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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画皮鬼 张多乐 52951 字 202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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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141◇

◎“你敢说你问心无愧吗?你敢说你心里没鬼?”◎

一个月前——

破败寂寥的冷宫。

席卷全身的热浪退却的一瞬间,摩柯仿佛溺水的人骤然浮出水面剧烈喘着气,如水草般密匝的长睫一动,终于睁开了眼。

可惜许久未见天光加之满室阴暗,可视之物不过咫尺之间。视线朦胧游移之际,一道清冷的近乎不近人情的声音传来:

“你被冥蛇寄生了。”

他一顿,顺着来声看去,只能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床榻前冷冷的看着他,他辨不清面目,却始终记得那双璀璨琉璃般的金色凤眸冷冷俯视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死物。

确实,他冷漠的声线已然在宣告死期:

“冥蛇乃邪物,在你被冥蛇寄生的一刻,已无药可救。冥蛇会一点一点蚕食你的魂魄、灵识,直到彻底占据你的躯壳。我只能帮你暂时压制住毒素蔓延,至于今后如何与冥蛇共生甚至放弃生命将躯壳交托冥蛇,看你自己了。”

话落那道人影便施施然走了。

床榻上的摩柯怔愣了一瞬,跌跌撞撞的下榻,被榻下昏迷的老太监绊了一跤,此刻他的视线也终于适应了黑暗,他跌跌撞撞的终于寻到了门前,拉开门——

不远处,依稀银月笼罩着的两人,小的依偎在大的怀里,他看到阿沅被那青年扛上了肩头,他瞳孔一缩正欲追去时,眸光瞥见少女藏在散乱鬓发下的晕红以及,犹豫着、终于小心翼翼虚虚拢上青年肩颈的双臂,摩柯怔在了原地。

傻傻的看着两人消失在视野里——

一个月后,后院的水井处。

古井无波的水面上映着一张明明是摩柯清俊高洁的五官却邪肆非常的面容。

“他”笑着凝着水面上的人: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压制不了我的。”

“为什么抗拒我?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可以实现你想实现又不敢实现的。”

“眼下沈易走了,没人是你的阻碍。人此刻就在你面前,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摩柯苍白的俊容瞳孔一缩,撑在水井上的手臂鼓起根根青筋。

不用多说,彼此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我只不过释放你内心的想法,小摩柯。”

“你敢说你问心无愧吗?你敢说你心里没鬼?”

“如果我是你……”

摩柯骤然离开,水面上同他一模一样却邪肆非常的面孔冷笑着吐出两字“懦夫”,随着摩柯的离开消弭无形。

——

阿沅打从转身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把火气撒在摩柯身上?是她疯了还是摩柯欠她的?

她凭什么这么对待别人?

她凭什么?

怀着这样的心情,阿沅彻夜未眠,翌日一大早就冲到摩柯房里赔礼道歉,可惜扑了个空。

老太监:“沅姑娘来的不巧,殿下出门打探消息去了,可得等好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阿沅一愣:“打探消息?打探什么消息?”

“自然是沈国师的消息了,不是沅姑娘希望的么?”

阿沅哑然:“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监却是一笑:“老奴还得谢谢沅姑娘呢!殿下虽贵为九皇子却随了母妃的淡然性子,小半生来无欲无求,不怕姑娘笑话,姑娘没出现前,老奴当真怕殿下真去剃度出家了去!所幸姑娘出现了……”

阿沅还在等着老太监的后话,他却不说了。

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阿沅笑,阿沅当即有些不舒服,她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当初玉陶也是这么看她的。

不过她没说什么,这毕竟是摩柯视为亲人一样的人,阿沅只能说:“那……我回去等他。”

同时她也期待着……沈易的消息。

可当晚她并没有等到摩柯,而是等到了玉陶。

玉陶身着一袭烈焰般的红裙,好似一团火冲进来的时候没人拦得住,老太监将将挡在阿沅身前,抖着嗓子一脸惶恐:“三、三公主,您、您和二皇子都被陛下下令禁足令,沈国师回来前不…不可出……”

“滚开!”

玉陶一手将他推开,染着朱红豆蔻的指甲在老太监颜面上划下三道深深的划痕,顷刻鲜血淋漓。

“为什么都骗我?骗我!”

此刻屋外闷声大作,不知何时,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偶然炸响的闷雷和几乎将苍穹撕裂的闪电照亮玉陶一张几乎扭曲的容颜。

玉陶不光穿的像火,整个人目眦欲裂、怒火中烧,即便是发现沈易藏身于她屋里的那日,玉陶也没有这么生气,气到仿佛要与人同归于尽的架势。本体弱纤细的身子生出无穷的力气,任老太监如何抱住她的腿居然也拖不动,她恶狠狠地瞪着阿沅,冷笑着,嘴里吐出含着血腥气的恶毒秽语:

“沈易明天就回来了,平了黄河水患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向父皇求娶你,姜沅,你很得意是不是?”

阿沅一顿,怔住了。

求……娶?

“呵,难道又要和我说你不知情?姜沅,你就是这样装作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勾引男人吗?”阵阵几欲将苍穹撕裂的闷雷中,玉陶盯着阿沅,美目几欲淬出毒液,“像你这样的人只配呆在我的阴影里,永远见不得光!”

见阿沅呆愣在原地,老太监忙道:“沅姑娘开走!我拖住公主!你快……”

玉陶一脚又一脚踩在老太监面庞上:“蠢奴,滚开!”

一下又一下的践踏,老太监仍死死抱着玉陶,喉头发出模糊的呻/吟:

“沅……沅姑娘,快……快跑……”

一瞬间,老太监和冯寅死不瞑目的面容重叠,阿沅难以抑制的战栗,是惊恐,更多是愤怒。

她上前一步,双手死死攥成拳盯着玉陶:“你要的是我,放了他。”

老太监哑着嗓子:“沅……沅姑娘不可啊……”

玉陶又是一脚踩在他的颜面上:“怎么,没听见你主子说的话?松手!”

老太监确也到了极限,他咬着牙松开了手:“沅姑娘……沅姑娘撑着点,老奴、老奴这就去找殿下!”

老太监手脚并用踉踉跄跄跑出殿外。

殿外雷声大作,殿内终于只剩下阿沅和玉陶两人。

玉陶扑上来的时候,许是因怒极攻心气力无穷,阿沅居然没能躲过,她涂着朱红豆蔻的纤纤细指掐住了她的下颚,尖利的指甲在她面上划了一道口子:

“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他的青睐?你配么?”

“姜沅,像你这样的人一日是本宫的影子,这辈子便是本宫的影子!”

她尖利的指甲抵住她的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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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破她的咽喉:

“不该你肖想的别想,他多看你一眼,本宫就剜你一只眼。多和你说一句话,本宫就割了你的舌……听清楚了么?”

阿沅死死盯着玉陶,咬牙一把推开了她!

果然玉陶修剪尖利的指甲在她咽喉上刮了长长的一道血痕,血珠迸溅!她踉跄一步跌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咽喉上的伤,而这时玉陶不知从哪儿寻了把剪子亦或是早有准备,她举着剪子朝阿沅刺来,神情扭曲几近疯狂:

“你夺走了沈易不够,连我二哥也夺了去。你不过一乡野来的丫头,你凭什么?凭什么!我……我要划花你的脸看你还敢不敢与我争!敢不敢与我抢!”

在剪子尖锐的刃即将刺破阿沅眼球时,她骇的闭上了眼,然而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来临,一滴粘稠的血恰好落在她手背上。她愣了下,缓缓睁开眼,瞳孔一缩——

是摩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前,他手握住剪子,剪子尖锐的刃恰好扎进他掌心的皮肉内,一滴一滴,沿着掌心的纹路滚滚滑下。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拆成两半了,下一半继续磨……感谢在2022-08-2417:31:36~2022-08-2716:0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2章142◇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

“摩柯……你受伤了……”

阿沅愣了一瞬,正要起身时摩柯看了她一眼,制止了她。他转头看向玉陶,俊容虽苍白,但目光坚定,一丝退让也没有迎上了玉陶的,因身高差距,他俯视着玉陶,屋外雷声大作,隐约闪现过的惊雷映在他一张苍白的俊容上,向来青涩儒雅的面容居然有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冷漠。

尤其那双眼,清清冷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在看死物。

玉陶无端心底一颤,松了手。

摩柯淡淡瞥了她一眼,将掌心的剪子抽出,扔在了地上。

清亮的一声坠地声混合着一道惊天的闷雷,玉陶浑身一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摩柯掌心的血就跟不要命似的流着,阿沅的长睫蝴蝶振翅般的一颤,连忙站起来迎上去:

“摩柯!”

摩柯却不看她,完全将她纳入羽翼似的挡在她身前,任掌心鲜血流注,直直盯着玉陶,片刻后才道:

“三姐从来不曾造访我这儿,今日来…所为何事?”

方才那一晃而过的冷峻仿佛是错觉,摩柯声线低柔,眉目清润,除了掌心骇人的血还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没有存在感的、懦弱的、无能的摩柯。

玉陶暗骂自己的失常,很快将那杂乱的思绪抛开,冷笑着觑着他:

“怎么,小九,你也被她迷住了?”

玉陶越过摩柯,看向摩柯背后的阿沅,姣好的面容全是讽刺,“连无欲无求的小九都愿替你出头,难怪一个、两个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好厉害啊你。”

“你……!”

阿沅真是受够了,如果她不是什么破公主的话,她真想跟她打一架!

