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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他这坦然的态度,令了了很是怀疑自己在小题大作。
她睁圆了眼,试图在气势上找回主场。可裴河宴似乎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绅士,与她对视时,寸步不让。
最后,还是了了先败下阵来。
她借着好奇车外动静的举动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她很难和裴河宴对视超过五秒钟,即便是虚张声势也不行。他的眼睛太深邃,凝视着她时像是要把她卷入海底深渊。初时瑰丽,随即逐步变得危险。
这感觉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下蛰伏着一只顶级的捕猎手,随时准备伺机而动。而她,就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鱼饵,一旦被锁定,再难逃其手。
小师父以前,也不这样啊……
时隔半月,他怎么跟换了个芯子似的,危险等级直线上升。
她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拿出手机,准备给他转账:“你刚才付了多少,我现在转给你。”
这句话在店里时了了就想说了,可她在试衣服上花的时间太久,她怕裴河宴等不及这才先随他走了出来。
况且,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他却愿意来接她,她已经很开心了。划清界限是他们私底下的事,没必要小家子气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也表现得这么明显。
“不用转。”裴河宴这回没看她,将车挂了前进档,跟着前车从逼仄的单行道上离开,转入主干道。
路口不仅是车辆拥堵,更多的是不按交规随意通行的行人以及自行车辆造成的混乱。
转向灯的跳跃声,规律而紧凑,渐渐地压过了空调送风的动静,与了了的心跳合为一个频率。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为了不让气氛太过紧张,她斟酌了一番,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买衣服这么私人的事,就不必从公费里报销了吧。”
裴河宴既没纠正用词,也没反驳了了。弹簧一旦拉得太紧,造成的反弹一定是他无法控制的。有些事,必须得循序渐进。
“晚上想吃什么?”他干脆转移话题:“路上这么堵,外卖的送餐时间只长不短。前面路口正好会经过一家超市,我去买些食材,今晚自己下厨吧?”
了了自然没意见,她享受包吃包住的待遇,吃什么还不是由老板说了算?
虽然他也不是她的老板,但在重回岛上,裴河宴算是最高负责人了,了了归他管。
衣服费用的事,了了暂时没再提。
出于社交礼仪层面上的考虑,裴河宴对她大方是占得住理的。大不了她晚点问一下服装店老板具体的金额,再直接给他转账就好。
她说服了自己,坦然地舒了口气。
裴河宴不知道她在心里瞎琢磨什么,车在超市门口停下,他解开安全带,看着了了:“一起去吗?”
他这么问,了了也没法说不去啊。
她自觉地解开安全带,跟他一起下车。
这家超市是重回岛上最大的综合体超市,即便是暴雨天,客源仍旧十分充足。
裴河宴拎了购物篮,先带了了去生鲜区买今晚的食材。
食材自然以素食为主,番茄、豆芽、黄瓜、豆腐等等,裴河宴还买了几束挂面:“大暴雨可能会下到明早,有备无患。”
了了看了看他拎在手里的蔬菜,转头趴在烤鸭炉前疯狂流口水。
唔……好馋。
其实,了了也是开过小灶的。
她和了拙吃腻了法界的员工食堂,偶尔也会分开点外卖。有一次,她实在馋肉,就点了一份猪脚盖浇饭。
外卖到时,那叫一个芳香四溢。
她坐在脚手架上,边吃边晃腿。了拙愣是从她吃饭开始,从她身侧一路退至窗口,险些翻窗而逃。
了了和他隔了这么远,也能听见那小和尚双眸紧闭,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她虽然吃得挺开心的,但见了拙这么挣扎痛苦。她后来还是考虑了一下两位出家人的感受,再没点过荤菜。
饿得太狠的后果就是她现在一看见肉就馋得走不动道……
裴河宴见状,倒是贴心地问了一句:“要吗,给你买一只?”
“然后你们三个看我吃?”了了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连忙摇头:“我还能再忍忍。”
“早期,和尚也是可以吃三净肉的。”裴河宴把计好费的青菜放入购物篮里,“只要不是自己杀的,不是自己教唆别人杀的,也不是为自己杀的,就算三净肉,可以吃。”
他这么一说,了了都有些分不清他是考验自己还是故意教唆自己。她可耻地动摇了几秒,随即斩钉截铁:“不吃!”
只要她拒绝,她就肯定上不了当。
裴河宴看了看她,点头:“嗯,那我尊重你。”
了了:“……”不是,说真的啊?
——
挑完食材,裴河宴特意带了了去了零食区。
了了起初没理解他的意思,跟着他逛完一个货架,还疑惑地问他:“你来这买什么?”
“给你买零食。”他说这句话时,语气特别自然。像是安抚一个得不到气球的小孩,既然没有气球,那你可以挑选糖果作为补偿。
了致生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这样明显哄小孩的招数来对待她了。而她最无法招架的,恰恰好就是摆在明面上的被偏爱被在乎。
她没作声,只是忽然看着他。
裴河宴对吃的要求仅限于三餐,没条件的情况下他甚至可以不做要求。零食对他而言,确实有些陌生,他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这些有你喜欢的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吃零食,很早就不吃了。”
十三岁以前,她是不能吃。练舞要保持身材,连吟枝从不允许她吃垃圾食品。即便她偷偷买了藏在床底,也会被她揪出来,当面扔进垃圾桶里。
她最奢侈的时候,反而是在南啻那个物资匮乏的小卖部。即便她一掷千金,包揽了货架上全部的廉价零食,了致生也不会多指责她一句,顶多就是盯着她好好刷牙。
后来零食自由后,她就彻底失去了对零食的渴求。如今,零食已经变成了她缓解情绪的补给站,她把吃零食当成了生活里的奖励,不再轻易施舍自己。
了了越想越觉得凄凉,那点心酸和悲凉酝酿到一定的程度,让她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裴河宴瞧着,有些想笑。她这点倒是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总是天马行空到忽然陷入自己的情绪。
他不问显得太冷漠薄情,可问了……在得知答案后,又哭笑不得。
他想起超市门口的甜品站,问:“那你想要一个冰淇淋吗?”
