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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王府内发生的事魏游一概不知,早膳过后,一行人朝着石村而去。
石村经一年多发展,早已看不出曾经荒凉的模样。水泥路自建州城延伸至石村后山采石场,宽敞大气,有暴发户的苗头。采石场最缺劳力,因此难民与工人在石村务工和安家的不少,加上采矿存在危险性,靠山的十几户独立人家陆续往远离采石场的山脚村落搬迁,分散的村落聚集扩大,隐隐有小镇规模,为了方便购置生活所需,村落外靠近水泥路旁还开了一排商铺,供石村和过往人员日常生活所需。
“昨日学堂招生,老李头你去报名没,我天没亮就出门了,以为去得早,到了才发现那队伍排得老长了,啧啧,这帮村里人嘴上说着不急不急,背地里都恨不得第一个报名。”
“石村老祠堂附近造的那所学堂?”另一人遗憾道,“可我们家也没个合适的娃送过去,老大成年了,老二嫁出去了,老四还在地里挖泥巴玩儿呢。”
“你家老三符合条件,招的六到十二岁的,你怎么不送去?没剩几个名额了。”
“你家二娃三娃都是小子当然不用担心,我家老三是个哥儿哪能去学堂啊,不成不成。”
“哥儿怎么了?混合学堂可是陛下亲自盖章允许的,现在谁敢在学堂放肆就是对陛下不敬。况且建州招工要哥儿女子的大有人在,如今招人读过书的没读过书的来者不拒,等过上几年,不缺人了非得拔高要求不可,到时候你瞧瞧是雇佣能读书识字的人还是你家目不识丁的三娃。”
低调的几辆马车碾过水泥路,车内太监挑起半块帘子,皇帝目光探出车外。路边煎饼摊旁立着两个汉子,其中较为年长的表情一脸纠结。
“你个老迂腐!当初石岩那个捡天上掉馅饼的告诉村长村后头要建一座水泥厂,给咱一个机会参股,你非舍不得那三两银子,年初分钱的时候好了,每人五两!听我的早就回本了,现在好了,村里人人都比你家风光,就你关起门来被你家婆娘骂了一个月!”
“哎,你小点儿声。”
“要不是前几年家里穷,老李头你和嫂子帮衬过我,我才懒得跟你浪费口舌,你自己掂量掂量,到时候邻村的哥儿女子都会读书识字,就你家的大字不识一个,又想嫁个好人家,看你怎么头疼去。”
“若你担心银子不够,负责招人的官爷说了,纸、笔、墨、书官府全部包揽,只需要交束脩的费用就行。”
“你让我想想,再想想。”
“得,你好好想,我提醒你一嘴,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碰见李二,怀里揣着银两正往学堂那去。”
“什么?!奶奶的,他昨夜还同我说……不行,我得回家拿银子给我家老三报名去……”
“哎,你烧饼忘了!”
马车沿着水泥路一路向西往采石场去,声音被渐渐抛在身后,皇帝一下下捋着胡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游默不作声,与皇帝、魏游同乘一辆马车的建州知府乔应选紧张不已,恨不得立刻从马车上跳下去。
“混合学堂?朕怎么不记得有亲自盖过章。”
乔应选的第一反应是,果然,陛下问了!
他低着头用余光偷瞥皇帝,发现对方问的是魏游,于是偷偷擦了擦额间细密的汗珠。
幸好没问他。
“父皇的名头响亮好用。”
乔应选被魏游大胆的发言震惊了,额头上的汗跟不要钱似的冒个不停,生怕皇帝一个不顺眼连他一起砍了。
皇帝被气笑了:“你怎么不说建州那些招纳哥儿女子的工坊也是朕授意的呢?”
“……”
魏游和乔应选没说话,气氛有些许尴尬。
皇帝的笑容渐渐消失。
“朕现在就下令停办学堂,关闭工坊。”
皇帝需要政绩,魏游又不揽功,利大于弊的事情怎么可能说停就停,魏游自然不慌不忙:“父皇莫说笑了,建州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全倚仗父皇的英明指导,吃得饱又有钱赚,百姓个个对父皇感激涕零。”
说起来,皇帝年少时曾陪先帝一同下过江南,那时只觉东岭一带蛮风瘴雨,百姓衣不蔽体,总而言之不是人呆的地方,时隔多年再上东岭,早有心里准备,可亲眼所见才知道变化究竟有多大,现如今虽比不上江南以及京城繁华,可已有不可挡的崛起之势。
想远了。
日渐富裕是一回事,允许哥儿女子抛头露面是另一回事,皇帝始终不赞同:“你这番做法是为了江家的哥儿?”