不过她才稍动一下,摩柯好似背后长了眼似的,在玉陶看不见的角度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其意不用明说,阿沅只好咬牙忍了下去。

玉陶又怎么会放过她,盯着她怨毒的目光犹如淬毒的蛇:“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你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荡……”

“三姐,慎言。”摩柯忽的打断了她,向来含着浅笑的温雅俊容一丝笑意也无,冷冷的注视着她。

玉陶顿了下,笑了:“怎么?被我说中了她没急,你倒先急起来了?摩柯,我叫你一声‘小九’,你还真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一瞬间,阿沅感觉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很紧。

她抬眸一看,摩柯下颚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摩柯的沉默好似宣告了玉陶的胜利,她终于找到了出气口,一字一字犹如带血刺刀不将对方扎个遍体鳞伤不肯罢休:“啊,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待这贱丫头与众不同了。二哥许是因为色,而你……是在她身上看到你娘的影子了吧?怎么,没话说了?看来我说的没错了。你啊……”

玉陶忽的走上前,轻笑着指尖点上摩柯胸膛,“是我疏忽了,原是爱屋及乌,你的生母同她一般乡野来的上不了台面的丫头,是该照拂一二。你也是,不过一贱婢所出,真拿自己当皇子皇孙了?”

“你胡说什么!”

阿沅气得浑身发抖,她是知道些关于摩柯生母容妃的事的,当即忍无可忍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然而她才出口,摩柯却比她动作更快,一手紧紧扼住玉陶的咽喉!

阿沅和玉陶皆是一顿,尤其玉陶,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好半天才缓过神,继而拼命的挣扎,奈何喉间的大手犹如铁钳一般她撼动不了分何,只能大叫:“摩柯,我贵为三公主,你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待我?!快放了我!”

摩柯并未如玉陶所愿松手,反而越攥越紧,掐着玉陶脖颈缓缓举起,很快玉陶双脚悬空,面容逐渐胀红,本怨毒的双目染上的惊慌:“你、你想干什么?你想杀了我?!你疯了?!快放了我否则父皇……父皇不会轻饶你的,二哥也会杀了你的!”

然而摩柯仍然不为所动,甚至愈加收紧手,玉陶的面目逐渐变得青紫,喉头只能碎片的发出只言片语:“父……父皇一定、一定会……杀、杀……”

从阿沅的角度瞧不见摩柯此时的表情,她连忙抱住摩柯的手臂,唤他:“可以了摩柯!再下去会出人命的!”

可摩柯浑然不听好似陷入了迷障之中,固执的一动不动。

那胳膊勃发出根根青筋,连阿沅也撼动不了半分。眼见玉陶就快断气了,阿沅只好抱住摩柯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牙齿咬破薄薄的皮肉,舌尖顷刻尝到了血腥味,摩柯双眉一蹙,指尖略微一松,阿沅眼尖地瞅到立马抱着摩柯的胳膊将玉陶推开!

玉陶坠在地上还在捂着咽喉不断咳嗽,阿沅瞪她:“还不快走!”

玉陶看了眼他们二人: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我要二哥都杀了你们!”

玉陶踉跄遁逃,见摩柯还要去追,阿沅连忙抱住他的胳膊:“好了好了别追了!我、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伤了玉陶对我们没好处的!”

怀中的那条胳膊仍是紧紧绷绷的,阿沅从来不知道摩柯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几乎将她整个人带了出去,她只能死死抱着那条臂膀,双眸紧闭有些错乱的喃喃着:“兴许、兴许玉陶就是故意激怒你的,真的…不要冲动,冲动就中了她的计了……求你了……”

怀中那条臂膀渐渐松弛,不再那么紧绷。见摩柯终于停驻了脚步,阿沅长舒一口气,睁开眼:

“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冲动,都不像你了。”

摩柯淡淡的声音传来:“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

阿沅松开他的胳膊,擦了擦脑门的汗:“你应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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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在生我气了?我昨天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的,我……”

阿沅小心翼翼觑着他:“你真的生我气了吗?”

一道亮光闪过,满屋跟着寂灭了下来,摩柯背对着她敛着眉目,阿沅更瞧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和思绪了。

她问的小心,见摩柯不答,阿沅本就理亏现下觉得更心虚了,她知道摩柯不是会轻易动怒的性子,很多时候她都怀疑他根本没有脾气的。然而这样的人却被她伤害了。

阿沅懊丧地挠了挠发,片刻后,绕到他面前,见摩柯还是低垂着头颅不肯看她,阿沅咬牙,抓着他的衣袖:“摩柯我错了,我不该冲你发火的……”

见摩柯还没反应,阿沅摇了摇手心拽着的衣袖,歪头看他,像只可怜兮兮求关注的小猫:

“你要我怎么做才不会生我气啊?你说,什么都行!”

摩柯忽的眉色一动,抬眸:“什么都行?”

阿沅一顿,好似一双手拂开了染着愁思的烟雨朦胧,双眸澄澈映着摩柯背对着她半隐匿在暗处的身影:

“只要你别不理我,什么都行!”

“真的?”

“千真万确!”

她就知道摩柯是世界上最最最温柔的人!

她就知道他不会生她气的!!!

在深宫这段日子压抑惯了,她从来低头顺眉不敢出一丝错,然而现在她像个乡间的野丫头……不,她本就是乡间来的野丫头,她难以抑制的勾着唇,第一次忘了繁琐的宫规,跃跳着蹦到了摩柯身前,屋外狂风骤雨,屋内阿沅一双猫瞳却比漫天星辰还耀眼,她仰着脸凑到摩柯身前,笑颜如花:“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我气的!”

一时竟忘了屋外雷声大作,扯着摩柯的袖子兴奋往外走:“屋外的秋千是你做的吗?我听老奴说你费了老大劲儿了,怎么不告诉我啊?我们现在就去瞧瞧!”见身后那人还是不动,阿沅扭过头佯装不虞,“光我在说,你怎么不动啊……”

倏然白光乍现,惊雷轰鸣,血珠四溅。

飞溅的血沫浸染本澄澈的猫瞳,阿沅瞳孔紧缩,面色霎时褪的一干二净,她僵硬的机械的转动眼珠怔怔的看着那只穿透她胸腔的手,以及顺着修长的手臂,手的主人——

窗外雨打芭蕉,惊雷不绝,不断闪现的电光映出摩柯一张森然的俊容。

“摩……不,你不是摩柯!”阿沅手脚冰凉,再开口时唇角溢血,周身不由自主的战栗,猫瞳全是惊悚,“你是谁?!”

惊雷过后,是死寂。

所有杂音消了,电光也没了,不知何时殿内的油灯也灭了,所有的一切、仿佛天地苍穹都笼罩在一片混沌的黑中。

黑暗中唯有一双幽深的、浓墨中带着一缕青色的瞳孔,如妖似邪,俯视着她。

明明是她再熟悉不过面容,明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明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不,他不是摩柯。

穿透她胸腔的手自手背到没入袖内的肌肤覆着一层泛着冷光的青色鳞片,这不是摩柯,不是他!

而“他”却顶着摩柯的脸,妖异的青色瞳孔冷冷盯着她,冷冽的、因过分寡淡薄情仿佛某种冷血动物的残酷声音回响在耳畔:

“像你这样的人,死了……也不足为惜吧?”

作者有话说:

抱歉卡太久了!我回来了!

第143章143◇

◎“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不是摩柯你……”

阿沅余光瞥见地上还带血的剪子,指尖微颤正欲捡起,突然胸口猛地一颤,凄厉一声叫,喷出一大口鲜血!

是“摩柯”攥住了她的心脏!

阿沅难以抑制的战栗了起来,手足冰凉。

“摩柯”凝着她,笑了:

“你,很怕我?”

阿沅嘴唇颤颤,猫瞳染上绝望。哪怕是当年刻骨的灾荒和饥饿也从未如此让她绝望过。

此刻她的心脏就在他手里,她的命就在他手里。

只要他想,只稍动动指头就能要了她的命!

喉头滚动着犹如小兽呜咽般的声音,双眸不由自主盈了一层波光。

“摩柯”好似在打量一件瓷器,好整以暇打量她了一会儿,忽的眯了眯眼:

“……你在求饶?”

阿沅不答,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口的呼吸。她怕一动“摩柯”的指尖便能刺进她的心脏!

“摩柯”只是笑:

“哭了啊……确实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连我看了也心生不忍啊……难怪……”

“难怪。”

阿沅双睫飞快的一颤,因极度的紧张,眼角飞快落下一滴泪来。她勉强压住几乎覆顶的绝望,喉头翻滚着细碎的模糊的呻/吟:

“放了我……放、放了我……”

一只冰凉的大手抚上脸颊。

阿沅不受控的浑身泛起绵密的鸡皮疙瘩。

“你猜……你死了他会怎样?”

随着他一声话落,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那一道又一道几乎将黑沉的夜照亮成白昼,红的、青的、金色的电流交错,映出“摩柯”一张带着病态苍白的邪肆俊容以及那幽深的、浓墨中带着一缕青色的异瞳,还有他那贯穿她胸膛的那鲜血淋漓的修长的手。

手上是一颗带着血,仍在鼓鼓跳动的心脏!

瞬间天地间都是血色。

“醒醒阿沅!阿沅!”

“醒醒!”

少女猛地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点,她剧烈喘着气,双眸失焦,周身布满冷汗,浑身不由自主战栗着。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宽敞而温暖的胸膛里,来人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发,从顺滑的发滑落到脊背,一下又一下好似安抚炸毛的猫,熟悉的如清风拂面的声音响在耳侧:

“没事了,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沅嗅着鼻尖冷冽的清香,双睫一颤终于有了焦点。抬眸,是沈易低眸凝着她,双眉紧蹙,愁思全写在脸上。他抚着她的背,宽慰道:

“没事,没事,我在这儿,我回来了。”

一如从前的清亮而贵气的凤眸,本就俊美不似凡人的青年身披一袭曳地白袍真似月上仙人下凡,超尘绝世,叫人不敢直视。

阿沅盯着沈易怔愣了许久许久,直到沈易向她倾靠了过来,两人几乎额头相抵,沈易一双凤眸定定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该早点回来的……原谅我好么?”

