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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画皮鬼 张多乐 35613 字 202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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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101◇

◎她叫姜沅,家住黄河十八里坡,上有一个怀着身孕的母亲,下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

神树下。

神树被拦腰一刀两断,轰然倒塌。

激战之后,沈易一袭白衣半身浴血,他只身而立,宽大的衣袍在飓风中猎猎作响,凤眸凛冽,俊容寒霜,宛如修罗。

他周遭是遍地的断肢残臂,泼墨似的鲜血流注,樱花瓣带血宛若杜鹃啼泪,触目惊心。

他面前是断了半臂的韩伯,韩伯一脸骇然的望着他:“你是谁?为何……为何吾皇的圣酒对你不起作用?为何你丝毫不受影响?为何你能逃脱神明的……“

“根本没有所谓的‘神’。”沈易居高临下俯视着老叟,染着血污的长靴狠狠地,一点点碾碎老叟仅剩的一只手的指骨,凤眸如刃犹如看一个死人,“因为我就是‘神’。”

老叟极度惊骇中居然忘了剧痛。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天空波云诡谲骤然炸开道道惊雷,半明半灭的电光映在青年犹如刀凿斧刻的俊容上,倏然又归于死寂。只有青年点漆似的凤眸震慑人心,“人在哪?”

——

阿沅的脸色很不好看。

当然季陵的脸色比她更不好看。

俊容惨淡中透着铁青,看起来倒比她更像鬼呢。

她看着在季陵掌心几乎都快断成两截的玩偶,又看了看他即将变得赤红的双眸,忍了又忍,终于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你要入魔了么?”

季陵盯着她嘲弄似的扯了扯唇角,小兔玩偶自他掌心落下,果然已是破破烂烂的躺在地上,棉絮自裂口处争相而出。

阿沅瞥了一眼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是见过季陵入魔的样子的。

在梦兽的幻境中,一人可屠一座城。阿沅有些丧气地想,他若真入了魔,她哪里是对手。

季陵一脚踩着已是破烂的小兔玩偶上,一步一步向阿沅走了过来,阿沅闭了闭眼,咬牙:“你要杀了我么?”

季陵猝然一顿,微微喑哑的嗓音更显低沉还有愠怒:“你是这么想我的?”

“鬼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阿沅忍无可忍抬头,“之前我好心好意想舍身给你解毒,衣服都没扒拉下来你就跟黄花大闺女似的,才碰你一指头就把我丢了出去,我不要面子的么?!怎么现在不嫌弃我了?还弄的好像一副喜欢上我的模样,你别告诉我你真的爱……”

声音突兀的一顿,滚烫的鲜血飞溅至阿沅白玉似的面庞。

她瞳孔骤然一缩,只见季陵喉结处猝然横穿出褐色的树枝,仿佛是从体内伸长出的,瞬间刺破了他的咽喉!

阿沅悚然一惊,下意识尖叫却发现咽喉处发出“桀桀”的怪响,她能感受到,是枝丫在她体内急速的生长着!

她连连倒退,几欲不能呼吸,双手捂着自己的咽喉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猫瞳里映着漫天大火,她竟此时才发现整座庙已葬身火海之中。

尖锐的枝丫穿破咽喉的肌肤继而刺穿她的双掌,阿沅怔怔的看着火海之中那半人蛇像居然一点一点融化了。

化的是一张如龟裂树皮般的蛇皮,渐渐显露出那十分形似书生相貌的妖孽面容。

与此同时,神树下。

属于孩童的稚嫩手掌穿透沈易的腰腹。

沈易回眸对上一张圆头圆脑的女童脸,正是那个拉着阿沅的小手叫着”漂亮姐姐“的女娃娃。

女娃娃缩回手,满意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小手以及沈易急速苍白的俊脸以及腰腹赫然汩汩淌血的大洞,笑了笑口中却吐出属于韩伯苍老而诡谲的笑声:“好险好险,差点着了你这娃娃的道。”

而沈易脚下早已断气的老叟倏然化作了一块似蛇皮又似树皮的东西,竟是被吸干了的早已化作人皮的尸体。

沈易瞥了一眼,轻嗤了一声:“原来这就是你长生不老的秘密,以吸食他人性命化为自己的么?”

书生一手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下腹,一手成拳抵在下颚轻咳着,脸色白的不像话,局势陡然颠覆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你很聪明。我也不怕告诉你。”女童笑着盘腿坐着,捡起地上的樱花瓣把玩,“樱花呢要鲜血染就才开的艳。你以为此地的樱花为何终年不败?因为嫁接。只要源源不断换上新鲜的母体,花便能永远的开下去,人也是同样的道理。而你们入境的清酒内便藏着老夫种下的种子。”

随着女童话落,遍地不论是断臂残肢还是全境内醉生梦死的村民,包括薛时雨、空师父、沈琮、月儿,也包括沈易。

一瞬间枝丫刺破他们的咽喉,无数根茎从他们咽喉内争先恐后的蔓延生长出,这些根茎包裹着他们转眼疯长,一个个居然长成了参天大树,树干上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容愁苦的人脸,枝丫疯长,树纹也跟着诡异的变化,人脸显出又隐没。

“你们终将成为我金庭不死乡的养料,同不死乡代代存活,生生不息。”女童一边说着,一边爱怜的抚摸着一棵棵新长出的樱花树,转眼遍地血泊开出了漫天樱花,血泊也被樱花树的根茎一点点吸食干净,转眼还是那个不染尘埃和血腥的人间天堂。

女童一步步走到书生面前,歪着头打量他,一派天真:“果然你是不同的。告诉我,为何你能抵御吾皇的神力?”

沈易的咽喉同样被枝丫刺破,无数根茎同样蔓延出来想要包裹住他却好似碍于什么,不敢乱动。

沈易低咳着轻笑着,因咽喉被刺破发出艰难的低喘声:“不跟你说了,你拜的什么破神,我才是真的。这么想拜神,不如拜我?把爷爷伺候好了,兴许就告诉你了呢?”