不然同为男子,为何对哥儿和女子的社会地位这么上心。
“父皇也被大哥和五哥影响了吗?”魏游脸上多了几分冷漠,“不知道父皇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子体格占优更适合出力,哥儿女子心思细腻又能言善辩,亦有可取之处,阴阳平衡方能安定持久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若真要说,儿臣只关心船是否能顺利前行,并不在意是男子造的船还是女子哥儿造的船。”
皇帝蹙眉:“凭你的说辞,你认为女子哥儿与男子一样,应有为官为将的权利?”
问出来的几秒钟内,马车里安静地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魏游的唇瓣动了动。
“有何不可呢?”
目光不再唯唯诺诺,魏游注视着那双威严但稍有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出来。这是魏游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其实装久了也会累的,与其猜忌不如坦白。
说实话,皇帝见过的“演员”比他多,有时候偷懒演的也不认真,他不相信皇帝没看出来。
皇帝定定看着魏游,蓦地笑了:“清泽,你不怕父皇怪罪你欺君瞒上?”
“父皇,您会吗?”
皇帝摇了摇头:“你变了很多。”
“人本就是善变的物种,更何况是在经历手足残杀和九死一生之后。”
“头狼并非天生,登顶靠的是拼杀,是头脑,是强者之心,这条路异常艰难,是用无数头颅和滚烫的鲜血铺就而成的。”没有否认大皇子在东岭派人手埋伏他的事情,也没有隐瞒不立太子的真实意图。
莫名,魏游觉得挺好笑的,毕竟皇帝真正的儿子早就死了。
乔应选一动不敢动,从皇帝开口提问的时候他的脑袋就无限放空,从纠结话题为什么跳转这么快,到怀疑人生,他今天为什么坐在这里?他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该怎么通知家里人替他收尸?
马车停稳后,魏游率先起身下车。
不算宽敞的马车记录父子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交心,魏游下车后,皇帝靠在车厢内吸收魏游下车前最后说的话。
“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
“我与盛哥儿一世一双人,母后缚以高墙之内,深知后院之苦,她会祝福我的。”
来时兴致冲冲,到后兴致缺缺,皇子和大臣面面相觑,纷纷猜测瑞安王在马车内惹怒了皇帝。尽管心里好奇地不行,可真要去问又没有这个胆子,只能默默跟在人群后面假装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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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
火药用于矿山开采一事皇帝事先并不知道,目前京城仍然将火药定义为打仗利器,不允许运用外流。走了一遭发现有其他用途,皇帝让工部的人记录下来后准备回去也研究研究。
例行对采矿场和水泥厂走了一圈,简单吃过饭,皇帝决定去附近的农耕和拓荒地逛一逛。
东岭气候种出来的米没有江南的软糯,卖不上价钱,再加上多丘陵,收成又不行,质量和产量都一般,从前没有其他挣钱办法时种田至少能保证不饿死,现在有更多选择了,比起种田普通老百姓更愿意去建州打工。
因此对比就会发现,种田的村庄行人越来越少,面色蜡黄的人却越来越多。
“朕左思右想,在钱塘那日是朕被气昏了头,冲动了,”皇帝见状,叹了一口气,“十万石粮食对于江南和中原百姓众多、气候尚佳之地来说并无困难,若说东岭和北部戈壁,一年内缴十万石怕是痴人说梦。”
在石村换了一辆更大的马车后,车内能容纳的人更多了。
户部伴驾臣子道:“北部干燥无雨沙漠纵横,自然难产粮食,可要说东岭一年内缴十万石难,恕微臣难以认同。”
皇帝示意他继续。
“陛下体恤东岭百姓,常年免除东岭之地税收,可如今东岭富饶安居肉眼可见,他日定有富商贫民汹涌而来,何愁人口不足?”见皇帝沉思,他加了一把劲又道,“微臣听闻建州玻璃水泥,明州番薯,饶州蜂蜜柚子茶等皆受江南一地百姓喜爱,一年之内稀奇古怪之物层出不穷,用银两抵税怕是不在话下。”
看似夸赞治理有方,可潜藏在背后的人心、财富、土地才是真正暗示的内容。东岭天高皇帝远,这位臣子只是有意无意把皇帝心里头担忧的事情摆到明面上而已,至于皇帝怎么理解,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魏游缓缓转动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视线与大皇子在空中相撞,后者弯了弯唇角。
看来这位户部伴驾是大皇子的人了。
“大人何出此言?”魏游不急不慢,敬了皇帝一杯,“火药、琉璃、水泥皆是造福百姓之物,本王早已呈给父皇与工部,剩余银两皆用于百姓,每一个铜板支出皆由建州官吏白底黑字记录在案。番薯与蜂蜜柚子茶更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一年营收怕是抵不上大哥几间丝绸店铺。”
魏游捣鼓的东西多,但每一样都第一时间呈给皇帝,这一点,皇帝心里有数。
皇帝拿起酒盅抿了一口,又回想起魏游之前同他说的话。
户部当然知道每一项支出的明细,正是因为知道魏游捣鼓的东西有多挣钱,才更加眼红。
大皇子幽幽道:“六弟的意思,是要抗旨?”