少女扁了扁嘴唇,双眸顷刻就红了,如乳燕投林般扑进青年的怀抱,用尽毕生的气力双手死死环抱着他,似乎还嫌不够,张嘴就在青年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沈易轻嘶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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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耐着性子,温热的掌心自上而下抚着少女的脊背,好似在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

好一会儿怀中战栗的瘦弱身体终于镇定了下来松了口。沈易暗自松了口气,正待开口阿沅猛地推开他慌乱的打量着四周,没有遍地的残血,也没有狂风骤雨和几欲撕碎苍穹的雷电,暖阳透过窗棱照了进来,被褥也是暖的,她身上衣物都是完好的,胸前……也没有温热的血迹。

掌心下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一声又一声急促却又清晰的心跳声,她……她的心脏好好的,她没死。

阿沅怔住:“我……我明明……”

“你只是做噩梦了。”

沈易屈膝半跪在榻前,牵过她的手,看着又瘦了一圈他虚指一扣就能扣住的细瘦手腕,以及手背上几乎透明的薄薄肌肤下淡青色的细小青筋,他眸光一动,握紧了掌心的手,握住更觉触手寒凉仿佛握了一块冰块。他心里一刺,越加攥紧她,将那寒凉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宛如锁链扣住她,紧紧盯着她,双眸锁住她的视线,一字一句,“只是噩梦,别怕。醒了,就好了。”

“噩……梦?”阿沅茫茫然看着沈易,无意识重复了一遍。

竟然是……噩梦吗?

可梦里那骇人的惊雷、那一地泼墨似的血液、穿破胸口那撕心裂肺的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

“你终于醒了。”

摩柯手上端着吃食忽然走了进来。

阿沅看到他的一瞬间低叫一声,躲在沈易背后。摩柯本欲将吃食放在的小桌上也僵在了半空,莫名道:

“怎么了?”

阿沅两手紧紧扒着沈易的胳膊,只敢露出半个脑袋冲着摩柯叫嚣:“你不是摩柯!你是……”

话说到一半忽然卡住了,猫瞳瞪得圆圆的,只盯着摩柯端碗的右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干干净净的,她分明……她分明瞧见昨夜玉陶将剪子扎进他掌心内的!

见阿沅躲在沈易背后不敢面对他,却又盯着他发愣。摩柯一张俊容茫然中带着无辜:

“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阿沅推开沈易,踉跄地爬下床沈易想要扶她被她阻止了,她走到摩柯身边将他手中的碗拿下,捧着他的右手左右打量,那手不似玉宵玉陶那般不沾雨露的富贵手,任何事摩柯从来是亲力亲为的,指腹一层薄薄的茧,甚至指尖还有做那秋千留下的细碎划痕,可掌心一点儿伤没有。她忽然想到什么,好不容易放下他的手又转头去扒他的衣领,指尖才将将碰到一角衣领就被沈易从身后一胳膊扣住腰肢,好像捞小孩儿似的转眼就捞到身边。

沈易警告似的掐了一把她的脸:

“干嘛呢?答应过我什么忘了?”

倒也不舍得太用力,不用虚指掐了一下还是红了一片。

阿沅当然没忘,只是昨夜那场景太过太过真实了!不过若不是沈易掐了她一下……是痛的,难道昨夜发生的一切……真是一场梦?

一旁摩柯蓦的笑了起来打断阿沅的思路:“快成亲的人了,该稳重些了。”

“成亲?”阿沅愣住,“谁要成亲?”

“沈易日夜兼程赶回来不就是为了……”摩柯也愣住了,“怎么,沈兄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阿沅看了看摩柯又看了看身后的沈易,果断看向沈易:“你瞒了我什么?”

沈易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从未有过的专注定定看着她:

“我会娶你。”

阿沅愣住,梦境里……玉陶似乎也说过沈易会来娶她。

居然是真的!!!

见阿沅愣在原地,沈易陡的上前一步,逼近她:

“就在明天。”

阿沅:“!!!”

沈易又上前一步,一步之遥便能将她拥入怀中的距离终于克制的停下了。他微微垂下眸盯着眼前的少女,下颚微微紧绷,难得的居然有些结巴:

“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阿沅耳廓骤然通红,有些无措,连手都不知道该摆哪儿了,她下意识后退求助似的看向摩柯,摩柯却识相的早就不见踪影,偌大宫殿里只有她和沈易二人,她后背抵着圆桌,一时竟退无可退,说不出的心慌,说不出的紧张还有说不出的……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

她双手紧紧的绞在一块儿,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个什么劲儿!手心早已都是汗,心跳跳的要跃出胸腔,她咽了咽唾沫,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迎上沈易的视线,却也只敢盯着他一张薄唇,结结巴巴道:

“太突然了……你都、你都没跟我说过……这么突然谁、谁要嫁给你啊……”

阿沅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声音,小脸红的如煮熟的虾几乎快冒烟了。

沈易眸光晦暗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道:“……我想过无数个办法怎么才能安然无恙将你带出宫,大魏尚道,思来想去唯有你…嫁于我,成为人人敬仰的国师的妻子便无人能觊觎你,宫规也不能约束你,没有人再能伤害你,只要我在一天便能护住你一天。嫁与我为妻,将你安然带出宫,这就是我和国君下的赌注,与之交换的条件便是除去黄河大妖。”

阿沅一顿,绞在背后的双手兀的指甲嵌进掌心,她缓缓抬眸,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原来是…这样啊……”

心底骤然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内心深处涌起一片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说不出的失望几乎快把她淹没了,她偏过头,在沈易看不到的地方微仰着下巴盯着窗外垂柳和柳树下随风微微晃动的秋千,唯有这样,眼眶里骤然盈出的泪才不至于落下来。

真没出息!

身后沈易还再絮叨着,一贯的清风拂面般和煦的嗓音:

“所以你…还是嫁给我吧。你放心,这一切不过掩人耳目,等出了宫……”

“你决定就好。”阿沅忽的打断了他,擦过他的肩径直上榻,背对着他扯过锦被盖上,淡淡道,“我累了,先休息了,你也累了吧,回去休息吧。”

阿沅只肯露出半个后脑勺给他看全身上下写满了拒绝,沈易顿了下本想再说什么,紧了紧身侧的拳,最终只道:“三天后便是…你我的大婚,按照大魏的婚俗,三天后我才能见你,你好好休息。”

少女背对着他不答,沈易眸光沉沉抿了下唇,转身离去——

三天后,皇宫大摆宴席,一是庆黄河水患已除,天降奇迹黄河不再肆虐,黎明百姓终于能安居乐业。二庆国师治水有功,圣上赐婚,排场之大前所未有。

阿沅本以为玉陶会来闹得,没想到不仅没听到一丝关于玉陶公主的风声,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眨眼就到了她的大婚之日。

她看着铜镜里芙蓉面、柳叶眉,穿着一袭烈焰如火一般嫁衣的自己,觉得陌生得可怕。

情不自禁掐了一把自己,这是……我么?

掐了下面颊,果然红了。正要掐第二下被嬷嬷拦住了:“哎呦我的小主,好不容易画好的妆容可别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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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嬷嬷便是当初领她和小桃等人进宫的嬷嬷。

她还记得在汤池里嬷嬷是怎样大力搓洗她一身皮肉的,简直不把她当人看,疼得要命!

然而现在嬷嬷执着眉笔的手放下,握住她手的手也是轻柔不能再轻柔了,端详她的眼神犹如端详最完美的作品,低低叹了一声:“谁能想到当初那个骨瘦嶙峋的丫头如今出落这等水灵灵的模样,啊,现在要叫你国师夫人才是。夫人,国师大人早已在外候着了,可别误了及时,我们这便走吧。”

阿沅顿了下,指尖无意识紧了紧,点了点头。

大魏皇室婚俗同一般人家自然不同,一般人家嫁女儿要覆厚重的红盖头,皇家则不同,是一张清透面纱,因此阿沅和沈易对视时,彼此都愣了下。

阿沅见惯了沈易穿一袭白,仙气飘飘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他穿的一身红,宛若穿了一身朝霞在身,面冠如玉,整个人如雪松一般不可逼视。

她知道他向来是姿容绝世的,要不然也不能把玉陶公主迷成那样。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沈易眼中是什么模样,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还是觉得……觉得羞涩,尤其她还打扮成这副模样,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好看?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尤其此刻沈易傻傻地盯着她,半天没说话,连一旁嬷嬷催促他牵她的手都听不到,难道是……后悔了?

鼻子忽的一酸,阿沅咬咬牙,上前一步直接挽住了沈易的胳膊,嬷嬷一声低呼:“夫人这于礼不合!该是国师大人挽着您才是!”

而沈易怔愣之后,双眸骤然亮了起来。

阿沅踮脚,在他耳边恶狠狠道:“现在后悔晚了!”

沈易失笑:“我怎么会后悔?你只怕你……后悔。”

沈易灼灼的看着她,凤眸晶亮却也显得莫测。

阿沅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赶紧完婚离开这破地方吧,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沈易倏然一笑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两人都是一颤。

阿沅脸上瞬间热了起来,然而本鼓噪的心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知道那日他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什么,她知道他总是深夜一个人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他看了月亮多久,她也便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多久。他藏着秘密,他不说,她便不问。她从来知道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她帮不了他任何,于他从来是拖累,或许出宫之后一别两宽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是此刻是真的。

她将眼底微湿的泪逼进去,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笑:“走吧,夫、君。”

随着她话落,沈易双眸微亮,眸光有些深像一张网似的盯着少女,手更紧紧的密不透风攥着她的,低低一声:“好。”

喜乐奏响了。

沈易牵着少女的手走上早已铺好的红毯,唢呐一起,阿沅的太阳穴好像被重重一击,脸色登时煞白,脚步微滞。

沈易眉头微蹙,垂眸看她低声道:“怎么了?”