沈易挑眉轻笑着,哪怕到了这个境地,凤眸里都是挑衅。

女童默然打量了许久,忽的眯了眯眼,也笑了开来:“不说无妨,老夫自己看。今年的剧目……就拿你开眼吧。”

话落,沈易瞳孔微睁,只见漫天樱花瓣争先恐后的袭向他,没入他的眉心消失不见。

他眸光一利,下颚紧绷,暗自咬牙终究还是因为身受重伤不敌,沉沉的昏睡过去。

合上双眸的最后一刻,隐隐约约看到千万樱花树化作了一个个巴掌大的小人似的娃娃被女童收回怀里。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沈易忽然想起,啊,对了。这老头说过自己是摊师来着……

与此同时,破庙内。

阿沅于火焰之中看到“沈易”对她笑着,薄唇张合道:

“吾妻,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么?去吧,我在彼岸等你。”

“等你心愿既遂,再无执念,心甘情愿嫁于我。”

“去吧。”

阿沅沉沉合上了双眸。

——

复睁开眸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破了洞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还有一张张难以忽视的,蜘蛛罗织的网。

阿沅恍惚盯了半天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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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耳际传来撕裂般的痛,是一农妇扯着她的耳朵大力将她揪了起来:“都晌午了,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打水去!\&quot;

阿沅吃痛地低叫一声,被农妇大力一甩整个人扑倒在地,手臂剐蹭在地留下长长的一道血迹,她小声轻“嘶”着,回头怒目而视,那粗粝的手指便戳在了她的脑门上:“叫你没听到?”

面前的农妇一张瘦黄的面庞,挺着硕大的肚子,因过分消瘦两颊深深凹陷,不过依然可见其眉目清秀雅致,不过眉心深深的褶皱平添了几分粗粝,最后一分雅致也破坏了。

“看什么看?叫人?人会不会叫?!!”

阿沅怔怔的看着她,猫瞳微微闪烁,嘴唇颤颤却未发出声音。

农妇拧着眉看她,正欲一巴掌扇去时,屋外响起男童的啼哭声,农妇转而将一旁的木桶丢到女孩儿怀里,厉声道:“手脚麻利些,快去打水!”

话落便扶着肚子步履蹒跚的循着哭声而去,嘴里一口一个“囡囡,囡囡,我看看摔哪儿了。”

阿沅看着自己一双细瘦的不像话的胳膊顿了下,抱着水桶悄悄跟上去,只见农妇将一个七八岁同样瘦的不像话的男童抱在怀里,暧声嗳气的询问着。

阿沅怔怔看了许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呢……

忽而窗外传来孩童们窸窸窣窣的欢呼声:“摊师来了!摊师来了!快去村口看摊戏啊!”

阿沅一顿抱紧了怀里的木桶,跟了上去。

村口一歪脖树下,一简陋的草台班子前围坐了一圈孩童,聚精会神地看着。

阿沅怀抱木桶,伫立遥望着。

傩戏,又称鬼戏,表演者戴着不同的彩绘神鬼面具表演祭祀舞蹈或剧目。

红幕拉开,一双粗粝的手伸出,左手一个面带赤色恶鬼面具的木偶,右手一个面带青色恶鬼面具的木偶,帷幕内传来苍老而粗粝的声音,高声道:“今儿的剧目——《金庭不死乡》。”

话落,一道刺耳的击鼓声响起,小人随着幕后苍老的声音响起开始摇摇晃晃的行走起来。

“一日,一群旅人意外来到一处桃花源,那儿开的不是桃花,而是漫山遍野、数也数不尽的樱花林……”

阿沅盯着那赤色面具上两颗黑漆漆的眼眶看的失了神,随着苍老的声音响起她仿佛也被无形的手支配着,她提起木桶转向人群的背面走去。

她想起来了。

她叫姜沅,家住黄河十八里坡,上有一个怀着身孕的母亲,下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

不光她家穷,因着连年的饥荒和黄河水患所有人都穷。

大家都吃不饱肚子。

现在她要去打水。

打完水她要下水道捕鱼。

如果她不做这些大家都会饿的,阿母也会打她的,她不想挨打,她也想吃饱饭。

更重要的是邻家姐姐被发卖了人伢子换了三枚铜板十个窝窝,她不想被发卖。

所以她要打很多很多的水,捕很多很多的鱼。

这年她十一却骨瘦嶙峋连七八岁孩童的身量也不如。

不过没关系,大家都这样。

只要她能捕到很多很多的鱼,只要能熬过这个旱季,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文中摊戏并不是传统的摊戏,因为剧情需要改动了些~

九点还有一更哦。

第102章102◇

◎“要我们相信可以,证明给我们看。”◎

可是她一条也没捕到。

双腿反而被河底的碎石刮得鲜血淋漓。

阿沅赤/裸着小腿立于浅滩之中,盯着平静的浑浊的黄河之水发了好久的呆。

已经三天了,一无所获。甚至连泥螺也挖不到。

她完蛋了。

她托着腮,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茫然然的想——她该怎么办?

水中的“她”瘦的好似一株倔强的芦苇,小脸瘦的只有巴掌大,因常年日晒肤色仿佛涂了层蜡似的,黑黄黑黄的。身上没几两肉,愈加凸显一双猫似的瞳孔又大又圆。头发也跟杂草似的凌乱扑在肩上,难怪每个人都叫她“丑丫头”。

现在又多了个称号,怪丫头。

因她总是一个人盯着黄河水中自己的倒影看,镇天一句话也不说,小小年纪怪里怪气。

当然更深一层的原因便是她一出生,她爹便坠入了黄河水中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都说她阴年阴月阴时出生,阴气重,克她爹。

可阿沅不服气,黄河水患年年死那么多人,这笔账怎么能算在她头上?