了了瞬间眼睛一亮:“要。”
裴河宴点点头:“走,带你买。”
他话落,了了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他看着她几步小跑跳后似乎才想起要矜持,可老老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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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走了没两步,又回身用眼神催促他。
刚才那点被生活搓磨的可怜劲,短暂得像是昙花一现。
裴河宴无奈失笑。
若是可以,他倒真的希望,她曾经的苦难也可以这样一笔勾销。
——
买完食材,从超市出来时,有交警疏通的道路终于顺畅了不少。
回小院的路几乎没怎么堵车,一路坦途。
了拙提前得了信,下米煮饭。饭菜在三人的忙碌下,很快端上了饭桌。
吃完饭,照例是了无和了拙刷碗洗锅,收拾厨房。了了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也没能帮上忙后,只能溜达着去了客厅。
她被一根冰淇淋收买,见到裴河宴也忘记了要避嫌的事,见他在煮普洱,还伸手讨了两杯茶喝。
普洱有些苦,热时还有些茶香味,放凉了就彻底只剩下苦味。
她边吹边喝,一杯喝完,茶底已经烫得她握不住了,只能用瓷碟子垫着,小口地抿。
裴河宴觉得她甚是有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的心境和离开前不同,以前总要克制,勿听勿看勿动心。如今虽然也要持戒,可起码对她不用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即便心动,菩萨也难再怪罪他了。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偶尔投来的注视,因为投喂而短暂消失的警惕心终于被她捡了回来。
了了抬眼,和他对视了数秒,脑中警铃瞬间拉响:“我先回房间了。”话落,她茶也不喝了,转身就回了屋。
了无刚洗好碗,来茶室讨茶喝。
见了了匆匆忙忙地回了房间,不解道:“小师兄怎么了?”
裴河宴给他斟了杯普洱,淡声道:“踩着自己尾巴了。”
了无:“……”这是什么新鲜热梗吗,他为什么听不懂?
——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裴河宴做完早课后,都会和了拙一并返回小院,再和了了一起去法界上班。
有裴河宴在,商务车都是随接随送。
了了每天多了半小时的睡懒觉时间,除了上车时总要比了拙快上一步去抢车尾的座位外,几乎没有任何烦恼。
她享受了裴河宴的便利,自然没脸再说什么保持距离的话。
多睡半小时诶,多香啊!
渐渐的,裴河宴也摸索出了其中的规律。
这就和养猫似的,得顺着毛撸,在她耐心告罄前,要先一步拉开一个让她觉得舒适和安全的距离。等她舔完毛梳理好自己,再趁着她放松防备时,喂点符合她口味的小零食,勾得她即便心中抵触,也难以抗拒。
别的都还好说,唯独掌控尺度是最难的。火候欠佳则无法达成目的,火候过大则容易适得其反。
他生怕再出现像佛堂那一日的情景——她不由分说,便给他下了判决书。
以她的性格,当事情开始反复纠缠时,她大概率会选择快刀斩乱麻。真到那时,局面就会变得十分棘手。
第八十二章
晃眼,一周过去。
裴河宴在法界的工作交接全部完成,只等着《大慈恩寺》的壁画完工,就能彻底结束优昙法界的工作,回到梵音寺。
被温水炖煮的了了最近因壁画工期接近尾声,无暇顾及其他,至今没发现自己是裴河宴锅里的青蛙。甚至,因他不计前嫌提供便利,她还很是感激。
至于她焦头烂额的原因,还得从壁画原画说起。
《大慈恩寺》的原画风吹雨打数载,即使有画廊挡雨,但长期暴露在外的颜料在时间与外部因素的作用下仍会与当时有很大的差别。
了了在调色上,总是拿捏不好色彩的饱和度。
壁画的颜色并不如传统油画或现代画那样种类繁多,力求色彩绚丽或写实逼真。
她在脚手架上苦恼到眉头都打结时,终于能理解少年时的裴河宴是如何被填补色折磨到气不顺的。
自己创作壁画时,即便这个颜色不能用或不协调,都可以另寻别的色彩替换,反正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可修复和替补,就不能全然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了。
眼看着下班时间已经到了,了了没下脚手架,她让了拙先走,自己留下来再待一会。
壁画最后的补色工作了拙已经帮不上忙了,今天了了调不出颜色,他几乎跟着闲了一整天。听到可以下班,他如蒙大赦,先去停车场告诉小师叔一声。
裴河宴交接工作的这几日,早已经没有具体事务了。按理说,他都不用亲自再来法界的办公区,但最近他仍是每天一早就准时出现,兢兢业业得令法界的工作风气都难得清肃了一回。
不过他也不是整天都在,上午待上个把小时便不见了踪影。等到下班时间,又会准时出现。要不是他自己就是领导,这工作作风,高低得被唾弃一番。
