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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皇帝和大臣们深吸上一口气,魏游又道:“又不是。”

“……”

到底是还是不是。

皇帝训人的话堵在喉间不上不下,难受的很。

好在魏游没让他们大喘气太久:“寻江盛是真,出海是假,倒是听说五哥对本王行踪了如指掌,笃定本王出海殉情了?”

“哪里听来的混账话,”五皇子心中一凛,大殿内的消息魏游知道的真快,“六弟称出海寻江盛,言语又模凌两可,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皇帝的食指在扶手上有节奏的敲打着,皇子之间的暗潮汹涌,他看在眼中,也不无纵容和考量的意味。

“本王不过事出有因离开一日,回来无人担忧本王安危,反倒像是犯了滔天大罪三堂会审,着实令人心寒。”

大殿内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魏游身上,思绪转圜不定,魏游半垂眼独自跪在地上,挺直的脊背似乎略显疲惫。

失落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皇帝眼眸深处划过一丝愧疚,未表露出半分,就听魏游道:“不过五哥若对本王的私生活感兴趣,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本王好带五哥好好逛一番建州,这地方本王逛了一年多,摸得和皇城一样熟悉,哪儿的酒烈,哪儿的花红,哪儿的曲儿好听,都能说上两句。”

说罢,魏游旁若无人地朝五皇子挤眉弄眼。

皇帝:“……”

大臣们自行脑补吃喝玩乐一条龙,再看向五皇子时眼神也变得奇怪了些。

几个大臣年纪正当中年,家里孩子也不少,府上或多或少有一两个犯浑的纨绔,一日一夜不回是常有的事,有些事情他们年轻时一样干过,甚至有过而无不及,轮到子孙犯错他们平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总有几个特别较真的儿子或者姨娘硬在他们面前透露消息。

这不就是争宠吗?

大臣们悟了。

也有心思活络的大臣,悟透其中关键,瑞安王失踪的事情原本没有多少人知道,还是五皇子“碰巧”有事找瑞安王才得知消息,又劳师动众寻魏游,最终传到陛下耳朵里。

皇帝瞧着大臣的心思,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混账!”

几番扯皮终于折腾得皇帝耐心告罄,但语气却柔软了些:“少耍贫,到底去哪了?”

皇帝发话,魏游哪敢怠慢:“儿臣一日一夜未归,是因为儿臣找到江盛的线索了。”

大殿内哗然一片。

皇帝眉间微挑,显然有些意外,大殿内却有比他更意外的人:“江盛还活着?”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

不等魏游开口,江少卿怒道:“五皇子这话什么意思?江家从未承认盛哥儿过世。”

自打江盛消失后,江少卿已经憋了好几日火,特别是查清自己弟弟落水真相与几个皇子相关,一肚子火没处撒,偏生五皇子专往他枪口上撞。

下一任皇位继承人还未确定,就这般嚣张,若真是大皇子五皇子得势那还了得?

再说,当今陛下人前还礼让他们江家三分,五皇子又是个什么东西,皇帝都能换,一个皇子算什么。

大臣们心思各异。

除了江少卿,在场的大臣和五皇子想法一样的比比皆是,甚至皇帝都认为江盛凶多吉少,只不过五皇子口无遮拦,旁人多少不敢明面上说,毕竟得顾及江家的感受。

五皇子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不说话,暗地里记下江少卿驳他面子的事。

“好了,”皇帝出声,大殿内无人敢吱声,皇帝示意魏游继续,“既然找着了,怎么不带回来?”

“凶手尚未查清,儿臣怕有人对江盛不利,便自作主张没有带人回来。”魏游道。

皇帝心想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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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怪罪:“人没事就好,珍妃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自责的很,还需早日查清事实。”

“父皇说的是,”魏游话题一转,“盛哥儿不便回来,不过,儿臣带来了另一个人,与盛哥儿落水有关。”

江盛落水,除了本人外,只有珍妃是亲历者,可珍妃坐在屏风后旁听,在现场,还有谁与盛哥儿落水有关?

大皇子瞥见魏游似笑非笑的视线后,眼皮不安的跳动一下。

不,有一个人真的与珍妃一样重要。

答案呼之欲出!

果不其然,魏游身体板直,眉目紧绷:“儿臣抓到刺客了。”

又是一阵哗然。

侍卫出去带人,大皇子与五皇子暗中对视,均看清对方眼中的讶然,大皇子愈发郁闷。

魏游真抓到了人了?

不是在诈他吧?

可那笃定的神情骗不了人,大皇子惊疑不定,又责怪起国舅来。

外公怎么挑的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一个哥儿居然还能在插翅难飞的海里让他逃了,逃就逃了,还反被活捉落下把柄。

不对,也不一定是活捉,事情没有定论前他不能自乱阵脚。

视线不自觉又回到魏游身上,大皇子联想到之前一系列事情,多少觉得魏游和江盛两个人有点妖。

魏游已经起身,见他看来,回望过去,视线交锋中魏游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人还没进来,皇帝对魏游抓到凶手的事满肚子疑惑:“你在哪抓到的人?”

“人并非我擒住的,是一名渔民发现的。”

“渔民?怎么又扯上渔民了?”

“此事还要从昨夜说起。”

魏游回程路上构思好说辞,也不见被会被戳穿的紧张,他娓娓道:“昨夜儿臣照旧在岸边观海,有一渔民带着江盛的信物找到儿臣,说是江盛想单独见儿臣。”

五皇子闻言讽刺:“那陌生渔民寻六弟单独会面,六弟一声不吭随他去了,心可真够大的,也不怕有人偷了信物诱你前往趁机害你。”

“本王不傻,那信物非价值连城的宝物,不会过分张扬,一般人注意不到。儿臣与盛哥儿之间曾有暗语,即便注意到了,拿了信物来寻儿臣,亦不会去三言两语让人骗了。”

魏游前半句话说给五皇子听,后半句话朝皇帝解释,皇帝心中信了几分。大臣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们为官的自知信物有多重要,重要信物都设有暗语,否则被敌对势力利用一万张嘴巴都说不清。

见无人再打搅,魏游继续道:“跟随渔民前往一处偏僻的临海渔村后,儿臣终于见到了失踪多日的江盛。”

江少卿忍不住担心:“盛哥儿怎么样?他怎么会在渔村?”

“不必担心,江盛身体无事,就是受了点惊吓,”魏游宽慰两句,庆幸道,“多亏盛哥儿善水性,入海后,他知有人想害他,拖着刺客在海里憋上许久,兴许是有身孕体力大不如从前,发生意外使两人双双溺水,幸而被出海打鱼的渔民发现,才幸免遇难。”

魏游说完,众人才回过味来。

“你说盛哥儿有了?”

“江盛怀孕了?”

七嘴八舌,一时间整个大殿闹哄哄的像是菜市场,除了真心实意担忧弟弟的江少卿,就属珍妃嗓门最大,最意外。

“你确定盛家的哥儿怀孕了?”

尖锐的问话中带着明显的怒意,好似江盛怀孕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魏游被吼地摸不着头脑,怎么珍妃的反应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珍妃宠爱儿子,见儿子开枝散叶不该是这个反应才对。

透露怀孕的消息有魏游自己的考量,两个小崽子不可能一直流落在外,但如今小崽子对尾巴控制,若告诉满朝文武自家美人鱼生了两条小美人鱼出来不得吓死。

所以需要事先铺垫,等人鱼变成人类婴儿带回家也能自圆其说。

魏游猜测珍妃脸色泛青的原因,抬头发现不仅珍妃,皇帝、大臣们的表情都挺奇怪的。他循着若有似无的视线,皱起眉,忽然,消失的记忆如天雷般滚滚而来。

他记起来了。

记起这群人表情怪异的原因。

因为在知情人眼中,他,原身,目前还是个一不良于行的阉人!

江盛怀孕,等于给他偷人了!

难怪他透露江盛怀孕这群人神色一言难尽,在他们眼中,他魏游就是个被带了一顶明晃晃的绿帽子还沾沾自喜的大冤种啊!

魏游:……

哑口无言,有口难辨,无言以对。

珍妃难以置信的语气让原本传闻中的不确定成为了肯定,果不其然,魏游明显察觉暗落落投注在他下半身的视线变多了。

“……隐疾早就好了。”魏游嘴角抽搐,冷着脸说道。

说完,魏游身上的目光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大臣们恍然,不管现在是不是行了,原来以前的魏游是真的那什么不行啊。

屏风后,珍妃欲言又止,心里头叫嚣着当场找太医为魏游号脉,诊一诊自家儿子隐疾是否痊愈,但大堂内大臣这么多,若是没好……刚才她脱口而出的一番话已经有损皇家颜面,断不能再叫人看了笑话。

只能稍后再议。

皇帝同样心情复杂,但毕竟当了几十年皇帝,表面功夫还是会做的:“江家哥儿为皇家添福,赏。既然有孕自不能让他独自在外,清泽你且带他回来,朕多派些人手给你。”

魏游替江盛谢过皇帝。

经过这么一茬,珍妃是待不住了,寻了个由头匆匆找太医去了。

大堂内的氛围实在古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五皇子憋了许久差点憋到内伤,话断在江盛疑似没死的消息上不上不下,可大伙似乎接受了魏游没有出海的说辞,没有再深究。五皇子一转头,发现皇子失望和怀疑的眼神,一口血堵在胸口,差点蹦出来当堂作证魏游撒谎。

但他能吗?

他不能。

说他亲眼所见?他没办法和皇帝解释他为什么去海边,为什么知情不报,为什么佯装魏游在王府去寻他。

只能拼命找魏游话种的漏洞:“消失的一只船作何解释?”

尴尬的气氛被打断了,原本悄然翻篇的话题被重新挖了出来。

对呀,好端端的船怎么会消失,众人又看向魏游。

魏游不悦:“五哥说的什么话,本王为何要为一只船做解释,船没了问渔夫才是,怎么没系紧船绳被风浪吹跑了。”

来福在魏游这个靠山到场后,胆子也大起来:“殿下,是奴才们找不着王爷着急了,见少了一条船暗自揣度王爷出海去了,实际上并未有人亲眼见到。”

亲眼见到的五皇子:“……”

感觉自己被中伤。

“大胆的奴才,岂有你说话的份。”

大臣们站在魏游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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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五皇子强词夺理,昨夜大风大浪,船被吹跑一只在正常不过,谁说一定是魏游拿的,巧合罢了。

五皇子心中暗骂,这群愚人!