可没人信她,连她阿母也不信。

阿母仿佛借此找到了生活不幸的源头,稍有不顺总是对她非打即骂。

完蛋了,空手回去的话一定会被打的。

她坐在礁石之上,抱着双膝,依稀裸露的肌肤还残留着点点青紫。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回去的话一定会挨骂的,不回去的话……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能做的好像只有忍受着饥饿,然后盯着黄河发呆。

她在等日落。

只有日落了,弟弟该缠着阿母休息了,阿母也便少打她些时辰,她也能少见些继父浑浊的眼神。

一想到这令她浑身顿时松快了不少。

就这样日复一日,今日也没什么不同。

天下灾厄不断,多的是连寸瓦也没有的颠沛流离的苦命人,她不是最苦的,她告诉自己。

只是今日不知是不是被碎石刮得,血流的多了,没力气了,总之她今日格外的不想回家。

她宁可守着这一片母亲河。

她想她是爱这片母亲河的。

是母亲河孕育了他们,叫他们有了休养生息的土地,即便它剥夺了她父亲的生命。

即便它偶尔赠予鲜虾美鱼,时常只有一捧黄沙。

可叫她待上一天一夜也无不可,总比面对那些明里暗地里叫她“怪丫头”的人好。

可日落终有时,她总得回家。

果不其然回家又是一顿打,她浑身青紫的躺在冰凉的黄沙上,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只虾米的形状。

好饿啊好饿啊,饥荒什么时候过去呢?

好像吃东西啊。

翌日,阿母再次揪着她的耳朵暴戾的唤醒她:“今日带不回来吃的,你也别回来了!”

烈日下,阿沅茫然的站在浅滩中,左手捞一把泥沙,又是捞一把还是泥沙。

鱼虾都去哪儿了呢?

她缓缓想目光投向深水区,那里水深寂静,好像暗丛中巨兽的眼暗中窥伺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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畔不由回想起阿母的话:“今日带不回来吃的,你也别回来了!”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轻手轻脚游了过去。

原来深水区也是没有鱼的。

有的只是一团又一团犹如毛线纠缠不清,缠着她的双足不断往下沉浸的水草。

她完蛋了。

在双目合上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还恍恍惚惚想着,果然那些人都是骗她的。

克人的往往命硬的很,怎么能被自己克死呢?

不可能的。

可当她全须全尾、完好无损的从河边苏醒时,身旁还有堆成一座小山丘似的鱼虾,她愣了好久。

她很快左右张望了下,用裙摆将这些鱼虾囫囵装好一路踉跄跑着带回了家。

那日她难得的睡了个好觉以及喝了一碗鲜美的鱼汤。

梦里都是鱼汤鲜美的滋味。

次日她再次来到深水区,默默打量许久,忽的闭了闭眼,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眼睛一闭,蹬开鞋子就跃入深水之中。

复睁开眼,人没事,还活着。

身侧仍有一座小山丘似的鱼虾!!!

阿沅先是骇了一跳,继而欣喜若狂的用裙摆再次包裹住这些鱼虾带了回去。

一天三天皆是如此,然而第四天起,出现了意外。

她看着乌泱泱一群在深水区徘徊的大人小人,哑然了好久,转身离开。

那天她两手空空回去,果不其然被揍了。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人依旧很多。

阿沅小脸郁郁,咬着牙盯了许久,忽然一块石子砸在她的后脑勺上,阿沅吃痛的低呼一声,扭头怒视,一半大的少年攒着满满一掌心的石子走向她:“丑丫头,前些天你的鱼哪儿来的?”

阿沅咬牙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一枚石子陡的打在她的胳膊上。

另一个少年走了过来,同样手上拿着满满的石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丑丫头,不说来别想走。”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少年将她包围了起来,犹如逗小猫似的,小石子雨滴似的砸在阿沅身上。

额头、手肘、大臂、小臂,甚至在脸侧刮出一条细纹。

“我们没日没夜捕捉也抓不到三两条,你是怎么抓到的?跟哥几个说说呗?”

“莫不是偷别人家的吧?”

“丑丫头,你哑巴么?今儿个不说个清楚别想走!”

阿沅徒劳的用双臂遮住脸,可还是被无孔不入的小石子击中,有一颗甚至击中了左眼,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将眼角的泪逼回去。

她忍无可忍终于道:“别打了,是河伯大人给我的!”

“河伯大人?”一少年愣了下,继而弯腰捂着肚皮笑,“你莫不是想说黄河之神的河伯大人?亏你说得出口,你觉得我们会信……”

少年话说到一半被另一个稍显稳重的少年制止住:“住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少年一愣,本还想说什么在对方肃然的表情中讪讪地闭了嘴。

传说有位专管黄河的仙人就住在黄河之中,河伯。

每年黄河泛滥之时,为了平息河伯之怒便会祭祀一名少女,那名少女便是河伯的新娘。

然而年年都往黄河里给河伯大人送新娘,可河伯大人的怒火一点没平息,反而一年比一年脾气大,今年甚至连庄稼都淹了,数十里百姓颗粒无收,添了多少人怨和往生的怨魂,不过一点没影响百姓对河伯大人的敬重。

与其说敬重,不如说是恐惧。

是以少年一出口便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面如土色,现下讷讷不敢言。

阿沅这一声话落,不管是真是假,自然没有石子敢往她身上招呼了。

阿沅暗自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将双臂放下来,仍是戒备的盯着他们看。

一阵死寂后,稍显稳重的少年率先开口:“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阿沅回嘴:“我说的就是真的,爱信不信!”

事实上阿沅就是打心眼里觉得那些鱼虾就是河伯大人赠予的,不然会是谁呢?

“你……”

一少年正要上前被为首稳重的少年拦住了。

那少年盯着阿沅,眼睛眯了起来:“要我们相信可以,证明给我们看。”

“……什么?”阿沅愣了下,护住脸的双臂放了下来,“怎么证明?”

少年将手里的石子全丢在了地上,定定地看着阿沅:“自然是你怎么抓到那些鱼就怎么给我们演示一遍喽。”蓦的,添了一句话,“放心,我们不抢你的。只要你演示一遍,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河伯大人显灵呢?即便是河伯大人显灵,也轮不到你这个克爹的怪丫头吧?”

