,随着话落熟悉的馥郁馨香袭来,一只微凉且软的小手搭在了他手边。

一道脆生生的只属于女孩儿的熟悉的清叱声好似破晓的第一缕光、撕裂苍穹的惊电一般,在他粘稠的暗无天日的世界划出一道豁口。

光泄了进来。

没有碰到他的手,仅仅隔着一寸的距离,摩柯却能感受到那只手传来的微凉的体温。

就是这只手一如那日,亦如此时将他从绝望的泥沼中拽了出来。

即便他看不见,即便他永远摆脱不了这一片黑,但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她还在。

意识到这一点后,这对于他来说一生也难以摆脱的黑夜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那手的主人此刻正一手托着下颚,一手撑在湿润的草地上,屈膝,歪头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这算是阿沅恢复记忆来第一次见到摩柯。

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她的老朋友。

同样清俊如玉的眉眼,如今褪去青涩更显出尘落拓,好似涤去尘土终于袒露出的美玉,比记忆中的他更加清贵俊美,也比记忆里的他……疲惫了许多。

眉眼里始终如一的淡淡忧郁化作一丝褶皱爬上他的眼角。

他明明这么年轻却已显出沧桑。

阿沅很容易得出结论,摩柯过得并不好。

是因为……误杀了她么?

阿沅顿了顿,抱着双膝与他并坐在一处,与他同样仰头望着天,微凉肌肤相贴的一刻摩柯极细微的一颤,下意识扭头就跑被阿沅非常有见地的一把摁住了肩:“我都没跑,你跑什么!”

阿沅蓦地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恶狠狠瞪着他,“不准躲起来,谁要跟那个混蛋聊天啊!你再躲……你再躲我真的伤心了!”

摩柯终于不再动,僵硬得望着她的方向,看着那双没有焦点的烟灰色的双眸,阿沅无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你别走,我…想跟你说说话。”

她一顿,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将双手摩擦之后覆在摩柯的手上,摩柯本欲挣扎被她强硬的压制住。阿沅就这样用双手死死握住摩柯冰冷的手,单膝跪坐在他面前,热切地望着他那双烟灰色的眸子:

“我发现你很怕热,所以我把篝火熄了。你看,我不怕冷的,我跟你一样的冷,不是吗?”

见掌下的手仍有瑟缩,阿沅咬牙,紧握着那覆着冰冷青麟的手不放,几乎浑身都在颤抖着,低声道:

“你说你是怪物,我又何尝不是呢?”

摩柯一震,回眸,眉心落下深深的褶皱。哑声道:“你不是……”

“我是!”阿沅丢开他的手,狠狠擦了把泪,仗着夜黑,仗着摩柯看不见,仗着荒山野岭天地悠悠只剩下他们俩,没人能看到她懦弱的眼泪,她无需再伪装索性哭了个痛快,“这几天你昏迷了多久,我便想了多久。你说你是怪物,那我呢?我是人是妖还是鬼啊?我以为……我以为找到记忆就寻到根了,就知道我是谁了,可现在……我到底是什么啊?我是人吗?不是。我是鬼吗?我既是鬼魂又为何能修成人身?那我是妖吗?如果是妖……是妖的话,为什么琯琯不会,月儿不会,为什么只有我会惧怕在阳光底下行走?诗雨姐姐怕我难过,编造出妖不能在阳光下行走的谎言,琯琯怕我难过,与我藏在花间,从不在天亮时行走。即便是月儿,月儿那么小也怕我心伤,言说她是半人半妖的血统因此才能在日间行走。可我知道你们都在骗我。

我看了那么多典籍没有一条严明妖鬼神明魑魅魍魉不能在太阳底下行走的,我看过那么多妖妖鬼鬼没有一只妖镇日只能呆在一把油纸伞里,所以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她装作没看见不代表她真的傻。只是她情愿在薛诗雨、季陵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没心没肺的画皮鬼,至少这样显得没那么可怜。

女孩儿一边抽噎着,一边毫无顾忌的狼狈大哭着,豆大的泪珠砸在摩柯手背上,每滴泪就像岩浆一般烫得摩柯的心脏一抽一抽的酸麻,他哪还记得其他,慌乱的去寻少女,可惜他看不见,不是碰到指尖、发丝,就是碰到触到软腻温凉的肌肤,不合时宜的脑海里一晃而过天牢里,女孩儿依偎在他怀里、怎样缠着他的三天三夜。

他越是刻意不去想,那日日夜夜少女如何勾缠他的细枝末节越发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与此同时耳畔再次回荡起冥蛇嗤笑他的声音:“我只不过把你日思夜想的事勾了出来……懦夫,别说你不想…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懦夫……”

他更不敢碰了,僵硬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逐渐沉重,红晕爬上脖颈、耳廓、眼角眉梢,幸而借着夜色的瞧得不太清晰,阿沅也未发现他的异样。

他一边极力抵抗着识海内如洪水般甚嚣尘上的旖旎画面,一边抑制住自己不断涌出的叫他也惊骇的莫名的渴望,异瞳幽光深邃,指尖危险的战栗着,这些在夜色的掩盖下少女一无所知。

鬓角飞快滑落一滴冷汗,摩柯喉结上下滑动了下,艰涩地吐出支言片字:“你……”

摩柯向来吞吞吐吐惯了,阿沅没怎么放在心上,一边哭着一边睁开一只眼觑着他,带着哭腔嗡声道:“你说,我是不是怪物?”

摩柯想也不想,声音紧绷:

“你当然不是!”

阿沅放下手,吸了吸鼻子,仍带着颤音小声道:

“那…我是什么?”

“你……你……”

一瞬间,摩柯识海内旖旎的画面全消失了,包括耳边不断讽刺他“懦夫”的冥蛇的声音。

一时静的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如鼓擂般的心跳声。

她……是什么呢?

她对于他来说……是什么呢?

即便目盲,即便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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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摩柯依然能在他仅剩的虚无世界里一笔一划完全勾勒出阿沅的模样。

无论是哭的笑的,生气的难过的他都记得,从相识的点滴到如今他都记得。哪怕目盲,听见声音的一瞬,他也认出了她。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

她怎么会是怪物,她明明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阿沅,是他最重要的人,也是他的……

心上人啊。

他怎么会不认得。

他比谁都清楚,他不会不认得。

“你…是……”摩柯喉咙发紧,双拳握的紧紧的。心口那处又酸又涩同时又觉得如释重负,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方呼吸正常了些,方才抿了抿唇复又启口,“你是我的……”

阿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摩柯的唇,摩柯温吞惯了她不是,她是急性子,这半天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耐心,所以在摩柯话说到一半她立马接了过来:

“挚友嘛!”

掷地有声的一句,摩柯一怔,未吐露的字堵在喉咙,僵在了原地。

疯狂跃动的心脏好像被泼了盆冷水,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阿沅一边将脸上的残泪擦去,一边大力拍了拍摩柯的肩:“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们是挚友嘛!从前你是宫里格格不入的皇子,我是宫里格格不入乡野丫头。现在你是半人半蛇的怪物,我也是不人不鬼不伦不类的怪物,我们合该在一起,我们合该是天造地设的最最最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阿沅用手肘撞了撞摩柯的胳膊:“我说出来后舒服了好多,你有没有舒服一点?你不要躲着我,你可以躲天下人唯独不能躲我知道吗!我们是挚友啊,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我知道你是因为失手将我……但那不是你做的不是吗!你昏迷的这些天我前前后后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是当初在白马寺,在静一方丈那儿,你为了保护我才被黑蛇咬了,自此你就开始高烧不断,就是那条黑蛇搞的鬼对不对?在你身上的那人是不是就是那条黑蛇?!如果当初不是你护着我,被咬的就是我了,所以你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许久摩柯也没说话,阿沅忍不住凑上前,望着那双没有焦点的烟灰色的眸,带着央求小心翼翼拽着他的一角衣袖晃了晃:“我不怨你也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你是被那人控制了身不由己。所以你……不要再惩罚自己好不好?你自毁了双目又将自己缚上铁链关在大牢里那么多年……够了,真的够了。”

阿沅说着说着鼻子又酸了,她飞速扎了眨眼将泪逼了回去,“不要再说自戕的话,我做不到。一定有办法将那蛇从你身上驱逐出来的,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好不好?”