恰好出去带人的侍卫回来了。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口,只见一个泛着酸臭味,被侍卫一左一右拖进来。他垂着脑袋没有特别的反应,无人打理的头发交杂在两旁,遮挡住面容,不知是死是活。

见到人,五皇子捂着鼻子后退两步,格外嫌弃,但犯人在路过大皇子跟前时,大皇子抬了一下头。

凌乱发丝下,布满痂痕的侧脸一闪而过。

这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一张放在人群中也不会给人留下印象的普通到极致的脸。

似是察觉到如芒在背的目光,一直垂着头的人脸庞微侧,整张脸清楚地倒映在大皇子的眼帘之中。

大皇子瞳孔骤缩。

此人……是谁?

这根本不是他派出去的人!

无人知道大皇子心中如何惊涛骇浪,大殿内,两名侍卫把刺客强压在地面上,杂草一样乱糟糟的头发再次覆盖面容。

魏游哪管侍卫阻拦,上前就是一脚。

刺客被踹翻在地,拼命地咳嗽,口中鲜血溅染在水泥地上,侍卫赶紧拉住发怒的魏游,怕出人命,只是拦得住魏游的身,却拦不住魏游的嘴:“本王定要诛你九族!”

显然是被气急了。

然而,一旁的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快被魏游这张嘴气死了,审案时面对死气沉沉不愿意开口的犯人最忌讳的就是威胁,越是看不见希望越是撬不开嘴,突破心理防线才是提审关键,结果魏游倒好,直接判个诛九族把后路断了。

他们还审个屁。

本就对魏游主持断案工作不满的人心中愈发糟心。大理少卿向魏游发问:“王爷可从此人身上得知些线索?”

魏游果然停下闹腾,吃瘪道:“嘴被水泥封过,一点缝隙都没有。”

那就是没有套出有价值的东西,刑部右侍郎和大理少卿交换一个不出所料的眼神,上前请奏:“请陛下容我等细细审问此人身份。”

没等皇帝回答,五皇子也冲上去对着他的脑袋狠狠一脚,原本就虚弱至极的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鲜血流了一地。

“就是你谋害我朝瑞安王妃?”

说着,抬起一只脚朝他脖颈动脉处踹去,那凶狠的架势竟是想把人活活踹死。

不少人被五皇子泄愤的举动惊到,又纷纷皱眉,但无人上去阻拦,眼睁睁看着五皇子的脚落在刺客身上。

那刺客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危险,用尽力气偏转脑袋,险险躲开五皇子的袭击,五皇子一脚落空,怒火四起,但侍卫动作更快,上前拦住了五皇子,再看那刺客,早已昏死过去。

皇帝眉头拧紧,训斥:“一个个的成何体统!”

又对那大理少卿说:“速带下去给他治,朕限你们三日之内查明真相。”

“臣遵旨。”

被侍卫拦住的两人相互对视,又很快移开视线。

专业的事情专业的人做,审案的事情交给刑部和大理寺。

人群散去,魏游留下随皇帝带去见珍妃,被早已候着多时的珍妃一把按在座椅上,命令几个太医轮流替他诊断,折腾了半宿,确认魏游的隐疾是真的好全后才放他离开。

深夜。

王府里,魏游还未吃上一口热饭,大皇子不请自来。

“父皇最喜爱六弟言六弟最像他,我原不信,如今看来是我道行浅,一直未参透罢了。”

大皇子站在油灯前,居高临下般俯看魏游,明亮的火光拉长他的身影,巧将魏游彻底笼罩在阴影之下。

怀疑原身藏拙的人很多,只有魏游最清楚根本原因是变了“芯子”,所以对大皇子的挑衅他无动于衷,别说起身,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大堂内只剩下筷子碰碗壁的清脆声,见大皇子不动不言,魏游抽空尽地主之谊,手转茶壶替大皇子续上一杯。

魏游愈是云淡风轻,愈是叫大皇子恨得牙痒痒。他按捺住怒火,没有忘记此行目的。

“六弟以为三弟又安什么好心,比之豺狼有过无不及,最是心思深沉又心性多疑,与他共谋不若与虎谋皮,又能得落得个什么下场。”

“大哥此言差矣,与谁谋不是刀尖上行走。”

“自有人前正人君子背后两面三刀的伪君子,亦有表里如一,信守诺言的真君子,六弟定是受了人蒙骗。”

“那不若大哥说说,弟弟该如何是好?”

搁下筷子,魏游替自己倒了一盏茶,拿在手中把玩。

大皇子见魏游松动,觉得有戏。

饭菜收拾干净,丫鬟侍从退下,大堂内只留下他们两人。大皇子缓缓道:“自古《周礼》便言,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纵然有天妒之资又如何,长有无序便是崩了礼乐,坏了规矩。”

来了。

大荆皇后没有福分早逝,其子早夭,当朝未有嫡子,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大皇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

做他的春秋大梦。

魏游只想大笑出声,他以为大皇子偷偷来挑拨离间,没想到更蠢,企图私下拉拢自己。

他们的关系有何修复的余地:“乡野村夫尚知父母健在不分家,大哥不知?”

意思是皇帝还没死呢,就想着继承皇位,就算继承皇位那也是皇帝突然暴毙未立太子的情况下,如今皇帝健朗他说这些话实属大逆不道。

外头守着人,大皇子自不会放任今日之事传出去:“既然说了,便敞开天窗说个痛快,六弟仍要执迷不悟?以你的聪明才智,岂会不明‘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道理?”

良木?贤主?

大皇子吗?

魏游终于抬头正眼瞧大皇子,眼底的讥讽终叫大皇子怒意直冲脑门:“本宫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一副视万物为蝼蚁的高上姿态。”

茶盏扫落在地,几滴水渍溅在衣摆。

大皇子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头,仿佛随时准备爆发。

魏游静静注视着发癫的大皇子,像是在看一只丑态百出的猴子。

又是这种眼神!

又是这种眼神!

大皇子胸前剧烈起伏,压抑多时的怒火喷涌而出:“我能够走到今天的境地,全是你们逼的!一样是皇子,一样是庶出,凭什么你们父子情深,而对我视若无睹?”

此刻,大皇子哪还记得克制理智,眼里满是化不开的深仇积恨。

“你知道为了能让他多看我一眼,我曾多勤学刻苦,每日朝经暮史、悬梁刺股,只为一声肯定,但他呢?像是批阅无关紧要的奏折一样,看一眼便搁置一旁,甚至连一句‘做的不错,下回继续努力’都不愿意敷衍,你们可知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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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们不知,”大皇子似乎陷入了癫狂中,自顾自道,“不用争不用抢,我渴望的梦寐以求的,你们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当你磕磕巴巴背完《三字经》时,他夸你‘我儿聪慧过人’,于我,仅冷漠地丢下一句‘你无需用成绩证明自己’!”

“你呢?不学无术是性格活泼,狂妄自大是皇子气质,强抢民女是皇家福气,父子情深,眼里的沙子都是含在嘴里的金子。”

大皇子可怜?

抛开一切前因谈后果,高墙之内的人谁不可怜?

魏游冷笑:“所以你收买我宫中伴读侍从,纵我成为不学无术之人?所以你联合国舅,企图在天高皇帝远的东岭置我于死地?所以你今日来找我,准备翻了这破天自己当主子?”

被当面戳穿,罪魁祸首却不见一丝愧疚。

“弱肉强食,这便是高墙之内的生存法则。既然六弟打算一条死路走到底,那么他日也别怪哥哥我下手狠了。”

大皇子慢条斯理地整理微乱的袖口,嘴角轻扬,又恢复了刚入门时从容尊贵的模样,不见一丝狼狈,甚至颇为遗憾道:“你成亲那日的药下得太轻了。”

魏游也笑:“多谢了大哥帮忙,让本王得了一门好亲事。”

两人不欢而散。

灯芯燃烧至尽头,火焰随风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微弱烛火下,新灯芯接替了旧灯芯的工作,继续完成照明的使命。

明亮的灯光将魏游颀长的身影拉长,同时也照亮屏风后面的人。

“在想什么?”

端坐在屏风后头的人替魏游倒上一杯清茶,魏游没有喝,接过后拿在手里把玩:“在想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的没意义。”

魏游小抿一口,称赞:“没想到三哥还有这般手艺。”

在屏风后坐着,将魏游和大皇子的话听的一清二楚的,正是这位大皇子口中道貌岸然的大荆三皇子。

三皇子盛了他的赞美,笑了笑:“世上可没多少人敢喝我沏的茶。”

一语双关的话,魏游似是没听出来:“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还怕这个?”

话一出,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紧张和压抑的气氛陡然弥漫开来。两人一站一坐,视线相互碰撞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还是三皇子先开口:“所以你选择站在我这边?”

“三哥怎么不先问我如何得知的消息?”魏游眨眨眼。

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遗传至同一个人,而笑起来时的明媚更像那位已故的女子,三皇子为魏游的笑恍惚了一瞬,回想起曾在丞相家中只是惊鸿一瞥的画卷。

世间留有皇后的画像不多,丞相虽是寒门清流出生,但其夫人与皇后是闺中密友,私自藏了一幅画留作念想。

那是一位梳着垂鬟分髾髻的少女,容颜清丽秀美,眉目如画,眼眸明亮而温柔,画中少女穿梭在桃花丛中,衣袂飘飘,宛如仙子下凡。

在人间渡劫二十载,又回天上去了罢了。

都说魏游更像皇帝,但他始终觉得,魏游和那女子笑起来更相像一些。

“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却也有一两个。”

三皇子说的隐晦,以为魏游是从他们口中知晓的,可惜这回三皇子猜错了,是魏游问了还在海上养胎的某个外挂。

为了安抚江盛,也为了夫夫和睦,魏游向江盛坦白自己穿越的事情,也相互通气,深入了解这个世界的构成,既然回不去了,就该考虑如何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保全自己。

魏游的沉默在三皇子看来是默认,他垂下眼,道:“听说是一位性情中人,也是一位期待孩子出生的母亲。”

魏游讶然,一瞬间明白过来,三皇子是在回答他一开始的提问。

“还有什么想问的?”