也就只有了拙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小师叔压根不是热爱工作,沉迷雕塑,他是为了接送了了,才顺带着来上上班打打卡的。
搁平常?打电话都未必能联系得上他。
——
裴河宴坐在车内,翻佛雕艺术协会每季度都会发刊的报纸杂志打发时间。
入会十多年,他杂志一次也没看过。还是最近闲到必须找点事做,才从办公室的角落里把历年的杂志都翻了出来,再按时间倒序一本一本地往回看。
倒不是他自视甚高,不屑翻看,单纯是早年一忙起来就没什么时间。
今年,他难得停了下来。
一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花费心思,从俗家弟子彻底还俗,他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除了了了,置办家业,规划未来,这些都是亟需解决的。二是,他的未来带了些看不清猜不明的迷惘,他虽然没有犹豫过他做下的决定,可人生匆匆三十年,一朝改了信仰,谨慎踏出下一步也是人之常情。
他正好,借此机会休养生息,停下看看。
了拙把话带到后,识趣地先行一步。
小师兄没下班,他就没指望小师叔能想着送他回小院。
了拙走后,裴河宴也没了心思看书,他把杂志合上,望着出口良久,起身下车。
——
下班时间,壁画展厅内,只剩下了了。
她没在调配颜色,而是捧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壁画发呆。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可能是心情实在太差,她连装都懒得装,打了声招呼就回过头,继续搅动她的笔刷。
她脚边的洗笔筒,浸泡了太多颜料,早已混成了蓝黑色的废水。
裴河宴收回视线,看向她身后的壁画。
壁画已经基本成型,梵音寺的门脸和山头,用墨青色的勾线寥寥几笔,就如写意山河,跃然纸上。
《大慈恩寺》的主角并非佛陀,讲的也不是渡人成佛的佛教故事。它比四方塔的讲经图少了些佛性,多了岁月与历史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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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时光长河中不经意铺开的一册画卷,画满了故事。
他走近两步,去看画中的拂宴。
隔着漫长的时空,和千年前的据点在这个时间线上遥遥相视的感觉还挺玄妙。
了了原本还等着裴河宴说些什么,可他来了也不出声,光是赏画。让她准备好用来反击的棉花全都堵在了自己的心口,一点没派上用场。
她语气闷闷的:“你怎么没走?我怕你等久了,还让了拙先跟你回去。”
“他可以自己回去,走不丢。”
了了想说她也走不丢,从优昙回小院的路她现在闭着眼都能摸回去。可话到了嘴边,她又不想说了。她知道,裴河宴等的只有她。
她蹲坐在脚手架上,双手抱膝,仰头看着壁画,看上去无助极了:“我有问过,《大慈恩寺》为什么不选择用激光复刻的这个问题吗?机器的误差比人手工要少很多,颜色也能靠参数调配得大差不离。等展馆出展壁画时,内环境的灯光会让这幅壁画看上去更完美无暇。”
“你这是受挫了,就想一把推翻?”裴河宴看着壁画,没看她:“智能是可以复刻,可壁画的传承意义是智能无法模拟的。为什么很多古法工艺逐渐失传?一是因为有了更经济实用的替代品,二是第一个原因导致了传承的人不再被需要。”
了了没作声。
裴河宴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不少手工艺技术,类似佛雕、木雕、玉雕都有了机雕代替品,但市场上复杂的、精致的、有创造力的作品仍是需要人手工去完成。如果几百年以后,市场上全是如出一辙的流水线艺术品,即便它们完美或接近完美,可全都是这些,你还会觉得它们值得欣赏吗?”
这还是表面最浅层的道理,往深了想,何为传承?
人类智慧的发展就是在生活中一点一滴磨砺出来的,也许科技发展,智能升级,会取代甚至淘汰掉一批效率低或极小众的手工艺者。但人类文明的沧海中,真的就不需要保留传统智慧的火种吗?
道理了了都知道,只不过人在沮丧时,思考能力会跟随情绪降级。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个蘑菇一样,生长在阴暗地,吸收着腐枝和朽叶,从头到脚都烂透了。
“较劲解决不了你的颜色问题,先下班吧。”裴河宴伸出手,想先把她哄下来:“时间还早,想吃什么现在都还来得及。”
他话落,就见了了看着他的眼神带了些审思。
他心中暗暗咯噔了一声,后知后觉到火候似乎稍过了一些,他面色不改,低声补充道:“我有个色本,没准能给你一些启发。”
了了没立刻接话,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以往都是她仰望裴河宴,这个视角下,他似乎也没那么高不可攀了。
她垂眸看了眼他伸出的手,她的掌心沾了颜料,颜料干了以后拉扯着皮肤有淡淡的紧绷感。她抽回一直抱膝的手,伸了过去。
但在即将握住他时,她停了下来,食指和中指像奔跑的小人似的,在他掌心接连点了数下:“你最近是不是对我太好了点?”