摩柯仍是没有反应,阿沅蹙了蹙眉,又上前一步盯着那双烟灰色眸子不放。

摩柯看似温吞,脾气极好,实则犟的很。阿沅不放心,忍不住攥紧了掌心的衣角:“摩柯,你怎么不说话?摩柯?”

“摩柯!”

阿沅紧盯着他,不知为何,明明知道摩柯看不见,明明还是同一双毫无焦点的烟灰色的眸,阿沅却觉得这双眸一寸一寸寂灭了下来,等了许久,摩柯倏然毫无预料吐出两字:

“懦夫。”

阿沅一怔。

这……这不是摩柯会说出的话!

“你不是摩……”

她还未有动作,眼前一双烟灰色的眸率先一步变成一双竖瞳,下一秒一手掐住她的脖颈高高举起,竖瞳转了转紧盯着她,盯了一会儿,空出的另一只手伸了过去,指尖揩去阿沅眼角的泪珠,指腹缠连在少女柔软的脸颊迟迟不肯退下。

“好可爱。”

“像只娃娃,漂亮的、我亲手撕碎的娃娃。”

“梨花带雨的很可爱,害怕的神情……也很可爱。”

许久许久,犹如盯着掌下猎物,在阿沅头皮发麻的骇然眼神中手一松,阿沅当真如娃娃一般坠了下来落在他怀里,被他用覆着青麟的双臂牢牢禁锢在怀里。

冰冷的胸膛震动了两下,传来长长的病态的喟叹声:

“你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娃娃。”

作者有话说:

抱歉,我肥来啦!

第149章149◇

◎“我可没有帮别人说好话,替人做嫁衣的习惯。”◎

--

“师父,打尖儿还是住店?”

已是初秋,却仍是热浪翻滚的鬼天气。正值晌午,金轮当空,伴着浓郁的桂花香,热浪一层一层席卷而来,光是站在太阳底下就出了一身汗。

然而眼前年轻的僧人却是一身清清爽爽的爽利和干净。只见他身着一袭绣着祥云的低调黑袍,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单单双眼上系了条白色丝带,还是从阿沅发上解下的。丝带掩住了那双仿佛藏着江南烟雨朦胧的眸子,掩住了柔,那暗藏的锋利便尽显了出来。

丝带之下鼻梁高挺,肌肤如玉石在阳光下隐隐透着抹青,愈显薄唇殷红至妖异,整个人瘦瘦高高浑身清冷,明明身着僧袍却无端透着一抹邪。

邪气丝丝入扣,艳阳天下叫人瞧着,莫名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惊。

店小二心里暗了声“没出息”,他定是热昏了头青天白日的居然被一瞎了眼的僧人给唬住了,好生奇怪。

这么想着,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吐出的话却仍是殷切的:“师父可是要前往京都?这是个去往京都唯一的一条陆路,往前往后十里地只我家一间小店。别看这会儿日头足,一旦日头落了下来,寒风四起凉煞个人!为了安全起见,师父还是留宿一晚为好……”

年轻的僧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身就上了身后黑洞洞的马车内,店小二正疑心这僧人是不是又聋又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下一刻僧人从马车内打横抱起一……用被褥裹紧的一团。

店小二愣了下,连忙跑上前:“哎呦喂,这活还是我来……”

“滚。”

店小二的指尖还未碰到那被褥一角,年轻的僧人薄唇轻启,短短一个不带任何情绪的“滚”字,已然叫店小二冻结在原地,好半天不敢动一下。

他感觉僧人似乎看了他一眼,隔着薄薄的丝带,一晃而过的深紫竖瞳冷冷盯着他……

直到楼上传来清晰的木门扣上的声音店小二才骤然惊醒,想到自己又被这瞎和尚骇住了,心头无名火起,正要追上楼去,被人拦了下来。

这开在乡间偏僻小路的客栈统共也只有两人,除了店小二便是后厨杀人越货的伙夫。一个谋财一个害命,天作之合。

不过今儿打从那瞎和尚一踏进门时,他们就没打算动手。一个穷酸和尚能有几个钱?

店小二横了他一眼,撸起袖子:“你别拦我,老子改主意了,这瞎和尚狂的很,老子非得宰了他……”

“谁拦你宰他了?宰他可以,不过不是现在。”蓄着络腮胡的伙夫手指关节习惯性的敲了敲别在腰间的砍刀,“邪门儿了,老子还是头回见一瞎子抱着人走得四平八稳的。”

店小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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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凸:“感情这秃驴装瞎……等会儿,你说他抱着人?”

“藏在被褥里的玲珑小脚没看着…”伙夫忽的耸鼻使劲嗅了嗅,陶醉于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幽香中,咧开嘴舔了舔唇,笑,“闻惯了乡下的猪骚味儿,女人的味道忘了一干二净?他眼睛上女人的丝带也没瞧见?这和尚……呵,好不正经的和尚,他既破了色戒,我们便替佛祖老人家好好教训教训他。”

话落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跟我去磨刀,晚上干活。许久没开张,吃饭的家伙都生锈了这像什么话!”——

摩柯目不能视物,费了一些时间才落了锁。

落锁后,抱着怀里那一大团徐徐走到榻前,本想将这一团放在榻上的,抱着被褥的手背率先沾上榻上一层厚厚的灰,他立时停滞在原地,意识到什么之后,下颚登时紧绷,尾指神经质地抽了抽,终将那一大团放置在一处横椅上,就这样盲人摸象一般着手就开始打扫。

直到日薄西山才消停了下来。

他将那团被褥放在榻上,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绣着大红花的质朴被褥上,淡金色的光中还有烟尘在飞舞。

很干净了。

他亲手打扫的,很干净了。

直到现在他心中的不愉快才消散了,也才能专心做接下来的事。

摩柯覆着丝带的眼望着榻上人形的一团褥子,静静盯了一会儿,方才珍而重之地一点一点犹如拆礼物一般揭开被褥。

绣着大红花的褥子滑落在地,好似一地的零落碎花,堆砌的碎花之上仿佛花儿成了精,露出一张少女比花儿还要鲜妍的面庞,当真人比花娇。

如果这个少女没有瞪着他,没有一头似鸡窝一样的乱发就更好了。

不过不重要。

他又看不见。

摩柯是瞧不见,但一点不妨碍少女在他心中的美。

在季陵心里,阿沅是红着眼珠的兔子。在玉宵心里阿沅是张牙舞爪的猫,在摩柯心里,阿沅既不是兔子也不是猫。

她应该是花。

是他日夜精心培育的花墙上最美的一朵。

她自然不能如花一般浇浇水晒晒太阳便好了,她是世上最好的一朵也是世上最娇的一朵,便不能如此轻易的对待。

不过没关系。

她是世上最娇嫩的花,而他,是世上最有耐心的育花之人。

是他亲手打碎了她,也该由他将她一片一片重塑、缝好。

她是他一个人的娃娃。

也是他精心培育的花骨朵。他会让她开出最绚烂的花。

当然这般娇妍的花也只能他一人看。

可这一切都让一个懦夫毁了。

如果不是他擅自毁了双目,如果不是他……

毫无预兆,一滴血砸在他手背上。

灼热的血激的他浑身冰冷的血肉几乎一颤!

是阿沅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

淡金色的光笼罩她半身,幸好是傍晚薄弱的夕阳微光,若是正午的光早就他娘的魂飞魄散了!

不过就这薄弱的霞光也够她吃一壶了。

她要疼死了。

不至于皮开肉绽,可发丝被烧焦的味道她闻到了,脸上、身上热热麻麻的,一定烧红了,一定破相了,一定……一定要死了!

