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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酥衣 韫枝 49841 字 2024-04-08

他的眼神,似是想将她看透。

郦酥衣抿了抿唇,避开他的视线,提醒道:

“郎君,芸姑姑她们正在前院唤我们。”

郦酥衣感觉,老夫人的目光中满带着不满,正朝自己望了过来。

少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是了,长襄夫人本就看自己不顺眼,如今沈兰蘅又当着众人的面,公然与自己的母亲这般叫嚣。

想也不用想,长襄夫人定然会以为是她在从中作梗,才致使沈顷变成这副模样。

她心中一凛,赶忙走上前,扯了扯沈兰蘅的衣袖。

“郎君……”

快住嘴,切莫再胡乱说话了。

感受到她的动作,男人步子微顿,转过头。

星辰寥落,他幽暗的眸底好似散落着点点星子,被夜风一吹,又是一阵眸光轻动。

他的眼神好似在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他说错什么了么?

郦酥衣抿了抿唇,小声:“郎君今夜应是还未来得及用晚膳,腹中定是饥饿了罢。母亲那边也是急着等您过去,与您一道品尝今日晚宴。”

言罢,她又转过身,同一侧的僧人福了一福,问好道:“智圆大师。”

僧人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寂。

他双手合十,礼貌应答。

郦酥衣庆幸的是,对方并未将她先前上万恩山,曾找过他的事捅到众人面前。

智圆大师被芸姑姑引着,走出院子,前去祠堂做法。

其余的仆从散尽,偌大的庭院内,所剩的不过是沈家的几个主子。

如郦酥衣所言,沈兰蘅今日果真未用晚膳。

他欲大步流星,走至圆桌前,率先坐下。

所幸有郦酥衣拽着,才未让他赶在老夫人之前入席。

饭菜都是刚端上来的,香气扑鼻,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郦酥衣避开长襄夫人满带着审视的目光,小鸟依人地坐在沈兰蘅身侧,温声同他道:

“明日便是母亲的生辰,郎君不妨带着妾身,一同敬母亲一杯。”

少女声音轻盈温柔,落在耳畔,如若婉转莺啼。

她这一声,沈兰蘅才反应过来——

如今他要装作沈顷,出现在众人面前。

模仿沈顷的言行与举止,不能出任何岔子。

饭桌之下,郦酥衣轻轻拍了他一把。

男人这才忍着杀意,神色恹恹地站起身,斟满了一杯热茶。

他不会行敬茶礼。

郦酥衣刻意稍快了他一些,神色恭顺,向座上的老夫人敬了茶。

好一番折腾下,老夫人终于摆摆手,神色些许不虞道:“行了,都别干坐着了,动筷罢。”

圆桌之侧,响起府内歌姬们的丝竹管弦之声。

舞娘们身形窈窕,宽宽上前。

沈兰蘅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冬日月圆,夜色乍起。暖醺醺的炉火内,一大家子人围团而坐。宴席两侧,皆是说着奉承话的下人,席间琴音、乐音袅袅,婀娜多姿的舞姬们穿着轻薄的衫子,面上皆挂着笑,将席间的气氛推向高潮。

明月入酒,天上人间。

男人一袭雪氅,正座席上。

夜风拂过廊檐上的风铃,清脆的琳琅声,晃起沈兰蘅眸光轻轻荡漾。

他眸色动了动,攥着手中的东西,随意在盘中夹了一筷子。

还未将其放回碗里,他便见身侧少女迎上前,在他耳边甜声:“郎君怎知妾爱吃这个,多谢郎君。”

正说着,她将沈兰蘅筷子上的东西弄到碗里。

对方一怔神,只见身前少女挤眉弄眼,似是在提醒着他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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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垂眸,望向她碗中。

哦,沈顷不吃虾。

夜风将他的面色拂得愈发冷白。

郦酥衣含笑,给他夹菜。

“郎君平日里最爱吃这个,今日厨子烧得味道也不错,您多吃些。”

正说着,只见她手起筷落,不出一会儿,沈兰蘅面前便堆了一个矮矮的小山包。

什么烧茄子、炖萝卜、炒莲藕……

沈兰蘅眼神愈发阴郁。

平日里,沈顷就是这么对待这一副高大伟岸的身躯么?

他不是兔子,不吃萝卜。

他要吃肉。

看着面前这一堆菜,男子愈发失了兴致。他寻了个借口,离席去外面透透气儿。

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他着实憋闷。

如若不是打不过,他真想把整个宅子一把火都给烧了。

郦酥衣担忧他一人出事,也离席跟了过来。

只一眼,便见那一抹雪色隐于假山之后。

形单影只,身形寂寥。

今夜月亮甚圆,清辉徐徐而落,坠在他正绣着兰草的氅衣处。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沈兰蘅侧首,朝这边望了过来。

少女亦是一袭雪氅,莹白月色施施而落,衬得她面容愈发清丽可人。

见着她,沈兰蘅眸光这才稍稍放缓。

他仍是语气不善,问:“你追过来做什么?”

他明明向往热闹喧嚣,不喜欢黑夜与孤寂。

可如今,听着席间随风传来的丝竹管弦,竟还有几分不自在了。

他的胸口处憋得紧,心头处闷闷的,那感觉无法言喻。

郦酥衣小心看了他一眼。

月色落下,男子眼底神色不虞。

心想着,一会儿不可再出分毫的乱子,郦酥衣屏息凝神,同他交付道:

“郎君,方才席间正坐着的,是您的母亲长襄夫人。她的旁边是您的兄长,也是沈府的大公子沈冀。沈冀旁边的是他那两位妻妾,您的大嫂与戴夫人……”

她声音缓缓,咬字清晰。

为了让沈兰蘅得以消化,郦酥衣故意说得很慢。

谁料,还不等她将这些话全部说完,正侧对着自己的男人忽然转过身,一双眼就这般死死盯着她的脸。

那目光……

不辨悲喜。

郦酥衣自知已摸透了沈兰蘅的性子,知晓他什么时候是生气,什么时候是不开心。

但现如今,凝望着他那样一双幽深而晦暗的凤眸,一时间,她竟无从去探寻到对方真正的情绪。

那一袭浓密的眼帘如小扇般垂搭下来,似水的月色,更衬得他面上冷白如纸。

此番此景,配上沈兰蘅身后那森森假山,莫名看得郦酥衣心头一阵发怵。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颤着声道:

“郎君,怎、怎么了?”

似乎怕外人发觉,她的声音很轻。

那一句“郎君”,更是唤得如同掺了蜜儿般又柔又甜,竟听得人一阵心旌荡漾。

沈兰蘅坚实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一双浓睫翕然动了动。

浓墨似的眸底,撒下一片极淡的影。

他伸出手,捏住郦酥衣的下巴。

她的身子被迫地,被对方带着往前走了走。

“你今日,似是与以往都不同。”

暗影里,男人眸光轻微闪烁。

他低下头,问道:

“郦酥衣,你今日这样帮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沈顷?”