她指尖微凉,像裴河宴下雨时踩过的水溏,平静的水面一被她晃漾起来,瞬间波澜不止。
他的视线从与她对视的目光中抽离,落在她的指间,他看着她的手指轻轻跳跃,似点非点的从他掌心掠过。就在她想收回手时,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
他的掌心滚烫,像一把燃烧不息的火,将她瞬间扼住。
了了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可刚一用力,裴河宴便攥得更紧。他抬眸,那双眼和他回来那晚隔着橱窗凝视着她时一样,充满了掠夺和深不见底的幽邃。
了了的心猛地一跳,彻底失序。
“别挑衅我,了了。”他压着声,似乎是克制,又似乎是警告。她还没来得及分辨清,展厅的大门忽地被推开,楼峋站在门口,正准备往里走。
她瞬间的惊慌和无措,一丝不落地全烙进了裴河宴的目光里。
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淡声道:“我在停车场等你,收拾好了就出来。”
了了的气焰被他压制得连一缕火星都冒不起来,她甚至忘了反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乖乖点了头。
裴河宴这才轻掸了一下衬衣,抬步离开。
他与楼峋擦肩而过时,微微侧目。两人短暂的对视后,裴河宴敛下眼眸,遮盖住眼底的深意。在与楼峋互相颔首,算作示意后,裴河宴径直离开,没再回头。
楼峋站在原地,看着裴河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才转过身看着了了:“你俩怎么回事?”
话一出口,他也察觉了自己的异样,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冲,明明是想询问可听着却像是在质问她一般。
他扯了扯唇角,用一个笑来模糊掉他的异常:“还不下班,这么敬业?”
了了没在意,她甚至没发现楼峋有哪里不对劲。她把画笔收拾好,从脚手架上下来,边整理工具箱边回答:“正准备走。”
说话间,她还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重回岛最近雨水充沛,像进入了雨季,不是在下雨,就是在准备下雨的路上。她对岛上一周前堵车的壮景印象深刻,为避免等会堵在路上,她得抓紧回去了。
“今晚一起吃饭?”楼峋问。
“今晚不行。”了了想起晚上还要回去看色卡,拒绝道:“晚上还有点工作,改天吧。”
虽然楼峋问出口时就没抱什么希望,可真被了了拒绝了还是有点失落:“你好歹假装考虑一下吧,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就这么不重要吗?”
他语气揶揄,听着就是玩笑话。
了了笑了笑,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分:“你什么时候开展?”
楼峋:“后天。”
她连忙补救道:“那我后天请你吃饭,庆祝你办展顺利。”
“庆祝?”楼峋挑了挑眉,双手环胸,侧倚着墙问:“那喝酒吗?”
第八十三章
了了拎着工具箱一路小跑着上了车。
商务车里,裴河宴收起杂志,十分熟稔地从她手里接过笨重的工具箱放在车厢的过道上。
司机见两人坐好,关上自动车门,驶离停车场。
有楼峋打岔,两人之间刚发生的插曲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裴河宴明知故问:“你朋友的展厅好像布置得差不多了?”
“嗯。”了了低着头在双肩包里翻找着手机,一心二用:“后天就开展了,正好还是个周末。”
裴河宴对楼峋的事没什么兴趣,刚才也只是随口问问,见她到处翻东西,不由问了一句:“你在找什么?”
“手机。”了了把垂挡在眼前的刘海勾至耳后,真是越忙的时候越添乱。
裴河宴顺着她勾发的手指看了眼她白净的耳根和后颈,她的皮肤很细腻,像成色最佳的和田玉,有着细白瓷嫩的温润感。
偶尔有阳光时,耳根那一片被光线折射得几乎会发光。
可惜,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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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岛已经很久没出现过晴天了。
他视线垂落,看了眼座椅边角上露出的那一截珍珠挂链,微微倾身过去,用手指勾住链条。还未等他将链条抽出来,了了忽然转头,下颔微低,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乌黑,眼瞳的颜色稍微偏淡,看上去像是清澈的玛瑙。
了了原本是想警告裴河宴,今日已经越界第二次了。
可他近在咫尺,她一和他对视,灵台便嗡的一声彻底清空。她顿了几秒,等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时,主场气势早就消失得没影了。
她讪讪的,瞥了眼悬在车壁上的安全带,甩锅道:“你怎么都不系安全带啊?”