阿沅摇了摇头:“没事,继续。”

一对璧人继续在长长的几乎不见终点的红毯亦步亦趋着,两侧鞭炮锣鼓齐鸣,整个皇宫奏响喜乐这是何等的荣誉,然而阿沅脑海里盘旋的不是唢呐鞭炮或者锣鼓的声音,而是她曾在村里听到的,也曾在沈易继位国师大典听到的摊戏独有的怪异乃至诡异的鼓点声。

那曾在天牢纠缠不休的叫她夜夜难眠的鼓点声又缠上了她。

一声更重一声,比天牢更甚,比那噩梦中的电闪雷鸣更甚,几欲把她头颅劈开似的,她凭着直觉踉跄着亦步亦趋跟着沈易,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何时不知各地,太监尖利的嗓门高呼一声:“恭迎国师大人、国师夫人。”

话落重重的一敲锣鼓,同时前所未有的强劲鼓点声炸响于她脑海,她浑身一颤跪倒在地。

天旋地转之间被沈易拥在怀里,很多很多人拥了上来,她从未见过沈易如此慌张的模样,他面容紧张,焦急着说着什么然而她什么都听不到,重击之后她忽然听不到声音了。

她只能徒劳的看着沈易嘴唇张合着,万籁俱寂中,脑海里忽然生出万千妖异诡谲,如鲜血般炽烈的曼殊沙华,那花朵妖冶地摇动着身姿,蕊丝吐哺中,清清楚楚传来一道柔美而焦急的声音:

“这是幻境!这一切都是假的!主人快醒醒!主人!再不醒来就要被树吃掉了!!!!”

第144章144◇

◎她全都想起来了。◎

场景一换,还是刺目的血色,却是沈易拥住了她,与她同样的大红喜服层叠簇拥在一块儿,好似相拥在血色的花海中,阿沅看着沈易紧紧地拥着她,看着他苍白着一张俊容似乎大声对她说着什么,而她脑海中只能听到混合着密集鼓点声传来的焦急的声音:

“主人!主人快醒醒啊主人!还记得入境时喝得桃花酿吗?那是醉生梦死三生酒,打从喝下的那刻起你们都醉了,醉倒在摊师的幻术里了!我试过无数种办法都不能唤醒你,唯有声音,唯有声音才能抵达意识深处!主人我是你最最最疼爱的阿花啊,主人快醒来,快想起来!主人!”

“阿沅!阿沅!”

少女双目怔忡全然听不到他的声音,目光失焦地望着虚空,双手颤抖着敲打着脑袋,像困兽一般绝望的低吼:

“……谁?是谁在说话?你是谁!”

沈易握住她的双腕防止她伤害自己,盯着陷入焦躁的少女凤眸一片阴霾,俊容前所未有的难看,握住她双腕的手缓缓攥紧,手背鼓起条条骇人的青筋。

脑海中鼓点声越发汹涌密集,不死不休的架势仿佛有巨锤在敲击她的脑袋,一瞬间又将她拽入无边血色花海中,曼殊沙华本就是盛开在忘川河畔指引亡灵的圣物,无数蕊丝勾着她堕进散发着奢靡气的万丈红尘之中,前尘往事呼啸着一瞬间全灌进脑海里,从呱呱坠地到第一次下海捕鱼,再到遇到小白龙,再到和小白龙分离被母亲卖入宫中,到遇到摩柯,到入宫,到捡到沈易将他藏起来,再到被玉宵玉陶发现投入大牢又从大牢里出来,她日夜盼望着沈易平安凯旋,在风雨交加的夜里终于等到了他回来……

是他抱着她告诉她一切都是噩梦,是他牵着她的手,言之切切凤眸里全是她:

“我会娶你。”

骤然鼓点重重落下,平地惊雷般脑海“嗡”的一声响,彼岸花尖利的一声叫喊犹如一把刺刀划破如梦似幻的甜蜜假象:

“主人这是幻境!这是假的!”

那双满眼都是她的深邃凤眸倏然消失了,包括那温暖的胸膛以及那双安抚她不安的温暖而宽大的手掌,或许它们从未出现过,转眼阿沅又置身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沈易就站在她面前。

不,应该叫国师大人。

他将少女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之上,指尖在她细白的掌心划过,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闪着鎏金的符文脉络,亮了一瞬又熄灭了下来。

不知何时,恼人的鼓点声停了,彼岸花的声音也消失了。

因此沈易的声音愈加显得清晰,清晰到残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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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要教你最后一招仙术。”他抬眸,定定的看着她,墨色的瞳仁仍满满映着她,眸底却泛着森冷的光,一丝一毫温情也无,幽潭似的凤眸深不可测,冷冷注视着她,“‘金蝉脱壳。’这招可在危急关头保你一命,切记,只可用一次。”】

她看到自己的双眸仍是蓄着光的,她看到自己上前追问,她想问玉宵玉陶有没有为难他,她想问他的伤好了没,她想问他有没有受新伤,她想问的太多了,然而沈易却率先松开了她,背过身去,语气很冷宛若寒冬刮骨的刀:

“若不是你优柔寡断放不下你所谓的朋友,今日何至于此?我堂堂上仙何至为他人手中刀俎?我累了也倦了,不会再陪你无理取闹了。只要你别再那么蠢,‘金蝉脱壳’自可保你性命无虞。我言尽于此,今夜过后你我不再有瓜葛。”

话落,青年背影决绝,阿沅怔怔望着,不自觉红了眼眶,太阳穴撕裂般的剧痛,嘴里喃喃着:

“不……不是真的……”

她下意识上前抓住他的衣角,将要抓住衣角的时候,一只手攥住了她随即被纳入温暖的怀抱里,那人与她额角相抵着,字字句句告诉她:“只是噩梦,睡醒就好了,睡醒就好了……”

登时太阳穴又是重重一击,阿沅几乎跪了下来,脑海里响起彼岸花尖锐的嗓音:

“主人!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陡然天旋地转,日夜颠倒,没有那道和煦的嗓音没有那双温暖的手,只有她一人躺在冰冷的血泊里,胸口冰冷,汩汩淌着冷血,这才是真的。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从未成过亲,她成的哪门子亲?早在那个雨夜里,她就已经死了。

她就站在一旁,看着淌在血泊里的自己,双眸暗淡,宛如一条死鱼,尚有一口气却也是徒劳,胸口机械的起伏着喘着气,分明死的透透的。

电闪雷鸣映出一人颇为狼狈的身姿面貌,沈易居然真的在最后赶了过来,他看到她的死相会是怎样的面容?是惊是疑还是“果然如此”?她完全不知,因为她那时死翘翘了,魂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倒也印了他的话,没想到最后一面他们不仅是再无瓜葛,而是天人永隔。

不过这么说……倒也不全然对。

她死了……但也没完全死。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在被“摩柯”剜去心脏的关头,她使了那个“金蝉脱壳”术。沈易的担忧总是对的,她总是不能完美的使出咒法,“金蝉脱壳”让她以舍去肉身为代价保全了自己的魂魄,却也有副作用。副作用便是忘却了前尘往事,宛如稚子以游魂的方式重新在人世走一遭。

而她遇到的第一个鬼怪便是一个被负心汉抛弃,日日对着水镜梳洗打扮的可怜画皮鬼。一魂一鬼日夜作伴,阿沅啥也不懂,那可怜的画皮鬼也做鬼不久,两眼一抹黑以为天下可怜鬼都是如她一般的画皮鬼,而阿沅从沈易处习得的半吊子幻影术倒也和画皮鬼独有的画皮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便也以为自己是只可怜的画皮鬼,只可惜相伴的日子太短,那画皮鬼寻那负心汉报仇去了,后又被高僧降服,阿沅便又只剩下一人独自飘荡,从来没人告诉她怎么作为一只魂魄生存下去,她会的太少又完全不懂因此总是被一些来路不明的小妖欺凌,飘零许久误打误撞下倒修了人身,后面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在她眼前一一浮现。

她见过高山之巅,也见过海域之广,见过世上最最险恶之人也见过最最可怜之人。她见过好山好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完全都是不愉快的经历,她也曾有过快乐的记忆,只是那些记忆总是苦乐参半,她见过那么多人,她见过那么多比她快乐的或者比她不快乐的人,可即便痛苦,总有叫人愉悦,叫人想起就会会心一笑的事,即便是痛苦的,也总有人甘之如饴。而这样的痛亦或是快乐的体验和回忆她都没有。

她就像是一面水镜,呈着她见过的所有形形色色的人带来的形形色色的往事,可风起波澜一切就散了,因为没有一件是属于她的。

天地那么大,她见过那么多人,却只有她一个来路不明,大家都有来路和去路,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她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她开始有意无意寻找自己的根,寻找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记忆。

哪怕那个记忆可能……没有那么美好。

然后她遇到了季陵和薛时雨,还差点被季陵扔到了炼丹炉里,然后她有了新的栖息地——油纸伞,然后到了芙蓉镇遇到了琯琯,然后和季陵分道扬镳遇到书生,然后遍地看不见尽头的行尸,然后又到了金庭不死乡……

然后到了这儿。

到了现在,到了此时此刻。

她全想起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寻到了不是那么美好,却独属于她一人的记忆了。

脑海又响起繁密的鼓点声,却不嘈杂,再没了头疼欲裂般的感觉,恍如蜻蜓点水一般,伴随着鼓点响起彼岸花的声音:

“主人,以鼓为号,我唤了你三次。主人你要记住,纵天下幻术变幻万千,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是幻境便一定会有境主。我唤了你三次已经被境主发现了,恐怕再找你没有那么容易了!主人你一定要小心境主就是……”

彼岸花的声音突兀的消失,身前景象再次变换,阿沅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前的是一室张灯结彩的大堂。

沈易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高堂,高堂自然没有神明也没有父母,只有两侧数不清的脸色灰白如玩偶般的人阴森森的看着他们。

沈易居然……真的要和她成亲!

阿沅连忙拽了拽他的手:“沈易!沈易!这是假的!你快醒醒!”

然而沈易不为所动仍然牵着她的手走上高堂,站定,一侧面容灰白如玩偶的小太监操着尖利的嗓音高呼:“一拜天地——”

“沈易!”