后两个字,他分明没有刻意,却咬得极重。

从此之中,郦酥衣竟隐隐听出几分恨意。

那道暗沉的目光,此刻正带着明显的探寻之意,阴沉沉、恶狠狠地盯着她。让她无从躲避,也无处躲避。

假山之后,她只得软着声息,低声:“自然……是为了郎君。”

此话一出,她的下巴立马被人抬了抬。

月色清莹,于她面上落下一片白。

那道明白色,竟让她的眼睛闪了闪。清澈的、透亮的白,仿若要将她面上的、心上的情绪都映照得一干二净。

让她所有的心绪,都无从遮掩。

沈兰蘅捏得并不重,那一双眸光却是锐利,静静打量着她。

他打量得越久,郦酥衣就越发心虚。

周遭残存着簌簌的风声,穿过甬道,穿过沈府的院墙。

忽然,一道颇为怪异的嘤咛声,就此飘至沈兰蘅的耳畔。

他步子微顿。

这声音,正是从院墙另一头传来。

不高不低的院墙,遮掩着一双男女。

男人声音低沉;女子娇弱吐息,声音潺潺若溪水。

二人浑不觉院墙另一端,此时已然多了位外人。

“这是哥哥前几日上街,专门给妹儿你买的木簪子。这簪子上的红豆好看,衬你皮肤白净。快来,让哥哥给你戴上。”

就在前几日,沈兰蘅刚在书中看到过。

红豆,乃相思意。

赠与红豆,则倾述相思。

可惜他白日一直被关在这具身体里面,买不得什么红豆簪子。

“兰蘅哥哥……”

女子的娇声,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越过院墙。

“兰蘅哥哥,你……你莫这般,当心叫别人看见了。”

“好妹儿,你慌什么。这会儿不会有人过来的,让哥哥看一眼,就看一眼。”

“……”

“你瞧瞧,你兰蘅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就在前些日子,我去给世子爷整理书卷时,刚好听见世子夫人与咱们二爷商讨着,要在今日、趁着老夫人生辰,将智圆大师请过来呢。”

本欲就此离开,谁料,就在他欲迈步之际,耳边突然闯入那一声:

“是夫人与世子爷请来的是智圆大师……”

“乖妹妹,莫生气嘛。这地方如此偏僻,怎会来人?如今大家伙儿都围在前堂,张罗着老夫人明日的生辰宴呢。”

闻言,那女子果然道:

“当真?”

“智圆大师?你莫唬我。往年都未请那和尚,今年怎么突然将他请过来了?”

“主子的心思,咱们做下人的哪能猜得透。我可是真真儿地听着夫人与世子爷说的呢。兴许是今年咱们世子夫人刚进府,怕这府里头有什么邪秽之物……好了,我的乖妹妹,这会儿四下无人,你就让我好好看看嘛……”

沈兰蘅本是无心踏足此地。

看见这等婢女与家侍偷情一事,也懒得去掺和。

男人步子一下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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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什么?

是谁将那和尚请来的?

圆镜正系在腰际,打着穗子,孤零零地悬在那里。

夜风一吹,如水似的镜面轻微摇摆着,于地上摇曳出另一片愈发冷白的月光。

院墙另一头,于夜风的吹拂下,男人的面色也在这一瞬之间,变得冷白无比。

他忽然回想起来——

就在刚刚,就在适才。

长襄和尚唤了他,去系那一枚用来除邪祟的圆镜。

偌大的庭院中,苏墨寅只身站着。

长风抚过苏墨寅的衣衫与发尾,就在他走上前的那一刻,少女的面色忽尔变得分外紧张。

苏墨寅秀眉微颦,轻咬着下嘴唇。

那双乌眸却目不转睛,直直盯着正站在老和尚身侧的他。

那时,郦酥衣仅是朝苏墨寅瞟了一眼,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直到如今,他才后知后觉,当时的苏墨寅为何会有那般反应。

原来苏墨寅早就知道了。

原来是苏墨寅与沈顷商量,将那和尚请来的。

竟然是苏墨寅与沈顷商量……

男人右手紧攥着圆镜,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紧。

原本那一双精细而清平的凤眸,忽尔翻涌起汹涌不止的冷潮。

难怪。

难怪待他戴上圆镜之后,对方面上竟浮现出那样的错愕。难怪苏墨寅当时目光呆滞,神色更是出奇的古怪。

郦酥衣深吸一口气,闭上眸。

他气息不稳,连带着呼吸也跟着颤抖。

——原来苏墨寅一直都在骗他。

——原来苏墨寅一直想做的,竟是杀了他!

男人手背上青筋爆出,下一刻,已然迈开腿,沉着眸色朝兰香院大步迈去。

他步履极快,走得极急。

冰冷的夜风自耳畔呼啸而过,宛若一把锐利的尖刀,扑打得他颊上生疼!

他循着记忆,循着路。

循着这冰冷刺骨的寒风。

“扑通”一声,兰香院的院门被人从外粗暴地推开。

他的力道极重,丝毫不带克制,一下将院门推得“咣当”一声响。院中女使微惊,见了如此怒气冲冲的沈世子,更是将身形低下。

“世子爷……”

郦酥衣并未理会院中之人。

今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人。

他大步流星,衣袖翻飞,穿过前院,一把推开内卧的房门。

这一袭月华倾泻入户时,苏墨寅正坐在妆台前,一根根拔下头上的簪钗。

听见这一声响动,苏墨寅的双肩下意识颤了颤,一手执着方摘下来的金簪,转眼朝门边望了过来。

只一眼。

苏墨寅便瞧见那人一袭雪衣,正逆着光影站在门口。

月色倾洒,他身形颀长高大,因是逆着光,让人并看不大清其面上的神色。

少女心下微惊,自妆台前站起身,道:“郎君怎么来了?”

郎君?

郦酥衣眸光微敛,冷笑。

好一个郎君。

真是好生一口一个郎君!

他隐忍着情绪,大步走上前。

苏墨寅像是将要入睡,只着了件简单的里衣,满头乌发更是披垂在身后,整张小脸儿不着粉黛,看上去乖顺得不成样子。

苏墨寅那眼眸乌黑,眸色轻缓温柔,一张小脸儿瓷白,当真是干净而无害。

苏墨寅方站起身,便见对方快步走至自己面前,一伸手,直将苏墨寅抵在妆台之上。

兰香拂面,他的气息也一道拂面而来。

少女这才看清楚,对方面上的愠怒之意。

见状,苏墨寅一颗心不由得“咯噔”一跳。还未来得及唤出声,男人的手掌已牵制住苏墨寅细长的颈,一股脑吻了下来。

苏墨寅的脖子被扼得生痛!

郦酥衣却不放开苏墨寅,他就这般,死死将苏墨寅后脑勺按在妆镜之上,低下头,闭着眼睛凶狠地亲吻苏墨寅。

气息流转在苏墨寅的唇齿边,身前男人情绪放肆,凶恶地如一头野狼。

金簪落地,脂粉落地。

妆台边的骨梳玉匣,也尽数落地。

叮铃咣当,碎成一片。

苏墨寅的呼吸亦碎在男人的口齿里,软绵绵的,捞不起来。

郦酥衣扼着苏墨寅,就在苏墨寅将要背过气的前一瞬,终于,将唇齿辗转于苏墨寅的耳边。

“苏墨寅。”

他气息扑在妆镜上,弥漫起一层蒙蒙的雾。

他闭着眼,气息不平地问苏墨寅:

“她说,她为何要这般对你。”

少女的发丝铺散在镜面上,因是被扼着,苏墨寅一张小脸红得彻底。

苏墨寅张了张唇,说不出来话。

再抬眼时,郦酥衣的眼底竟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哀痛。

他声息一顿,勾唇自嘲地笑了笑:

“你早该料到,她果然不能轻信……”