知道她是没话找话,裴河宴懒得搭理她,径直将卡在座椅夹缝中的手机链抽出来,把手机抛给她:“给你找手机。”
他说完,坐回去,不仅当着她的面,还故意将安全带扣得很大声。
了了接住手机,对自己方才的自作多情稍感羞愧。不过这点情绪没能维持多久,她刚才没接到的电话,再一次打了回来。
电话是服装定制店的女孩打来的,通知了了过去试衣服。
“我可是把手头的活都搁置了先去改的这件衣服,你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抽空来一趟呗。”
“周日吧。”正好她休息。
前段时间为了赶进度,她连着两周都没放过假。眼看着壁画即将收尾,她反而越来越焦虑。心一燥就容易犯错,与其仓促赶工,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两人约好时间,了了才挂了电话。
——
周六下午,了了下班后直接去展厅找楼峋。
楼峋的班子很固定,了了和他认识的这些年里,几乎没见过他团队里有人员变动。
既然说好了要庆祝,两个人未免太没意思,她干脆把相熟的这几人也一起邀请了。
餐厅是临时定的,定在了洛迦山,是一个八人间的包厢。除了她和楼峋,再加上项目团队里的四个人,空间容量刚刚好。
冷菜刚一上桌,酒水也搬了进来。
楼峋的团队里几乎没有内向的,酒一开瓶,热闹也随之扑面而来。
了了和楼峋一起喝过酒,在京栖凌晨三点的天桥上。
她没喝到烂醉,保留着一丝清醒在清晨时分回到老宅的小巷里,打了一碗甜豆浆,蘸着油条边吃边醒酒。
她现在都还记得,那天那口豆浆喝得她浑身热气氤氲。她的脑袋因宿醉和彻夜未眠头疼欲裂,可那顿早餐奇异般地将她的烦躁和消极一一抚平。
她心平气和地喝完了豆浆,抬眼瞧时,她从斑驳的、混满油烟渍且贴满了红色胶布的玻璃门上看见了不修边幅的自己。她身后是蒸笼冒出的烟,白色的烟雾一大股一大股的随着蒸汽不断上浮。
她坐在那,边嚼着油条边看身后的食客来来往往。
那天刚好还是中小学生开学的第一天,她看见不止一个家长带着小孩来吃早饭。
结束噩梦的家长精神百倍,充满了龙虎精神,而放了一个寒假还没缓过神来的小神兽个个面容呆滞,哪怕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就是无法下咽。
就他们吃早饭那速度,估计都能赶上树懒啃树叶了。
了了忽然联想到自己,不知道了致生当年照顾她时,是否也如他们一样。可她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不一样的。
了致生对她上学是否准时不做任何要求,即便迟到,他也是不慌不忙地安抚她:“没事的,天不会塌下来。”
是啊,天不会塌下来,可学分会啊。
她尚在发呆时,早餐店已经迎来了第二批顾客——都市白领。
他们行色匆匆,无论老少男女,从点单开始就急急躁躁匆匆忙忙,好像时间于他们永远都是不够用的。
他们的早餐大部分都是打包带走,边走边吃的。手里的那一杯美式咖啡,几乎是人均标配,和小笼包子拎在一起有一种新潮又独特的匹配。
了了不知道看了多久,手里的油条凉透,又冷又硬。
她仍坐在那,看着身后零零总总路过的一茬又一茬的人烟气。
她那会还想过,换做是老了或裴河宴,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把自己折腾得如此狼狈。只有她,浑浑噩噩,不想清醒。
但喝醉后大脑停摆,万事皆空的感觉太美妙,她至今都是一边恐惧又一边沉醉。
楼峋那天问她“那喝酒吗?”,她甚至有一种找到宣泄出口的兴奋。她从回答的那一刻开始,就满怀期待的等待着今天。
酒刚空了一箱,另一箱立刻接上。
工作的紧张和高压令这些白日里西装革履娟秀光丽的都市丽人们像是解开了枷锁,一个个释放得十分彻底。
刚开始还有些拘束的酒桌气氛,在一轮又一轮的打圈敬酒后,早失了规矩。
饭桌上的酒菜蓬蓬乱乱,不是剩些边角就是不知被谁打翻,最后一碟又一碟重新端上的鲜乎热菜再少有人动筷。
了了被楼峋搂着肩膀,说悄悄话时,不知是谁先起哄,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被此起彼伏的“在一起”推搡着烘托着,热燥得满脸通红。
楼峋一手捏着杯口,一手挎过她的肩,微低了头凑近她:“听见了吗?”
她茫然抬眼,有些厌恶此刻过于靠近的距离。
他说话时,唇几乎就擦着了了的耳边。
楼峋生得很俊挺,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都是出类拔萃的,这也是他无往不利的优势。即使是了了,在那个喝得醉眼朦胧的凌晨,也曾因为他的靠近有过片刻错乱的心率。
那天凌晨,他将她揽在肩下,两人倚着天桥的栏杆,面对着深夜的车流,轻声絮语。那是他们之间有史以来最近最近的距离,近到她那晚只要抬起头就能触碰到他。
了了年少时遇到裴河宴,此后的人生,即便优秀如楼峋,她也从未有过片刻心动。所以刚开始,她并没有怀疑过楼峋,只认为是自己酒品不好,喝多了就容易色字上头。
直到后来,她渐渐发现,楼峋是个极为擅长营造气氛的人,她这才忽然醒悟。原来有很多个时刻,他都给她预设了陷阱。
这无关人品,也无关好坏。
只是提醒了了了,要与楼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要被蛊惑,更不要给他任何暗示。
他们之间一直以来,都维持着稳定的好友关系。
直到最近两年,他像是逐渐失控脱轨的列车,再也不安于和她平行共进。
他缺一个信号,了了知道。
可这个信号,她谁也不想给。
——
裴河宴知道了了去和楼峋他们聚餐了,她提前一天就和他说过。
出于地盘争夺上的天生嗅觉,裴河宴对楼峋有什么动机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他没把楼峋放在眼里,他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无论是出于什么考虑,只要迟迟没有动作,这举动在裴河宴看来,就是一种弃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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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够喜欢了了,或者说——他把了了和另一件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放在了一起比较得失,而了了并未在他心中多上一份重量。
这样的对手,都无法称作对手。
他心平气和地在躺椅上把玩着念珠。
当然,这是裴河宴自己的视角。
了无和了拙一人抱着半个西瓜,边用勺子舀着瓜肉,边对着小师叔的背影指指点点。
“这念珠都快擦出火了,小师叔看起来很暴躁啊。”
“现在还好吧?”了拙吐出几颗籽,不以为意:“刚才修剪月季时那才叫吓人呢,你看看那些花,别说叶子一瓣不剩,就连那个刺都被拔秃噜了。”
了无咽下嘴里的西瓜,顺着了拙的目光看去。
啧,简直惨绝花寰。
“他等会不会突然站起来,把躺椅都给拆了吧?”了无问。
了拙沉吟半晌,刚想说“还真有可能”,话还没说出口,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原本晃着躺椅清风霁月的小师叔瞬间转头看了过来。
了拙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见是了了打来的,他十分有觉悟地走上前,交出手机:“小师叔,给。”
——
了了喝了太多,她生怕自己再喝下去会断片,趁脑子意识还比较清醒时,出去给了拙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
她原先也没想到大家今晚会这么疯,想着小醉怡情,她刚刚好可以趁着酒劲腾空一下脑子。可那帮酒疯子一喝起酒来,就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壮烈。
她刚躲了一会清净,就被找出来的人喊了回去。
满室嘈杂里,她的手机铃声响了两遍,她才勉强听到。
了了掩住一只耳朵接起,充斥着行酒令和呐喊声的耳边,裴河宴的声音犹如仙乐。
可惜……就是这仙乐说出来的话,凶巴巴的。
裴河宴问她:“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进来接你?”