在三皇子的目光下,魏游缓慢地摇摇头。

他非原身,无法替已经死去的原身感同身受,倒是有一点三皇子不知道的内容可以展开说说:“没什么想问,不过就是寻常大户人家后院争宠,一家之主受胁于继母和外戚,宠妾灭妻保全自身,掉包嫡子充当庶子的窝囊事。”

三皇子闻言大笑三声,替自己倒了三杯酒,爽得直呼:“痛快。”

也不知道是喝酒开心,还是终于有了个弟弟让人开心。

“你且万事留心,既已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小心那饿狼反扑。”

临走前,三皇子叮嘱。

魏游不会小瞧任何一个没有良心的人:“若我没有猜错,大皇子今夜必定派人去监狱那头杀人。”

三皇子提醒:“只怕声东击西。”

“不急,”魏游显然也考虑到了这层,“盛哥儿住下的村我设了陷阱,等的就是他们今夜自投罗网。”

夜深无月。

魏游送三皇子出门,而后视线落在摇曳身姿的树梢暗影上,语气生寒:“慢慢来,杀不死罪魁祸首,这次先砍掉他的左膀右臂,下次定要叫他……”

夜风习习,吹散了余下的话音。

第77章

身心俱疲,魏游沾了枕头后倒头就睡,醒来神清气爽。

但更多的人彻夜未眠,甚至不眠了两天两夜。

“前夜有人暗探建州府衙牢房被当场抓获,衙门的人不轻松,刑部的人也恨得牙牙痒啊,一个个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天亮了人还在牢房呢。”

小将军覃洐来王府看望魏游,与魏游同膳时悄悄递给他消息。

魏游当然知道前夜的事,事实上他还知道临海的小渔村也抓了一批人送进去。

不过,在覃洐面前,魏游装作头一回得知消息,怒气冲天:“天子脚下公然劫狱,这幕后之人简直胆大包天。”

“可不是,”覃洐大口咀嚼脆爽的拍黄瓜,口齿不大清晰,“不过不是劫狱。”

覃洐左顾右盼,凑近魏游耳畔压低声音道:“是去杀人灭口。”

“目无王法!胆大妄为!”

气得一巴掌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吓覃洐一跳。

“不行,本王去府衙一趟,小覃将军请自便。”

说罢起身大步向外走去,还没跨出两步,覃洐眼疾手快拦住他:“哎不着急啊,王爷,那犯人被当场抓获,没出事,据说是派了个高手调包关押的刺客,等着人来呢,看来建州衙门也不是一无是处。”

魏游状似被劝住了,覃洐又学着他家儿子出门前叮嘱过的事情,对魏游和江盛一阵嘘寒问暖。

心意领了。

恰好有人来禀,大理寺和刑部已经将事情原委、背后主谋审问清楚了,正要禀明皇帝,皇帝唤他过去。

行宫。

大臣分列而立,与上朝时一般无二,魏游来的迟,受了注目礼。他漫不经心地扫过会场,一眼就注意到某几位大臣乌青的眼袋。

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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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值得意外的是,大皇子居然不在。

没等魏游细想,皇帝开口道:“小六来了,开始吧。”

一位头发半白,穿着红色朝服的官员上前一步,魏游认出他,是上回差点被自己“诛九族”之言吓破防的两人之一,大理少卿。

黑眼圈最浓的是他,刚魏游进门瞪他最凶的也是这个小老头。

大理少卿周恒强撑着精神,只想速战速决回家睡觉,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如往常般禀明案件结果和经过:“陛下,臣……”

“且慢!”门外高声打断。

周恒:“……”

人未到声先至,响亮的声音格外耳熟,与前天晚上威胁魏游的一模一样,魏游朝门口看去,果然见大皇子信步闲庭地走来。

与那日癫狂简直判若两人。

魏游与三皇子暗中对视,纷纷凝重。

皇帝面上的诧异十分明显,显然没料想到一贯提前候场的人缺席,甚至压根没注意到大皇子不在场。心中无端的尴尬和被打断的不悦来回交替,最终归为一句:“什么事?”

大皇子已经习惯了皇帝的无视,此前还会佯装黯然,自从与魏游坦白后,唯有的一点伪装也免了:“儿臣有线索提供。”

贼喊捉贼。

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魏游按兵不动,周恒先恼了。

大皇子这时候跳出来,不就是想推翻他们两部熬夜调查出来的结国吗?

“陛下,刺客的事已经查清,还请陛下过目。”

“不急,既然皇儿带来线索,就让他说一说,总归多一处线索多一份保障,朕不容许有任何谋害我儿,谋害我魏家亲眷子孙的人逍遥法外。”

周恒憋屈但没办法。

皇帝不见得心如所想,只不过那一刹那的对忽视大皇子的愧疚占据上风。

大皇子把握住了,道:“儿臣查获一艘战船,或许与此事有牵扯,请父皇明察。”

一语激起千尺浪。

战船,顾名思义,打仗用的船。建州有水军,自然有战船。但大皇子的意思显然不是说水军拥有的战船。

皇帝可以不关心何人对江盛不利,但绝不容忍有人在他统治下谋逆!

皇帝怒道:“怎么回事?!”

“在陈家船工坊内,有人秘密建造战船,儿臣已派人将其团团围住,并关押制造战船之人。”

两个侍卫将犯人带上来,这副场景似曾相识,与前日魏游带假刺客面圣时有异曲同工之感。

不知为何,魏游的眼皮一跳。

被带上来的犯人十分狼狈,不像假刺客看似触目惊心实则皆是皮外伤,此人不同,手脚扭曲成怪异的角度,身上血腥味极其浓重,呼吸细弱若无,显然在被抓之后受尽非人般的折磨。

细森*晚*整*理看,被大皇子抓来的人穿着靛蓝色丝绸长袍,镶金腰带上悬挂翠绿的宝玉,身形明显富态。

甚至有几分眼熟。

瞧着像是……

陈富?!

“陈富,东岭八大家陈家之子,乃是船工坊的负责人。儿臣在建州城外陈富的一处宅院处搜出一本账目和图纸,请陛下过目。”

大皇子呈上账目和图纸,魏游看不清具体明细。皇帝快速翻阅账本和图纸,被其内容深深激怒:“放肆!一个小小的陈家也想觊觎朕的位置,当海上皇帝,好,好样的。”

图纸飘到陈富与魏游之间,魏游低头瞥见图纸内容后愣住了,脑袋嗡嗡作响。

这分明是,他画给陈富的设计图啊!

殿上的声音像是很远,又很近:“陈家一族之力难以成事,儿臣怀疑背后定有深海之鱼未露出水面。”

皇帝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整个殿内的人都承受着当朝皇帝的盛怒。

匍匐在地的人眼皮微颤,血迹斑斑的脸上仅有一双眼睛是干净的,他看向魏游,眼底是魏游读不懂的情绪。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背叛。

向来冷心冷情的魏游被这一幕深深激怒。

明州剿匪,魏游心疑番薯来历不明,而江盛为了取信于他,透露知道鲤州有海寇与官宦勾结,番薯也是海寇从南面运来的。

海寇一事牵扯甚广,一不小心容易打草惊蛇,为防万一,魏游没有直接处理鲤州的海寇,而是先去鲤州踩点打探情况,从长计议。只是皇帝比预料中提前半个月,打乱了他的计划。

即便如此,战船也不可能造出来了,因为炮筒还在他手里!

大殿内,大皇子断定:“儿臣带人进去时,正巧遇上工匠组装火炮,五只炮筒架在战船甲板上,虎虎生威,若是不信,本宫可带路与各位前去一观……”

让魏游产生了一种割裂的错觉。

炮筒在不在他手里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大家看到的战船是什么样子。

被摆了一道啊。

大殿内已经谈及如何处理陈富,但陈富现在的样子,如果不尽快救治,极大可能活不过今天。

魏游垂落在袖口的手指微动,大皇子朝他轻微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魏游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又看向陈富,陈富的身体虚弱得像一张纸,随时能昏死过去,但他仍旧强撑着用最后一丝力气告诉魏游。

不要,不要出面,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说实话,魏游与陈富之间不过是利益合作关系,各取所需,陈富完全没有必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丢了性命。

造战船魏游存有私心,无怪乎皇帝怀疑,一人掌天下的时代,魏游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身家性命放在一个篮子的打算,开拓海路也是以防万一,让自己日后有一条退路。即便陈富招供受他指使,魏游也有办法洗脱罪名,这条路他不会放弃,只不过从暗处转为了明处罢了。

只是未曾想,陈富竟然扛住严刑逼供,没有供他出来。

沉重和烦躁蔓延至四肢百骸,魏游很难用言语形容这种感觉。但他清楚,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大步一跨。

“儿臣有事请奏。”

话音被吵翻天的喧闹声淹没,没有溅起一点浪花。

“臣,有事请奏!”

陡然拔高的音量回荡在拥挤的大殿,嘈杂的大殿跟按了暂停键一般,瞬间鸦雀无声。

大臣瞅瞅魏游,又瞅瞅对面的老伙计们,眼神询问这位爷又有什么事,能不能稍微消停点,没看见他们正讨论如何谋反呢?不是,讨论如何处决谋反的人呢?

“什么事?”皇帝问。

很快,他们听见魏游道:“战船的图纸是儿臣交予陈富,让他暗中帮忙建造。”

大臣:?

大臣:!

不是,怪不得你不参与讨论,原来谋反的人竟是你,瑞安王啊!

显然皇帝也蒙了:“你说什么?”

魏游重复:“战船的图纸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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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交予陈富,让他暗中帮忙建造。”

皇帝手指魏游,怒极反笑:“哪怕你是王爷也不得建造战船,你可知私自建战船是何罪?”

“私建战船株连九族,”魏游从没见过皇帝真正发怒的模样,原来是这般心惊胆颤,“若是事出有因呢?”

有大臣质问:“有何因竟让王爷连大荆律法也不顾?”

“鲤州海寇猖狂,私下勾结朝廷命官与世家,儿臣本欲暗中建造战船,免得打草惊蛇让大鱼跑了,只是没成想竟被人诬陷成谋逆之徒。”

不管皇帝信不信,大臣是不信这番说辞的。

大皇子嗤笑:“六弟在说什么玩笑话,如今造船谋逆证据确凿,编一个什么海寇出来可无法洗脱罪名。”

魏游反问:“若本王说,同样证据确凿呢?”

“不可能!”

大皇子想都不想,直言:“若是证据确凿,六弟何必藏着掖着,我大荆多少能人异士,还怕他一个海寇不成?”