奈何她浑身动弹不了,自那夜黑蛇重新占据摩柯的身体之后,她果如他所说变成了个娃娃一般,不仅不能动弹,连话也不能说,只能呆在他身边,呆在他怀里做一个任由他打扮的娃娃,她的困惑直到某一夜“摩柯”堂而皇之的将她带入一辆过路的马车内,堂而皇之的占据了这辆马车,而此刻车夫的尸首还呆在马车内呢。

他明明和她寸步不离的,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想了几天阿沅才想明白,是溪水。

“摩柯”事先将自己的血液混入溪水之中,她以为…她以为因着入秋的缘故,沿道的树都凋零了,后来才后知后觉发现,溪水流淌过得植被都枯死了。

包括饮下溪水之人,无一不脸色发黑,死状可怖。

“摩柯”显然也对她下了同样的毒。自然轻了许多,原来还趁着她休息时偷偷下的,后来阿沅猜到了,他也就不避讳了,即使阿沅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他,好吧,他看不见。他永远心情极好的用他锋利的指甲在掌心划下一刀,用巾帕沾湿,然后沿着阿沅菱形的唇一点点濡/湿。

阿沅起初还能挣扎还能喊叫,她会死死咬住“摩柯”的指尖,咬断手指的架势,然而他脾气极好,从不生气,甚至还哄着她,哄着她听话。

哄到后面也就不哄了,倒不是生气,反而是得了新的乐趣,指尖去寻她的舌玩,阿沅气的眼珠都红了,只能松口,他还颇为遗憾的样子,总是逗她张口,她死活不肯再张口了。

随着吸食的血液越多,阿沅越发像他掌心的娃娃,直到现在一丝一毫反抗的力也没有了。

她也渐渐分不清摩柯和占据他身体的黑蛇。她见识过摩柯是怎样一个平和又充满耐心的人。

眼前这个夜夜低眉哄她的人明明是摩柯啊可是又为什么……对她做出这样的事?

他还是摩柯吗?

又或者说摩柯本就是如此……

【我只不过做了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这是“摩柯”第一次喂她饮血时说的话。

阿沅心一紧,不敢、也不愿再往下想。

而摩柯——显然耐心极好,他也极擅长。

这是培育花草最重要的一环。

喝下他的血,成为他的人。

点点滴滴,日日夜夜,他等得起也耗得起。

他不光会喂她喝血,还会为她洗发、梳发,甚至为她画眉。

他不喜欢她将长发扎起来,他喜欢她披着如绸缎般的长发,所以阿沅束发的丝带落在他眼上。

然而此刻他照顾极好的一头秀发此时燃着一股焦味,他夜夜会用指腹描摹的菱形朱唇被咬破了。

还在淌着血。

他眉心蹙了蹙,心情陡地恶劣起来。以指腹抵住阿沅的下唇,防止她咬自己。

微微侧首,蒙着丝带的双眸盯着她的唇,音色有些冷:

“不许咬了。”

他的好脾气仅限于,他能容忍阿沅往死里咬他的皮肉,但不能咬她自己。

她那么脆弱,他都不舍得也不允许,她又怎么可以伤害自己?

然而阿沅此刻哪管得了他内心的小九九,她都要痛死了!!!!!

她现在不能动又不能说话,只能通过咬唇来疏散周身几乎被火燎的苦楚,她是知道摩柯……不,眼前人对她疯狂、病态又偏执的保护欲,她以为他一时忘了鬼魂是不能在太阳下暴晒的,现在他终于动了,他终于想起了!

阿沅以为他会将她裹进褥子里,她尚未来得及高兴,“摩柯”将她打横抱起陡地转过身,一脚将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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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开,瞬间金光落了她满身!!!!

即便当初被半瞎李追着打阿沅也没有……不,自她有记忆以来她就从未以这种……这种近乎自戕的姿态在阳光下暴晒过!!!

瞬间仿佛野火燎原,她周身的皮肉、神魂、经脉都燃了起来!甚至来不及痛苦,全世界仿佛都陷进一片令人眩晕的金光之中……

下一秒回过神时,摩柯已然揪着她的后衣领一扯,她又跌进了他的怀里。

跌进昏暗的冰冷里。

叫人痛不欲生的炙烤消失了,但炙烤后残留的烧灼感犹如万蚁噬咬皮肉,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火辣辣叫嚣着痛。她垂落在腰侧的长发在日光的灼烧下……炸了。

炸了……真炸了!

她头发炸了!!!

她嗅着满鼻的焦味儿,浑身抑制不住轻颤着,睁着一双眼,猫瞳盈着一层水光,痛苦和惊诧交织在眼底,恍恍惚惚还未从巨大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甚至连睫毛都烧卷了两根。

刚才……发生了什么???!

摩柯稳稳接住她,将她打横抱起又轻柔的放在一旁的木椅上,散发着焦香的蜷曲发尾扫过他覆于眼上的丝带和挺拔的鼻梁,闻到焦香后他略略一滞,低低叹了一声,大手在阿沅乱似鸟巢的发顶安抚似的揉了揉:

“无事,很快便会好了。”

轻柔的指腹瞬间覆上一层冷硬的青麟,以指代梳从发根处轻柔地梳到焦黄的发尾,冷硬的青麟贴着头皮划过宛若青蛇一寸寸爬过她的肌肤,阿沅难以抑制地浑身战栗,须臾之间,指尖划过的每一寸头发恍若新生,甚至更加的顺滑、黑亮。

终于指尖从如瀑布的黑发落在她的肩上,紧接着两指扣住她小巧的下颚。

冰冷的青麟贴上一片被烧灼的炽热的肌肤,一冷一热相触的一瞬,两人皆顿了下。

恰好在阿沅和摩柯面前的,是一面铜镜。

铜镜里两人一前一后,摩柯站在阿沅身后,两只托住她的下颚,摩柯看不见,但是阿沅看的一清二楚。镜面昏黄削弱了他因灼伤而通红的肌肤相同也削弱了摩柯苍青色的骇人青麟,俩人就好似世上一对最亲密的璧人一般,忽的,阿沅感觉到附在他下颚上的两指忽然动了下。

是摩柯若有似无的,恍若不经意又似…回味,下意识摩挲了下她下颚的肌肤。阿沅怔了下,她并不能动只能看着模糊的镜面里,摩柯的手指自她的下颚轻抚着,自下而上,沿着流畅而丰盈的线条,抚过她的唇、她小而挺翘的鼻梁,然后是她薄薄的眼皮、长睫,然后又回落,覆着青麟的长指一点一点研磨着她的唇。

很快被她自己咬的斑驳的唇好了。

再次水润、丰盈。

她被灼伤过后的肌肤又恢复如初,紧接着,一股熟悉的血腥味传来,是摩柯又将自己的指尖剜伤,将血珠沿着她的唇描磨着又哄着让她一点一滴的尝进去。不过与以往不同,往常她吸食越多他的血液她越如行尸走肉一般渐渐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而今天不同,忽然身上一松感觉到自己……好像可以说话了。

阿沅张着唇静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摩柯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她:

“这是惩罚。”

阿沅顿住:“…什么?”

摩柯的指尖霎时停驻在她的唇角,声音紧跟着冷了下来:

“你不该招惹那个愚蠢的店小二。”

阿沅一顿,嘴角牵起一抹勉强的弧度,眉头一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摩柯低下头盯着她:“是么?”

隔着一条轻薄的丝带,明明知道丝带下是双空洞的眼,明明知道摩柯看不见,但被他这样静默地望着,阿沅脊背忽然汗毛直竖,她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嗤笑:

“被你变成这副鬼样子,我…我招惹他什么了,你倒教教我我要如何招惹他?”