说起来,当初离京时皇帝还允诺魏游免税三年,十万石粮食也当包括在内,可如今皇帝闭口不提。
魏游坦言:“今年秋收后,东岭拿不出十万石粮。”
大皇子嗤笑一声,众人沉默。
三皇子打了个圆场:“父皇所言十万石粮食,儿臣理解并非真要每个行省拿出十万石粮食来,若真要勒紧百姓裤腰带挤出十万石,岂不是劳民伤财的祸事?十万石粮食又是真,真在父皇有一颗改革积弊、整肃贪污渎职之心。”
皇帝颔首,只是对魏游却没有了在京时的溺爱,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像是针对他一样:“小六作何想?朕观建州百姓似并未大刀阔斧退林还田。”
四月,山谷黄澄澄的油菜花迎风招展,却不见一丝水稻的身影。
统治者厌恶面子工程,可连面子工程都不做,让人不免怀疑瑞安王对大荆皇帝的态度。
“荒地开垦后土壤肥力不足,儿臣担忧种植水稻将颗粒无收,轮种可增加土壤肥力,等这批油菜结果后再播种水稻更合地利。”魏游解释。
有几分道理。
大皇子讽刺:“未见东岭加派人手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反倒对市井趋之若鹜。”
也有几分道理。
“大哥只见了建州,又怎能以一盖全,”魏游见招拆招,“父皇,东岭虽无法缴十万石粮食,但儿臣与东岭各州知府商讨数日,琢磨出一项可有效解决坡耕地水土流失的法子。”
大荆南方雨水充足,可多是山地丘陵,坡耕地难以留住水土,自然不适用于种植粮食作物。其实,朝廷每年拨给司农寺的银两中,尚有改良田地一项,可多年下来成效甚微,如今魏游有办法,倒是奇了。
皇帝:“哦?又是小六你的奇思妙想?”
“是儿臣途经岩州时见一部落所创。”
魏游从袖口取出一张白纸,似是没察觉身后侍卫伺机而动的行为,平稳地将白纸递给附近的太监,太监确认安全后呈递给皇帝。
皇帝拿到示意图本是随意一扫,渐渐地神色凝重起来,大皇子将一切收进眼底,摸了摸袖口的金丝云纹。
皇帝呼出一口气,把图纸放在一旁,目光在魏游俊朗的脸上来回逡巡。
六皇子和三皇子的脸是所有皇子里最出挑的,剑眉星目,仪表不凡,那双墨色的眸子倒映着明亮的光泽,让人不觉被沉溺其中,全挑了他和其母亲的优点长。
皇帝的思绪慢慢飘远,脑袋里熟悉的刺痛又将神智倏然拉回,他揉了揉眉心,略感疲惫。
寒光一闪,魏游转扳指的手顿住。
“父皇?”
“父皇!”
几名皇子和大臣惶恐不安,皇帝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无碍,老毛病了。”
就是最近头疼发作的越发频繁了。
虽然皇帝表示自己无碍,不过马车还是中途停了下来,太医兵荒马乱地为皇帝诊了脉,又查探之前魏游带来的白纸,确认真的无碍后,叮嘱皇帝切莫太过思虑才退下。
架在魏游脖子上的刀刃也随之抽离。
马车重新启动,皇帝拿起图纸再细看一遍:“依山而建,状如阶梯,层层向上,妙哉,‘梯田’一名再合适不过,去,拿去让大司农看看。”
“儿臣征聘附近农户在不远处的林丘县开垦试验梯田,若父皇有兴趣,可绕道前往一观。”魏游道。
午后的天渐渐阴沉,空气潮热,似乎有下雨的征兆。
他们一行原定去西边的井田平原,绕道林丘县再回建州或许会淋到雨。皇帝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走一遭:“假使真有实用,朕便免了东岭今年十万石粮。”
“儿臣提前谢过……”
马车骤停,谢恩的话卡在喉间。
车内的人猛地往前冲,魏游因为起身谢恩导致重心不稳,眼见要飞出去,眼疾手快勾住车厢两旁窗沿,人还没站稳右臂就被一个重物重重地砸了上去,魏游吃痛差点脱力倒地。
再看,是皇帝的脑袋。
“怎么回事!”