“有一个海寇,自然也可以再培养一个,不把内贼处理干净,海寇迟早卷土重来,春风吹又生。”

“谁知海寇是否真实存在。”

魏游还是那句话:“证据见真章。”

大殿之上的人总算抬眼,得了皇帝的允许,魏游派人去拿搜集到的证据,大臣又在窃窃私语,不过谈论的对象却变了。

周恒和刑部右侍郎等人拖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心里大骂大皇子和魏游千百遍。大皇子以为万无一失的事再次失算,脸色难看至极。魏游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一场比谁脸色差的游戏,没有赢家。

柴正峰取来证据,一并呈递皇帝。魏游见他翻开其中一本蓝色的本子,解释:“蓝本是在明州剿匪中搜查而出的账本,其中记录山匪与鲤州大商户张有光的私下交易往来,张有光表面是位大商户,实则是大荆东南海的海寇,番薯亦是张有光从海外带来。”

“若是他将番薯带入东岭,带入大荆,亦是有功之臣。”有大臣不认同。

魏游讽刺:“张大人不应与张有光同姓而有偏袒,张有光将番薯带入明州,却不是为百姓着想,而是交予山匪,足以见其心思歹毒。”

看完蓝色本子,皇帝没有特别的反应,大皇子暗自得意,魏游却留意到皇帝敲击椅子把手的频率加快了。

第二样是张有光与林家合谋打劫商队和收海上保护费的证据:“八大家的林家,别无二家。”

说完,周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魏游全当没看见。

第三样是张有光的年收支账本:“陛下,可与第四样府衙的税收记录拓本一起仔细比对。”

数目差异过于明显,甚至无需仔细计算。

第五样、第六样……

皇帝看完,魏游说完,已经无人站立了。皇帝盯着证据不置一言,旁人猜不透帝心,无端生惧。

魏游一同下跪:“张有光与鲤州府衙内或是朝廷哪一位大臣勾结,儿臣尚未确定,请陛下责罚。”

无人敢说话。

抨击魏游的大臣一个个冷汗直冒,张有光十几年来偷税漏税的数目都抵得上朝廷一年的开销了,魏游若真无篡位之嫌,实乃大功一件。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内终于响起皇帝的声音:“战船是你造的?”

没问张有光,问的是战船。

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魏游身姿挺拔,即便跪在地上仍叫人觉得像是一头永不屈服的卧虎:“是,但火炮不是,火炮筒需反复试验才可用于战船,若是射程短了,面对海寇便没了十足的优势。说来惭愧,战船空置许久,是因为建州的火药厂还未研制出射程长的火药筒。”

“火药、火药筒均设在同一处?”

皇帝问了魏游地址,派人前去探查,而后又问起周恒刺客的事情来。周恒吃着瓜,等待皇帝处理海寇,猝不及防之下被点起来,成为曝瓜的人。

“臣等查明谋害王君的乃是东岭八大族中的林家大房,林家哥儿爱慕瑞安王,因爱生恨,一念之差做了错事……”

“既然如此,林家九族抄家下狱,待海寇一事查明,数罪并罚。”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否定了一个家族几百年的辛苦耕耘,荒谬又不合理,但皇帝不愿意再往上深究,就得认,即便众人心知肚明林家是被拉出来背锅的。

魏游静静听着,有点可惜无辜的人,又觉得不值得同情,他们无辜,江盛和陈富不无辜吗?既然伙同国舅有心害人,也该做好准备迎接报应的到来。

事实上,林家与国舅的关系,同魏游与陈富有异曲同工之妙。大理寺和刑部只能追查到林家人,是因为林家与国舅的关系简单。林家与国舅非魏游早前猜测的亲属关系,当初詹家抢夺林家玉石生意,林家被打得抱头鼠窜,差点内忧外患下分崩离析,是国舅帮林家度过难关,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他的捞金池。大皇子初到建州未带多少帮手,没有地方豪绅的相助无法绕过魏游的眼线对江盛下手,所以魏游才会怀疑到八族头上。

国舅快刀斩乱麻,既然要保住扶不起的大皇子,只能舍弃一枚重要的棋子。

而林家,一条忠诚的狗,一个贪婪的人。

皇帝派出去的人回来了,魏游既然敢造战船,就有为自己开脱的办法,只是私造战船和查明海寇功不抵过。

“那就罚你一年内清查鲤州官商寇勾结一事,剿灭鲤州海寇,并十年内不得出东岭半步。”

“谢陛下。”

人群散去,这一回,大皇子未再看他。

今天的亏魏游吃下了,从今往后,不管魏游做什么,皇帝和三皇子不可能再毫无芥蒂地待他,某种意义上来讲,大皇子的目的达成了,只是代价超出他的预想。

魏游带着陈富离开行宫回王府救治。

事情了结,本该松一口气,但魏游心里头沉甸甸的大石头从未落地。

一路他想不通,大皇子从何处得知他造船的事情,林家告诉他的?不可能,他敢肯定林家不知道这件事。陈家是内陆海运大商户,扩充船只无可厚非,不会被同行怀疑,那么还有谁,谁会知道他找陈家造船的事情?

这个人定熟知他与陈家的关系,也对陈家、建州了如指掌,还有足够的能力在陈家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拓走他的图纸和带走陈富。

范围逐渐缩小,魏游脑海中闪过一张张符合条件的面孔,眉间紧蹙。

侍奉在一旁管理用膳的侍从好几次张口欲提醒王爷该用膳了,均被来福眼神制止。王爷苦思定有重要的事情,至少比一日三餐重要,而沉思一旦打断很难再连贯起来。

为了避免打扰魏游,几个下人默默静候在一旁当毫无存在感的柱子。

从日头西斜至夜幕降临,魏游始终毫无头绪。

光明面上的线索无法锁定那只藏在暗处的老鼠,条件还不够,一定还有遗漏的关键信息。

是什么呢?

到底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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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游回想今日与大皇子对峙时各个人的反应,又倒退回暗中令陈富悄悄做事的时间段,再回忆抵达建州后经历的大事小事。

陈富、设计图、建州八族、大皇子、战船……

等等,战船

建造一条合法的海运船,设计图纸、能工巧匠、建材银两缺一不可,船造好之后若想要航行,还需要打点什么?

是登记备案。

所有来往建州的商队、大船只必须在官府登记,为船只编号拿到通航证才行!

谁有权力查询新建船只的登记备案?谁有资格拿到这张基础设计图?

是建州府衙里的人!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顺着脊柱一路直窜大脑头皮,他想到遗漏的关键信息是什么了。

是战船,

是战船上的火炮!

噌的一下,魏游自椅子上弹起,飞奔向书房。

智多近妖,慧极必伤的道理魏游懂,所以火炮是覃洐的功劳。

平州攻城战后,覃洐与他商议埋地雷的方式攻城太容易被发现,危险性极大,最好能远攻。世间不乏聪慧之人,魏游不经意点拨,覃洐灵机一动设想出投石车上改装火炮的法子,于是也给皇帝起了奏折。

王府有专人送信,但覃洐没有,他的信必走官道,必过驿站。

谁既有权利查阅船只资料又能拦截驿站的奏折?

魏游行至半路,停下脚步。

幽暗光线下魏游面无表情,树叶沙沙,负责打灯的侍从动作愈发小心。

已经可以确定人了。

熟悉的脚步声快速靠近,魏游调转脚步迎向来人,飞速吩咐:“你走一趟驿站,调查一下乔……”

“王爷,建州知府乔应选死了。”

柴正峰与魏游同时开口,说的话却令魏游沉默了。

第78章

乔应选,那个留有山羊胡,时常穿蓝色官服,有着中年婴儿肥的建州知府。

魏游与他打了一年多交道,留下的印象不深,只觉得是一个处事圆滑、左右逢源之人,有几分爱民如子之心,但对性命极其看重,非要说,甚至有些胆小怕事。

不像个主动招惹杀生之祸的人。

魏游甚至觉得覃洐的嫌疑大过乔应选,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无关大局的人捅了魏游措手不及一刀。

林家攀上国舅尚有踪迹可查,乔应选呢?

事发突然,魏游不得不边走边说:“陛下可得知消息?”

“已派大理寺和刑部前去调查,只不过——”

微弱的光印在柴正峰脸上,照出他犹豫不定的模样。魏游道:“不必顾虑,尽管把你打听到的都说出来。”

“非有所顾虑,”柴正峰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王爷有所不知,乔应选乃自缢而亡。”

乔应选死的蹊跷,魏游赶到乔府时,小小的乔府已经聚集了一批人,人不多,但也不少,恰好不久前与他对峙公堂的老熟人们都在,一个不拉。

“来了。”

三皇子最先注意到魏游。

魏游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环顾四周,素以明净为主的乔府一片狼藉,书房内的珍宝被摔得粉碎,地上到处都是杂乱的册子,房间唯一的一片净土上,躺着一个蒙着白布的人。

死去的乔应选。

“六弟来的倒是巧。”

魏游终于舍得将目光移向立在一旁的人:“大哥何出此言?”

“我听闻六弟与乔大人关系不错。”

“本王与乔知府共事多时,于情于理都该走一趟。”

大皇子靠走近魏游,目光看向尸体:“得此关心,乔大人泉下有知怕是内心彷徨的很。”

“乔大人一直为政清廉,爱民如子,当得起。只不过如今死的不明不白,可查出凶手是何人?”

话出口后,室内人神色各异,魏游不动声色地将每个人的微表情记下。

魏游来的迟,自知落了下成,只能见招拆招,虽有十足把握不会牵连自己,但也不会如大皇子一般狂妄自大,轻视任何一个对手。

“好一个为政清廉,爱民如子。”

大皇子摁住魏游肩膀以示亲近,魏游拍开他的手,不欲与他多言,偏生大皇子今日揪住他不放:“六弟你今日坦护乔应选,可知他如何对待你?”

遮人的白布旁边散落几本册子,大皇子一脚踢到魏游脚尖,魏游低头,一本摊开的册子安安静静躺在地上。

画面上是一幅图,格外眼熟。

只需一眼,魏游辨认出它的来历,正是陈家向官府备案的战船设计图。

大皇子脸上的讥讽犹如实质:“想必六弟已经记起此物来历,大理寺与刑部已经查明真相,下狱的杨家人也招供了,与鲤州海寇同流合污之人正是乔应选!”