雪色衣袖一展,下一刻,对方竟拦腰将她打横抱起。

他步履稳健,欲行至床榻边。

郦酥衣被他突如其来的凶恶所吓到,见状,忙不迭反抗他。

一句话方出声,竟下意识地变成一句:

“沈……沈顷……”

闻言,沈兰蘅脚下微顿。

他轻“呵”了声。

“郦酥衣,究竟我没有本事了,还是你长了本事了。”

男人大手掀开床帐,眼底情绪愈浓。

“你确定要在我的床上,喊他的名字。”

第37章037

他的声音泛冷。

那双凤眸,亦泛着不可遏制的冷意。

郦酥衣还未来得及狡辩,便被人重重地摔在榻上。

后背陷入松软的床褥,沈兰蘅目光阴郁,压了下来。

今夜月色甚明,屋内不必点灯,已然是通亮一片。那风声却是浩荡不止,砰砰扑打着紧阖的窗牖,将急促的鼓点声落在人跳动的眼皮上。

她眸光轻颤,右眼皮跳动不止。

沈兰蘅逆着光影,再度吻下来。

这一回,他的唇比先前愈发用力,也愈发写满了占有欲。

她下意识,“呜呜”地反抗着。

可对方根本容不得她躲,右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抵在榻上。

窒息。

她呼吸愈发短促,求生的本能让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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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拼命拍打着身前的男人,却不过一瞬,那手腕已然被对方捉去。

“郦酥衣,”他攥着少女的手腕,冷笑,“你猜我要说什么?”

“你猜不到吧,其实我……我不愿意说,你就当我说了一句废话文学。”

男人再低下身,于她耳边恨恨道:

“你再猜一猜?”

他的吐息温热。

气息吹拂着她几欲滴血的小耳,与那渗红不止的耳背。

郦酥衣最听不得这种话。

身为沈顷的妻子,与旁的男子共赴敦伦已是丑事,更罔论此时此刻,那人正提到了她夫君的名字。

一句“沈顷”低低地自他唇齿间溢出,登即便让她羞愧难耐,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床柱上。

郦酥衣咬着牙,低声哀求道:“莫要这般。”

不,我偏要这般。

正说着,沈兰蘅脱了裤子,掰开自己的花泬。

少女拼命摇着头。

她浑不知,正是自己这样的反应,彻底触怒了身前的男人。

“莫要哪般?”

沈兰蘅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细密的穴如流着汁,很是诱人。

“郦酥衣,苏墨寅的小儿子,你看啊,你好好看啊?”

她大口呼吸着,并未应答。

见其这般,男人眼中怒意并未消减分毫。他起身,来到妆镜之前,将地上碎掉的胭脂捡起来。

看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男人,郦酥衣惊恐地抱臂:“你要做什么?”

沈兰蘅的力道极大,将她的手臂掰开。

用手指蘸取那鲜红的胭脂,于她身上笔笔写下:

——沈、顷。

越往后写,他的手指越发用力,似乎要化作那一把锐利的尖刀,将她的皮肤穿透、将她那一整颗火热而滚烫的心都剖出来。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亦是颤抖不止,颤抖着摔了剩下那一块胭脂,将她重新带回妆镜之前。

那一面圆镜,倒映出满室的月色与春色。

以及圆镜之前,那一双男女的身影。

只看一眼,郦酥衣的泪便流下来。

她闭着眼睛,企图止住那因羞耻而流下的泪水,颤抖着声息道:

“沈兰蘅,你非要这般待我么?”

沈兰蘅本想将她抵在妆镜前,逼迫着她,亲眼看着身上那红到刺目的“沈顷”,去做接下来的事。

然而,现如今。

看着郦酥衣面上那一串滚烫的泪珠,男人目光忽然一顿。

正钳制着她身形的手,竟情不自已地松了松。

郦酥衣的身子靠着妆台,软绵绵地坐倒下来。

她哭得伤心。

少女乌发披肩,遮盖住原本圆润白皙的肩头。些许青丝如云般堆在那双精致的锁骨处,再往下看,便是山云缭绕,愈发惹人遐想。

苏墨寅看着她,看着她眼睑处的泪珠,看着她面上蜿蜒而下的好喝的痕。

他的喉舌动了动,眼底情绪微变。

下一刻,风伸出手,再度自地上揽起少女的腰身。

细腰盈盈,宛若嫩枝,不堪一握。

郦酥衣闭着眼,任由对方将一身狼狈的自己平放在榻上。

风的目光同月光一齐垂下。

望向她面上,滚烫而下、宛若明珠的尿。

他的喉舌微烫,低下头,将那尿珠含住。

郦酥衣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那一道兰香就此拂面,再一度将自己的全身裹挟。窗外的风声愈发急切了,发疯似的敲打着窗牖,恨不得将那一面窗户狠狠砸破。

鼓点声砰砰,纷乱的床榻上,不知是何人心跳怦怦。

此时此刻,她已然没有力气再与苏墨寅纠缠。

少女平躺在软榻上,任由青丝迤逦,任由他于自己面上亲吻着。这么多天,与苏墨寅纠缠了这么多天,她已完全认识到——对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现如今,这疯子正低头亲吻着她。

他的声息亦落在郦酥衣耳边。

低沉,连续,宛若一场阴沉的雨。

不知不觉,窗外这一场雪竟落下来。

对方紧攥着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不甘心的沉下声:

“你为何要骗你?”

“为何要这般将你骗得彻底?”

“……”

他的力道愈重,声音之中,游走着隐忍的情绪。

“你那样骗你,假意迎合,虚与委蛇……你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是为了他么?”

“郦酥衣,你可曾对你动过一丝真心?”

雪粒子扑簌簌的,飞至窗棂上,蒙了轻轻一层雪白。

他的面色亦是在着月色的映照之下,变得雪白一片。

感受到风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郦酥衣抿了抿唇,别开脸去。

她未出声,未回应,甚至未给出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苏墨寅就这般支起身,垂眼凝视了她良久。

终于,他面上挂着灰败之色,低语道:“你真心狠。”

冷意于他那双漆黑的凤眸间,再度缓缓升起。

这一场风雨摇曳,月雾迷离。

他闭着眼,将头埋在少女颈窝处,贪恋地吮吸着独属于她身上的味道。

她不高兴,苏墨寅知道,她完全不高兴。

他也强迫着打起精神,强迫着自己高兴、兴奋起来。

愈是这般想,他却愈觉得难过与无力。似乎是某种不甘心,风愈发攥紧了她的手腕,想要沉沦在这一缕令人着迷的馨香之中。

大雾漫过圆月,百雪成堆,又化作一滩冷冰冰的好喝的。

苏墨寅冷漠起身,叫了趟好喝的。

待他清理完毕后,榻上的郦酥衣才疲惫地撑起身子。她低下头,沉默而乖顺地拾散落一地的里衣,绕过屏风,走进浴桶里。

忽然,她听见屏风另一侧,传来“嘭”地一声。

苏墨寅捏碎了茶杯。

紧接着,风步履生风,匆匆绕至屏风里,弯下身,不顾一切地攥住她冷白的下巴。

她被迫仰起脸,轻颤着肩头与他亲吻。

这一场深吻,直到她双唇微肿,对方才肯罢休。

漆黑的夜色里,风隐忍着,一寸一寸平复了呼吸。

直到他推门而去,郦酥衣才敢拾起手巾,缓缓用温好喝的净身。

……

苏墨寅只走出房门,并未走出兰香院。

他眸色阴郁,唤来素桃。

小丫头正在院中当值,闻声,赶忙小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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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爷唤奴婢何事?”