摩柯表情不变,或者说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只道:“你体内的彼岸花似乎能传递香气,不过没有用的。那不过是再平凡再愚蠢不过的常人,他救不了你。”

闻言,阿沅抿紧牙关,咬住了下唇。

隐约一丝丝甜腻的铁锈腥味传来,摩柯停住在她嘴角的指尖立时抚在她的唇珠之上,阿沅不由松开了牙,唇上的伤眨眼就好了,摩柯的声音却很冷,如千年不化的冰:

“我不会伤害你,我也不是你的敌人,下次别这样了。”

阿沅不答,摩柯耐心等了一会儿,阿沅仍是憋着一口气不作答,摩柯眉心锁了一下又舒展开,就在阿沅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将她又变成一个不言不语的娃娃时,摩柯猛地抓住她的长发,再次将她拖曳至窗棂下,金色的火焰再次将她周身点燃!

在阿沅痛入骨髓的惊叫中,遥遥传来摩柯的声音淡漠而残忍:

“还是不答么?”

“我……我……”

掌心本柔顺的长发瞬间枯焦,摩柯仍死死抓着她的发不放,任她的身躯在如烈焰般的金光下逐渐透明,他抿了抿唇,又重复了一遍:

“恩?”

“我……我答应你!答应你!”

下一秒阿沅又被捞回冰冷的怀抱里,摩柯紧紧锁着她,犹如哄婴儿一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用手自她的发顶顺着绵延的脊背抚到腰侧,本蜷曲的发、烧红的肌肤再次被摩柯以灵力相抚,恢复如初。

摩柯一边轻拍着被迫埋进他胸膛前少女纤瘦的、不断战栗的单薄脊背,一边耐心极好的哄她,丝带下幽紫色的竖瞳若隐若现,志在必得的光一闪而过。唇角勾着一抹餍足的笑弧:

“小树不修不直溜。没事了没事了……”

第150章150◇

◎“我没生气,你又在生气什么?”◎

——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散尽,天色暗了下来。

方圆几里都是荒地的偏僻郊外难得一点烛光闪烁,隔着一道门扉烛光更显幽暗。

店小二和伙夫在门外守了许久,就差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在听到一声属于女子的痛呼声之后,店小二本想冲进去被伙夫摁住肩膀压了下来。不过那一声属于女子的短呼急促且短暂,单一声便再也没有了,好似一场错觉,如果不是两人都听到的话真以为是听岔了呢。

伙夫、店小二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酸。

“他娘的,这瞎和尚倒是个会玩儿的。”

伙夫面色阴沉,按以往他们早就痛下杀手甚至分好了赃擦干了刀。但今天不同,大魏新国君极其崇尚佛学道法,僧人、道士有极其崇高的地位,等闲杀不得。因此这俩人还颇有些顾忌,不过在听到确确实实属于女子的呼喊声之后,最后一丝顾虑也没有了。

这算哪门子正经和尚,他们可是在替天行道!

伙夫放下了压在店小二肩上的手,扬了扬下颚,精光从浑浊的眼里一闪而过:“不过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瞎和尚,我一人足矣。毕竟大小是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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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了一身骚就不好了。你下去把车备好,这单干了我们就撤。”

“好嘞!”

店小二点头转身走之际突然间又停出了脚步,扭头对伙夫搓着手笑:

“哥,那声儿听得我心里头直痒痒的……别玩儿坏了,还有我呢。”

“德性!光这一声儿便知是个尤物,哪舍得玩儿坏?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店小二嘿嘿一笑旋即下了楼,而伙夫敛住笑,搓了搓自己的脸后,叩门:

“客官,您要的干净水儿来了。”

门霎时应声打开。

伙夫愣了一下,门开了却没见到人,他略略定神后探了进去,余光瞥见榻上悬着的一双白得晃人的小脚,还未瞧清楚,一道漠然的声线传来:

“看什么?”

伙夫一惊,猛的一抬头,不知何时摩柯早已出现在他面前,神出鬼没的,到了跟头才发现此人身量极高,站在他面前却足足高了他两个头,瞧着瘦高而已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就这般俯视着他不知看了多久,虽然眼上缚了条丝带,但……莫名就觉得被盯上了。

好似被野兽盯住一般,伙夫心头一跳,悬挂在腕上的长布跟着掉了下来也浑然不知。

摩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启唇,一字一句道:

“送进来。”

“唉……好,好。小的这就送过来。”

伙夫忙不迭将早已备好的一桶桶热水由外提了进来,他不敢多看,也不敢抬头,一直弓着腰只盯着手里的水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亦或是什么,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威压……他后知后觉才发现是“恐惧”,是莫名产生的如千斤坠般的恐惧压在他的肩颈之上,叫他一刻也不敢抬起头,不一会儿浑身全被冷汗浸湿,机械的将一桶又一桶热水灌进浴桶里。即便如此,始终有一道森冷的视线死死锁在他身上。

他做惯了刀口舔血的活,对这样的视线极其的敏感,他毫不怀疑,只要他再多乱看一眼就会……就会……反正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邪了门儿了,杀人越货十数年,第一次如此惧怕,如潮水般的莫可名状的恐惧越积越多叫他手一抖,木桶径直坠落,热水将要泼下去时,一只手牢牢抓住木桶的把手。

伙夫一愣,抬眸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立在他身前的白的晃人的玲珑小脚,然后是一道背对着他的身着素装的纤细又婀娜的背影。

阿沅接过木桶将热水倒进浴桶里,转头将木桶递给他:

“给。”

伙夫顺着声儿抬头:“谢……”

才说一字就卡在喉头,愣愣地看着少女许久未说话。

氲氨的烛光跃映在少女一张白瓷无暇的面庞上,雪肤红唇,如瀑般的长发直到腰间,美得不似凡人好似勾魂夺魄的精魅一般,伙夫直接呆在原地,木桶也忘了接过来。

倏然,一道冷沉的声音响起:

“下去。”

伙夫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几乎同手同脚退出房,他甫一踏出门,门就被一阵劲风狠狠扫过,重重关上。

伙夫一惊,心脏吓得差点跳了出来。退出房后才发现,他的手居然在抖。

他龇牙咧嘴甩了半天手才将掌心的战栗挥去,盯着紧扣的门扉,浑浊的双眸里多了一丝志在必得——

随着木门重力地合上,屋内豆大的烛火灭了又亮起。

阿沅松手,木桶“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她小跳着坐在榻上,两只白晃晃的脚丫子晃荡着,歪着头盯着摩柯眼神挑衅然而说出的话却是乖巧的:

“你不会又要说我招惹他吧?”

反正他又看不见。

自从阿沅答应他之后,摩柯好像默许了她什么不再拘着她,不再让她像只娃娃般任人摆布。现在她可以说话、也可以随意走动前提是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阿沅还从来不知道摩柯控制欲这么强。

不,他又不是摩柯。

他是侵占摩柯身躯的邪物。

他不是摩柯。

一想起这人如此加害她此刻又胁迫她,还侵占了她珍贵的朋友的身躯,阿沅惊怒交加却不得不屈服于他,又是恨又是恼,即便为他人鱼肉,阿沅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想着想着眼神中越加是没有藏着掖着的怨恨和挑衅,忍不住激他:

“怎么不说话?”

摩柯望着她的方向,略略一顿才道:“我没生气。”

阿沅笑:“这会儿不觉得我招惹别人了呀?”

“我知你没有。”摩柯眉心蹙了蹙,“别闹了。”

阿沅最讨厌这样,最讨厌他这幅正人君子的模样明明他对她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明明这不是他,他为何要装作摩柯的样子??

他霸占摩柯的身躯还不够,还要仿着摩柯的性子做样子给谁看?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他得到的还不够吗?

摩柯忽然道:“我没生气,你又在生气什么?”

她没出声,可是他还是敏感的觉察出她生气了,这点真是和摩柯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她知道摩柯不会骗她,阿沅有时真怀疑这人是装的瞎子。

阿沅冷笑:“我生气什么关你什么事?怎么,又想杀我啊?”