“我朝朝廷命官勾结海寇,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哪里当的了瑞安王一句‘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如今自缢而亡,定是知道无法逃脱清算,才以死谢罪!”

门口一阵狂风灌入吹灭烛火,天边的闪电照亮大皇子半边脸,遮不住大皇子得意的神情。

轰隆——

雷声奔腾而来,大风将半掩的木门吹得吱嘎作响,风雨灌入,寒意从心口蔓延,大皇子若有所感,僵硬回头,只见遮盖乔应选的白布被吹起一角,露出惨白的面庞。

烛火复燃,门扉闭合,室内久久无人开口。

“若真如此,大哥怕什么。”

魏游打破僵局。

“行事坦荡之人何惧之有?”大皇子立在书房正中,语气凌然,任凭所有人打量,不见一丝慌张急促。

一旦细看,就会发现,大皇子自始至终不曾往乔应选的尸体多看一眼。

吹起的一角,无人处理不是无动于衷,是心中有愧。魏游蹲下捏起白布盖上:“事情查清了?可有遗漏或疑点?”

却不是问大皇子,面朝的是大理少卿的位置。对方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均齐全。”

“乔府中人如何处置?”

“全凭陛下定夺。”

魏游并未多言,大理寺和刑部查不出线索,可见此事安排周密,背后之人胜券在握。

马车驶离乔府,往昔门庭若市的大门上贴着长长的封条,门口聚拢了不少自发前来的百姓,有为乔应选哭冤的,也有在乔府石狮子旁默默撒上白纸的。

来福于心不忍:“王爷,好多人为乔知府伸冤,是不是大理寺和刑部被人蒙骗了。”

“你看。”

魏游没有回答他,指了指一处地方,来福循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许久,终于发现有一小伙人与大多数神态不一。

突然,他们把手伸进篮子,就在来福以为他们准备撒白纸时,一个臭鸡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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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匾额,留下了一道稠浓的痕迹。

有妇撕心裂肺哭喊:“乔应选,你个缩头乌龟,不敢得罪八大家族的人,为民伸冤,害我闺女死于非命,如今你不得善终,好好好,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

很快,妇人周围哭声连连。

来福沉默了。

“小树变成大树,经历风雨,惠及路过乘凉的人,同时也抢夺周围花草的营养,孰是孰非,在树倒下的那一刻,也变得没有意义。”

事实真相或许并非如此,但待树坑填满春泥,和风带来新燕,谁又记得沧海一粟间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

魏游看了一会儿,放下车帘,袖口因为他的动作滑出半截蓝色的书脚。

细看,样式与书房内成列的账本无异。

细微的举动逃不过来福的眼睛,他眉心一跳,在魏游看向他前赶紧移开目光,心脏却砰砰跳得飞快,好似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马车越行越远,人群无尽的悲愤与沉痛被雨声掩盖。

乔应选被皇帝判以株连三族之罪,秋后问斩,魏游没有充足的证据替乔应选翻案,皇帝也没有给魏游太多准备时间,料理完乔应选的事,大部队一刻也没有停留就启程了。

北境大捷,陛下回宫主持大局。

环环相扣,魏游不得不怀疑为大皇子出谋划策之人心思缜密,同时,心里愈发忌惮那位只见过两面的大荆国舅。

庞大的船队消失在建州港口,魏游静立许久,直到江少卿和柴正峰找来:“王爷,去渔村的马车备好了。”

“不,去望海塔。”

柴正峰迁来三匹马,本来来福备了马车,被魏游拒绝了:“你们跟在后头。”

来福没有柴正峰想得多,下意识问:“主子,我们去望海塔做什么,王君不是在临海偏远的渔村吗?”

脑门被魏游屈指一敲,来福捂着脑袋郁闷,惹来柴正峰一顿狂笑:“那是蒙人的,你还信了,怎么在王爷身边这么久也不见一丝长进。”

“啊?”

“啊什么啊,动脑子想想,就王爷那把王君看得比命根子还重的心眼,舍得将王君的行踪透露给虎视眈眈的人吗?”

“柴护卫胆子不小,连本王也敢调侃,不怕罚你个株连九族。”

魏游勒紧缰绳,居高临下地俯视两人,若不是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当真会有人被魏游冷漠的外表唬住。

柴正峰不好拆台,边翻身上马边连连告罪:“是是是,臣怕极了。”

没有多少诚意。

“什么时候走?”

江少卿忍不住催促。

“稍候片刻,”魏游记起来一件事,“来福,命你取的碗莲盆带了没?”

“哎呦,带了带了,瞧我这记性。”

来福跑向马车,小心翼翼从后座上拎起它,交给魏游。魏游单手接过,看似小巧实则重量不小的盆令手臂下沉半寸。

“盆里放了水?”

“是。”

来福掀开蒙布,碗莲盆露出真正的模样。不大,约魏游两个巴掌大,陶瓷做的釉面光滑细腻,优雅的浅天青色和精美的工艺让人眼前一亮,碗莲盆中放了少许清水,点缀几叶浮萍。

虽未明说,但来福看得出魏游对此满意,于是趁机道:“奴才怕如此精致的瓷器摔碎,便自作主张让绣房手巧的绣女编织了一个手提网,也方便来去。”

“有心了,回府自行领赏。”

来福眉眼弯弯:“谢王爷。”

“这下好了吧?”

江少卿从没见过魏游这么磨蹭的人,魏游多无辜,没曾想还有被人嫌弃速度慢的一天,但他十分理解江少卿此刻的心情,想起马上就能见到江盛,古潭的心也渐起波澜。

骑马颠簸,晃晃荡荡容易将水洒出来,清水被倒在地上,魏游只留下几叶浮萍:“启程吧,去望海塔。”

虽然柴正峰解释了,但来福依旧摸不着头脑:“王爷,难道王君躲在望海塔的某个位置?上回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望海塔四周空无一物,并不适合躲避,总不能躲在海底吧。”

抬头一瞧,眼前哪还有人和马。

早跑出两里路了。

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矗立着一个不规则圆形,夹在大海与白云之间。

船只靠岸,魏游浮躁的心被海风奇异地抚平,什么朝廷的尔虞我诈被统统抛在脑后。

“欸,你走慢点。”

魏游喊了好几声,见江少卿一脸猴急,知道是叫不住了。他下船慢江少卿一步,不得不肩负起定锚的重任,可心里越是紧张越做不好事。眼见江少卿走得越来越快,胡乱固定了一处,也不管打得死结活结,快步追上去。

江少卿固执地认为,只要先一步见到江盛,在某种奇怪的胜负欲上就占据了优势。

魏游肯定不放心,江盛什么情况,别人不清楚,魏游能不清楚吗。

会出事。

海水退潮露出整片的沙砾滩,江少卿停在入口,视线内却没有发现江盛的踪迹,不禁心里一慌:“盛哥儿,盛哥儿你在吗?”

魏游后脚刚到,就见江少卿脸上怒意十足:“王爷不是说盛哥儿在此处?莫不是在骗江某?”

魏游眉间蹙起,他无法保证一条人鱼无时无刻留在海蚀洞。

哗啦啦——

空荡荡的海蚀洞内倏然响起一阵水声,背对江少卿的方向传来气鼓鼓的怪罪:“你想对魏游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令江少卿一喜,他转过头去,一眼发现漂浮在海面上的脑袋,可没高兴多久,无边的酸意在他心口蔓延。

弟大不中留。

白白疼了十八年。

遥想共在丞相府时,白白净净的盛哥儿满眼全是他这个哥哥,左一个哥哥长右一个哥哥短,可爱又粘人,哪像现在,不分青红皂白说他欺负魏游。魏游有什么好,整颗心脏就没有一处是红的,谁能欺负的了他,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瞧,见到人后,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黑心眼装的多可怜。

啊呸。

不管江少卿如何腹诽,小夫夫两个你侬我侬,把江少卿完全晾在一旁,直到江少卿实在忍不住:“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闹得抱住魏游才两秒不到的江盛不好意思,挣扎着想从魏游的怀里出来,被一双大手摁了回去。

魏游上下打量江少卿,突然道:“大哥是否比本王大一岁?”

一声“大哥”震得江少卿头皮发麻:“王爷缘何提此事?”

魏游面无表情道:“旁人有大哥年岁的早娶亲生子,大哥一把年纪独身一人,自然不懂有夫郎的快乐。”

江少卿:“……”一把年纪。

你懂,你最懂。

在海里浸泡许久,江盛的衣服早已湿透,魏游早准备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魏游没忘记两条小鱼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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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江盛换衣,拎起准备好的碗莲盆走到某个角落,蹲下身。

在江少卿视野盲区,躲在水下的两条小人鱼鬼鬼祟祟探出头。

捂着嘴巴偷偷笑。

大人鱼将他们带的极好,白白胖胖,唇红齿白,十分健康。

见到他,两双圆圆的黑珍珠熠熠生辉,下一秒,尾巴轻轻一摆,约好似的像小泥鳅一样窜到魏游跟前,华丽的尾鳍勾住魏游的手指,细嫩的小脸亲昵得蹭来蹭去,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和他们的阿爹简直一模一样。

魏游不禁莞尔。

相比他离开时,两个小崽崽大了许多,只是碗莲盆小了。魏游轻柔他们的小脑袋,顺便比划一圈,发现一只手掌已经不足以容纳两条小人鱼,浮萍也无法完全遮住他们的身影。

小人鱼不知道魏游在苦恼什么,他们欢乐地在碗莲盆里游动,也不嫌弃魏游挑选的盆小,轻盈地在浮萍下穿梭,有时利用浮萍遮住上半身,企图吓到魏游。

幼崽总有一种天然的治愈力,魏游被逗笑好几回。

“嗯咿~”

江少卿竖起耳朵,好像听到了悦耳的声响。

声音来自魏游的方向,但江少卿心里不爽,打定主意不理睬魏游,可又被魏游那处奇怪的动静吸引,心里像是有一根羽毛故意扫过,痒得不行,于是他装作漫不在乎地搔首弄姿,实则偷偷关注魏游的动作。

魏游没有完全遮挡住。

至少江少卿能看清,空无一物的碗莲盆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团白色。

魏游瞥向江少卿,后者咳了一声,被抓包后也不装了,从腰间掏出一把扇子,帅气开扇:“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此物,是海兔。”

可魏游并不理会他的显摆,勾起遮布重新覆盖在碗莲盆上,隔绝江少卿的窥视。

“并不是稀罕的东西,只是畏光。”

江少卿不信:“王爷未免归于小气,多一人欣赏又不会缺一块肉。”

说着趁魏游不注意,扇子聊起遮布的一角,被魏游眼疾手快摁下。可一眼能见到的东西实在不少,一闪而过的鱼尾巴自然逃不过江少卿的眼睛。

魏游眉峰轻轻簇起,嘴巴翕动。刚想出声却被江少卿先发制人:“果然,王爷对这海蛞蝓稀罕的很。”

手下的碗莲盆又传来一阵嬉闹的水声,江少卿一脸“我就猜到了”,惹得魏游愈发沉默。恰好江盛换好衣服出来,江少卿将魏游小气的事一通告状。

江盛猜到了什么,脸色古怪。

但江少卿没有察觉:“你瞧他宝贝的,没出发前就命来福定制碗莲盆,一路上生怕磕了碰了碎了,等装进盆里,又是遮阳又是防备,看一眼都不行。甚至怕海兔饿死,在海里逮住两条小海鱼养着当储备粮。”

海蛞蝓江盛知道,是他去海底抓来的,但小海鱼是怎么回事,江盛有点蒙:“哪里来的小海鱼?”