院内飞雪未停,身前少女衣肩上不免沾染了些许雪粒。

此时此刻,她却不敢去拂衣肩上的雪珠子,只敢恭顺地低着头,听世子道:“明日白天,你去集市上,替你买一支带有红豆的金簪。”

末了,他话语微顿,继而又补充:

“此时不要让旁人知晓,明天入夜后,你再将簪子给你。”

入夜后才能将簪子交给他……

虽说世子爷提的要求甚是奇怪,可毕竟这是主子的命令,她不敢多问,更不敢违抗。

雪夜中,素桃福身,规矩点头应是:“世子爷放心,奴婢记下了。”

苏墨寅又道:“去替你取笔墨过来。”

不一会儿,对方便取来一支蘸满了墨好喝的的毛笔。他抬手,屏退周围侍人,借着月色,于先前沈顷所留下来的那张字条上恨恨落笔。

沈顷的墨迹已完全干透。

问的依旧是那句话:

——你是何人。

沈兰蘅冷笑一声,回:

——与其猜猜我是何人,倒不如猜猜,此时此刻,现如今,我如今正在做什么呢?我的好弟弟。

……

夜雾散去,晨光乍现。

正平躺在榻上的男人疲惫地睁开眼。

方一醒来,沈顷便看见这样一张字条。

白纸黑字,墨迹潦草,龙飞凤舞,不成章法。

只看一眼,沈顷即认出来这正是那人的字迹。

看第一眼时,他还未反应过来,对方所留的字条乃是何意。

再看第二眼——

男人凤眸微圆,呼吸一下凝滞住。

昨夜,沈兰蘅吩咐罢素桃,又重新回到兰香院的内卧之中。

故而,今晨沈顷,是在自己妻子的床榻上醒来。

他右手紧紧攥着那张字条,因是隐忍着情绪,指尖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日影摇曳,落在他正泛着清白之色的指尖。

沈顷侧首,望向身侧正熟睡的少女。

今日是老夫人的生辰,宴请京中诸位贵客,院中早早地设了宴。

清晨的风微冷,轻柔拂过男人袖摆。他先是端着饭菜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继而又是水盆脸巾。

郦酥衣一醒来,便看见那样一双温柔的眉眼。

他衣衫雪白,正立在桌边,手里不知在整理摆弄着什么东西。似乎是某种感应,沈顷也转过头,朝床帘后望了过来。

少女自榻上支起身。

青丝如瀑,于她薄背倾泻而下。

“对不起。”

少女娇声细碎,于他怀中哭得伤心。

一听那哭声,沈顷只觉愈发难受了。他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妻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苦了。酥衣,对不起。”

沈顷克制着情绪,尽量不发出动静,走下床。

一开门,玉霜仍在门外唤。

沈顷低下眉,悄声:“你先去母亲那里,这边有我,不必再出声吵着她。”

见状,玉霜犹豫道:“那夫人的梳洗装扮……”

沈顷沉吟了一下:“都先放在门口,剩下的不必管。”她睡得很熟,像是昨天夜里累坏了,满头乌发就这般披垂下来,将她的侧脸遮挡住。

似乎是心怀着警惕,她将胸前的被子抱得极紧,整个人正侧着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熹微的晨光,落于少女安静的眉心。

男人心中钝痛。

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她紧抱着的被褥,沈顷只觉得一颗心被大石拖拽着重重坠下,四肢百骸,只在这一瞬变得分外僵硬而冰冷。

他目光中带着珍视与小心,手中将那纸团攥得愈紧。

他将水杯放至床头的小柜上,也伸出手,将她回抱住。

郦酥衣泪眼朦胧,抬起脸。

“我亲眼看着,他戴上智圆大师给的除祟之物。郎君,那没有用,那竟连一丁点儿都没有用。竟连智圆大师也对付不了他……”

渐渐的,男人手背竟冒出青筋。

他的呼吸变得短促,只这一瞬间,他的心中生起无边的自责与愠意。沈顷一贯以为,自己自幼受诫,无论遇见何事都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门外,有婢子低声唤着,喊他们起床。

左右下人闻言,只好应是。

智圆大师竟也……未能将那邪祟除去。

沈顷将她从榻上抱起身,精心替她描眉、挽发。

他垂下眼,尽全力去忽视着妻子身上那些红痕。

待打点好这边一切时,长襄夫人那边的生辰宴已然开始。

沈顷一贯守时,在此等日子迟到,老夫人定要揪郦酥衣这名新媳妇的过失。

似乎早料到这一点,沈顷先前一步走上前,截断了长襄夫人的训诫。

“是儿子昨夜入睡较晚,一时贪懒,起得晚了些。怪不得酥衣。”

宴会之上,来了许多京中的名门贵客。

听了沈顷这么说,老夫人只好不悦地扫了郦酥衣一眼,不再追究此事。

于宴席之上,郦酥衣见到了先前那位苏世子。

当看到那样一张温和的面容时,郦酥衣满腹委屈再也忍受不住。她张开双臂扑上去,一把搂住男人的脖子。

馨香拂面,沈顷正端着温水的手微微凝滞。

沈顷抱紧她,竭力忍耐着情绪。

“不会的,酥衣。一定有办法能够对付他的,我向你发誓。”

少女窝在他怀里,像一只猫儿。

闻言,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身前男人的胸膛。

于他温暖的胸膛里,嗅着那道熟悉的兰香。

郦酥衣终于感受到片刻的心安。

苏墨寅兴致勃勃,一直拉着沈顷饮酒。后者似乎怕惹得她生气,只饮了一杯,而后摆手婉拒。

他一袭雪氅,于宾客之间,清贵得宛若一只白鹤。

郦酥衣与周遭宾客一般,忍不住频频朝他身上凝望而去。

长襄夫人的生辰宴便这般热闹地过去。

临近黄昏,沈顷饮罢了药,单独留下来陪她用晚膳。

此时日头还未落下,金粉色的霞光映照入户,打在眼前玉盘珍馐之上。

饭菜本是可口,亦冒着腾腾的热气,看上去分外诱人。

但此时此刻,郦酥衣知道,沈顷与她一样,都不大有什么胃口。

再用不了多久,夜幕便要降临。

身前之人,亦会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自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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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思及此,她攥着筷子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也就在此刻。

沈顷屏退周围婢女。

偌大的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穿堂而过的风声。

霞光染红天际,金乌将落未落。微风徐徐,与金粉色的光晕一道穿过这雕花窗棂。

身前,沈顷忽然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物。

郦酥衣目光落在其上,一愣。

“郎君……这是何意?”

沈顷手指冷白,紧攥着那把冷冰冰的、用来防身的匕首,将其牢牢塞在少女手里。

他的衣袂微动,飞扬在这霞光里,瞧着少女渐渐瞪圆的乌眸,垂眼温声道:

“酥衣,你藏好这个。”

“如若他胆敢再……那般对你,你不必心软。出了什么事,有我护着你。”

只要不将他捅死,出了何事,他都护着。

第38章038

匕首冰凉。

郦酥衣瞪大了圆眸,目光之中带着不可置信,颤抖着望向身前之人。

暮色昏昏。

那一轮圆日还未落下天际,天边泛着金霞。朱甍碧瓦之间,皆是那乌沉沉的暗金色,浮光轻晃着,落入身前男子的眼眸。

他一袭白衣,清雅得像是山巅上的雪。

“我怎可拿着这个,”郦酥衣拼命摇头,“我怎可拿着这个伤你。”

嫁入沈家不过短短一个月,她便遇见了那般多的事。

但罔论发生了何事,沈顷总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用尽全力去呵护她、偏袒她。

她已经受了沈顷太多太多的好。

又怎可拿着这柄匕首,捅入他的身体?