然而沈易仍然不为所动,恍似没听到,阿沅头覆红纱瞧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只能咬牙挣脱他,然而他的手犹如铁钳一般,她居然撼不动,只能忍痛跟着一拜天地。

“沈易你怎么了?没听到我的话吗?我们都进了摊师的幻境里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去!我们的肉身都被困在树里了!如果不出去的话……”

那小太监又道:“二拜高堂——”

阿沅怒道:\&quot;沈易!\&quot;

沈易恍若未闻攥着她的手又要依言拜下去,阿沅扯下盖头,直起身子正要转身走时,一股浩瀚如海的力量陡的覆顶而来,压着她的双膝结结实实跪了下来,和身侧沈易一道拜了个虚无的高堂。

阿沅忽而骇然的发现明明是自己的躯体,她却无法操控,僵直着身子站了起来,压在她身上的浩瀚灵力顿消她却不觉得轻松,她近乎惊悚的看着沈易单膝跪在她身侧,掌心轻柔的熨帖在她膝上,登时膝上的剧痛消了,沈易仰头对她笑:“累了吧?再有一拜便礼成了,再忍忍好不好?”

阿沅怔怔的看着他,嘴唇颤颤却发不出声音,或许是……他不想听到她的回答。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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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又道:“夫妻对拜——”

沈易握住她的双肩,将她缓缓旋过身面对他,四目相接时,沈易顿了下,忽的笑了:

“怎么……这样看我?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应该开心才是啊。”

沈易亲昵的扯了扯少女的脸颊,扯出一道浅淡的笑弧才松开手,先躬下了腰。

小太监又道了一遍:“夫妻对拜——”

而且少女还僵直的脖子一动不动。

那股浩瀚如海的威压又袭来了,几欲将她的脖颈、腿骨折断,阿沅咬牙一动不动,很快,她腿脚松动也同沈易一般缓缓弓了下来,比腰先弯下来的却是一滴血。

沈易一顿,很快是第二滴、第三滴……

沈易抬眸,浓黑的凤眸看到阿沅将自己咬的鲜血斑驳的唇后瞳孔紧缩,在阿沅看不到的角度,指尖狠狠嵌进皮肉内,指骨泛白,下颚绷成一条直线。

第四滴血恰好砸落在沈易洁白的鞋面上,他恍若被烫伤,一瞬间周身紧绷,而阿沅也在那一瞬间笼罩全身的威压褪的一干二净,她重重喘了口气,将恼人的红纱扯了下来,卸力般的不顾形象的瘫坐在地上,歪头看着沈易笑:

“我早该猜到你是境主才是。也是,哪有什么所谓的邪神,你就是神呐,谁能困住你?你一直都是清醒的,对吗?天下幻术,大抵如此,都是为了弥补心中所愿。那么现在……”

阿沅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红纱笑了,“又是在干什么呢?你在后悔什么?后悔……没有娶我?”

阿沅说完自己都笑了,一笑唇上的伤又裂了开了,血珠沿着唇缝往下淌。

她用指腹抹了抹,见抹不干净便算了,任它流了。她一边轻嘶着气一边道:“我不管你是后悔没娶我,还是后悔没能救下我,不管是哪点都很奇怪,你说的对,我们早该……不,我们本来就该没有瓜葛,倒是我受你帮助良多,你无需对我愧疚的,更无需摆下这……”阿沅看着他俩身上的大红喜服,又看了看这满室的张灯结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摇了摇头失笑道,“你不需要做下这些的……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用这种……这种方式……”

她蓦的一顿,轻轻吸了吸鼻,望着他笑道:

“沈易,放我走吧。”

一瞬,沈易凤眸剧烈一颤,俊容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收住!

第145章145◇

◎“毕竟没人愿意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吧?你说呢,阿陵?”◎

阿沅水乡来的姑娘,说的也是一口吴侬软语,她虽然有时性子像猫,但被捋顺了毛就会袒露出柔软的皮毛,好哄的很。而这样几乎温柔成性的人,一旦说起决绝的话,即便是笑着说的,杀伤力无异于隆冬刺骨的风刃。

同理,沈易于她也是如此。

在沈易同她说出“今夜过后你我不再有瓜葛”这句话时,阿沅久违的、再次尝到了被抛弃的滋味,无异于那日被母亲摁着头颅摁在泥沙之中那般……或者更甚的,痛彻心扉。

不过那些早就过去了,早就该被尘封在岁月的泥沙里。

他不该来寻她的,无论是不是因为那点愧疚,他都不应该违背约定来找她的,明明是他自己说的。

沈易看了她好久才终于道:“……你都想起来了?”

阿沅点了点头,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沈易低低扯唇自嘲一笑,抬手一挥,一室荒唐的大红陈设终于消失了,包括他们身上荒唐至极的婚服,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们又回到了金庭不死乡。

果不其然,这里早已成为一片人间炼狱般的修罗地。情侣在桃花酿和浓重樱花香的催动下在极乐时互相厮杀,淌下的血肉则会被樱花树吸收、滋养,继而成为人树,如果还不能从幻境中挣脱出来,就被会樱花树彻底吸干血肉,被樱花树吃掉成为一体。

就像他们刚入境时,月儿所见的那棵枯木逢春、悲啕的巨树,那怎么会是神树呢,分明是被树食掉悲泣的人。

这也便是金庭不死乡缘何长生不老的秘密。

与树同寿,寒来暑往,秋天凋敝,春天生长,不正是长生不老吗?

他们明明一开始便知道了答案,却仍差点入了虎口。

果然阿沅看着几乎纠缠她半身的树枝,本想动用灵力挣脱掉,而先前饮下的桃花酿还在身上发挥着效用,她动用不了灵力,只能用蛮力挣脱。她四处张望,连忙寻到薛时雨、月儿、季陵等人,将他们一一从树里拽出来,见大家还有气息终于松了口气。

她忙活了半天,而沈易只在被拦腰砍断的神树下沉默的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阿沅忽然想起什么,正要问他,而沈易似乎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不待她开口,径直道:

“放心,不过一小小摊师的把戏,入境之时我便已将他除了,你不必担心。”

阿沅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她在神庙见到的所谓的“邪神”,而那邪神正与沈易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她正要细问,沈易又好似看破她所想似的,直接道:“没有什么所谓的邪神,那也是摊师的把戏,不必放在心上。”

阿沅:“可是那邪神长着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

沈易淡淡道:“你忘了我是境主么?所以长着一张和我肖似的脸也不足为奇吧?”

“这么说是没错……”阿沅挠了挠面颊,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沈易打断了她的思绪,涩然开口:

“我们还能一起……”

“分道扬镳吧。”

沈易一顿,负于身后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拳,血丝沿着褶皱的指缝一点一点淌下。

他沉默的盯着阿沅,薄唇抿得泛白。

阿沅耸了耸鼻头,笑道:“原先答应空师父来黄河的源头本就是为了寻记忆而来,眼下寻到了也就没有同行的道理了吧?我生前不过一小小的宫女,死后也不过一缕侥幸修得了些修为的魂魄,拯救苍生这样的大事就交给…国师大人、空师父、沈琮、季陵、薛时雨姐姐,像你们这样的大侠了。替我和薛时雨姐姐、月儿道别,我们就在此别过吧。”

阿沅话落冲沈易笑着点点头,转身即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住:“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沈易一顿,沉默看着她。

阿沅一双猫瞳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抿了抿唇才道:“那些日子……就是,我将你藏在寝殿里的那段日子,你说你要吸收日月精华,你说你要修炼,可我总是看到你默默看着月亮的背影,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你同样关心着千里之外的黄河水患,可能你不知道……我偷偷跟踪过你。”

沈易一怔,本晦暗的双眸深处,忽然燃起细小的火苗,随着阿沅转过身,火苗愈烈,简直熠熠生辉。

阿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头:“我偶尔也好奇你白天都在干什么嘛,果然你没有老老实实呆在寝宫里,你总是寻那递折子的太监,那些日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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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黄河水患的折子犹如雨后春笋一般,这些折子递得有多勤,你便也偷摸出去的有多勤。都是为了打探关于黄河水患的事吧?包括你还是小白虫时,你总是悄悄溜到黄河边,你观察着所有的一切,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心系灾民、心细黄河不比任何人少。我不知道黄河底下的大妖有多厉害,但是……”

阿沅一顿,粲然一笑,“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沈易一双凤眸亮的惊人,他上前一步,阿沅却连忙摆手后退:“别送我了,就到这吧,我要走了。”

沈易猝然站定,双拳捏得紧紧的,浑不觉舌尖已尝到了铁锈味儿,他沉声道:

“你执意要走?我知道你怨我,怨我那日……”

“我不怨你。”阿沅很快打断他,“你想多了,我不怨任何人。我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管你们会不会除掉河底大妖,不知道行尸是否有一天会越来越多,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差还是更好,余下时光我只想为自己活,仅此而已,你别来找我了,求你了。”

说完,阿沅便转身大步离开。

而沈易追了两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停了下来。

他盯着阿沅渐行渐远、逐渐渺小的身影,俊容苍白至隐隐泛着青。紧握的双拳血迹斑斑,用力之大,指骨泛白几可见骨。

忽而他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嘲声:“呵,你总是干砸所有事。你什么也挽回不了,不管是因你的错误颠沛流离付出性命的灾黎民百姓,还是因你的狂妄自大成为一缕孤魂的阿沅,沈易,你不光辜负了她,你辜负了天下人,你就是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出乎意料,沈易脸上并没有怒色,他也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终于敢出来见我了。”

他回眸,不知何时本被他拦腰截断的神树居然再次枝繁叶茂,树下站着一人,一个与他同等身高、声线也无甚差别,甚至连容貌也一模一样的青年!

赫然是那神庙里出现的邪神!

他噙着轻嘲笑看着沈易,风卷起曳地金炮,恍若谪仙,然而嘴角的笑却更像邪肆的妖,他觑着沈易,笑道:“我以为你会去追她。怎么,寻了这么久的人你甘心让她又跑了?”

沈易当真摇了摇头,极其认真道:“不甘心。”

“那你还让她走了?不会是……”青年与他一模一样的凤眸眯了眯,“为了我吧?”

“是啊。”沈易眸色浅淡的横了他一眼,“我们的事该了解了。”

青年蓦的一笑:“现在?”