摩柯紧紧盯了她一会儿,忽的走向她。

阿沅突然浑身紧绷,背于身后的手紧紧的攥住单薄的锦被。

直到摩柯靠近,就在她跟前进无可进的位置,她浑身宛如一张拉满弦的弓紧绷到极致。幸而他看不见,如果他能瞧见的话,就会发现她现在就像一只浑身炸了毛的猫。

摩柯略略站定了一瞬,忽而侧坐于她身后,指尖沿着阿沅的手臂往上,两手轻柔又不失强硬地扶住她的脑袋,见指腹下的人僵直着身躯不肯动,摩柯神色未动只淡淡道:

“我以为你习惯了。”

阿沅咬牙,绞着锦被的指骨因过分用力而发白,从齿关里咬出来话:“……我可以动了,就不劳烦你替我梳洗了。”

摩柯想也不想回绝了:“不行。”

阿沅怒:“为什么不行!”

摩柯理所当然:“你洗的不干净。”

阿沅愣了下:“?”

“???!”

阿沅勃然大怒,本欲站起甩开他的手的,怒而回眸便对上了一双覆着丝带的眼,摩柯脸上没什么表情,因着丝带的掩藏更难辨喜怒,他堪称和煦甚至有商有量的对她道:

“俗语道‘小树不修不直溜’,可是我并不喜欢。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万般皆有定数。我喜欢你按照自己的心意自由的生长,前提是,不要忤逆我。”摩柯略一顿,扶着她脑袋的手指很轻的触了触指腹下的肌肤,“我不想不开心,也不想那么做。所以…别逼我好吗?”

阿沅直直盯着面前这双覆着丝带的眼,许久许久牙关才松了些,闭上了眼。

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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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许久没有牙尖嘴利的反驳便是应允了,摩柯心情陡地愉快起来,他轻柔地抚着她两侧的太阳穴,引着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膝上,而长发的另一端便在他们身前泛着热气的浴桶里。

摩柯一手掬起一捧水,自上而下淋湿她的发,而另一只手穿梭在她湿软的发中熟练的浣洗着。

又开始了。

又开始了。

他又开始像对待娃娃一样对待她。

阿沅紧闭着双眼忍耐着,忍耐他用方巾一寸寸绞净她的发,然后掌心相贴,灵力化为热气一点点烘干她的发。

接着是双手,从指尖到手掌,每根青葱一般的手指都细细的清洗了两遍,然后是双足。

摩柯的双手碰到阿沅脚背的时候,阿沅极轻的战栗了一瞬,下意识要缩回去被摩柯抓住了,牢牢攥在手心。

因前些日子在林间不断被追逐,她浑身、尤其是双足被树枝、碎石剐蹭的鲜血淋漓,血肉粘着白袜,撕下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尤其她身为画皮鬼,一身皮肉异常娇嫩,有了伤便很难再好,那疤痕歪歪扭扭的自己瞧着都很糟心,不知怎的落入了摩柯的眼里。在他毫不吝啬的如潮水般浩瀚灵力的修复下伤口很快便好了,甚至肌肤更加的娇嫩,然伤口好了之后带来更令她糟心的事——摩柯……不,是附在摩柯身上该死的大黑蛇,似乎对她的……足有某种执念,不仅见不得一点脏污,阿沅甚至觉得,这黑蛇将她变成不能行动的废人就是为了不让她走路。

不能行走,她的足便不会受伤,也就不会变脏。

每当这个时候最是难熬,阿沅忍着,忍着他沾湿巾帕一点一点、从足踝到脚背,再细细擦拭过每根脚趾,终于巾帕落在柔软的脚心,热气消散了,巾帕沁凉。阿沅心里略微一松,知道酷刑快结束了,果然脚心湿润的触感消失了,紧跟着摩柯忽然起身,脚步渐行渐远,木门“啪嗒”一声响,阿沅愣了下睁开眼,只见摩柯端了盆水走了进来。

盆内徐徐蒸腾而上的热气柔和了他的眉眼,软化了他眉眼里丝丝入扣的邪肆妖异,恍惚间阿沅好像又见到了她所熟悉的摩柯。

哪怕手上做着最最质朴的活仍是那么圣洁而高雅。

摩柯端着水盆走到她面前,云雾消散之际阿沅也清醒了过来,这人是该死的蛇妖,这人怎配与摩柯相提并论?

阿沅从榻上只起身,不解:“你去干嘛?端水来干嘛?”

摩柯答非所问:“我以为你会闭眼到最后。”

“我原是这样想的……”

阿沅嘀咕着,只见摩柯将盛着热水的银盆放在地上,同样单膝跪下地上,两手在榻上摸索了片刻,很快就寻到了她的足,一手握住她一只脚踝往下,令她柔软的脚心踩在他的膝上……

阿沅懵了一瞬,连忙抽回脚,整个人连滚带爬缩在床角,两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小腿,戒备地瞪着摩柯:“你还想干嘛!”

摩柯握着她脚踝的手还僵在空中,闻言居然一脸无辜的样子:

“水凉了,换盆水。”

“不是、不是都擦了一遍了吗!”

摩柯答得简单:“不够。”

阿沅急了:“你平常不都擦拭过一遍就行了么!”

快点结束吧,她娘的她快受不了了!

不知为何摩柯今日特别估固执:“今天不行。”

阿沅难以理解:“为何?!”

摩柯淡色的唇抿的紧紧的,油盐不进的模样:“今天就是不行。”

阿沅直接哽住:“……”

其实这条大黑蛇除了偶尔变、态了点,大多数时候还是有商有量,脾气很好的。不然阿沅也总不会将他和摩柯认错。不过今天……是吃错药了???

在阿沅哽住之际,摩柯居然直接站起,只摸索了片刻,犹如抓小鸡一般将她从床脚逮了过来,半强硬的将她的足摁在他的膝上,暖湿的巾帕再次覆在阿沅的脚背上,往常这人动作轻柔的很,好似真的在护娇嫩的花朵一般生怕弄伤了她,但今天不同,他来来回回带着狠擦拭了三次了,脚背都擦红了还不停下,阿沅眉头微蹙本想呼痛制止住他,张口的一瞬间福至灵心,带着试探更多是难以置信:

“你不会是……你不会是因为那伙夫看了我的脚就……不对。”这荒唐的想法才冒出头就被阿沅掐断了,“你又看不见怎么会知道……”

摩柯声音清冷难辨喜怒:“所以确实入了他的眼。”

阿沅:“……”

阿沅后知后觉,不由拔高声音:“你套我话?不是……这很重要吗?他又没碰到我,只是看了一眼……”

摩柯不再回答,或者说——用行动回答了。

他整整又将阿沅的双足来来回回擦拭了十几次,几乎快剥下一层皮来才终于停了手。手背虚虚擦拭了下脑门沁出的汗,丝带下竖瞳闪烁了下又隐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干净了。”

阿沅只觉得双足火辣辣的,她嘴角轻嘶着,白了他一眼。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洗净手,开始寻找她的唇。

这是他将她作娃娃对待,一整套繁琐的伺候下来后,最后一道工序了。

夜夜皆是如此。

她感觉到他冰冷的指腹游移在自己的面庞之上,她暗自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无声忍耐着。双手紧紧的攥着锦被,手背青筋鼓起。

阿沅始终不能习惯。

如何能习惯?

她终于忍不住,掀开眼帘问他:

“我妥协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该答应我一件事?”

摩柯指尖一顿:“什么?”

“我要见摩柯。”

摩柯倏然一笑:“我说过了,我就是摩……”

阿沅忍怒:“我要见真正的摩柯。”

摩柯敛起嘴角的笑意,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无论你信不信,无论你问多少次,我的回答还是如此,我就是摩柯。”

一瞬间指甲嵌进掌心的皮肉内,阿沅咬着唇,猫瞳倏然红了一圈,她扁了扁嘴,闭上眼,权当自己是个死人!