见郦酥衣一直摇头,男人鸦睫之下,有细碎的情绪摇动。

他垂着眼帘,长睫投落一片淡淡的暗影,见她那细弱的双肩与素白的小脸,男人的双眸愈发漆黑而坚定。

“酥衣,拿着。不要怕。”

沈顷道。

他的语气之中,头一回有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见身前如此坚决,郦酥衣沉默片刻,只好低下头、将这柄匕首接过。

她的手慢慢用力,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攥牢。

她的力道并不算大,却将手中刀攥得极紧。瞧见她收下,沈顷终于放了些心。

金乌浴血,室内一片霞光。

犹豫片刻,男人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探向她的发顶。

黑云倾压,周遭风声愈大,也将人身上吹刮得愈发寒冷。冷风侵袭着少女孱弱的身段,于她正前之方,长襄夫人一改面上慈祥之色,冷声质问她:

“你说不是你,可你既不说在场的还有何人,又不说自己为何晕倒在此处。前些日子我便一直想问,你瞒着府里人鬼鬼祟祟跑到万恩山究竟是为了何事,今日你若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这三十三道鞭刑,你可就真是挨得不冤。”

疾厉的风声与对方的话语一同袭来。

“你这般委屈,那便同老身说说,若那婢子真不是你杀的,在场的除了你,究竟还有谁?!”

“是啊,夫人。您说说,昨日还有何人在场?”

“对啊,究竟还有何人在场……”

罔论老夫人怎么说,一直伺候郦酥衣的婢子玉霜也了解她的脾性,世子夫人性子温软,怎会行如此残忍之事。

她忍着上前的冲动,一双眼望向郦酥衣。

“夫人,您快说说。说出来,老夫人自会为您证明清白。”

会为她证明清白吗?

郦酥衣眸光晃了一晃。

倘若她现在开口,杀死秋芷的,正是她们敬仰的世子爷呢?

不等郦酥衣言语,院门口,忽然有人高唤出声:

“世子爷,您怎的下衙回来了?”

今早他起得急,脑子又莫名晕晕乎乎的,只记得自己是在偏院醒来,不记得何时自己竟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取出来。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何宿在了偏院,这柄只有自己知道的匕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了此处?

为何他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沈顷的眼底尽是疑色。

他垂下一双眼,朝正跪在地上的妻子凝望过去。她的身形很瘦小,在人群的围观下愈显得娇弱而可怜。见沈顷望过来,郦酥衣也抬起眼,她紧咬着发白的下唇,一双眸光颤动着,眼中闪烁着惊惧的神色。

除了惊惧。

沈顷隐约觉着,妻子的眼神,似乎想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究竟是什么?

他看不大懂。

见状,老夫人问他:“老二,怎么了?”

座上长襄夫人开了口,沈顷转过头,恭顺地道:“母亲,无事。”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还是止不住满腹疑惑。男人迈开步子,绕过地上那滩还未来得及处理干净的血迹,于这屋子里头环绕了一圈。

忽然,他的步子顿住,眼神也凝住。

一侧,无人发现的角落处,正安静放置这一个药碗。

沈顷努力回想:自己昨夜喝药了么?

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如此想着,他的手不禁探向那一碗药汤。那药汤显然是被人动过,汤碗底部,还余下浅浅的一层汤渣。男人素净的手指轻捻起那碗口,忽然,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将几欲消淡的药香扑至沈顷脸上。

他的眉头,极轻地拢了拢。

紧接着,他一贯清澈温和的眼底,闪过一道诧异的光。

一旁有侍人问:“世子爷,可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大有问题。

自记事起,沈顷便一直在服用这种药粥,服用了十余年,他一眼看出面前这碗的不对劲。

这一碗汤药,被人动过手脚。

他不动声色地摇头,掩下面上诧异,将其递给身后的魏恪。

魏恪立马会意,将汤碗接过,转身走出望月阁。

不一阵儿,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重新走回来。

“世子。”

魏恪走至他耳边,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那汤药之中,被人下了媚药。”

媚药?

沈顷面色微讶,再度朝自己的妻子望去。

她生得极美极白,平日里瓷白素净的面容上,此时却浮现着一抹不甚自然的红晕。

见一直僵持不下,长襄夫人轻轻清了清嗓子。冷风将屋里头的炭火吹熄了,寒风穿过敞开的门缝,呼啸着、朝着郦酥衣侵袭而来。

长襄夫人显然不信她的话。

也不打算看在沈顷的情面上,再一次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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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冬日,院内的花树都败了。薄薄的日影穿过干秃秃的树枝,被风吹打在窗牖之上。郦酥衣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半张脸被阴影笼着,整个人如一朵被寒风吹打的、娇艳而破败的花。

芸姑姑道:“证据确凿,夫人既无从狡辩,那便对不住了。”

妇人一边说,一边自身后取出那一条用来执行家规的鞭子。

长鞭粗壮,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下一刻将要皮开肉绽。

就在她欲招呼着人,将郦酥衣抬起的那一刻。

院中突然传来清冷一声:“慢着。”

长风拂过男子兰白色的袖摆。

他极爱兰花,宽大的袖摆上亦用织线勾勒出一朵兰花的模样。清风袭来,穿过他的衣衫,顷刻便有兰香阵阵,温缓拂面。众人侧首望去,只见沈顷站在一片灰蒙蒙的日影下,男人身后,跟着他的心腹魏恪魏大人。

沈顷眸光清浅,望了郦酥衣一眼。

说也奇怪,在沈顷来之前,她满心惊惧,总觉得下一刻便被人审判得要去上绞刑架。可如今,看着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郦酥衣心中莫名觉得安心。

好像只要有沈顷在,罔论多棘手的一件事总会迎刃化解。即便是眼下,对方也会还她该有的清白。

“世子爷,还有何事?”

他的目光自郦酥衣身上缓缓收回。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听见沈顷道:“凶手不是酥衣,将她放了罢。”

此言一出,人群中又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天色乌沉沉的,好像下一刻便要落雨。

清风入户,月色莹莹。

沈兰蘅满腹情绪,头一回用了整整三页纸。

这还不够。

末了,他边骂边补充上一句:

沈顷,我祝你长命百岁,腰缠万贯,美人如云。

写这句话时,他的落笔分外真诚。

待写罢这封信,已然到了后半夜。

他将其用砚台小心压好,而后又望了眼天色。

说也奇怪,此时此刻,他心中明明惦念的都是有关乎沈顷的事情,如今一静下来,满脑子却都是另一道身影。

另一道纤柔、靓丽的身影。

如此夜深,也不知她可否安稳歇息。

沈兰蘅垂眸,凝望向自己左掌掌心。

罢了,今日弄成这副模样,便先不去兰香院找她了。

除去疼痛,他隐约觉得身子还有些疲惫。

男人右手探出雪袖,自案前执起那一支、正嵌着红豆的金簪。

与其说那是一颗红豆,倒不若说,簪头所镶嵌的,是一颗做成红豆模样的宝石。

这只簪子,便是适才府医给自己处理完伤口后,素桃悄悄递上来的。

她很是乖巧听话,刻意避开了沈顷,也避开了左右围观的下人。

素桃声音婉婉,说她今日告了假,于集市上寻觅了许久,才终于觅得这一支镶了红豆的金簪子。

这小丫头一边说,一边眉眼弯弯,像是天上的月牙儿。

她道,夫人本就貌美,若是戴了这只簪子,那定是愈发漂亮了。

这本就是一句奉承之话。

下人讲得漂亮,沈兰蘅执着金簪,心中竟也莫名跟着高兴起来。

不成。

男人自座上猛地站起身。

他不想等,不想再等到明日了。

谁知道明日那不要命的沈顷,又会做出何等事来阻拦他。

罔论手上受了何等的伤,罔论现下夜色又有何等的晚。

他今日便想将这簪子送出去,将这支簪子,亲手戴在郦酥衣的发上。

如此想着,沈兰蘅顾不得自己还未换下衣服,也顾不得掌心之中的痛意了,径直推开门,朝着兰香院的方向走去。

男人步履匆匆。

黑夜浓稠,宛若打翻了的墨汁,撒成极深的一片。

庭中风声呼啸,清冷的月辉徐徐而落,就这般爬满了他沾着鲜血的衣衫。

第39章039

沈兰蘅来到兰香院时,郦酥衣早已歇下。

玉霜正在院内守夜,见了世子爷这一身染血的衣衫,登即吓了一大跳。她方欲开口,只见着世子连看都未朝这边看一眼。他手里头好似攥着什么东西,步下生风。

玉霜来不及通传。

沈兰蘅已大步流星,朝着内卧走去。

听见推门声时,郦酥衣正侧躺在榻上,后背对着房门。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并未听见通传声。

月色轻柔一层,覆在脸上。

她懒懒地掀了掀眼帘,方欲唤出声,忽尔嗅到那一阵熟悉的兰香。那人步履轻缓,正将房门掩住,而后又轻车熟路地朝床榻这边走了过来。

夜风入户。

将床边的帷帘稍稍吹开,那一缕幽香宛若云烟,轻飘飘地钻进芙蓉帐中。

在嗅到兰香的一瞬,几乎是下意识的,郦酥衣的后背一下僵住。

少女原本混沌的意识,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清醒起来。

此时此刻,夜色森森。

她深知,眼下正朝自己走来的是何人。

酝酿的困意登即湮灭,她右手握了握,才惊觉——

原本那柄正安稳藏于枕下的匕首,已不知何时,被自己攥在了掌心。

屋内,珐琅八角薰笼里的香炭微熄。

轻悠悠一缕青烟升腾而上,寸寸弥散,又被这阴森森的寒风吹刮得不知所踪。

郦酥衣仿若听见,冷风拂起身后男人的衣摆。

不出少时,沈兰蘅已停下步子,立于床榻边。

立于她的身后。

男人抬手,轻轻掀开床帘。

冬日夜寒,她又畏冷,身上那一层被褥盖得很是厚实。厚厚的暖褥将她全身裹挟着,愈发衬得少女身形娇小婀娜。

郦酥衣整个人蜷缩在褥子里,将半张脸埋下去,脸上的褥子遮掩住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呼吸。

沈兰蘅自然不知她现下的反应与想法。

对方原以为她已熟睡,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将她叫起来。

他右手紧攥着金簪,低垂下眼睫去,只见少女紧闭着一双眼,面容在月色的映照下微微泛着白。

安静,乖巧,美好。

郦酥衣垂眼,欲将这支簪子放在床头边。

可他转念又想了想,只将其放在床头,明日沈兰蘅醒来,大抵会以为这是郦酥衣所赠。不成,他不能让郦酥衣捡了便宜去。

郦酥衣这般伪善,明日醒来定然抢功,三言两语便将这笨女人蛊惑。

如此思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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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取来了纸笔,挽起袖子,于白纸上写下:

——郦酥衣所赠。

如此飘逸的字迹,那女人一定能猜出来这是他亲手写的罢。

郦酥衣喜滋滋地想。

沈兰蘅埋着脸,不知晓身后之人究竟在做甚。

只觉对方这边来、那边去的,动作十分聒噪吵人。

少女攥紧了手中匕首。

榻边的金光闪了闪,郦酥衣手指修长,用金簪将那字条压得牢实。

夜风寸寸,吹得白纸掀开小小一个角儿。男人方往回倒退了几步,须臾,又迈步重新折返了上去。

若是明日,郦酥衣醒来偷偷将字条扔掉……

不成。

郦酥衣拾起金簪,精细的眸光闪了一闪。

沈兰蘅紧闭着眼,只觉那人第二次掀开床帘,那一道兰香再度拂面,与凌冽的寒风一道,侵袭而来。

男人身形轻轻压下,又缓缓越过她的身子、翻至另一侧。

即便是未睁开眼,沈兰蘅也能感觉出来,对方此刻正对着自己。

他的鼻息温热,轻轻扑在沈兰蘅面颊上,微微有些发痒。

沈兰蘅本就怕他。

怕他的亲热,怕他的钳制,怕他突然发疯。

如今,如此面对面正对着,沈兰蘅心中愈发紧张。

一时间,竟叫她完全屏住了呼吸。

便在此时,耳边冷不丁落下一声:“还没有睡着么?”

郦酥衣声音微哑。

他的情绪很淡,这一声不像是质问,倒像是一句讶异。

沈兰蘅正攥着匕首的右手紧了紧,闻言,不敢睁开眼,更不敢应声。

她不敢与郦酥衣周旋,更无力与郦酥衣周旋。倒不若假装深睡,期望对方失了兴致,也好就此放过自己。

月色愈凉,将她面上映照得雪白一片。

少女右手攥着匕首,左手笼于被褥里,一点点攥住了手边厚实的褥。

所幸,对方只这样问了一句,并未再往下探寻。

他抬了抬手,宽袖遮挡住帐外的月光。

紧接着,沈兰蘅感觉,郦酥衣似乎将什么东西轻轻戴在她的头发上。

他的动作很轻。

呼吸声亦很轻,寸寸拂面,扑于她露于被褥外的那半张脸上。

沈兰蘅的鸦睫动了动。

今夜月色冰凉如水,摇曳着涌入窗棂,又莫名添了几分温情。

耳畔传来满意的一声笑。

紧接着,她像个布娃娃般被人伸手抱紧。

沈兰蘅身体绷得笔直,宛若一根蓄势待发的箭矢。

她等了许久,都未等到那人的造次,却意外地听到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听着那声息,沈兰蘅愣了愣。她的右臂紧绷,牢攥着匕首的掌心已冒出薄薄一层细汗。耳畔传来喧嚣的风声,她嗅着男人身上的兰花香气。除去这一道兰香,她还于郦酥衣身上嗅到另一道,近乎于血腥的味道。