第八十四章
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有些混沌,了了反应了几秒,才听明白是裴河宴到了。
她抬眼看了看群魔乱舞的包厢,压根没法想象裴河宴置身其中的画面。她立刻摇头:“我这就出来,你等我!”
裴河宴听她电话里的声音还算清醒,便说道:“那我在大厅等你。”
“好。”她答应着,先挂了电话。
眼前的视野有些晕晃,了了按偏了两次,才成功挂断。
楼峋等着她接完电话,将倒满的酒杯递到她面前:“来,今晚不喝尽兴不许走。”
了了推开酒杯,摇了摇头:“家里有人来接,喝不了了。”
“家里人?”楼峋疑惑地皱起眉:“你是不是喝醉了?”
“对,醉了。”了了没和楼峋争辩,她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可她刚起身,就被楼峋握住手腕按回了椅子上。他俯身,凝视着她:“什么家里人?谁来接你?”
他头一回如此蛮横,盯着她的双眼像是瞬间褪去了醉意,清醒又偏执。
了了回视着他,但没作回答。
裴河宴就在这里,她倒不担心楼峋真的会扣住她不让她走。此刻,她更偏向于楼峋是喝醉了,所以许多行为都不讲逻辑也没有道理。
了了的固执,楼峋是见识过的。
他也察觉了自己今晚太过失态,将按住她的手松开,甚至还帮她把推搡间掉落在地上的单肩包捡了起来,拍了拍,递还给她。
“是谁来接你?”他放柔了声音,几乎是哄着她回答:“你告诉我我才能让你走啊。”
了了接过包,终是没能忍心与他僵持:“是我小师父,他已经在等我了。”
楼峋了然,他点点头,挡开毫无眼色来敬酒的下属,半护着了了,把她送到门口:“今晚没有不高兴吧?”
“没有。”
走到门边时,即将从这场聚会中脱身的轻松感令她的脸色看上去也柔和了不少:“你不用管我了,赶紧回去吧,别被我影响了。”
楼峋没说话,只是拉开门把,把了了送出门口。
走出包厢的刹那,他一眼就看见了等在走廊里的裴河宴。
餐厅的二楼全是包厢,上楼后有一个待客区,放了几把沙发和桌椅。
裴河宴就站在楼梯口那盆几乎有一人高的盆栽旁打电话,听见开门声,他转身看来。第一眼先看了了,其次才是楼峋揽着她左肩的手。
他目光微微一定,几秒后,才若无其事地撇开目光,朝两人走来。
他边走边挂了电话,了了只听见他最后说了一句:“我这有点事,先处理一下。”
走廊里的灯炽白到有些晃眼,了了眯了眯眼睛,才勉强适应了这个明亮程度的光线。
裴河宴已经走到了了了面前,他先是看了眼她身后的楼峋,微微颔首。
两人前天刚在展厅碰过面,虽然不算认识,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今天面对面,怎么都该正式地认识一下了。
楼峋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楼峋。”
裴河宴看了眼他的手,不慌不忙地先接过了了挂在手腕上的包。取包时,他垂眸看了了了一眼,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牵了过来。
人站到了他身旁,裴河宴这才握住了楼峋的手:“你好,裴河宴。”
楼峋眯了眯眼,勾起唇,毫不掩饰他对裴河宴这番举动了若指掌的清明。
裴河宴往包厢内瞥了眼,收回视线时,他扶住了了,对楼峋说:“那就不打扰了,我先带她回去。”
楼峋没说话,他倚着门,做了个“你自便”的动作,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半晌后,他闭上眼,抬手压住眼睛,讥讽地轻笑了一声。
——
回去的轮渡上,了了执着地要把费用转回给裴河宴。
她说的请客当然是她付钱,让裴河宴这个和楼峋他们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付钱是怎么个意思?
“上回买衣服的钱你就没收。”她嘀嘀咕咕的,一个劲埋怨:“我还你钱,我还得跟孙子似的求着你。”
酒翻了后劲,本就晕乎。
今晚的海上还刮着大风,往返的轮渡也随着过分活跃的海浪左摇右摆,把了了本就混沌的脑子晃得跟浆糊似的。
她拍着胸口,缓过那一阵恶心感,握着手机瞪着他:“你收不收?不收我可真的翻脸了。”
最后一趟返程的轮渡挤满了赶着夜船上岛游玩的游客以及在洛迦山忙碌一天后归岛的岛民。甲板总共就一层,还停了几辆轿车。
裴河宴把了了和人群隔开,用后背半挡着,将她圈在了自己的身前与轮渡的栏杆之间。
她喝完酒后,话又多又密,关键是逻辑居然也在线,令他想把这些话当成酒话敷衍了事都不行,只能耐着性子和她讲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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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我收,我不跟你抢。你现在先把手机拿好,我们晚点再说。”
“不行。”她摇头拒绝:“你在我这没信用。”
“没信用?”裴河宴皱眉:“我什么时候对你失信过?”