她忍受着屈辱一般的折磨,忍受着他沾着血的指尖细细研磨她的唇珠,她忍耐着忍耐着,终于他的手指从她口中探了出来,隐约牵动一根银丝落在嘴角上。

阿沅松了口气,她知道酷刑已经结束了,然而停滞于嘴角处的指尖许久都不曾有动静。等了许久许久,久到她都不耐烦了,终于睁开眼,却见摩柯似是茫然的模样,似怔忪。

阿沅眉头微蹙:“喂……”

字句还未完全吐出,停滞在她唇角的指尖又开始动了。

从唇缝滑落到下颚,指腹轻点着下颚,阿沅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指尖越往越下,沿着她的颈线一直往下——

一直到小巧精致的锁骨再往下即将没入交叠的衣领中时,被阿沅一把抓住了手。

“你想干什么!”

摩柯似是惊醒一般落于她衣领前的指尖剧烈一颤,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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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不是傻子,一知道他对自己有怎样的龌龊心思之后,她勃然大怒,一是因为被轻视被轻薄,二是羞辱。他不仅羞辱了她,还羞辱了摩柯!摩柯才不是这样的人,摩柯才不会做这样的禽兽行径,而他占据了摩柯的躯体,却做着这样的事情,那便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了,即便死在他手中又如何!

阿沅一把推开了他,从床榻上挣扎着跳下来,抢过铜镜前的一把剪子,尖口对着摩柯,怒喝:

“你给我从摩柯的身体里面滚出来,你不配霸占他的躯体,滚出来!”

摩柯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嗤笑一声,指尖尚还淌着血,薄唇更殷红似妖:“我告诉过你了,我就是摩柯。我呢,敢做摩柯想做的事,敢做他不敢做的事。你口口声声说摩柯是你的朋友,但其实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了解他什么?

你知道他一心求佛,可你知道他画了满屋满墙你么?你知道你日间守在榻前照顾他,而他日日夜夜都在做些什么梦?你以为仅仅梦到他的母妃么?

你根本不了解他。

他是男人,正常男人会做的梦他也会做。知道那个夜夜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是谁么?知道他会在梦中对那女子做什么吗?呵……”

摩柯轻笑一声,无视阿沅手中的剪子一步步走向她,“可比我对你做的过分多了,想听么?”

“你胡说!你胡说!”阿沅攥着剪子紧紧护在身前,“我不会信你的,从摩柯身体里滚出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不知道我说的是谁么?也罢。”丝带下隐约透出一抹暗紫幽光,摩柯声音陡地沉了几分,“让我来告诉,摩柯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摩柯说完上前一步,阿沅彻底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摩柯不过甩了下袖子,阿沅手中的剪子便不受控的飞了出去,他再往前一步,便与她只剩半臂的距离,远远看去,阿沅完完全全被纳入怀里似的。

摩柯不再犹豫,伸手抚向少女白的晃人的颈部,指尖将将触及一抹令人眷恋而心惊的软腻之时,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摩柯浑身骤然一颤,丝带之下瞳孔震荡,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忽而踉踉跄跄撞开门跑了出去!

阿沅愣住了,定定地望着他跑去的方向看了许久,喃喃着:“摩…柯……”

一定是摩柯阻止了他!

骤然惊醒一般,阿沅连忙将落在地上的剪子捡起,将木门合拢上,背部紧紧地贴在门上,握着剪子的双手震颤着,这时才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做完这一切之后,方才像泄了气一般,紧绷的身躯松弛了下来,瘫软在地。

她双眸放空了一会儿,消化了一会儿今日、包括之前发生的种种荒唐事,失焦的双眸逐渐明亮而坚定。

她必须要跑出去,一定要跑出去!

她不能再像个娃娃一样任他摆布,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摩柯,一定……一定要做些什么!——

夜半三更,月儿藏在乌云之后,蒙着一层云雾,本就暗淡的月光更显惨淡。

摩柯冲出客栈后,冲进一片黑暗中不知跑了多久,多久。

直到没有人味儿了他才停了下来。

如果此时有人在身边,一定会被他吓到。他周身青麟攒动,丝带在奔跑中不知何时掉了,一双竖瞳赫然出现在寂静的夜中,闪烁着诡谲的幽光。

他剧烈喘息着,不断以头抢地,不断的用双手捶打自己的头颅,犹如困兽一般怒吼着:

“从我身体里面滚出去!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对她!你怎么敢碰她!滚出去!从我体内滚出去!”

本愤怒的他陡地又变做另一个模样,痴痴笑笑,是裂变的另一个人格:“明明是你想做的事,我帮你做到了,你也享受到了,怎么?想推得一干二净啊?嗯?有没有搞错,我可是你,你就是我,而她是我们的掌中物,跑不了。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在怕什么?懦夫。”

本嗤笑的他又变作另一个模样,是痛苦的、愤怒的,犹如困兽的他。

他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脑袋,手背青筋毕露,低吼着:

“滚出去,我叫你滚出去!”

很快他又是嘲讽的模样,笑着讽刺着:“一个两个都叫我滚出去,她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么小摩柯?我存活了数百年,一旦被我寄生便是死路一条。这些年来本座不断的更换躯体,这么多年、这么多飞鸟走禽、仙魔人妖,只有你,唯独只有你存活下来了。只有你配得与本座共享一体,唯有你配得与本座共享永生,你该觉得荣幸才是。”

紧接着又变做痛苦的他。他浑身都是血,即便他将头撞向地上的顽石,然而伤口很快就会被清理,再次完好无缺。无论他怎么伤害自己受伤的皮肉,很快就会被青麟完美覆盖。

“别挣扎了,你知道这是没用的。”

摩柯喘着粗气,他的目光继续游移着,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深潭。

他大步走了过去,水面上印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是邪肆的,妖冶的。

他笑着同他说:“心爱的女人就在身边,而你却跟木头一样,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小摩柯,何不接受本座?”

“蛇,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你不是想入佛门么?做个佛门小沙弥有何意思?本座带你做真正的佛!你知你我成佛只差什么吗?只差一块小小的龙鳞。而这块龙鳞你我都知道在哪儿,不是么?”

他一掌狠狠击打在水面上,霎时深潭卷起数丈波澜,那张肖似他的、妖冶邪肆的男人的脸消失了,而他踱步,一步一步走向深潭中心。

任由冰冷的潭水淹没他的口鼻,窒息感一点点覆顶,最后完全淹没他。

就……这样吧。

都说人死前脑海里会像走马观花一样,浮现生平经历。

摩柯想,他好像也见到了他的走马花。

他见到了小小的,他自己。

——

摩柯的童年并不快乐。

他也很少笑,完全不是现在这般清风晓月的模样,他小时候极少笑,或许说从未笑过。

所有人都说,他是随了他的生母容妃。

容妃不爱笑,即便是面对他,面对她的独子,面对圣上最小也是最宠爱的小九,甚至是面对圣上,容妃也是不笑的。

只有一人除外,那便是二皇子和三公主的生母皇后殿下。

所有人都知道容妃身份尴尬,容妃本是皇后身边的随侍丫鬟,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趁圣上醉酒,爬上圣上的床,勾引圣上成功诞下龙子,一朝麻雀变凤凰。

所有人看似鄙夷容妃,实则嫉妒的眼都红了。

可所有人都道容妃心机颇深,荣宠享尽,只有摩柯知道他娘并不快乐。

他娘,不仅不快乐,她非常痛苦。

而这份痛苦顺利转嫁到他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是容妃拼命爬圣上的床,只有摩柯知道,是他娘一次一次将圣上从床榻上赶了下来。

娘一点也不喜欢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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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为了避免和父皇同床,娘还央求他,央求他夜夜啼哭,夜夜被梦魇缠身,唯有和母妃同寝,伴母妃身侧安睡才好了些。

因此确也替娘挡了不少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盛宠。

父皇也因此恼过他,恼他不识趣,可他仍是夜夜啼哭,夜夜寻容妃,夜夜扰父皇雅兴,所有人背地里都道他是个白痴,他无妨,只要娘开心就行。

曾经,贵为九皇子的他和容妃是多么的受宠,盛宠之下,即便是二皇子玉宵和三公主玉陶从来也只敢在背地里使小绊子,没有人敢动他,谁人不知她是圣上疼爱的小九,而他母妃更是圣上心尖尖上的人?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对摩柯和容妃来说从来都是雨露君恩。

对于别人都是这个道理,对于容妃却不是这么回事。

摩柯知道他娘不仅不爱戴父皇,甚至恨他。

恨他灌醉了她,恨他欺凌了她,恨他为什么天下那么多女子非要她,恨他令她与皇后娘娘生离。

很多人都不知,容妃不仅仅是皇后娘娘入宫前的贴身小婢,更是满门忠烈,良将之后,因圣上听信谗言,负了良臣的心,容妃一家满门抄斩,独独她被当年的手帕交,也正是二皇子三公主的生母皇后娘娘拼命护下才侥幸苟活了一条命。

她曾和皇后娘娘执手看遍京都的繁花,也曾和皇后娘娘吃过大街小巷的美食,她们也曾效仿过张飞关羽桃园三结义义结金兰,她们曾经无话不谈无话不说,她们立誓要永远在一起,即便入了宫,她也要陪在皇后娘娘身边,老了也不嫁人,除非皇后娘娘赶她走。

可她终究负了皇后娘娘。

负了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负了这个世上她最不该辜负的人。

她怎能如此???