他轻蔑的眼神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沈易,摇了摇头,“伤这么重你确定?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沈易也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落的一瞬,平地卷起飓风,飓风之后两人都消失了踪迹。

而神树在两人消失之后骤然倒下,化作一滩金色的液体渗透进土壤中,转瞬消失无形——

阿沅疾走在乡间小路里,不知体内的桃花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散尽,更不知何时身后总有道声音若有似无的跟着她,她走了老半天,那脚步声还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她终于忍不住,转身怒道:

“沈易你别跟着我了,让我静……”

话还未说完,一个手刀登时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紧接着一只修长而有力的胳膊勾住她的腰肢,一个用力便落入一个满是冷香的怀抱里。

那人打横抱着她,迷迷糊糊中,阿沅只能依稀看到这人身着青色的僧袍,严密合拢的层层衣衫之上,仅露出的一小截玉白脖颈上有着像蚊子腿大小一般的墨色经文,她欲再看的仔细些,终抵不住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金庭不死乡内,众人苏醒了过来。

此刻日落西山,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极长。这些人中,季陵是第一个醒来的,紧接着沈琮、薛时雨、空师父等人,最后是月儿。而这些影子怎么数都少了三人——沈易、摩柯和阿沅。

众人寻遍整个村子都未找到三人,众人的脸色都很差,尤其季陵,俊脸隐隐泛着青,森然如修罗。

许久还是空师父打破僵局,开口缓和道:“国师大人、摩柯大师法力高强自不会有事,阿沅姑娘身负魔族圣物,自然也不会……”

季陵冷冷打断他:“体内桃花酿还未散尽,她即便身负魔族圣物又如何?能动用灵力吗?”

季陵语气不好,薛时雨当即瞪了他一眼:“知道你着急,空师父也是好心,你……你先别说话。”

薛时雨忙对空师父道:“阿陵性子急,也是关心则乱,空师父别放在心上。”

空师父摇了摇头,笑道:“自然。”

一旁沈琮接过话来:“方才大家都是陷入幻境中对么?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好似重活了一遍的似的,你们也是如此么?”

薛时雨点点头:“我也是,真像重活一遭似的,定是国师大人、阿沅、摩柯大师救了我们,不然我们也会像这些人一样成为树的肥料,死在幻境中都未知。只是不知,国师大人、阿沅他们既救了我们,现下又去了哪里?不过能确定的是,他们一定是安全的。”

薛时雨拍了拍季陵的肩:“再不济有国师大人和摩柯大师在呢,阿沅一定没事的,指不定现在在哪儿等我们呢。”

季陵却一点没觉得安慰,而是冷笑:“阿姊总是这般将人想的太好,你怎知他们不会对阿沅不利?”

季陵话落,空师父、沈琮同时不悦道:

“沈易不是这种人!”

“摩柯大师自然不是这种人!”

季陵嗤笑不答,薛时雨一边讪笑一边扯季陵的衣袖:“阿陵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阿陵,快,快给空师父他们赔……”

薛时雨人没拉到,只见季陵突然纵身一跃,电光火石之间长剑便搭在了一细瘦的脖颈上:

“滚出来!”

“你……你你你别伤害我,我出来了……”

正是玉陶宛若一只娇弱的小百花从折断的樱花树下缓缓踱步而出,看到沈琮的一瞬,大叫:

“沈大人救我!”

“公主!”沈琮当即跃到季陵面前,凝眉道,“阿陵,那可是大魏公主,快放了她!”

季陵眸光很冷,长剑非但没从玉陶公主金尊玉贵的脖颈上移开,反而更近了一寸,顷刻淌了一道血迹,沈琮当即大喝:

“季陵你疯了是不是?还不住手!”

“我管她是不是公主,我想起来了。”他冷冷的盯着恍若一株小白花将泣欲泣的玉陶,漂亮的桃花眸全是阴霾,“你跟我们不同,你并没有喝下桃花酿,而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所以你是唯一一个没有进入幻境的人,是么?”

“是…是……”玉陶双眸顷刻红了,带着哭腔的嗓音呓语着,“沈大人救我!”

沈琮怒而挥剑指向季陵:“季陵,她是大魏国君唯一的胞妹,皇家的人已经派兵来了,伤了她对我们都没好处!”

薛时雨也劝:“阿陵!”

然而季陵完全无视他们,只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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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陶,单刀直入,一字一句道:

“你一定见到阿沅了,她在哪儿?”

“她……”玉陶眸光颤了一瞬,凝着将长剑架在她脖子上,俊容森然如修罗的少年,长睫飞快的一颤,似怕极小声道,“她……她自戕了。”

季陵一怔,不光季陵,所有人皆是一怔,薛时雨当即道:“不可能!阿沅绝不可能自戕!你……你定是看错了!”

季陵一双漂亮的桃花眸染上嗜血的残酷,长剑更往前递了一分,顷刻血不要命似的淌了下来:

“说实话!”

玉陶吓得闭眼:“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就是实话!我亲眼看着她自戕的!”

“不可能!”薛时雨又惊又怒,巨大的恐慌骤然涌上心头,然而她嘴角仍勉强扯着一丝笑,“阿沅好端端为何自戕?玉陶公主你定是看……”

“为何不可能?”沈琮忽然道。

薛时雨愣了下,看向他,季陵也看向他,不知何时,一双桃花眸渐渐染上红雾。

薛时雨愣神之后,继而是愤怒,怒不可遏的愤怒,也是她第一次冲沈大哥发怒:“你胡说什么!当然是不可能的事!阿沅怎么会……”

沈琮淡淡打断她:“时雨,你忘了阿沅姑娘因何随我们来黄河么?”

薛时雨愣住,喃喃着:“为的是……”

脑海里骤然浮现的是阿沅亲昵的抱着她的臂,依偎在她身侧,一口吴侬软语软软道:“时雨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我不羡慕你们有高强的法力,不羡慕你们能正大光明都在阳光底下,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们什么吗?我最羡慕你们的是你们知道你们是谁,因而知道你们生来肩负了什么,你生自除妖世家,以降妖伏魔为己任,你的人生有那么明确的目标,即便是荆棘也铺陈在眼前,而我不是。我的眼前总是雾蒙蒙的,我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去路,我此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黄河找到记忆,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好啊!”

薛时雨的声音逐渐微弱,沈琮替她说了下去:“为的是寻自己的记忆不是么?幻境内我们所有人都重活了一遭,你觉得阿沅姑娘的幻境会我们有何不同吗?”

薛时雨咬牙:“那有如何?找到记忆和自戕时两码事!”

“如果她找到的记忆是不能承受的记忆呢?如果…”沈琮一顿,确实转而看向双眸逐渐血红的季陵,一字一句道,“我们都知道没有记忆的亡灵是入不了轮回的。既然阿沅姑娘寻到了记忆,那么她想入轮回的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毕竟没人愿意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吧?你说呢,阿陵?”

第146章146◇

◎“我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阿沅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漫天的星斗美不胜收。

她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被人打晕了?

此刻她的双手缠得跟个粽子似的,身侧是跳跃着星苗的融融篝火,她看了过去,与她隔着一个篝火而坐的是摩柯。

是他……将她掳了来。

星苗跳跃间她脑海里闪过电闪雷鸣,映着“摩柯”一张森然的俊脸,以及他掌心上,血肉模糊的心脏。

好嘛,不等她找他,他自己倒找上门来了。

她试图动用周身灵力,却发现身上懒洋洋提不上劲儿,她本想代谢掉体内的桃花酿,却震惊的发现她至少被人足足灌下大半桶的桃花酿,识海内彼岸花蔫蔫儿的还在打着酒嗝,居然……醉倒了。

任她怎么唤也没有回应。

没有灵力,她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比凡人女子还要柔弱一分,别提复仇反击了,能不能逃跑都是个问题。

不过情况还是对她有利。

他虽实力强劲,但是他目盲。

这一路黄河之行,她知道他的眼盲不是作伪,他是真盲了,此刻他于篝火前盘腿打坐,本就目盲带着她更走不了多远的,只要不惊动他,只要逃了这里,只要找到时雨姐姐他们……

她才一动,倏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别想着逃跑,你跑不掉的。”

阿沅一愣,索性不再伪装,她懒散着半仰在巨石上,觑着他,猫瞳眯了眯:“你不是摩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

阿沅一顿,猫瞳顷刻泛起红雾,她咬着下唇,唇齿倏然血腥味弥漫,是怒也是恨,“你为什么杀我?你为什么、你怎么敢伪装成摩柯的模样杀我?你把摩柯怎么了!”

“一口一个‘摩柯’的……”青年蓦的笑了起来,明明目不能视物却能精准看向她的方位,“我就是‘摩柯’啊。”

“呸!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阿沅恶狠狠瞪着青年,恨不得在他脸上啐一口!

“且不说摩柯心地善良,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你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我认识的摩柯虽是九皇子,却心地善良从不把自己当皇子看,此刻他就在皇宫呢,你是哪来的妖怪?为何假扮做他的模样?!”

青年忽然一笑:“见她如此维护你,开心吗?”

阿沅一愣,青年虽然在答,却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下一秒青年大笑起来,居然一下又一下,用掌心剧烈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喂?怎么?近乡情怯不敢出来?你的小娘子此刻正心心念念维护着你呢,你之前没这么老实啊?怎么,你在怕什么?怕面对她?不敢出来啊?”

青年形容张狂,更举止怪异,阿沅从未……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人,尤其这人披着肖似摩柯的皮,难不成摩柯被他……

阿沅咬牙从巨石上翻了下来,她双手被绳子缚住了,费了半天劲才拾起一块较为锋利的石子,幸而青年此刻自言自语神色癫狂,倒叫阿沅得了机会近身,她将石子锋利的一面抵在青年颈侧,使劲按压下去,很快,玉白的脖颈有了道裂口,血涌了出来,阿沅厉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害我?你把摩柯怎么样了?!”