“又不是失信了才会没信用。”她打了个酒嗝,打完觉得自己太粗鄙,捂住嘴茫然地看着他,装傻道:“刚才谁打嗝了?”
裴河宴摇头失笑。
看来还是醉的,就是醉了也比一般人聪明,所以不大能看出来醉到几分。
他伸出手,半揽着她,替她拍了拍后背,帮她顺气:“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我怎么就没信用了?”
他一揽,了了顿时跟没骨头似的,偎进他怀里。
她贴在他胸前,语声委屈地控诉道:“高明的骗子都是不许诺的,他们会把你的心剜走,然后他们说什么你就都言听计从了。”她说完,仰头看着他的下巴,用手机的边角轻轻戳了戳他胸口:“你说是不是?”
裴河宴低头看了看她,拍着她后背的手缓缓慢了下来:“你说是就是。”
了了顿时满意。
颠沛的轮渡让她有些站不稳,她用脸蹭了蹭他胸口:“你最近怎么老抢了拙的活啊?我明明是打电话给了拙的。”
上回下雨,了拙说要来接她,结果最后来的是裴河宴。
这次也是。
她叹了口气,颇有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劲头:“觉悟是会给你发双倍工资嘛?”
“他不会。”裴河宴笑了笑,说:“他最穷了。”
行吧。
了了也忘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了,她现在记忆有限,听了上句没下句的。
她安静了一会,可不说话,轮渡起伏的晃荡感就变得格外明显。她晕得不行,想发脾气又不敢,但心情太恶劣,只能折腾裴河宴出气。
了了觉得自己在折腾,可那些小动作就跟好动的小孩似的,落在他身上不痛不痒。
他逐渐停下来的掌心重新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无声地安抚她。
“你是不是不喜欢楼峋啊?”了了忽然问道。
裴河宴的手一顿,低头看了她一眼:“是,我不喜欢。”
他没和了了打马虎眼,即便她此刻醉了。
今晚说的话她明天能记住多少;清醒后会不会找他对质;或者是不是要秋后算账让他对今晚说的所有话负责,这些都不在裴河宴的考虑范围内。
他这么坦诚,倒是让了了刚准备好的后话没派上用场。
她眨了两下眼,到底没按耐住心中的渴求,追问道:“为什么?”
“你已经问了我很多问题了……”
裴河宴话没说完,了了踮起脚,将耳朵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周围的背景声太嘈杂,除了乘客的说话声,发动机运转的噪音声还有轮渡前行时劈开海面造成的巨大回响声。
他低头,几乎是覆在她耳边说道:“我说你已经问了我很多问题了,公平起见,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几个问题?”
了了撅了撅嘴,不以为然:“你问嘛,又没人不让你问。”
她这会倒是大方。
裴河宴问:“为什么喝得这么醉?”
她反应有些迟钝,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了两遍,大脑才处理完信息。
“最近的脑子有点乱,想让它停下来休息一下。”她从裴河宴怀里退出来,倚着船舷的栏杆,娇声抱怨:“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烦人。”
船离岸渐渐近了,码头的灯光亮如白昼。她迎着光,眼里盛满了照明灯的余亮,湿润得像是在眼里蓄了汪清潭。
裴河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苦笑。
她半是抱怨半是玩笑,说的却是真心话。
是他一直做的都不够好。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楼峋?”了了不想继续上一个话题,想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刚才想问他什么。怕他不回答,她还举手做了个发誓的动作:“我保证你今晚说的话我醒来一定都忘光。”
“但我不想你忘掉。”裴河宴揽着她后背的手微微收紧,将她彻底抱入怀里:“我不喜欢楼峋的原因你会猜不到吗?”
这个拥抱与刚才的搭肩揽背完全不同,他微微俯身,伸手抽走了她拿在手里摇来晃去的手机直接塞入自己的口袋,一手环至她的肩后,把她紧紧地按入了怀中。
了了浑身一僵,借酒发挥的醉意瞬间散了大半。
她睁圆了双眼,迟钝的大脑超负荷地飞快转动着——她到底该接着装还是不装了啊?