她怎能如此!

“人可以贫外物却不能穷了脊梁,这是你太爷爷教与我的,现下我也教与你,望你记在心里时时不能忘,千万不能……像娘一样啊。”

容妃总是看着他说着说着,捂着唇咳下一口血被她隐在帕里。

所有人都知道容妃和皇后的关系,也都知道向来贤德大度的皇后娘娘为何单单与容妃不对付,甚至严明此生不会再与容妃相见。

而容妃总是雷打不动的去请安,即便吃了闭门羹也日日去,晨起去一次,午间再去一次,直到有人传来那是在给皇后娘娘耀武扬威呢,容妃这才作罢。

可是自那次之后,容妃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渐渐破败了。

“娘!”

容妃摆了摆手,将藏了血污的帕子藏在身后,忽然道:

“今日圣上去太傅那儿考你们学业了?”

年仅六岁的小摩柯懂事的点点头:“父皇让我们两两对对子,儿臣都对出来了!”

小小糯米团似的玉雕似的小人极力拱手学做大人的模样,神情却是藏不住的神气和得意。

一双漂亮似明珠的双眸眨巴眨巴望着容妃,好似身后有只隐性的尾巴摇啊摇的,仿佛再说:快夸我呀!快夸我呀!

容妃怎么会瞧不见,她脸色淡淡,轻轻“恩”了一声,哪怕只一声,小摩柯也高兴着红了脸,一双大眼睛越加闪烁。

容妃忽然又道:“与你对对子的是谁?哪个公子王孙?”

小摩柯顿了下,略略低下头:“是……是二哥哥。”

“玉宵?”原有几分怀念的暖色消失的一干二净,苍白的丽容全是怒色,容妃狠狠一拍桌子,“谁让你赢了玉宵?!你……你……”

容妃霎时蹲下来,小摩柯吓得想跑,被容妃死死抓住双肩,容妃抓着小小人儿的双肩,尖利的长长的指甲嵌进孩童娇嫩的皮肉内,小摩柯霎时迸出了泪花,低声道:

“娘……我疼。”

容妃或许没听到,又或许……并不在意。她失控地低吼着:“我跟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我说……咳咳……咳咳咳!”

“娘……”

“别叫我娘!”容妃甩开他的手,“你既然不听我的话,还叫我娘做什么!”

“娘……娘,娘……我知道错了娘……”

“你做错了什么?”

“我不该……我不该赢过二哥哥……我、我不该……我错了娘,我下次一定……”

“摩柯,我与你说过的,你要与任何人争我不管你,唯独二皇子三公主不行!你到底要我讲多少遍才能记住?啊?你是不是……是不是要气死娘才行!”

摩柯看到小小的自己在哭:“娘我错了……娘你别不要我……我错了娘,我错了……我不与他争,我不与他抢,娘你别不理我娘,娘……”

深潭之中的摩柯终于感觉到了溺水的滋味。

他漠然看着,仿佛在旁观他人的人生。小小的他还在长大,很快,到了七岁,拙劣的谎言再也用不上了。

他长大了,无法再与母妃同寝。

无法再帮娘了。

许多人说起他都会叹一句,小时姣姣,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真乃神童。接着便会跟一句“可惜……可惜。”

可惜长大后泯然众人矣,文采、策略不过尔尔,更无法与天资聪颖的二皇子相提并论。

十岁生辰那日,圣上本想与他封爵封地,被摩柯通通拒了,圣上问他想要什么,哥哥姐姐们不是有太傅教授四书五经就是有御前统领教授骑射,唯有他选择了混元宫。

选择了儒释道,选择了国师大人,同时也选择了放弃皇位。

父皇对他失望至极,但是母亲对他笑了。

母亲终于对他笑了。

母亲会笑着拥着他、夸赞他:“摩柯,你终于长大了。不该我们争的不争,不该我们抢的别抢,你终于知道了。”

摩柯却再也笑不起来。

母妃从来只告诉他不该和二哥哥三姐姐争抢,却从来不告诉什么是属于他的。

--

在混元宫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国师大人是个极其好相处的人,在这里摩柯过了一段相当平静的日子。在这里国师大人总会教授他道家学术,他其实心中并无波澜,但是他知道娘喜欢这个。

娘喜欢他学这个所以他用尽心力学自己并不喜欢学的东西,所幸在这方面他还颇有所得,学着学着也就慢慢喜欢上了。

在这里,时间突然变得慢了起来。

除了偶尔学着国师大人要教授他的道家学说,他跟着身边的公公学了一项新的爱好,便是栽花种草。

他喜欢看着那些嫩芽在在他的精心培育下,一天一天的成长。

他喜欢看着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朵,一点一点的土壤一点一点的盛开,因为在偌大的皇宫里,只有这些是他自己选择的,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只有这些。

即便是他的母妃,也并不属于他。

——

母妃,最近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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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已经很久没有来找他了。

从一开始的三天一封信,到一周一封信,到一月一封信到现在他已经三个月没有收到娘的信了。

娘还好吗?

她可还记得我?她若记得我,又为何不写信与我?倘若她不记得我了……

娘真的会忘了我吗?

摩柯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否定掉这个荒唐的想法。

这个世上真的有母亲会不思念自己的孩儿吗?

小摩柯就这样日复一日的等着容妃的信,可信没等到却等到了容妃的死讯。

容妃死在了冷宫里,而他是最后一个人知道的。

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容妃的死讳莫如深。

即便他去问父皇,问来的却是父皇的一巴掌。

而他也从最受宠的九皇子一朝变成宫里,连太监和宫女都能唾弃的小九。

直到很后来,他才知道一些零星关于容妃的事。

容妃竟敢行刺父皇。

娘竟敢行刺父皇。

他不信。

他娘连一只鸡都不敢杀又怎么敢行刺父皇?

然而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不由他不信。

他的母妃谋害他的父皇,他的母妃是全天底下最胆大的女人,而他成了全天下最为人轻视的存在。这时摩柯开始思考自己该去哪儿。

或许母妃从来是对的,皇宫从来就不属于他,那他该去哪儿呢?