话落,这些少年真跟看热闹似的包围着她,是不是发出窃笑,当真看不到热闹不走了。

阿沅死死咬住下唇,立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骨泛白。

“怎么跟木头似的杵着啊?是在等河伯大人降下神迹吗?哈哈哈哈,没事,哥几个等得起。你慢慢来哈哈哈哈哈。”

阿沅面色发白的看着这群少年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她咬咬牙后将足上的草鞋脱下,冲着面前的少年冷声道:“让开。”

“嘿你……”少年顿了下笑道,“算了,我倒要看你怎么装神弄鬼,去吧。”

少女径直走到深水区前,少年们面面相觑,冷不防少女居然直接就跃进了深水区内!

少年们哑然看了许久,那纤细的身影犹如一条灵活的鱼,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周遭静悄悄的,一如眼前平静的、深不可测的黄河。

许久才传来一个少年犹如梦呓的声音:“她……她没事吧?”

即便他们自小泅水长大,但深水区这块也是父母自小耳提面命从来不敢来的,更不敢私自下水的。

没想到这丑丫头居然就这么跃了下去……

还好半天没动静了……

“她……她不会……死了吧?”

“她……”

少年们四目相接皆是一脸胆战心惊,他们确实想知道她那些鱼怎么来的,可……可从来没想让她死啊!

为首的少年终于咬牙:“快去救她!”

少年们一拥上前,然而真等到了深水前却又一个个不敢再前进半步,他们自小就在黄河水畔长大,从来也没听过有人真能下了深水区还能回来的!

踌躇之际突然一只苍白的小手“啪!”的一声拍在河滩上!

胆小的少年已经尖叫着跑走了,另一只细白的手同样拍在河滩上,少年们就这样怔怔的看着双手的主人一点一点爬上岸,衣袍湿漉漉的裹在身上,因身量未长开就像个过分瘦弱的少年,若不是长发海藻似的裹住半身,如何能看出是个女孩儿?

阿沅待全身爬到河滩上便连动动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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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力道也没了,一动不动的瘫在河滩上,半晌没有动静。

少年们顿了下连忙围上去:“她……她死了……”

“吗”字还没说出口,阿沅一口水精准的吐在其中一个少年的面上,少年还没来的及发火,便听见其他少年惊喜道:“快看缠在她双腿的海草上,当真藏着许多小鱼!”

这年头是看到点儿肉末都会两眼发光的时候,更何况这些新鲜的鱼虾!

少年们两眼放过的去摘取,然而不约而同的发出道道低呼:“嘶!这玩儿还带电呢!”

“这鱼虾都是死的,不知为何带着电!”

“不管了,能吃就行!”

不一会儿少年们便搜刮干净海草上的小鱼小虾欢天喜地的扬长而去,留下阿沅在原地吐了半天的水才缓了过来,终于活了过来。

“咳咳……咳咳咳……这群说话不算数的王八羔子……”阿沅喃喃着,双眸终于有了焦距,她缓缓看向右手,已然酸麻的右手没有半点知觉。

五指无力的挣开露出掌心盘成一团的……类似海蛇又类似泥鳅的东西,小小的脑袋上有两个小到可以忽视的小角,他好像也晕了,抱着自己的尾巴周身吐着青青紫紫的电火花。

阿沅哑然许久才拧着眉,喃喃着: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哦!定在十点准时发哦!

第103章103◇

◎“我说,我冷了。”◎

连着几日空手而归,阿沅今日自然也讨不了好,不过阿母今日害喜,显然有心无力,只虚虚打了她两下便放过了她。

阿沅这才得了空闲,等到众人皆睡,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将那小泥鳅似的小东西拿出来,悄默声到院子的水井边,借着月光打量。

她用一角衣袂沾了沾水,轻轻地擦拭着这小泥鳅,不擦不知道,原来他才不是什么小泥鳅,除去身上一层厚厚的泥浆,他竟通身莹白如玉,既像水蛇又不太像,就好像……就好像一柄玉如意似的,头上还有两个尖尖的角,阿沅拿指尖戳了戳,嗬,还带电呢!

果然,当时水下就是他将那些鱼虾都电死的!

当时阿沅被逼无奈下水,说实话,抱了必死的决心,她相信奇迹,也相信水下真有河伯大人,但她不信次次奇迹都能关照她。况且她泅水的功夫在浅滩上还行,深水区完全是不够看的,是以水草缠上了她的双足,尤其此次还受到了鱼群的攻击,这是她前几次从未遇见过的,她本都放弃了,忽然攻击她的鱼群自个儿就散了,一条条翻着肚皮居然就死了。

而她也莫名感觉到身上犹如被电击似的酥麻感,不过这电量微乎其微,她连忙挣脱束缚向岸上游去,但她实在没力气了,又呛了好几口水,模模糊糊的又要晕过去时,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道推着她向上游,等她清醒时便又发现自己又全须全尾出现在岸上。

当然身上携带的被电死的鱼全部被那些臭小子搜刮走了。

有点可惜。

何止有点可惜,是太可惜了!

可惜得阿沅心窝都有些疼,她很快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掌心的小东西上,她用指尖戳了戳他:“小白虫?还活着么,小白虫?”

盘成一团缩于她掌心的小东西闻言矜贵的掀了掀眼帘,露出一只璀璨的金眸,惊艳的阿沅半晌没说出话来,真是……太太太太美了!!!

可惜这小东西只瞥了她一眼又兀自睡了下去,软绵绵的好似没什么气力,不过不妨碍阿沅下定决心,这小东西她养定了!

从今日起她便将小东西揣在怀里,日夜不离身。

小东西邪门的很,不吃东西也不喝水,就日夜这么昏睡着,病恹恹的,好多次阿沅都以为他是不是死了,他又慵懒的掀掀眼帘,表示他还活着呢!

不过大多数时间,这小东西高傲的很,是不怎么理她的。而阿沅也没想到,她那次为了吓那群瘪犊子勇跳深水区,不仅没能唬住他们,反而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越来越多的人听闻她能下通河伯大人,纷纷慕名而来,甚至传的神乎其神,不知道还以为她和河伯大人是亲戚呢!