裴河宴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对了了如此契合他的怀抱感到了些许愉悦。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了了一动不敢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轮渡即将离开海面上的最后一片暗区靠向码头,两人在拥攘的人潮中,借着黑暗的掩蔽,像滴入大海的水滴,并不惹眼。
她渐渐放松下来,可垂在身侧的手却迟迟不敢回拥他。
裴河宴的手顺着她的小臂,摸到她的手腕,再沿着她的掌心分开她的手指与她相扣。
他微侧过脸,对她说:“我不喜欢他,是因为我喜欢你。”
第八十五章
他说话间,有微微的暖意扑在她微凉的耳廓上。
不知是因为脚下的摇晃还是因为这缕太过靠近的气息,他对着说话的那一侧身体,从耳根开始酥软,麻了一片。
了了待在他怀里,蓦然生出一丝放松至极的困意。
她知道他喜欢她啊,一直都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听他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
她不想思考自己该如何回应,逃避也好,掩耳盗铃也罢,她只想蜷缩在这一隅,享受这短暂的属于她的片刻。
船笛鸣起,声线嘹亮地提醒着码头上的工作人员,船只即将靠岸。
轮渡下客要按先后顺序,得等着搭乘轮渡的车辆先一步下了船,其次才轮到乘客。这个过程所需的时间只长不短,坐惯了轮渡的岛民没有一个是急躁难安的,即便是游客第一次上岛,也在船工的解说和兜拦下,耐着性子等通行。
裴河宴就更不着急了,他抬眼看了看还在找角度停靠码头的轮渡。他周围的乘客,已经随着船只靠岸,渐渐往船尾汇聚,等待下船。
发动机喷薄的柴油味浓烈得直冲鼻腔,他怕了了不适,刚想松开她看看情况。
不料,他刚拉开一点距离,一直犹豫着不敢回抱他的了了在本能的驱使下,用力地搂住了他。
她脑袋有点疼,两侧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将身体对酒精的排斥全都反馈给了她的神经。
“是不是不舒服?”裴河宴问。
了了没回答这个问题,她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你不怕又犯戒吗?”她的声音闷闷的,“上回不过是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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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有点动心就跪了这么久的佛堂,这次打算跪一个月?”
裴河宴原本以为她没听清,或者是故意装作听不见,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没想着拆穿,也不打算追问。
在处理感情上,他一窍不通,只有本能。
所以闻言后,他握住了了的那只手微微用力,重重地捏了下她的手心。
“这次不用跪了。”他轻笑了一声,解释道:“同一个戒律,忏悔了一遍仍旧要犯,就算破戒。我第一次忏悔,悔得不是犯错,而是持戒不严,明知故犯。”
“破戒了会被惩罚吗?”她忽然有些慌,总觉得是自己失了分寸,才导致他又一次踩到了边界。
“会。”他看着了了的眼睛,像是能猜到她正在想些什么:“要是以失去你为代价,这戒不持也罢。”
这样的话,他说第一遍时了了尚可以欺骗自己,他是在同她开玩笑。可说了两遍、三遍后,她再也找不到他不是认真的借口。
她脑子里翻翻覆覆回荡着的只有一句——你疯了吗?
轮渡上的轿车全部顺利下了船,现在轮到了乘客。
有船工瞧见船头还有人没走,扬声吆喝了一句:“下客了,赶紧下船了。”
裴河宴回头看了眼出口,牵住她先往码头走。
了了被他这么一吓,已经清醒了不少。虽然路还走不稳,思考却没有问题。她犹疑地看了眼被他牢牢牵住的手,反复思忖着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是噩梦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要说突然……也不突然。
裴河宴消失半个月再回来后,表现得一直很反常。接送上下班这事也就算了,受益的也不止她一个人。可邀请她逛超市、出门散步会顺路给她带糖果以及特意替她去买鲜切花等种种,都不是以前的裴河宴会去做的。
了了并非完全迟钝无感,只是壁画收尾在即,她实在分不出闲心去猜测他的动机。只要他们谁都不踏过边界,有些事装聋作哑了又如何?
她甚至有想过,他可能是在用这最后的时间在和她道别。
优昙法界一别,也许就再也没有下一个春天了。
了了神思恍惚,忘了留意脚下。从轮渡踏上码头时,险些一脚踏空,陷入轮渡和岸口之间的缝隙里。
好在裴河宴一直牵着她,在她踩空之前,横揽住她的腰直接把她从轮渡抱上了码头。
脚下终于踩稳后,了了反而有些不太习惯。身体里的水平线像是还在海上飘荡着,摇摇摆摆的没个消停。
她像是才从刚才的对话里回过神,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可攥住了他,看着他漆黑的正认真地回视着她的双眼时,了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能说些什么呢?劝他清心寡欲,不要多想?
可牵也牵了,抱也抱了,这一晚发生的所有都是踩着她设立的边界线在不断逾越,她还怎么做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刚从一个漩涡里出来,又陷入了另一个。
她简直厌烦透了这永无止境的别扭与取舍,好像这些考验全是看她善良可欺,故意留在路中央,明晃晃地想要绊倒她。
只短短一个瞬息,裴河宴明显察觉到她的情绪从翻覆到收敛,像是在临界点时选择无声塌缩的能量黑洞,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危险至极。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攥着自己的手牵入掌心里,适应着她的步伐,慢慢走上廊桥。
海风经过桥面时,风势如穿堂而过,更显嚣张。那尖锐轻啸的海风似一只手般,将她发尾垂垂欲落的真丝发圈直接拂落。
失去桎梏的长发瞬间披散开,凌乱地在风声里翻着卷。
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转头去追发圈。真丝发圈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重量,转眼就吹落至海面,混着水藻被海潮推拥着逐渐飘远。
一个发圈,丢了也就丢了。可这会她就是觉得莫名委屈:“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啊?”
“我已经很为你着想了吧?我要是想跟你纠缠,我又不是豁不出去。你不能看我好欺负,就一边勾搭我,一边又要求我管住自己。”她眼圈微红,连嘴唇都在颤抖:“裴河宴,你太欺负人了。”
她这头发散乱,又泫然欲泣的表情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怜,可怜得让裴河宴忍不住想笑。
他确实也笑了出来:“你想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