江少卿抬了抬下巴,示意江盛看魏游的手:“盆里,和海兔放一块儿,不止一条,有两条。”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江盛更迷茫了,海蛞蝓吃水母或者藻类,不吃鱼,他给魏游带的时候也没有带鱼。

江盛问:“什么样的鱼?”

江少卿肯定:“蓝尾巴的鱼,尾巴如大海般粼粼生辉。”

蓝色的尾巴,两条,在魏游手里准备带回去。

与魏游对视一瞬间,江盛什么都想明白了,莫名理解魏游沉默的原因。

这不就是他们家的崽吗?!

江少卿惋惜:“真奢侈,为了海兔,居然精挑细选两条漂亮的海鱼作为口粮,简直暴殄天物。”

“太可惜了。”

江少卿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好主意,“王爷,既然你已经有珍贵的海兔了,不如……”

魏游静静地看着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太过复杂,有江少卿看不懂的神色。

他迟疑道:“不如把鱼卖给我吧?我赔你两条膘肥体壮的鱼,绝对比这两条的肉更嫩更鲜美。”

魏游:“……”

江盛:“……”

魏游:“不卖。”

被拒绝了一次,江少卿没有放弃:“我有丰富的养鱼有经验,不信你问盛哥儿,丞相府里有一池锦鲤,生了好几窝,一条死都没有死过,把鱼交给我,你尽管放心好了。”

压根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

江盛恼了,一把夺过魏游手里的编织提手,瞪了江少卿一眼。

江少卿后知森*晚*整*理后觉自己或许说错了话,改口:“这么好看的鱼给海兔吃了岂不是太便宜它了,不然,卖我一条也成,另一条你们养养肥自己分了。”

江盛实在听不下去,撇撇嘴,扬长而去。

留下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江少卿和全身上下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魏游,吹着海风。

不是,他弟弟为什么生气?

还有,这金贵的海兔非得吃鱼吗?

第79章

船只摇摇晃晃一路向前,魏游和江少卿你一言我一眼将建州的事情说给与世隔绝的江盛听,虽然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简单的言语背后的惊险,江盛听来心有余悸。

“皇帝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江盛将魏游全身上下摸了一遍,确认没有缺斤少两后松了一口气,余光瞄到江少卿的脸拉的老臭了。平日里江少卿看着没个大哥样,但对他这个弟弟真心好的没话说,此次也是,豁出命去护着他。

当江盛看过去,江少卿又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尽管江盛不是原身,可他早就把江少卿当做自己的哥哥,真心实意道:“大哥无事就好。”

这还差不多。

江少卿心里多少平衡了一点。

海蚀洞距离岸边不远不近,三个人说着说着就拐到乔应选的事情上。

“乔知府死了?”

听闻一个算是熟悉的大活人几日之间与世长辞,江盛说不震惊是假的。错过十天,像是错过了全世界,江盛本就不灵光的脑袋越发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了。

“他看着不像是会勾结海寇欺压百姓的人。”

“乔应选不是自杀,是不得不自杀。”

江少卿了解的事情比旁人多。

他用故事开头。

一位寒门子弟凭借科举大放异彩,如愿进入朝堂,可朝廷并不像他想象中的一样奉陛下为尊,甚至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书生自认天子门生,不愿参与党派之争,拒绝了国舅的招揽,同样也得罪了国舅。后在朝堂上被四处打压,而他眼里圣明的陛下却未替他们清流做主,心灰意冷的书生在一次针对中被贬建州。

书生是乔应选这一点毋庸置疑,江盛没想到事事中庸的乔应选也曾忠于自己的信仰,未曾妥协,只是:“这与他不得不自杀有何关联?”

“你以为被贬建州,国舅就会放过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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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江少卿的话令江盛毛骨悚然。

书生想法简单,以为远离朝堂之后只是仕途无望,还可施展自己为民谋福的抱负,却不想国舅并不想善罢甘休,甚至变本加厉。

消磨一个人志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经历无能为力的痛楚。

书生的父亲和一名幼子在被贬途中不幸去世,书生没有被打倒。但复兴建州的道路阻且长,更令人不安的是,抵达建州后的三年,每过一年冬至,书生家就少一名至亲之人。三年,祖父、母亲、女儿相继离世,逐渐书生也意识到了什么。

至此,陪伴书生的只剩下祖母、妻子和一个儿子。

亲人相继离世,死别压弯了顶梁柱的脊梁,书生在绝对的威胁之下妥协了,变得懦弱、无能、怕事。最令人心寒的是,书生妥协后国舅并没有收手,在一个举家欢庆的团圆夜,抓走了乔应选五岁的儿子,一别就是十年。

“乔应选的儿子还活着吗?”

江盛想问又不敢问,就好像不问可以多几份活着的希望。

江少卿无情打破他美好的幻想:“死了,在十年前就死了,只有乔应选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或许他也是自愿蒙在鼓里。”

“其实,乔应选不过才三十六岁。”江少卿说。

江盛还以为他至少四十六了。

唯一的儿子消失后,书生的祖母和妻子郁郁寡欢,没有撑过十年。至亲至爱的人死了,全都死了,乔应选也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得罪一个人的后果比乔应选想象中付出的代价更大,也更让人难以承受,十年寒窗苦读光耀门庭,最终却落得个妻离子散断子绝孙的下场。

他乔应选对不起列祖列宗,他想死,他恨不得立马下黄泉陪伴他们,但他不敢死,如果连他也死了,就没人能够为他们乔家人报仇雪恨,就没有人会记得他们血流成河的一家。

于是他活着,但活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乔应选边为国舅做事边搜集罪证,好的坏的都做了。

时间足以影响一个人,装久了,也变得越来越麻木。战船的事情没有冤枉他,海寇的事情也没有,他越对百姓愧疚,越发对百姓好,在百姓心里乔应选无疑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到头来,国舅技高一筹,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乔应选,乔应选的蛰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腔抱负为民请命的清官成为勾结海寇企图谋逆的反贼,可他能怎么办,儿子还在对方手上。国舅想让乔应选背锅认罪,乔应选不从,当夜国舅派人寄来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痛苦地面对曾经爱戴他的百姓面露憎恶,比杀了他更难受。”魏游替江少卿补上。

江盛道:“于是他选择自缢逃避现实。”

江盛明白了:“所以国舅一直知道乔应选的企图。”

“嗯,”江少卿叹息,“允许乔应选活着,不过是想看看一只跳蚤能蹦多高。”

江盛紧紧抱住碗莲盆,替乔应选不平:“他到死还满怀希冀,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可天子脚下莫非黄土,更何况陛下亲临建州,天子之臣蒙受莫大的冤屈,陛下难道还会坐视不理?”

江少卿柔和得摸了摸江盛得脑袋,不得不感叹魏游确实把自家弟弟养的很好,对残酷的世界抱有一丝幻想。

“且不说背后之人阴险诡诈,做事不留痕迹,最重要的是,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不敢动他。”

国舅的势力盘根错节,魏游和三皇子虽联手,目前为止也沾不得上风:“就像岩州的事情一样,最后推出一个倒霉的替罪羔羊,草草收尾。”

用亲身经历的事情一类比,江盛明白了,气愤道:“这颗毒瘤害人不浅,真讨厌,死了才好。”

小鱼崽被吓了一跳,悄悄掀起面朝魏游的一头,被魏游一根手指戳了下去。他又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江盛的脸颊,红润的小嘴向前撅起,像是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魏游放过他的脸颊,将被风吹乱的一律发丝别到耳后,说道:“放心吧,会有那么一天。”

这一刻,江盛的心仿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着,让他的心情归于平静。

江盛眨了眨眼睛,体会到了安心的温度。

“别傻愣着了,上岸了。”

等江盛回过神,魏游和江少卿已经在岸边等他了。江盛嘟囔了一句,魏游没听清。

望海塔附近聚集了不少人,江盛下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少说有五六百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怎么回事啊?”