然而此人居然完全无视她,居然不怕死,本用掌心击头,改成了以头重重地砸在身旁依靠的巨石上,阿沅被他怪异的行为骇的一哆嗦,掌心的石子掉了下来。

那人以额一边撞着巨石,顷刻额间一片血肉模糊。他一边笑着一边道:“懦夫,出来啊!为何现在不敢出来?你之前不是挺狂的吗?你将我关在体内时,可不是这个样子。怎么,见到了故人,怕被她嫌弃啊?怕她得知你是杀她的凶手,羞愧的不敢出来?也是,看看你掌心的血污,那可是你亲手掏出来的,头一回见还会跃动的心脏吧?你如今是个满手血腥的怪物,是该怕的。”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明明是你……”阿沅双手攥得紧紧的,她勉力扼住内心不断蒸腾而上的恐惧,仓皇的抓住地上的枯枝护在身前,戒备的看着他,“说!你在跟谁说话?!”

那人忽然停止了疯狂的自言自语,也停止了将头疯狂撞向巨石的怪异的行为。

他僵立在原地,许久,忽然动了。

犹如年久失修的齿轮缓缓转动,僵直的脖子一寸寸转过来,那双毫无焦点的烟灰色瞳孔也跟着缓缓转动,明明知道他目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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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物,可与那双烟灰色瞳眸对上的一刹那,好似被某种冷血的动物盯上,阿沅陡的浑身战栗了一瞬,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紧接着便听到他缓缓道:“啊,我想起怎么才能让你出来了,懦夫。”

他的脖颈左右扭动了下,骨节发出骇人的“咯咯”声,那双毫无焦点的烟灰色眸子仿佛看某种死物紧紧的盯着她,一步、两步,缓缓逼近。

阿沅浑身一震,持着枯树枝挥舞着:“你……你别过来……”

然而他还在不断的逼近,阿沅不妨被石子绊倒摔到在地,那人也终于欺身上前,烟灰色的眸子盯着她,一如那个电闪雷鸣的夜,一如他剜去她心脏前如呓语般喃喃着:

“你说……如果我伤了你,他会怎样?”

话落的瞬间,那双毫无焦点的烟灰色眸子倏然变成竖瞳,裸露在外的肌肤倏然覆了一层青色的鳞片,阿沅瞳孔极速扩张,甚至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他右手转眼化作覆着青鳞的利爪向她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青年仿佛被某种力量重重甩了开来,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重重向身后的峭壁撞了去!

石破天惊的一声响,阿沅骤然回神,她转身疯狂的跑着,跑向树林的深处。

她不知道他给她吃了什么,只是单纯的桃花酿亦或是什么?她居然不能化作青烟飞走,只能以肉身不断的向前跑着,逃跑中她的鞋子也掉了,双脚被地上的碎石刮得血迹斑斑,她却不敢停,只敢拼命的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跑到晨曦的第一抹光升了起来,她才停下脚步,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汹涌而上,她倚在枯叶铺就的地上睡去了。

醒来时近乎绝望的发现那青年又出现在她身边,歪头就像某种冷血动物盯着猎物的眼神那样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忽地像昨夜那般骤然袭击她,却又在将将要袭击上她时,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阿沅便又跑了。

然而隔天又被抓到了,一如昨夜和大前夜,青年又不有分说的攻击她,又又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阿沅又又又逃了出去,却在第四天又又又又被抓了回来。

就这样又循环了两天,阿沅跑不动了,不跑了,所幸闭眼任他宰割,他当然又是伤不了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峭壁之上晕了过去。

阿沅这次不跑了,她就坐等着他醒来,反正总是会被他抓到。

既然他又伤害不了她……

这次,阿沅大着胆子走了过去。走到晕死的青年身边。

她蹑手蹑脚的靠近他,看到他周身覆着青鳞,甚至两条腿化作了一条青色的蛇尾,竟是……蛇妖么?

得亏了前几天的训练,她对青年的恐惧感消除了不少,但并不是完全消除,她仍是害怕的,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是发自骨髓深处的害怕,她始终怀抱着一根护身的树枝挡在身前,那青年忽的一动,她骇的几乎跳了起来,见青年仍是昏迷的,才狠狠松了口气。

她不敢久待,正要轻手轻脚避开时,忽然身后传来梦呓般的无助声音:

“……娘。”

阿沅一怔,愣住了。

“……娘。”

她缓缓侧眸看去,虽然青年此刻是骇人的巨蟒模样,他紧紧地将自己拢成一团,似求暖般瑟瑟发着抖,可初秋的天怎么会冷呢?况且他……是蛇妖,不该怕冷才对。

然而青年仍然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嘴里梦呓的如稚童般又轻声唤了一声:“娘。”

阿沅怔忡的看着他,明明是布着青鳞的可怖模样,连人形也没有了。可她却硬从这可怖模样中看到了……摩柯,真正的、她所熟悉的摩柯的模样。

她记得,摩柯曾经高热过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在驶向京都的马车内,她照顾过他。在冷宫破旧的小屋里,她也曾照顾他好长一段时间。

因此她知道摩柯一个小秘密。

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秘密。

摩柯的睡姿永远是端端正正的,就像他这个人板板正正,永远不会让人操心,永远乖巧的让人心疼。然而夜半时,他就不是那么规矩的睡姿了。

他会将自己盘成一只小虾米一样的形状,好像取暖般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嘴里呢喃唤着“娘”,有时是带着一点点沙哑的声音,有时会有不经意的一滴泪划过,沁湿被褥。然而到了隔天,他又是那个嘴角带着笑的摩柯。

这就是他。

这就是任何人都仿不来的、她所熟知的摩柯。

即便他变成了她不熟悉的模样,可她知道,他就是摩柯。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青年醒来时,看到阿沅愣了下。

阿沅不仅没跑,反而就地生了一堆火,她坐在篝火边上,用叶子盛了她烤制过的菌菇递给青年:

“要吃吗?”

青年怔愣之后,邪肆一笑:“你这丫头胆儿挺大的,不怕我……”

阿沅不耐烦的打断他:“我没问你,我问的是摩柯。”

随即她转身看向青年,盯着他一双没有焦距的烟灰色双眸,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这双眸子看另一个人。她抿了抿唇,道:“摩柯,你想吃吗?”

青年旋即眯了眯眼:“看来你知道了?你总算相信我就是摩柯……”

阿沅猝然恶狠狠瞪着他,眼眶红彤彤的,像只愤怒到极点的小兽,喝道:

“你不是!你不是摩柯!你不是他!你甚至不配提他的名字!”

青年抱臂俯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困兽,明明是那么润泽的声音在他口中发出却是恶意满满:“怎么办呢?很不幸,即便你不想承认,我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了。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你住嘴!我不要听你说!我要听他说!”阿沅紧紧盯着那双烟灰色的双眸,她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声音带着一丝丝哽咽,更多是不愿相信,“摩柯你出来,你告诉我他说的不是真的……你、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出来告诉我好不好?”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讥笑。

“他是不会见你的,他这人啊,我比你了解,懦夫。他是不会以这幅面貌见你的。”

“你才是懦夫!”

青年嗤笑:“你也这么说……也对。毕竟他是我,我是他嘛。”

“你!”

阿沅双拳攥得紧紧的,她迫使自己忽略青年嘴角的讥笑,那不是摩柯,那是占据摩柯身躯的小偷。她强迫自己只盯着那双毫无焦距的,浅浅映着她的身影的烟灰色瞳仁,抿着唇又问了一遍:

“摩柯,你真的不想出来见我吗?”

青年抱臂,嗤笑地看着她。

阿沅咬牙,骤然将手伸进熊熊燃烧的篝火内!

就在她的指尖将要触到高涨的火焰之时,那双烟灰色的瞳仁倏然变成竖瞳,在阿沅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手已然被冰冷的覆着青鳞的手抓在掌心里,摩柯怒视着她,竖瞳泠泠闪着嗜血的光泽:

“你疯了吗?!”

阿沅骇的僵立在原地,摩柯一顿,骤然转身,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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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两步,便被一双细瘦的胳膊牢牢抱住腰!

“摩柯我……我是阿沅啊,你别走!”

她记得摩柯的身上总是温热的,一如他的人就像一块温润的璞玉,任何接近他的人都会喜欢上他的。然而她现在抱着摩柯好像抱着一块冰块一样,尤其那青色的鳞片,一触那恍若冷铁般的触感叫她不由微微战栗,是疯狂从尾椎骨窜起的害怕,叫她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意识到这点后,阿沅更加用力的抱住摩柯,几乎要把自己嵌进他冰冷鳞片里那般的力道,她双手死死抱着他,扁了扁嘴,终于忍不住一边哭着一边将眼泪全抹在他衣上: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

“你不该变成这个样子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你啊!”

阿沅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啊……”

她哭了好久好久,哭到不能自控,浑身都一抽一抽的。被她紧紧抱住的人紧绷的身体忽然塌了。

摩柯握着她紧紧绞在他腰上的手有些无奈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别哭了,我不走。”

“真、真的?”阿沅哭的一抽一搭,“万一我松手了你就、你就跑了怎么办?”

“放心,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不会走的。”

闻言,阿沅这才松了手,却又不放心揪着他的衣角不放,摩柯转过身,竖瞳消失了,身上的鳞片也消失了,又变成那个温润如玉似的他了。

阿沅还是不放心,她紧紧盯着那烟灰色的双眸,半是警告的瞪着他:“你不准再偷偷缩回去知不知道?我要见的是你,我可不要见到他!”

摩柯嘴角漾起浅笑,是她熟悉的那个摩柯,一时阿沅竟然又想哭,所幸摩柯瞧不见,她连忙把泪抹去。摩柯虽然看不到,却听得到。

他指尖颤颤,本想伸手替她抹泪,指尖一顿负在了身后。

他可以隐去竖瞳,可以隐去一身骇人的青鳞,却隐不了他冰石般的体温。

他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怪物。

他克制的不去碰她,然而下一秒,在他黑暗的世界里,眼角突然贴上一抹温热,冰冷撞上焰火一般,他霎时僵在原地,后知后觉的才发现,是阿沅点起脚尖,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

他顿了下,配合的微微垂下头颅,阿沅的柔软的指腹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眼角又碰了碰他的长睫。

就像振翅的蝴蝶,他不敢动。

他怕一动,蝴蝶就被他惊走了。

软软的声音随即响在耳侧:

“摩柯……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看不见了?”