就连向来对她非打即骂的阿母也好奇中带着点敬畏的问她:“你当真能下通河伯大人不成?”

她当然不能了,甚至还有人问她何时天降甘霖,今年的汛期又是何时,她当然不知了!

尤其此时日复一日的干涸,他们所居住的这段水域居然也出现了干涸的迹象,别说鱼和虾了,水都快没了!加上北方瘟疫袭来,死的死伤的伤,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阿沅因此活的更艰难了。

比如此时,她被同一群少年堵在了一处。

“丑丫头,都快饿死了,再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神通吧?”

阿沅低声应答着:“我没什么神通。”

她说的是实话,她哪有什么神通呢?是小白虫将那些鱼虾电死,她不过侥幸捡漏罢了。自从那日上岸后,她再也没有下水过了。

不过这些亲眼见过她携带鱼虾上岸的少年不会轻易放过她,尤其在这样饥荒遍地,人人饿得眼冒绿光的情形下,更不可能了。

“你将鱼虾都藏了起来吧?”

阿沅猝然抬眸:“我没有!”

“我理解的,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的……”少年看着她,嘴唇因为饥饿泛白,“丑丫头……不,姜沅,你叫‘姜沅’是吧?”

跟上次肆意嘲弄她的模样恍若两个人,少年搓了搓手,讪讪地笑着,“上次是我对不住你……你行行好给我一口吃的吧!”

说完居然伸手去抓她,阿沅骇的不行连忙挣脱,少年瞬时居然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条……不,半条就好!我娘……我娘撑不住了……求求你……”

少年求得恳切,一个又一个磕的头破血流。

阿沅怔怔看着,恍若如梦初醒:“我没有偷藏吃的……你们找错人了!”

她落荒而逃,很快饥荒和瘟疫也找上了她们。

首先病倒的是阿沅的二妹,然后是三妹、小弟,很快连一向身体健硕的继父也缠绵病榻。

阿沅一卷草席送走了二妹、三妹后,也开始咳嗽了。她知道她很快也会同她的二妹和三妹一般。不过她倒没什么害怕,送走二妹三妹时她便已看淡了,左右不过一个死而已。

眼下她有件事,趁着她还能跑能跳,她必须要做。

而且必须亲自做。

她嘱托邻家的阿婆照看怀有六月身孕的阿母,自己花了一个日夜的脚程去了黄河另一端流域。

方圆几里唯有此处尚有水源。

她一边抑制不住地低咳着,一边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那犹如玉如意般圣洁莹透不似凡物的小东西。

自那日偶得这小东西至今,白驹过隙,匆匆三载过去了。

三年过去,他更圣洁更美好,本巴掌长的身姿如今可以绕着她的腕子足足三圈,头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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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小小的角也有寸长了,他仍盘着身子,金子的眸子低垂,一如既往高傲的模样。

这三年阿沅将他养的很好。

即便她双手黝黑,指尖沾着干活留下的污泥,但小东西身上永远是干净的,不染尘埃。

他仍是美好的,甚至更美好,然而三年过去,阿沅也才豆蔻年华,却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染上瘟疫了。

褐色的斑爬上她本就不太好看的瘦黄的面庞,她轻笑了一声,居然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捧着小东西将它轻轻放在河滩上沁凉的河卵石上。

小东西似有所感,终于舍得掀开眼帘,露出一双金眸,定定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每一次看到这小东西的金眸总是会被惊艳到,无论她看了多少次。

阿沅笑了笑,背靠在身旁的枯树上,她现在真的连抬抬指尖的力气也没了。

她同样盯着望着她的小东西,咧咧嘴笑了:“小白虫,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第一次认真看我吧?”

这小东西也不知是什么物种,反正她不认识,她只知道这是她见过的最最最高傲的生物了,哪怕养了三年也养不熟,他永远怏怏的,好像有睡不完的觉。

阿沅时常想,无所谓她是谁,只要是任何人捡到他,他也是这般模样吧?

好没良心。

阿沅心里低低叹了声,抬眸却见小东西仍然睁着一双金眸望着她,一眨不眨的,换以往早就睡大觉去了。

阿沅心尖微动,本想去揉揉小东西头上的小角,余光一撇,手臂也爬上了黑斑,终究动不得。

她有些遗憾的勾了勾唇,眼神疲惫而温柔的落在小东西一双金眸上:“难得听我说了这么长的话……小白虫,你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氛了,对吗?”

回答她的是一双耀金般璀璨的金眸,无声凝望着她,阿沅在其中看到了小小的,丑丑的,不修边幅的自己。

阿沅眉间蹙了蹙:“你真的能听懂我的话么?”

小东西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将自己盘成一团,闭上眸闭目养神。好像耐心耗尽,不想再听阿沅废话下去了。

阿沅无声笑了笑,这才是他嘛。

小没良心的。

傍晚的清风徐徐,难得她居然能找到这样一处地方,晚风、湖泊、彩霞,还有宁静。

好像瘟疫、饥荒从未发生过一样。

阿沅远眺天边炫目的晚霞良久,好像迷失在这样一片炫目的盛景中,久久忘了言语。

是小东西不耐烦的咬了咬她的指尖才换回她的神志。

她垂眸发现小东西居然又游到她掌心上。

她眉头微蹙,想双手捧着他将他放在浅滩中却也不能做到。只能歪着头看他,意外道:“小白虫,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东西伸长了脑袋看她,一双金眸眨了又眨,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阿沅抿着唇,斟酌着语句道,“这个世界很大很大,有很多很多的坏人,就像我这样,会将你占为己有的人。所以你要小心啊,千万别被像我这样的人抓到了。”

金眸一瞬不瞬盯着阿沅,似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说自己是坏人。

阿沅被这样专注的眼神盯着尴尬的又补了一句:“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将你困在身边三年……不好意思啊。”

小东西盯了她一会儿,忽的翻了个白眼,盘成一圈将脑袋搭在她的虎口上,闭目养神。

阿沅:“……”

“你刚才……是翻了个白眼吗?”少女松快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终于不是那股老气横秋的模样,“你刚刚是冲我翻了个白眼对吧?!!”