江盛靠近魏游,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袖角,魏游眉眼带笑,并未解释,而是在众人注视下接过江盛手里的碗莲盆,轻推江盛的背。

江盛被他推着上前两步,被迫暴露在聚光灯下。

被几百号人注视着,他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退缩,可魏游的手仍放在他的背上,隔着衣服传来的温度令他稍稍心安。

百姓毫无阻挡地看清他的脸,霎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雀跃。

“没错,是王君。”

“王君瘦了。”

“上苍保佑,王君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

江盛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又变得无措,心底热意翻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没有想到建州的百姓这么喜欢他。

明明,明明他也没有做什么。

他磕磕绊绊安慰道:“谢谢,谢谢大家,别担心,你们看我没有受伤,身体倍儿棒。”

却不想,声音更响了。

而人群中,哭的最惨的就属兰哥儿和锦哥儿。

“呜呜呜,主子,你有没有受伤,都怪奴没有保护好你,让刺客有机可乘。呜呜呜,望海塔比王府大殿还高的,好吓人,砸下去肯定很疼很疼。”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哎,你别哭了。”江盛没见男生哭的这么惨过,干巴巴安慰。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主子了,奴的眼泪怎么也收不住。”早已红透眼眶的兰哥儿扑到江盛跟前,上上下下来回确认好几遍,“太好了,主子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知道刺客被抓,我和锦哥儿恨不得亲自去牢房揍死他,主子心肠那么好,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谋害你,太坏了那些人。”

兰哥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江盛不会安慰人,任由他抱着哭个够,时不时替他顺一顺背。锦哥儿比兰哥儿稳重一些,但眼眶也红红的像个小樱桃:“主子让您受委屈了,都瘦了一圈了。”

怎么都说他瘦了。

可他明明胖了一圈。

江盛想反驳,余光瞥见两人满眼担忧和心疼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么多人围观,兰哥儿和锦哥儿抽泣了好一阵终于不好意思,臊红了脸。兰哥儿退出江盛的怀抱,擦了擦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把视线落在江盛平坦的肚子上,回头与锦哥儿一对视,悄悄背对江盛,死死咬着唇,眼眶又湿润了。

江盛对此一无所知。

来福上前,准备接过魏游手里提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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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碗莲盆,不料魏游避开了:“无事,你去把马车迁过来,该回王府了。”

尽管满肚子疑问,但来福并未问不该问的。

回到王府,魏游和江盛垫了肚子倒头就睡。

魏游与大皇子勾心斗角两天早已身心俱疲,而江盛独自带娃也并不轻松。睡着前,魏游迷迷糊糊中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但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睡意淹没,无法再思考。

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翌日。

魏游被活生生打醒。

说打醒也不尽然,像是有一块温热的洗脸巾抽打脸庞。不疼,但足以唤醒一个沉睡的人。

黑影在视线中高高悬起,蓄势待发,魏游眼神危险地半眯起,在黑影落下的一瞬间,大手破空逮住偷袭者。

“嗯咿?”

手心滑不溜秋的东西奋力扭动,魏游面无表情地拽着他的尾巴将他提拉至眼前,手里的小家伙不扭了,一双澄澈的珍珠眼无辜地看向他。

很快,小嘴一撇,朝他委屈巴巴说:“咿——”

魏游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人鱼吊挂在半空的尾巴动不了,叫唤了好几声,魏游都不理不睬。

大滴的眼泪倏然滚落下来。

一滴。

两滴。

砸在魏游的胸膛上,魏游有点心疼,终于舍得放他下来。

小人鱼趴在魏游的胸口,小手攥紧里衣衣襟,红红的鼻子一抽一抽,可怜的很。

江盛抱着另一条小人鱼半坐起,戳了戳小二的鱼屁股,嘴里却说着:“别逗他了,是饿了。”

说完还点心虚。

昨天倒头就睡,全然忘记两个小可怜了。

魏游揉了揉眉心:“倒叫我忘记了。”

他撑着床榻坐起身,没有防备的小人鱼一骨碌从他的胸口滚了下去,砸进被子里,被厚厚的被子盖住,魏游赶紧将他从缠绕的被褥中解救出来。

突然,身旁传来一声抑制不住的笑。

魏游挑眉,发现江盛笑弯了腰:“哈哈哈哈,你的脸,哈哈哈哈哈。”

他的脸?

是了,魏游是被小崽子扇醒的,他第一反应是脸可能红了,但细想又不是,脸红不至于让江盛笑得抽搐。

“脸怎么了?”

“你照了镜子就知道了,噗嗤。”

魏游抱起小人鱼,起身披了一件外衣,走到屏风后的梳妆台。

光滑的镜子中映出一张冷峻的脸庞,与往日不同的是,本该洁净的脸上糊了几块不规则的黑痕,像是有人用布满灰尘的抹布在他脸上胡作非为。

做坏事被抓的小人鱼被抓住了死穴一般的尾巴,拎起,头朝下。

崽崽感知能力强,察觉眼前的人不好惹,赶紧伸出稚嫩的小手蒙住眼睛,好似这样做就能逃避惩罚。

“他也不容易,忙活半天才从碗莲盆爬过来。”

江盛笑够了,给魏游指路上明显的痕迹,两条明显擦得比周围亮堂的线从破碎的碗莲盆延伸至床头,为了爬床,两个小崽子甚至在垂落地面的床帏上学习攀岩,难度不小。

魏游捧起调皮的小二,戳了戳他脏兮兮的肚皮,终究于心不忍:“生鱼不健康,我让厨房多做两盘。”

“咿——”

饭前,魏游挨个给两幼崽洗澡,一盆清澈的温水,进来时干干净净,端出去时乌漆嘛黑。

江盛接过搓干净的小崽子,用干燥的毛巾替他们擦干,不时吐槽:“小泥鳅。”

“小泥鳅们”不理解阿爹和阿父的坏心眼,见与他们互动,小手在空中挥舞着,还咯咯的笑。

折腾半宿,两条被无良夫夫坑惨的幼崽终于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食物,狼吞虎咽,嘴巴鼓鼓的一直没有瘪下去过。

“明明才出生几天,牙齿都长齐了。”

人鱼才巴掌大,袖珍的牙齿比成人更尖锐,一口下去,戳进鱼肉中不见一丝停滞。

“他们这样吃没关系?”

“不用担心,不会撑着,人鱼的消化能力十分强大。”

魏游若有所思,把山楂云卷糕喂到江盛嘴边,又喂了一块豆沙酥,山药糕,葱油饼,炸春卷……

接连的投喂停止了,江盛砸吧砸吧嘴催促,魏游摊手示意他看桌上,满满当当的早点被吃得只剩下空盘和残渣。

消化功能确实强大。

三条人鱼端端正正坐好,局促的模样如出一辙。江盛蚊子叮似的说:“在外人面前我肯定收敛。”

两条小人鱼有模有样点点头,还不忘舔干净嘴角的残渣。

“嗯咿~”

魏游无奈:“吃饱了没?”

江盛觑了他一眼,又觑了一眼,不敢多说自己在海里的几天吃饭是按公斤算的。沉默声震耳欲聋,魏游看明白了,让厨房再添几道菜。

江盛为自己辩解:“我真很好养的,不挑食!”

嗯,魏游信了。

一个王府,三条人鱼不至于吃垮。

只是作为家里唯一的另类,魏游有点犯愁:“人鱼几岁能变出双腿?”

人鱼的模样在人类世界总归不方便。

这问题还真把江盛问住了,他对小时候的记忆不深,只知道在海边被养父母领回家的。

他挠挠头,仔细回想:“一、一岁?”

语气十分迟疑。

“记不起来了?”魏游换了一个问法,“你变成双腿的时候心里头在想什么?”

江盛苦思半宿,道:“想着变成双腿,就变了。”

魏游看看两条在玩茶水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变成双腿意愿的崽崽:“还有办法吗?年龄到了会自然变换吗?”

江盛头发都快撸秃了,仍然不确定:“可能?”

迷糊的大人鱼靠不住,魏游将两条小人鱼抱到跟前,替他们擦嘴,心里思忖着在变成人类婴儿前怎么瞒住他们的身份。

要不,就说捡来的吧?

第80章

一大清早,兰哥儿从后门出去。

城东的早市格外热闹,兰哥儿熟门熟路找到一处摊位:“朱大哥朱大嫂,你们这儿一如既往地热闹。”

朱大嫂见是兰哥儿,热情道:“是兰哥儿啊,如今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但我们这摊子能起来,还得多亏了王爷王君。”

朱家人是当初饥荒逃难来建州的难民,目睹建州的变化,也感谢收留他们的建州,把王爷和王君的再造之恩记在心里。

“朱大嫂太谦虚了,生意做得好还得靠本事,你们这儿的菜新鲜脆爽,朱大哥的野味也是,人来人往谁不说好。”

平日里均是王府的下人采办,兰哥儿偶尔也会来几次,为江盛解馋,朱大嫂与兰哥儿寒暄几句,心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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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的踏实:“听说昨日王君平安回来,我们也跟着高兴。”

又嘱咐兰哥儿好好休息:“你这眼底黑眼圈啊比那川渝的猫熊重,可得保重身体,不知王君身体如何,可安康?”

兰哥儿心底一暗,一想到未出世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伤又从眼眶夺出,他含泪笑道:“主子身子安康,劳烦各位担忧。只是主子好不容易回来,我夜里哪里睡得着,瞧我控制不住喜极而泣,止也止不住。”

别说兰哥儿,朱大嫂也跟着眼睛红了。

摊边原本聚拢的人群,听闻兰哥儿是王君的贴身哥儿,默默走一旁把位子让给兰哥儿,兰哥儿心里头一暖,他快速挑选一捆缸豆,又抓了一把苔干,主子最爱吃有嚼劲的菜,他中午让厨房多备一些。

一旁沉默不语的朱大哥从背篓里掏出一只毛发丰满,身体圆润的大胖兔子:“昨日新打的,不是老兔子。晚上还摸了几条黄鳝,只不过没多少肉,要么?”

有三四条拇指大的黄鳝,不多,兰哥儿看了一眼,言简意赅:“都要。”

这个时节正是吃莲藕的时候,不过朱大嫂家没有,兰哥儿准备去其他摊位再看看:“朱大嫂,您算算,统共多少银两?”

“今个儿大喜日子,怎的好意思收你钱。”

“那怎么行,您这些东西抓来不容易,断不能让您亏本,这事儿叫王君知道了可得打断我的腿。”

“那我们来出,王君回来了大伙都高兴。”

“是啊是啊,我们来。”

周围的百姓好些受过王爷王君恩惠,你一言我一言纷纷表示替兰哥儿付。

“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

真客气和假客气兰哥儿分得清,这些淳朴又善良的建州百姓的关心如一股暖流,冲走兰哥儿心里的烦闷。

真心换真心。

谁说建州比不上皇城,他瞧建州是最好的地方了。

拗不过热情的人,最后兰哥儿不得不搬出王君,取用百姓的辛苦钱会叫王君伤心,百姓才停歇,不过朱大哥和朱大嫂只意思意思收了兰哥儿极低的银两,堪堪够个本。

兰哥儿又低价从别的摊上买了新鲜的莲藕和螃蟹,见不少摊主各个准备送她菜,只得匆匆回府。

王府。

碗莲盆被小人鱼碎的彻底,只能重新添置一个。

海蛞蝓被临时安置在水缸里,魏游计划改造水缸成莲花缸,成为小人鱼暂居的场所,奈何小鱼崽并不买账。

软软的小手揪住魏游的衣领,一反常态,任凭魏游怎么劝都不肯下水,稚嫩的小手一碰之下留下红红的印记,魏游不敢用力,两项僵持之下,门口传来窸窣的动静。

“王爷,江大人来了。”

建州姓江的大人不少,赶直接闯进王府的只有一个。

正想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外。

“捂着胸口做什么,年纪轻轻一身毛病,实在不行了替你找个大夫?”江少卿进门见魏游捂着领口,挑眉道。

“江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意思是有话可说有屁快放,不然赶紧走,看着厌烦。

“这便是王爷的待客之道?王爷藏着什么着急赶江某走。”

江少卿摇着扇子,打量着魏游,不着急说出此行的目的,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魏游,他鲜少在魏游的身上捕捉到慌张的表情,一时来了兴趣。

被一个大男人目不转睛地盯半天,要是别人早就扛不住了,魏游却未理会他。

死鱼脸上没什么表情,江少卿找了一会儿没找到线索,放弃了,转头摧残水缸里的荷叶。

水缸里的水在江少卿嬉弄下荡起波纹,水面下有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江少卿翻找半天没有找到目标:“两条漂亮的小鱼呢?”