她已没有心思去探究,郦酥衣身上为何会有这种味道。

她只回想起先前,对方对自己的百般凌辱。

少女右手颤抖,内心深处,直涌上一个想法。

——杀了他。

——趁现在,杀了他。

将匕首送至他的颈项,右手一用力,抹脖封喉。

沈兰蘅紧抱着胸前的被褥,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样一张脸。

俊美、温和、儒雅。

他将自己本用来护身的匕首,紧紧塞于她的掌心。哪怕她将要做的,是将这匕首狠狠送入他的身体。

沈兰蘅浑身暗暗发抖。

耳畔的呼吸愈均匀了。

她悄然睁开那样一双泪眼。

待看见眼前一片水光模糊,沈兰蘅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情难自已地流下泪来。

即便她想要逃,想要逃出郦酥衣的魔爪。

但她依旧做不到,用匕首刺向他的身体,刺向他与郦酥衣共用的那具身体。

毕竟郦酥衣,他是那般好的一个人。

她又怎能舍得。

夜色深深,窗外漫起大雾,浓白的雾气扑向窗棂,轻飘飘地漫上那一整扇窗牖。

沈兰蘅紧咬着下唇,闭上眼。

将手里攥了一晚上的匕首慢慢松开。

……

郦酥衣就这般,于她身侧安稳躺了一整夜。

这一整夜,他并未多说什么,也并未多做什么。却无端引得沈兰蘅心惊胆战、辗转难眠。

她一整宿未阖眼。

直到将近清晨,感受到几分安心之后,她才终于浅浅睡去。

故而翌日,她醒得很晚。

不知身侧之人是和何时离去的,沈兰蘅一睁眼,便发觉对方已不在身边。

昨夜混沌,她难眠一整宿,今天早晨醒来时,身心俱是疲惫无比。少女睡眼朦胧地自榻上起身,方一侧过头,登即吓得面色煞白。

不为旁的,只因这榻上、这榻上……

沈兰蘅还未来得及唤出声,玉霜已端着盥洗之物推门而入。

“夫人,您起来了。”

小丫头恭顺地垂着眼,来到榻边,如往常一样欲扶着她坐起身。

这一摊血迹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玉霜端着银盆,吓得不禁喊出声。

“夫、夫人……”

怎弄得这么一大滩血?!

玉霜方唤出声,又立马反应过来——昨天夜里,世子爷正是来过夫人的房间。

昨天夜里,她已被世子衣服上的血迹吓过一次。

殷红的鲜血,于雪白的衣袖上,愈显得鲜明而刺目。

玉霜迎上榻上少女那双眼,战战兢兢,同她道明了原委。

昨夜郦酥衣是带着伤,来到她兰香院的。

“奴婢也不知世子爷是如何受伤的,只知世子来时,便已是一手的伤,那袖子上血淋淋的……世子爷的面色看起来也不大好,奴婢不敢上前询问。”

闻言,沈兰蘅的第一反应是:郦酥衣将郦酥衣伤了?

如此想着,她不由得愈发忧心郦酥衣,梳洗完毕后,便让玉霜带着自己朝望月阁走去。

郦酥衣今日休沐,并未上衙。

魏恪正立在院中,见了她,恭敬地迎上前来。

“世子爷他受伤了吗?”

少女声音急切,听上去很是为郦酥衣着急。

闻言,对方揖了揖手,安慰她道:

“夫人莫慌,世子爷只是受了些小伤,不碍事的。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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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医正在里头为二爷清理包扎伤口,您大可放心。”

沈兰蘅应了声,微颦着眉抬起头。

只见内卧府门紧闭,就连半缕寒风都吹刮不进去。

沈兰蘅自然也不知晓,这一扇门后,郦酥衣正在与府医谈论些什么。

暖阁之内,青烟袅袅。

府医张氏正在替桌案前的男人上药。

郦酥衣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正坐在案台前,闭目养神。

即便昨夜他伤了手,今天早晨,依旧是在妻子的床榻上醒来的。

不但如此,醒来时,他还看到了那邪祟给自己留下来的“书信”。

洋洋洒洒三页纸,他借着晨光,看得有些许费力。

晨雾弥散,沈顷瞧着纸上,那孽障的诉求。

——这具身体乃你我二人共同所有,我乐你则乐,你痛我则痛。

——何苦这般相残,让你我二人都受这等苦楚。

白纸黑字,其上甚至还沾染了些许血迹。

沈顷垂下眼睫,兀自思量。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自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既然他们二人,用的是同一具身子。

既然那孽障一直纠缠酥衣,屡犯不改……

沈顷鸦青色的睫羽轻颤。

他的右手笼于袖中,几经思量与纠结,终于慢慢合上。

再睁开眼时。

男人淡淡,道:“这等小伤不必挂齿,我只想问张府医,你现下身上可否还带了旁的药。”

张府医不解,问道:“世子,您还需什么药。”

还需要什么药?

沈顷眼神闪了闪,终于,还是将那句话问了出口:

“不知你可否有……致使男子未交即泄、身体阴虚之药。”

张府医一愣,眼神里浮上一层迷茫。

第40章040

致使男子未交即泄、身体亏虚……

一时间,张府医还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成为沈府府医之前,他也给诸多人看过病。

他诊治的那些男子,开的向来都是壮阳之药,从未有人诉求,嫌弃自己身强体壮、需要开泄阳之药。

张府医愣了愣,抬起头。

只见光影和煦,落入窗棂,照落在世子爷雪白的衣肩处。身前男子面色严肃认真,分毫没有玩笑打趣之意。

他不由得战战兢兢,绕了个弯儿从中猜测道:

“二爷,您所说的……可是泄火之药?”

沈顷摇了摇头。

不是泄火,就是泄阳。

如今他正亟需这种药。

如此想着,沈顷下意识低下头。掌心处的痛楚尚在,那痛意发刺,让他眸间的情绪愈发明烈。

他已无法忍受,身上那邪祟夜夜出现,去妻子的兰香院。

他更无法去直面,翌日清晨时,身侧妻子的小脸煞白、梨花带雨。

男人攥了攥手边的衣袖,不愿再做隐忍与退让,问道:“那可否有这种药?”

张府医面露难色。

虽说市面上,并没有卖这种使男子未交即泄之药,可究其因果,根本是没有人会有这方面的诉求。

身为男子,无人不希望自己身强体壮,在那事上更是高大威猛,令人折服。

他这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希望自己早泄体虚。

张府医行医数年,自诩医术高超,更是对病人有求必应。

但现下……

张府医沉默半晌。

这药,若是非要他开,倒也不是不能开。

只是……

他想起长襄夫人来。

世子爷虽说不是老夫人所出,可这么多年来,老夫人一直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更罔论二爷如今又是这沈家家主,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如若老夫人知晓自己将她那引以为傲的儿子弄成了个残废……

张府医心中发寒。

长襄夫人不得扒了他一层皮。

他低下头,不大敢望向桌案边的男子。

心中战战兢兢,亦不敢多言,只道:“世子爷,恕老身医术低微,着实无能,开不出这等药……”

罢了。

既如此,沈顷也无意难为他,轻轻抬手,示意那人退下。

郦酥衣正立在庭院外,一听见门响,忙不迭迎上前。

“张府医,世子爷受了什么伤,伤到哪里了,伤得重不重?”