“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还会翻白眼,天呐,我居然才知道……”

少女恍如发现一块神奇大陆啧啧称奇着,小东西傲娇的偏过头不理她,聒噪。

很快少女的惊奇声淡了下来,又是一阵无言的安静之后,传来了少女和缓的,一听见她的声音脑袋里便能勾画她咧嘴傻笑的模样。

“从来……从来没有一件东西真正属于我,这三年来谢谢你啊小白虫。我很开心很开心。你记住了,下次别再傻傻被水草缠住了,遇上我这样的人是会挟恩相报的。逼着你陪我三年,对不住啊……

你这么美、这么美好,你应该是属于大海属于星空,属于风属于自由……”

少女暧暧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小东西倏然睁开双眸,扭头看去,少女闭上双眼好似睡着了。

他默然盯了许久,少女因日夜兼程而来,眼下两抹青黑,怎么看怎么像疲惫过度睡着的样子,小东西盯了许久放心的合上双眸枕于她掌心中睡了过去。

夜幕渐沉,小东西是被冷醒的。

黑暗之中他睁开一双金眸,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也极快的找到了阿沅的面庞。

居然还在睡。

小东西用他头上的角使劲戳了戳阿沅的掌心,以往他生长痛也会这般戳少女。只要他一戳少女的掌心,少女无论在做什么第一时间便会将他提着三寸的位置放进温暖的兜里。

那里有属于少女的清新的,是闻起来就让人觉得幸福的味道,他很喜欢。

而且,他冷了。

他必须要让少女知道。

他喜欢她干燥但柔软的手摩挲着他温凉的脊背。

但是今天无论他怎么戳着少女的掌心,阿沅仍然纹丝不动。

小东西有些恼了,顺着少女的胳膊逶迤了上去,抻长了脖子,尾巴轻甩了少女脸颊两下,居然还没醒,小东西的耐心彻底耗尽,黑暗之中金眸一眨不眨盯着阿沅沉睡的面容,下一秒居然口吐人言:

“我冷了。”

是清润、微哑、磁性的男性嗓音,并且带着些微的显而易见的别扭。

可是少女仍然毫无反应。

小东西沉着声又说了一遍:“我说,我冷了。”

这次没有别扭,只有浓浓的不郁。

可少女仍是那样,一丝反应全无。

小东西真的恼了,下一秒一道金光闪现,小东西消失,却凭空出现一身穿白袍,身形修长,凤眸潋滟的,如玉如松般的男子。

男子单膝跪于少女身侧,浓黑的凤眸已盛满不耐,伸出一指毫不客气戳了戳少女熟睡的脸颊:“姜沅,本座唤你许久了,你到底要睡到什么……”

少女恍若独木难支的浮萍倒了下去,惟余男子戳着她面颊的指尖还僵立在半空。

他怔愣了许久,缓缓的转过头看向倒在地的少女。

惨淡的月光映在她宛若熟睡的面容上,黑斑爬满了她半边面颊,男子的手微滞了滞,将阿沅扶了起来。月光之下,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脖颈、四肢、脚踝均染上了黑斑,好似腐坏了的果子,他居然现在才发现。

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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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蠢了。

真的太蠢了。

男子就这样半拥着少女从夜半坐到天光初晓,清晨的第一缕曦光映在少女微翘的发丝上。

男子和少女身上均沾了彻夜凝结而成的露珠。

男子盯着怀中少女沉睡的面容半晌,连连说了两次:“罢了,罢了。”

是我栽了。

我认了。

金色的滚烫血液飞溅至少女沉睡的面容上,男子居然生生用自己的两指于耳后三寸出刨出一片沾着金色血污的鳞片。

所谓龙之逆鳞。

鳞片剥离身体的一瞬间,男子倏然又变回了小白虫的模样,不过只有堪堪半个巴掌大,头上的角也消失不见。

他衔着金色的鳞片,吃力的绕着少女的胳膊攀爬逶迤,终于鳞片触及阿沅眉心的刹那便自动嵌了进去,转眼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而小东西猝然从空中坠落,砸在了地上。他吃力的一点一点逶迤向那浅滩沟壑处,留下一条长长的金色的血迹。

阳光下好像金子一般。

天亮了。

第104章104◇

◎她既希望能遇见小白虫又希望不要遇到他。◎

阿沅不知道自己是第几天醒来的。

她只知道她醒的时候耳旁流水淙淙,花开了,鸟雀在枝头叫着。

她身上因瘟疫产生的黑斑居然一块也找不到了。

空气从未如此清新过,身体也从未如此轻盈过。

身上的陈年旧伤也都消失不见了。

奇怪。

她没有纠结太久,接下来她花了五天的时间来寻小白虫,可惜她翻遍了沟壑山坳也没找到,在阿母来信的连番督促下只能只身返回。

临走前她想,小白虫一定入了海去,一定是的。

可千万别再被水草缠住了,一定要机灵一点啊。

她终回到了阿母身边,瘟疫来的快去的也快。这场夺走了二妹、三妹和继父的性命,所幸阿母和小弟熬了过来。只是阿母腹中的胎儿终究没能保下来,生了个死胎,阿母为此消沉了许久。

许是因为经历了一场天灾人祸,阿母身边只有阿沅和小弟了,她不再肆意的打骂阿沅了,她终于开始依赖她,或者说终于承认自己、承认这个家是依赖阿沅,这个家是离不开她的。

少了这些无端的打骂日子总归好过些。

阿沅又恢复了原先的生活,打水、捕鱼。

日复一日。

只是她每天花在捕鱼的时间极长,总是日出而作,日落了也不一定回来。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根长长的树枝,她总爱往深不见人的沟渠里,往那些海草丛生处捣捣。

万一能遇见一只傻了吧唧的小白虫呢?