他不知道。

所以他就去问国师大人,从国师大人这儿,他得知了静一大师的存在。

静一大师是国师大人口中知晓天文地理,知晓真精奥义,是世上最接近仙人的人。

他一定能为他解惑。

摩柯是这么想的,而更重要的一个理由是因为三公主。

三姐姐玉陶自小就身体不好,他知道二哥哥请遍了天下名医,甚至连术士也请了不知方几,然而都无济于事。

他也曾多次见到自小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姐姐躲在众人背后哭泣。

她不想像其他姐姐那般成为河神的祭品。

不知从何时起,好像自从他有记忆以来,黄河经常泛滥,据传是天神降下灾难,为了惩罚谁、惩罚什么没人知道,而姐姐就要为这种没有人知道的事情去祭奠河神,即便不是三姐姐,也会是其他的姐姐。

父皇是万民的君王,但如果父皇救不了万民于水火之中,那么身为父皇的子女该也应该担起责任。

天降灾祸,总要有人平怒,而这正是身为王女公主的责任。

而这样的重担就落在了他的姐姐身上,很快就会落在三姐姐身上。

即便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

只要黄河一日未曾平静,那么总有一天会轮到三姐姐。这样的话,时常出现在他母妃的嘴里,无非总是关心二哥哥,二姐姐多于他,她关心二哥哥不得父皇宠爱、关心三姐姐会沦为河神的祭品,却从不关心他吃饱了没,穿暖了没,甚至最后作出刺杀父皇的决定也从未为他考虑过。

甚至母妃连死后也从未入过他的梦里。

他身边的老奴说起这个总是长吁短叹,而他从最开始的闷闷不乐到现在也逐渐能接受了。

他想他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他找到了连国师也不能回答的、关于他自己的或许无人在意,只与他有关的答案。

既然皇宫不是我的归属,那么他就要去自己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三姐姐总是藏在人群背后哭,即便她不哭也有皇后娘娘替她哭,也有二哥哥替她担心,甚至他母妃也会为她哭,只因她是公主。是公主,便要接受这般的命运。

母妃总是待二哥哥和三姐姐比对我好,所以母妃总是替三姐姐抱怨不公。

小摩柯自小就乖巧的令人心疼,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母妃不知道。而这般乖巧的他,也令母妃生过两次怒。一次便是他在父皇面前对对子赢过了二哥哥,另一次便是因为三姐姐。母妃说上苍不公,为何要如此苛待三姐,他却觉得三姐祭奠河神是应该的,为黎明降下福祉也是应该的,因为她是公主。

而因为这样一句话,他被母亲罚跪在初秋冰冷的地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他倒了下来,三天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公公。

他问公公母亲来看他了吗?公公说来了,只是又走了,不巧总是没让他撞见,所以他想下一次一定要见到母亲,所以还总是生病总是不见好,然而他总是遇不见母亲,后来他也就放弃了。

他放弃了母亲,因为母亲选择了二哥哥和三姐姐。

他羡慕三姐姐,因为三姐姐有他身为公主的责任和缘由,而他没有。他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九皇子,他是九皇子吗?甚至连他母亲都不承认,那他还算是皇子吗?他不是,他是个连小太监小宫女、任何一个人都能唾弃他一口的小九,他从来不是什么九皇子。

他想好了,他要出宫,他要找静一大师,他要拜他为师,他要成为人人敬仰的和尚。虽然他不能像三姐那样祭奠河神,但是他也要成为能为黎明百姓祈福的和尚。

他是这么想的,后来也这么做了。

当他说出他想出宫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包括国师大人。

后来他做到了,异常的顺利。当时他不知,后来才知应该是有了二哥哥和三姐姐的相助,若不是他们,凭他一人怎么能逃离囚笼般的深宫呢?

不过他不在意了,他想若母妃泉下有知,得知他去做了和尚也会高兴吧,因为他再也不会跟二哥哥争了,也不会跟三姐姐抢了,他要去寻找他自己的路,他要去寻找他自己的去处,所以他出宫了,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救下了泥泞中的他,也是那个女孩儿陪他去寻找静一大师,那个女孩儿叫“阿沅”。

他们度过了很多很多美好的日夜,她也教会他何为陪伴。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因为这个女孩,他不想当和尚了。他想和这个女孩待在一起,去看看山、看看水,看看这个大千世界,可是这一切都在见到静一大师之后变了。

他如愿见到了静一大师,却也被黑蛇咬了,成为静一大师之后,又一个被冥蛇寄生的可怜人,成了这副模样。

他以为他可以保护女孩,但是他不能。他变成了怪物。

在女孩深陷那个暗无天日的皇宫里,那些个日日夜夜,他不仅没有陪伴她,反而最后成为杀害她的凶手。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他不想的,他不想这么做,但这些都发生了。

而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但是这一切女孩都没有怪他,即便现在掳走她的是他,做了那么多轻薄于她的事的依然是他。即便…………

即便…………

深潭的水在沸腾。

深潭之中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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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又感觉到熟悉的窒息感。可惜他死不成。

他试过了,他试过无数种死法都死不成,他本想成为解救黎明、为万民谋福祉的和尚,却终究成为谋害人的凶手,成为大怪物,他明明……他明明…………

他不想这样的。

可是上苍为何待他如此这般?

他明明想护佑黎民,可是他连一只松鼠都救不了。他明明想要保护女孩却反倒是造成女孩死亡的凶手。

为什么上苍如此待他?

他做错了什么??

自小到大,他满足了所有人的期望。容妃叫他不要与二哥哥争、与三姐姐抢,他做到了。父皇希望他精于学习,他也做到了。国师大人希望他通于道法,他也做到了。他满足了所有人的期望,甚至是二哥哥和三姐姐,他们希望他离的远远的,所以他就离的远远的,他们希望再也见不到他,所以他去了宫外,他去做所有人不能理解的那个决定,他去剃度做和尚,他满足了所有人的希望,他自问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偏偏找上了他?

为何是他被冥蛇寄生了,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

深夜下,死寂的深潭无风起波澜,撕裂一池死水,显出深潭下的暗流激湍。

如果不是他,如果是任何一个人,母妃会不会活得更开心?如果没有他,母妃会不会对皇后娘娘没有那么多的愧疚?如果没有他,没有那次醉酒的意外,会不会母妃还快乐地生活在皇后娘娘身边?

是不是他不存在,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他不会被黑蛇咬,那么他也不会伤害阿沅,那么他也不会造成那么那么多的失望,他明明是要救人的,为什么变成了害人的怪物?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

他该死啊,像他这样该死的人却死不了,他应该死去的,他应该………………

【不准放手,放手就没有希望了听到没有!】

是谁在喊他?

【听到没有?不准放手摩柯!我不允许你放手!】

【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

又是谁在哭泣?

是……你吗?

是那个女孩。

阿沅。

她为什么哭了呢?

又是我惹她哭了吗?

她是……为了我而哭的么?

倏然之间又回到了那一天,他的走马灯又回到了那一天。

是女孩儿将他从泥泞里拉上来的那一天。是女孩对他说不准放手,就在他以为全世界都抛弃他的那一天,女孩拽住了他。

是女孩告诉他,一定要活下来,活着就有希望。他不该死了,他应该……他应该活下去。

他主动去找静一大师,难道是为了去死吗?不也是为了谋福祉,可是他现在做什么?

如果女孩知道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寻死,那女孩一定不会再理他的。

一定不会的。她是那么坚韧的人,她不需要这么懦弱的朋友,而他在做什么?他应该在她身边去陪她去保护她,去弥补,去做他应该完成的事情。

这是他的身体,任何人都不能掌控,只有他自己可以。

因为这个女孩他又回到了宫里,但他不后悔。因为他交到了世上唯一的朋友。

是的,她是他唯一的朋友,他要保护她。

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即便是他自己。

波澜起伏的深潭终于恢复平静。

潭底,摩柯睁开了眼。

仍是一双竖瞳,但眸光坚定了许多。

“听到了吗?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她了。”

“你能控制得了我吗?”

“不信你试试。是你控制得了我还是我能控制得了你。”

“好啊,让我看看吧,就凭你?”

“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从我的身体里剥离开,总有一天。”

“好啊,我等着那天。小鬼,知不知道本座活了几百年?知不知道本座换了几千几万个躯体?肉身一旦被寄生便没有回头路,而你是绝佳的、最与本座契合的躯体,你迟早会知道的。本座等着那一天,等着你将我剥离开的那一天,我等着你,小摩柯。”

波澜翻滚的黑潭终于沉静了下来,潭底一双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眼,露出一双幽紫色的竖瞳,摩柯从潭底爬了起来。

他要走了。

上次是为了寻他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寻静一大师,这次他要去寻找他的朋友,他要去保护她,他要去做他没有做完的事情,他要去做真正的自己,不被任何人掌控的他自己、做真正的摩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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