魏游反问:“你觉得呢?”

“就一个晚上,它把两条鱼全吃了?你也不管管吗?”江少卿心痛至极,太暴殄天物了,这海蛞蝓有什么好看的。

“喜欢自己去海里抓,”魏游不欲与他在这方面多言,“江大人圣旨上的任命时间超了。”

江少卿假意算了算:“王爷不说江某还真忘了,王爷也该启程去鲤州剿海寇了吧。”

“这便不劳江大人费心了。”

“此话同样送给王爷,”江少卿又道,“怎么不见盛哥儿?”

“尚在休息,若有事来书房谈。”

躲在胸口的小东西正在扭动身体往上爬,再不加阻止,小二会正面撞上江少卿,魏游越过江少卿往外走,同时摁下蠢蠢欲动的调皮鬼。

避免尴尬的局面产生。

江少卿未立即跟上,一双精明的眼睛危险地半眯起,总觉得魏游的背影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书房内。

“张有光的资料。”

一捆资料被江少卿随手扔在桌子上,扬起几粒灰尘,魏游取过面上的一本打开,一目十行快速看起来。

江少卿继续说道:“微臣费劲千辛万苦从大皇子身上套来的,王爷不表示表示?”

魏游将其中一页折上一个角,继续往下读,边说:“江大人想要什么?”

“以王爷的聪明才智难道猜不透江某所求?”

江少卿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但魏游只是淡淡看他一眼:“还是那句话,喜欢小鱼去海蚀洞自己找,本王手里没有。”

有也不会卖亲生孩子。

话题到此为止,魏游说起正事:“张有光听到动静跑了?”

“鲤州官扣勾结的根系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深,建州的事情闹得太大,张有光得知消息后连夜坐船退回首岛。”

“首岛?”魏游问。

江少卿抽出一份东岭舆图,指着某处道:“与鲤州隔海相望,是海寇的大本营,东岭水师中看不中用,王爷若想重用他们对抗海寇恐怕不容易。东岭船商挤破脑袋往北走,海寇占绝大部分原因,往南虽能带回奇珍异宝,但极大几率被海寇抢夺,轻则丢钱重则丢命,利润低还是丢性命,东岭人还是能分得清楚。”

“说起来,东岭水师并未编在驻军内?”

魏游来建州前奇怪,覃将军带来的军队会泅水的极少,更别说海战,那该如何对抗海寇。

“除了津沽,大荆没有一处水师编制。王爷若想缴海寇,怕是不容易。”

无非是人力物力财力,现在他们缺的无非是人力,但这事不难。

魏游不理会江少卿的幸灾乐祸,把水师的事情写在宣纸上,又圈出来做记号,放在一旁。

“王爷真能沉住气。”江少卿感叹。

“本王记得,东岭林家和詹家是最大的两家玉石商,每年从大荆以南运来数万吨玉石。”

“林家已经倒了,”江少卿与魏游对视,明白对方的想法,“王爷是怀疑詹家也参与其中?那王爷猜错了,詹家玉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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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越国,此条沿海线尚且安全。”

“江大人认为只有林家与詹家?”

魏游的问题把江少卿问蒙了,直道:“王爷手中莫非还掌握什么内情?还有谁牵扯其中?‘陈林半天下,黄郑遍地走’,王爷莫非怀疑这几家?”

魏游头也没抬,出口的话却令江少卿背后生寒:“江大人不妨再胆大点?”

他们的讨论内容里已经包含了东岭五族,比陈林黄郑詹更大胆……江少卿脱口而出:“东岭八族各个与张有光有关?”

“不,不可能,”没等魏游开口,江少卿已经自我否定,“张有光今年四十有二,他们自称定海帮,据了解,定海帮成立至辉煌不过百年时间,而八族中最早来东岭的陈氏迄今已有三百年,最晚的胡氏也已有二百六十年,别说张有光收买八族,八族联合灭一个张有光绰绰有余。”

一捆资料不多,魏游看的速度极快,已经看完了大半。他也找柴正峰暗中调查过,只在陌生的几处标注。

忽然,江少卿见魏游抬起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江少卿明白了什么,喉间发紧:“你怀疑是八族联手搞出一个张有光?”

怎么可能?

江少卿想要找理由反驳,但突然发现这其实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垄断南下诸国生意,笼络东岭百姓人心,保持八族的地位不得撼动,一举三得的好事。

为什么不可能?

江少卿头一次觉得魏游这个人的可怕,他是怎么想到的?霎时,江少卿明悟为何当初陆知运在见到魏游后,未经上报,暗自想方设法除掉魏游。

对三皇子来说,威胁太大了。

“丞相大人不知知不知道江大人用词如此粗鄙。”

魏游替他倒了一杯茶,唤回江少卿的思绪。

桌子底下,小家伙趁江少卿不注意,从魏游的胸口爬出爬到袖口,又沿晃晃荡荡的袖口爬到大腿上,玩得不亦乐乎。

一根食指摁在小人鱼背部,钳制住小人鱼的动作,魏游施施然道:“若八族真有这番能耐,国舅又怎有机会钻进铜墙铁壁中取得好处,更别说随意拿捏林府和乔应选。”

江少卿是有点草木皆兵,但归根究底是谁引导:“不知那句‘江大人不妨再胆大点’又出自谁的口?”

比起原著中遭遇家庭巨变的弟控,江少卿如今羽翼确实有些稚嫩,至少在魏游处从未讨到什么好处。

“嗯咿!”

“什么声音?”

清脆的叫声在安静的书房内清晰可闻,江少卿盯着魏游桌子下,他敢打一百个包票,这一回绝对没有幻听。

“打一进门江某就纳闷了,王爷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活的?”

“嗯咿!”

又是一声。

玩过头了,魏游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来他翻车之后的尴尬。

小人鱼漂亮的尾巴破空甩动,但上半身被摁住,他怎么也动不了了,于是愤怒了,拼命叫唤。

魏游松开手后,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报复,小二头铁似的不管不顾大声叫唤,江少卿说一句,他就跟一句,简直是默契的二重奏。

一边是:“嗯咿!嗯咿!嗯咿!”

一边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你藏了什么?”

魏游的耳朵终于受不了了,从另一处袖口拿出备好的小鱼干,堵住小二的嘴。

世界终于清净了。

魏游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声音,你幻听了。”

江少卿:“……”

睁大你的眼睛,淡蓝色的熟悉的尾巴,在空中醒目地摇摆,你听听自己说的话,像话吗?

别把个大活人当瞎子,诶喂。

虽然没看清楚全身,但江少卿敢肯定是那条从海蚀洞带回来的小鱼之一,漂亮剔透的尾巴,谁看见都过目难忘。惊喜小鱼没死的同时,江少卿想到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

“你快把鱼放回水里!再晚它就要死了!”

魏游没有防备,手心被巴拉开,江少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黑珍珠般的玉眼。

大眼对大眼,某双无辜的眼睛冲他无辜地眨了眨,然后安安静静地靠在魏游的手心。

躺尸。

“这、这布娃娃做的还、还挺真精致,啊哈哈哈。”

江少卿恍恍惚惚中带着一丝迷茫,不料魏游“嗯”了一声,见小二的小鱼干快吃完了,又取过一条递给他。

小鱼人捧着小鱼干一点点往小嘴里送,咔咔几下,小鱼干短了一大截。吃完了见江少卿还在看他,默默躺回魏游手心,闭上眼躺尸,安静的像是真的布娃娃一样。

江少卿:“……”

能不能尊重一下他,这样很像把人当傻子!

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

江盛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口:“你们……”

两人的姿势实在让人误会,但江少卿已经顾不了太多,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江盛顺着两人的视线往自己的领口看去,一条蓝色的尾巴从衣领中露出一角,江盛立即将它塞回去,慌张的模样明晃晃在告诉江少卿,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向来乖巧的小一,今天也一反常态,在江盛的怀里待不住,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攀住衣领。

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一张小脸又白又软,五官精致小巧,眼睛也大大的,像是两颗明亮的珍珠,透着出临世界的纯真与无害,可爱极了。圆滚滚的黑眼珠灵巧地转动,透着对陌生环境的好奇,好巧不巧,与一眨不眨的江少卿对上。

突然不动了。

我是假的。

江少卿:“……”

他的嘴巴微翕,仿佛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惊愕和无法置信的状态,仿佛被雷劈中一般。

“没、没想到还有一个,哪做的,这么像?”

像人鱼还是像夫夫俩?

江少卿脖子生锈了,转头时魏游仿佛听到了咔咔的声音。魏游难得编不下去,沉默了。

再看向江盛怀里的小家伙,已经换了个表情,笑的十分灿烂。小娃娃森*晚*整*理笑起来时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小牙齿,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见江少卿看过去,又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个精致雕琢的装饰物。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内传来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新出生的人鱼智商看着不低,不过到底谁教他们在人类面前要假装死物。魏游想不明白,揣着小二起身往江盛身旁走过去,安抚住仓皇失措的大人鱼,又拍了拍他胸口的小人鱼,示意他别淘气。

最后,不动声色地关上门。

就在江少卿以为魏游终于忍不住杀人灭口的时候,房间内响起魏游低沉的声音。

“上次你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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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会养鱼?”

以及四双直勾勾看向他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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