可是她一次也没遇到。

但不妨碍她下次还去捣捣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

倒也养成了习惯。

她既希望能遇见小白虫又希望不要遇到他。

没有遇见他的日子里,一定在某个地方潇洒吧,指不定又在乱放电火花呢。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过着,阿沅不知道黄河底下到底有没有住着河伯大人。若是有的话,河伯大人的脾气确实不好。

好不容易熬过了瘟疫、干旱,还没喘息多久,黄河水患又卷土重来。

它淹没了大片大片的庄稼,摧毁了多少良田房屋,遍地的流民,不知何时起,坊间渐渐流传着一个恐怖的传说。

黄河底下没有河伯,只有大妖。

大妖专门偷吃人的心脏,为了食人心,一切天灾人祸都是他的手笔。

阿沅不知道这个大妖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的手笔。她只知道她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的家如梦幻泡影般,破碎了。

或许从未存在过,一切都是她的妄想。

终于到了这一天,她死死拽着阿母企求她看她一眼:“阿母别送我走……我会乖的,我不再抢弟弟吃的了,你别送我走,别送我走……阿母……”

妇人一巴掌刮在她脸上,摁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狠狠摁在粗糙的沙砾下,一下又一下对着这群官爷磕头:“这丫头阴年阴月阴时出生,命贱得很,是官老爷们要的,绝无掺假!官老爷们行行好,带她走罢,只要给奴家十文……不,一块窝窝就行了!”

妇人说着搂过另一侧同样过分瘦削的男童,声泪俱下,“官老爷行行好,赏我家娃一口饭吃就行了……官老爷行行好……”

阿沅就这样以一块窝窝的价格发卖给了官家。

阿沅曾无数次想过远离这片荒芜的、贫瘠的、多灾多难的地方,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更没想到,买她的人不是一般人,是皇亲贵胄,是天家。

作者有话说:

一个过渡章,所以没写太多。

第105章105◇

◎“怪胎。”◎

阿沅知道买她的人是天家这回事是在她一年后进京乃至面圣之后才晓得的,可现在十四岁的她不知,她以为她和邻家的姐姐一样被卖给山坳子里又丑又瞎的糟老头子做小老婆呢。

她才不要。

死都不要。

她是在一个午后被麻袋裹了塞进一辆黑不隆冬的马车里的,同行的不光她一个,还有四个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同样的贫苦之地出来的少女,同样的面黄肌瘦,同样的十四岁看上去却只有十一二岁般大。

阿沅也是直到很后面才知道她和这些女孩不仅身世、身量相仿,甚至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她们的生辰更与大魏唯一的掌上明珠玉陶公主分毫不差。

这才是天家为何会买她的原因。这也是天家身为皇族行事却鬼祟偷摸的原因。只是这时的阿沅一概不知,但不妨碍她想逃。

“我一定是要逃的,你呢?”

面黄肌瘦的女孩儿目光炯炯盯着她,有些咄咄逼人,大有她不同意就不放过她的架势。

说话的人叫春杏,因同乡的缘故,自觉和阿沅最为亲近也是这帮女孩儿中胆子最大的。

彼时的阿沅因常年母亲的打压和生活在同龄人异样的目光下性子沉默寡言而孤僻,她只有和小白虫相处的经验,连和自家弟弟妹妹都相处极少,更遑论同龄的少女了。

一行数月在这狭小的马车内擦肩摩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几个姑娘早就打成一片,只有她缩在角落里永远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习惯了当透明人,此刻被春杏突然逼在角落发问,一时愣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倒是春杏身旁另一个名唤“小桃”的女孩儿轻轻“啧”了一声:“算了,她早就被吓傻了,别管她了春杏姐。”

春杏紧紧盯了她一会儿,见阿沅仍是一副怯怯、不知所措的模样,撇了撇嘴终于放弃她,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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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向其他女孩儿。

见状,阿沅悄悄松了口气。

阿沅是知道春杏的。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现在她都是她一直想成为的那种人。

她大胆而泼辣,村子里喜欢欺负人的恶霸唯独不敢欺负她,她就好像一团火源,她的身边总是能聚齐一群人,她是天生的领袖。

她是和她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譬如此时四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她被拥在中间俨然是发号施令的人:“我长话短说了,大家都是想逃的吧?”

小桃立马道:“当……”意识到声音太大,连忙捂住嘴,低声道,“当然了!春杏姐你有啥想法尽管说,我们都听你的!”

“好!听我说我们镇日被关在这铁桶一般的马车里,连窗子都被封死了,每日只有晌午递来一顿吃食,晚间放我们出去解手一次,这几日我留个心眼偷偷观察过了,递我们吃食的手干枯苍老,肯定是个老叟不足为惧,难的是驾驶马车的人。这铁桶一般的马车不同别的,我爹就是车夫,就是一般的马车半天下来我爹都累个够呛,何况我们此刻身处的这个!而这人气息绵长,一连数月下来没休息过半刻,定然是个练家子!”

阿沅半靠在车身上,看着几乎拥成一团的女孩儿,轻轻眨了下眼。

“春杏姐那……那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虽然那个是个练家子,但我想看守我们的也就这两人了,我观察过了,没有旁的人。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逃出去的!”

“好!”

“春杏姐你说吧,要我们怎么做?”

女孩儿们一双眸晶晶亮,满是崇拜望着春杏。

计划渐渐成型,春杏也压抑着激动:“很简单,只要有一人去引开车夫就行!”

然而她话一落,方才叽叽喳喳的少女便都没了声音。

少女何等精明,眼一转便知道女孩们的顾虑:“你们放心,我都想好了,这段时期梅雨季,道路泥泞根本行不了路,是以我们在这停了数天,但我昨日解手瞧见天边隐隐有鱼鳞状的云彩,不日便会天晴了,到时天晴了,路也干了,我们便再无机会逃了!”