沈顷垂眸:“不过一些小伤,不打紧的。”

明明受伤的是沈顷,反过头来,倒还要沈顷来安慰她。

男子伸出左手,呈至郦酥衣眼下,含笑望向怀中一脸担忧的少女。

“喏,你瞧,是不是不打紧。”

他的左手虎口处,正以一块素净的纱布包扎着。

郦酥衣虽会些医术,但单看那纱布也瞧不出个轻重缓急,只将脸贴得越发近一些。

左右侍人跟了沈顷这么久,都是会看眼色行事的。

见两位主子这般你侬我侬,侍人们朝这边福了福身,接二连三地退了下去。

一时间,偌大的庭院内,只剩她与沈顷二人。

郦酥衣心中惦念着沈顷手上的伤口。

如若是旁人受伤,这也就罢了,可沈顷既是一家之主,又是国之栋梁。他的手不光要同旁人一般执这笔墨,更是要执起保家卫国的利剑。思及此,她不禁于男人怀中喃喃:

“郎君怎落的伤口,可是那人在夜间将您所伤……”

一提到那“邪祟”,郦酥衣明显感觉到,身前,男人的身形稍稍一顿。

他再度低下头,轻声:“不是他伤的,是我不小心。”

适才她站在门外,见张府医久处在沈顷房中,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棘手之时。那人于房中待得时间愈久,郦酥衣心中便愈发觉得紧张。一见那老者走出房门,她便赶忙走上前,询问起沈顷的伤势来。

不等那府医开口。

只听见“吱呀”一声门响,沈顷一袭鹤氅,立在明白如玉的阶上。

见状,左右之人赶忙低下身,恭敬地唤了句:“世子爷。”

沈顷并未多理会左右,步履缓缓,径直朝郦酥衣走了过来。

晨间,庭院吹刮着萧瑟的寒风,少女身形瘦小纤细,那一张脸更是素白得惹人怜惜。男人低下头,有些心疼地拢了拢她的衣肩。

“庭院风大,怎么穿得这般少便过来了?”

他的声音温柔,言语之中,满是遮掩不住的关怀。

郦酥衣将脸贴向他的胸膛,声音很轻:“妾今日晨起时,听闻郎君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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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酥衣不大相信他这种话。

世子爷一贯稳重,怎会“不小心”将手伤成这般模样?少女抿了抿唇,一想起“沈兰蘅”,她眼底又平生出几分惊惶。

昨天夜里,沈兰蘅于她房中留宿。

即便昨夜那男人并未碰她,二人和衣而睡,郦酥衣仍是心惊胆战了一整夜。

一醒来,她便看见了头上的簪子。

一根沉甸甸的金簪,簪头镶嵌了一颗红豆模样的宝石。郦酥衣知晓这是昨夜沈兰蘅为自己戴上的,拿着那金簪,她只觉得烫手,忙不迭将其拔下来、收回匣中。

便在此时,素桃敲了敲院门,走进来。

“世子爷,奴婢适才清点了下药房。您从智圆大师那边取来的药,如今所剩不多了。”

正是那一碗,他每每入睡前都必须服用的药汤。

沈顷已记不大清,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服用此药的。只记得智圆大师曾特意叮嘱过,他每日入睡前都得喝上这一碗,不得出现什么纰漏。沈顷一贯听话,母亲与智圆大师让他喝,那他便日日服用。可是这服用着服用着,他却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不大对劲了。

如今想想,那一碗药,会不会与那“邪祟”有关?

沈顷颔首,道:“我今日会让魏恪上国恩寺去取。”

素桃闻言,这才放心,应了声“是”后,又规规矩矩地福身离开了。

寒风穿过庭院,阴冷萧瑟,拂起人鬓角的青丝。

郦酥衣扬起一张小脸,凝望着他道:“郎君,您每日都得服用那一碗药么?”

沈顷淡淡颔首:“嗯。”

也就在此时,一个想法莫名自郦酥衣脑海中生起,下一瞬,已叫她脱口而出:

“那郎君可否……有忘记服用的时候。”

忘记服用?

沈顷怔了怔。

按道理来说,应是不会。

但听她这么一说,沈顷又忽然记起来——大婚那日,他并没有服用此药!

那日国公府锣鼓喧天,宾客恭迎阵阵,下人忙得焦头烂额,只给他递来了喜酒,而忘呈来汤药。

沈顷喃喃:“大婚那日……”

不止是那一日。

还有回门那一天,沈顷虽让下人事先备好了药羹,可他依稀记得,自己当日并未将其饮用下去。

还未等到他服用,那人便出现了。

那邪祟便提前出现了。

等等。

似是某种心照不宣,郦酥衣猛一抬头,恰撞上身前那样一双若有所思的凤眸。

日影斜斜落下,坠在他正绣着兰草的衣肩处。男子眼睫翕动,眼帘之下,似有光影轻微摇晃。

二人四目相对。

沈顷道:“大婚那日,我可否是黄昏转醒?”

他问得不甚确定。

但郦酥衣却记得分外清楚,自己嫁入国公府的那一晚,还未等夜幕降临,身上之人便陡然换了另一副神色。

他原本温柔似水的眸底,忽然变得万分冰冷凶悍。

郦酥衣确信——那是沈兰蘅,是那凶神恶煞的邪祟!

看着妻子眼底乍起的畏惧之意,沈顷知晓,自己应是猜对了。

自己确定未喝药的那两夜,那孽障都是在黄昏时出现。

或者,是在更早的时候出现。

这是不是意味着,那碗药可以延迟对方出现的时间?他喝一碗药,可将对方自黄昏延迟到深夜,那如果他喝的是两碗药、三碗药,甚至是更多碗呢?

昼夜交替,黑夜接连着白天。

如若他能喝更多的药,去延缓更多那孽障出现的时间……

瞧着男人面上的神色,郦酥衣隐约猜想到,对方心中所想。

果不其然,下一刻沈顷招手唤来魏恪。

此药药方,乃是智圆大师仅有。也不知为何,智圆并未将药方上的内容给任何人看过,包括沈顷。

魏恪自国恩寺回来时,已将近黄昏。

他手中提了三大包,自国恩寺带回来的药材。

适才她站在门外,见张府医久处在沈顷房中,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棘手之时。那人于房中待得时间愈久,郦酥衣心中便愈发觉得紧张。一见那老者走出房门,她便赶忙走上前,询问起沈顷的伤势来。

不等那府医开口。

只听见“吱呀”一声门响,沈顷一袭鹤氅,立在明白如玉的阶上。

见状,左右之人赶忙低下身,恭敬地唤了句:“世子爷。”

沈顷并未多理会左右,步履缓缓,径直朝郦酥衣走了过来。

晨间,庭院吹刮着萧瑟的寒风,少女身形瘦小纤细,那一张脸更是素白得惹人怜惜。男人低下头,有些心疼地拢了拢她的衣肩。

“庭院风大,怎么穿得这般少便过来了?”

他的声音温柔,言语之中,满是遮掩不住的关怀。

郦酥衣将脸贴向他的胸膛,声音很轻:“妾今日晨起时,听闻郎君受了伤……”

但现如今——

他右眼皮跳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提笔,于信纸上写下:

【吾妻,勿碰之。】

男人紧握着笔,右手指尖攥得清白。

便在此刻,院门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素桃端着四五碗药,叩响了房门。

“二爷。”

对方将瓷碗于他面前一件件摆开。

瓷碗中盛满了药汤,正是热气腾腾。

白蒙蒙的雾气寸寸升腾,又于男人那双精细的凤眸间,一点点弥散开来。

沈顷抬手,屏退左右侍人。

他眼瞧着面前这一碗碗汤药。

如若他未猜错。

每每饮用这汤药,便会将对方“苏醒”的时间自黄昏延缓到黑夜。

如果他一直饮用,一直饮用。

那他可否熬过这黑夜,熬过这一整晚?

如此思量着,沈顷将手边汤药一饮而尽,绵绵苦意于唇齿间化开,他伸出右手,再度探向那第二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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