摩柯一滞,他的世界一片黑。

他觉得自己在不断的往下沉、往下坠,许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喉结艰难的上下滑动之后,微哑着嗓音才艰涩地吐露了出来:

“我……是我自己弄瞎了自己的双眼。”

他听到少女急促的一声低喊,随即少女紧紧攥住他的衣袖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又过了许久,久到少女怀疑自己语气太重伤害到他,开始不断地安慰他时,他黑暗的世界里仿佛伸出无数只手不断扯着他往下拽,拽进那个他永远不愿回想的、雷雨交加的夜晚——

这次轮到他了。

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线带着极其难以觉察的哭腔,一字一句宛如割皮噬骨般字字含着血泪:

“那……那天,我发现是我……是我杀了你后……”

“我不愿面对,也不愿被他操控,所以我…弄瞎了自己。”

“戴上枷锁,将自己关在大牢,夜夜诵佛……可是我无论如何诵经念佛也无法偿还我的罪业,无法清除邪念……他仍然控制着我。”

“阿沅,是我……是我杀了你……”

“是我。”

“我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你杀了我吧。”——

金庭不死乡。

还是那个恼人至焦灼的午后。

沈琮紧紧地盯着季陵,盯着他愈加被血雾覆盖的双眸,一字一句:

“如果她找到的回忆是不能承受的记忆呢?如果…”沈琮一顿,宛如利刃出鞘,字字削肉如泥,“我们都知道没有记忆的亡灵是入不了轮回的。既然阿沅姑娘寻到了记忆,那么她想入轮回的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毕竟没人愿意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吧?你说呢,阿陵?”

不光沈琮盯着季陵,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看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眸被血雾侵蚀、浸染。

看着少年可以预见的陷入疯狂,一如他们曾在少年境中所见的、少年被天魔血控制彻底入魔的可怖模样。

沈琮不由屏住呼吸,手牢牢攥住刀鞘,他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等待少年入魔松懈的一瞬顺势将他的剑击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季陵没有任何动作,他利落的收了剑,转身就走。

沈琮一怔,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怔住了。

玉陶愣了好一会儿,卸力般的瘫在地上。一时居然忘了脖颈不断涌出的血,只怔怔看向那个背影显得决绝到冷漠的青年。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是被怎样的杀机笼罩的。

这人是真想杀她的却……

玉陶自小养在宫闱懵懵懂懂自然不知,沈琮却是知道的。

利刃出鞘不难,难得是收和藏。

他本以为自负天资绝伦、易被愤怒掌控的冒失少年人居然……成长了。

在这一刻真正成长为一个有的放矢的成年人。

薛时雨怔了一刻,连忙跟上去,唤他:“阿陵,你要去哪儿?!”

她本以为季陵不会回答她的,季陵向来是这样,认定的事天王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尤其现在这个情形,她本不抱希望,没想到季陵居然回她了。

“我要去找燃灯佛。”

薛时雨一愣,继而双眸迸发出亮光:“我怎么没想到!是了,燃灯佛一盏明灯可寻万物生灵,无论阿沅是不是…是不是自戕,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季陵却说:“她绝不会自戕。”

他侧目看了眼薛时雨,抿着唇又重复了一遍:“阿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她会自戕。她只会穷尽千万种方法活下去,而不是去投一个什么都未可知的胎。如果她穷尽所有找到的记忆只是为了去投胎,那她就不是我认识的阿沅。”

薛时雨怔愣住,抬眸看他:“那你……为什么要去寻燃灯佛?”

季陵却又不答了。

薛时雨本以为他不会再说了,他本就是个嘴硬的要死的臭石头。没想到他不仅说了,还是盯着她的双眸,前所未有的认真模样,仿若宣誓,一字一句道:

“阿姊,无论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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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找到她。我已立下妖誓,这次……无论穷尽任何方法、付出任何代价,我绝不会再弄丢她了。”

第147章147◇

◎“酆都鬼蜮是何地方,她一定会害怕的。”◎

“妖……妖誓?”

薛时雨愣了下,继而居然惊得失控大叫:“妖誓?你立下了妖誓?!你知道妖誓是什么吗?你难道忘了你母亲就是因为妖誓才……”

“我没忘。”

季陵只淡淡瞥了一眼薛时雨,薛时雨登时噤声,脊背疯狂窜起凉意。

她是知道母亲是季陵的死穴的,任何人提及都会勾起他的怒火乃至杀戮,她也不例外。

但是她非要说,不光要说,还要骂,彻彻底底骂醒他:“如果你没忘你就该知道‘妖誓’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你是除妖师,你应该比更何人都清楚,你我行走江湖数年可曾见过一个立下妖誓后得了善终的妖?我知你……我知你心悦阿沅,结下妖誓确能让你们心意相通、形影不离,可也无异于将生杀大权全交与对方!届时你就是后悔都……”

季陵声音淡漠,再次打断了她:“我尚未与她真正结契。”

说话的这段时间,他俩已御剑飞行多时,季陵等不及率先御剑飞行,薛时雨放心不下他跟了上来。沈琮、空师父等人,尤其沈琮为了安置玉陶公主滞后些许,不过也尽快御剑跟上了。随着阿沅、沈易、摩柯三人的骤然消失他们一直追寻的关于邪神的线索也中断了,本就是一团雾似的谜团眼下更是两眼一抹黑,因此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们也必须找到阿沅。

而季陵显然是众人之中最焦急的那个,他载着薛时雨一人,御剑飞行日行千里,其他人纵是想追也望尘莫及。转眼就看到了一片袅袅云雾笼罩着的孤岛——蓬莱仙境。

据传蓬莱有仙境,而燃灯佛便居住于此。

虽然燃灯佛是传说中的人物,但他们也曾有幸见到一次。那是在他们初入江湖之时中了妖祟的陷阱,幸好得恰巧游历于此的燃灯佛相助才侥幸活了下来。他们年纪虽小,又无家族门派护着,一身本领都是靠着和大大小小邪祟厮杀历练出来的,当日的邪祟他们早已不记得了,却仍记得燃灯佛的风姿。

那是个身着布衣再寻常不过的年迈僧人,然而不过将乾坤袖内的灯芯掐灭便使穷凶极恶的魑魅魍魉尽数魂飞魄散。

俗语“人死灯灭”,燃灯佛手中执得便是掌万物生灵的魂灯。

魂灯在,人亦在。

灯灭,魂亡。

燃灯佛还曾指教过季陵一二,替他疏堵灵脉,压制魔气。薛时雨还记得他们曾跪下言说为燃灯佛侍候三年以报恩情却被拒绝了,当时燃灯佛只盯着季陵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有缘自会相见。

现在想来,燃灯佛早已料到了今日。

只是燃灯佛云游四海惯了,他们其实心里没底能遇到,不过……天大地大,这是唯一找到阿沅的机会了。

季陵不想放过,也根本不会放过。

只是直到他们踏上蓬莱岛四处寻找燃灯佛时,薛时雨在听到二人尚未结下妖誓松了一口气却并未完全放心,还在耳边絮絮叨叨:

“季陵你清醒一点,你真的清楚‘妖誓’是怎么回事吗?妖誓完全是对被结契之人的剥削!我活这么大就从未听过有人主动立下妖誓的!你想借助妖誓和阿沅在一起是行不通的,阿沅也不会同意的……阿陵?”

此刻季陵大步在前疾行着,薛时雨居然小跑也追不上他。

“阿陵…阿陵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季陵!”

在前方疾行的青年终于站定却并未转身,他默了一会儿才道:“阿姊,我心意已决,你别劝我了。我知她不愿但总有一天……我会让她心甘情愿与我立下妖誓,与我在一起的。”

“你……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薛时雨气地几乎发抖,上前拽他,却见季陵脸色很差,差到额间隐有黑气浮动,颈间鼓起青筋,薛时雨愣了下,又见他手执长剑,剑锋长鸣,杀气如游龙出海磅礴浩瀚,她心底一慌松了手:

“你想干什么?”

季陵答得简单:“荡平蓬莱岛。”

薛时雨失声:“你疯了你!这山野多少生灵……”

青年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甚至可以说冷静得可怕。而他就是用这样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最可怕的话:

“蓬莱岛群山环绕,多云雾瘴气,要寻到几时?一剑荡平更快吧。”

季陵说的轻巧,薛时雨却觉得遍体生寒,这是数万生灵啊,怎能如此轻飘飘就……就这么说出来了?

薛时雨看着这样的季陵只觉得陌生的可怕,她笑的勉强,袖中手下意识攥紧了符纸:

“你我数年来除魔卫道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保一方太平,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哪知季陵眸光未有一丝闪避,漂亮的桃花眼蒙着一层看不真切的烟尘似的血雾,定定的看着她,眸光很冷:

“拖一分,阿沅便多一分危险。我除魔卫道之心不假,可若连身边之人都不能护周全,谈何保卫一方太平?阿姊,你知我从不会开玩笑。既遍寻不得,我会荡平蓬莱岛也会和她结下妖誓,永不分离。我说到做到。”

话落,季陵脚下平地生风,剑刃卷起凛冽的霜花,滔天杀气化作一柄无形的刃砍向那被烟雾笼罩的群山环抱,薛时雨瞳孔一缩,符纸随即飞至了出去:“住手!”

然而那符纸连同杀气化作的巨大剑刃如泥牛入海,被浓雾吞没的干干净净,薛时雨一顿,季陵眉心一蹙,桃花眸微微眯起掩住犹如结网似的瞬间密布的血丝,剑刃再次卷起霜花,昭彰杀气几乎化为实质,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浓雾散了,露出沈琮、空师父、月儿以及玉陶一群人。

沈琮看到薛时雨眼睛一亮,几步上前拥住了她:“时雨你没事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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