阿沅凝神听着,指甲扣着车壁,一下、两下。

可女孩们听完仍面面相觑,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春杏有些急了:“听我说,万幸此处是野外,这几日趁解手的时间我们做些陷阱,我常跟着我爹打野味,我知如何做陷阱,莫说人了,就是熊也能栽下!届时只要一人将车夫引到陷阱处即可,不会有危险的!”

然而女孩们还是无言,甚至逃避春杏的对视。

春杏只要对小桃说:“小桃,不如你来吧。”

“我……我……”小桃结巴着,小声道,“春杏姐我、我胆儿小……不如……不如你来吧?”

春杏想也不想拒绝了:“不行,我要操控机关陷阱,只能你们来。”

“那……那……”

小桃半张着嘴都快哭出来,其他女孩儿也埋下头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我来吧。”

低低的、微哑的声音传来,女孩们一愣,扭头看去,是阿沅一双琥珀色的猫瞳沉静的望着她们。

春杏一顿后,双眸倏然亮起火花:“太好了,对了你是姜家的女儿对吧?叫‘姜沅’是吧?你放心,绝不会有危……”

马车内本就拥挤狭窄,春杏又是个自来熟,眼看手就要勾在阿沅肩上了,阿沅方才从龟壳里露出的头又缩了回去,避开了春杏炽热的视线,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淡淡道:“什么时候开始布置陷阱?”

春杏一顿,收回了手,越加压低了声线:“今晚。”

——

“太棒了,再挖两天便成了!等他一脚踏进来我们四个就把这藤蔓编织的网放下,他一定逃不了!而且只能陷进去,这些时间够我们逃了!”

这几日她们趁着夜间解手的半刻钟时间连忙找了块地挖坑,不敢挖太久,每日只能挖一点点,更多的是捡藤蔓偷偷带回马车内编织成网,所幸的是仿佛上天都在帮她们,接连几天的梅雨将她们挖的不大的坑变成了个小沼泽一般,一旦踏进去轻易脱不了身,再加上她们编的网应是能撑段时间的。

“咚、咚、咚。”

是木棍敲击车壁的声音,是在提醒她们该回去了。

女孩们不敢耽搁,将杂草树叶等铺陈在坑上连忙回到了马车上。这几个月来也一直如此,她们只有半刻解手的时间,听到木棍声便必须回来,若是不回来……没人忘得了第一次被塞进马车内时的毒打。

在返回前阿沅盯着铺满杂草的坑出了会儿神,又抬头看了看夜空。

万里无云。

今日,接连下了十天的雨停了。

“咚咚咚”又是三下木棍声。

这是从前从来未曾有过的。

马车内正在编织藤网的女孩们悚然一惊,胆小的差点尖叫出声,被阿沅一把捂住了嘴。

一道尖利而苍老的声音传来:“你们几个屎啊尿啊都拉干净些,明早便启程了!”

女孩们面面相觑,四目相对都是惊慌。只有春杏大着嗓子应了一声:“知道了。”

声音还有些抖。

外头传来一声轻哼,然后是一串脚步声很快便没了声音。应是走远了。

僵住的女孩儿们骤然松了口气,随之而来是仿佛被扼住咽喉般的紧张和焦虑。

比预想的快了好几天。

阿沅松开了捂住小桃嘴的手,小桃扁了扁嘴,隐隐带着哭声:“……怎么办春杏姐,我们坑还没挖好,网也才编了一半……我们能行吗?”

春杏也小脸苍白:“我……我也……”

“计划如常。”

是阿沅又捡起了藤蔓头也不抬的编织起来。

女孩们愣愣的看着她,一时傻在原地。

春杏看了她一眼,表情复杂,很快反应道:“快快快,现在能编多少是多少。”

女孩们很快醒过神连忙埋头苦干,小桃就在阿沅边上忽然闷闷说了一句:“刚才……谢谢你。”

阿沅一顿,又听见她说,“如果不是你捂住我的嘴,我们就完了!谢……”

阿沅好似没听到,又继续手上的活计,她干活极利索,好似穿针走线般将藤蔓编成一根根精密的网。

银月的光从未完全封闭的车窗的缝隙间渗了进来,落在阿沅因过分瘦弱显得挺翘而倔强的鼻梁上,显得格外的不近人情。

她也确实如此,呆一起三个月了,也就这几日说了几句,平常就是个哑巴。

小桃本能的又升起淡淡的厌恶,本想再谢她愿意只身赴险,脱口而出变成了:

“怪胎。”

阿沅手上动作不停,恍似没听到,只是头更低了些,整张头面都埋在了阴影里。

一夜无言。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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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属于女孩的尖锐的喊声自马车内响起:

“啊!救救我!我的肚子好疼啊,救救我!”

很快骂骂咧咧的声音自外头响起,然后是丁朗相撞的解锁声,车门打开了,一只苍老的手挑开车帘探了进来:“是谁在……”

早已准备好的春杏一记心窝脚踹了过去,一道惨烈的嚎叫声,果然是一老叟被她踹倒在地,哀嚎着半天起不来,女孩们连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按计划她们应该往东边跑,那里有她们事先挖好的坑。

春杏跑了两步忽然回头看向阿沅,藤蔓编织的网就缠在她腰上:“你、你会引车夫来的吧?网太大了,必须要四个人才能撑……”

咚、咚、咚。

木棍声传来,显然是车夫发现了后面的动静走了过来。

“当然。”

阿沅皱着眉看她,不理解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问。

春杏却骤然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正要转身跑走忽然咽喉被一只手大力掐住,继而被高高举了起来!

“唔唔……”她两手死命掰着脖子上铁钳般似的手,余光看去,小桃和她一样被掐着举了起来,小脸已然青白。

“呸!”

那老叟两只手掐着春杏和小桃的咽喉,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复又抬起头来是一张敷着厚厚的□□,青天白日下好似厉鬼一般,阴毒的眸子定定的盯着正在他对面的阿沅:

“好啊好啊……真是小瞧了你们,竟然摆了杂家一道。”

阿沅的脸色霎时血色尽褪,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身旁登时传来剩下两个女孩惊恐的尖叫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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