车内皇子和大臣摔得东倒西歪,在皇帝的怒火中狼狈起身,脸色同样难看。车外太监哆哆嗦嗦掀开车帘,只见马车前跪着两个头发凌乱,脖子被宫廷侍卫架着刀的人。
衣服样式略有显眼,好像是……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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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专用。
魏游眼皮一跳。
众人的视线移到魏游身上。
皇帝胸膛起伏,现在不管是王府的下人还是撞过来的野狗,只要皇帝出声,下场无非就是一个死字。魏游深知皇帝的脾性,在他缓过来前,率先开口询问。
“出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人挣扎着抬起脑袋,凌乱的头发被甩到一边,魏游恰好看清了他的脸。
是离京时,江丞相府里派来保护江盛安危的护卫。
褚康。
“王爷……”
褚康眼尾猩红,眼眸中积聚着慌乱与不安,在看向魏游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底氤氲的水花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王爷……主子,主子没了!”
来的路上,这句话在他胸膛里翻滚了千万遍,他嘶哑着嗓子,近乎绝望地喊了出来。
“王君,没了啊!”
远处天空中垂直向下的闪电与他绷直的脊背好像连成一条直线,劈断了魏游名为理智的弦。
第72章
雨幕中,数量马车朝王府方向疾驰。
车轮碾过积水的水滩,发出“哒哒哒”的轻响,不一会儿被骤然急促的雨声覆盖,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恶意挑拨车厢内不安的心跳。
魏游出门前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大皇子和五皇子两只跳蚤在他面前蹦跶都觉得分外可爱。他早有打算,不管江盛肚子里有没有小鱼了,今晚无论如何要与夫郎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身份一事,从根本上杜绝日后火葬场案件发生的可能。
万万没想到就半日功夫,天都变了。
“你说王君落海失踪了,是怎么回事?”
越是担心,魏游越需要冷静。
“太医走后,珍妃娘娘不知怎么的前来探望主子,属下不知两人在房内说了什么,”褚康已经调整好状态,从失控的情绪中暂时脱离出来,不再像刚见面时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片刻后珍妃娘娘和主子去了望海塔……”
魏游倏然打断他,蹙眉道:“说重点。”
褚康抬起头看向魏游,没有从他冷峻的侧脸中窥出半分情绪,略有些失望。
“珍妃娘娘与主子于望海塔六楼围廊外交谈,事发时我等只听见‘噗通’一道落水声和珍妃娘娘难以掩饰的尖叫便匆匆赶过去,四周却不见主子的踪影。”
“海面上人呢?此前无风无雨,有动静不可能会错过。”
“除了察觉不对时听到的异响,我等在海边守候多时,久久不见动静,就像那道落水声是我们的错觉,可那不是。我们曾派人下海搜寻,可水上水下一直不见王君的踪影。”
褚康说时脸色惨白,显然是联想到了不好的内容,海里比不得河里,更加凶险和难测,万一遇上鲨鱼等恐怖之物,幸存几率微乎其微。
尾巴抽鲨鱼的故事听多了,魏游反而不担心这个。他沉吟:“此前你们在何处?”
“属下该死,珍妃娘娘屏退众人,属下等只好守候在望海塔六通道处听候差遣,事发时未来得及赶过去,才让主子……”
褚康说不下去了。
再次回忆,深深的自责铺天盖地而来,他是从江丞相府出来的人,从小跟在江盛身旁,比起寻常侍卫感情更深一些,更可况江盛是在他保护范围内失踪的,那种懊恼又痛恨自己无能的情绪深深将他淹没。
魏游将一切收入眼底,斥道:“人还没死呢,一脸丧气给谁看?”
对,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褚康重新振作起来。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所以无人亲眼看见江盛落水的画面吗?”
褚康和另一个报信的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魏游努力拼凑事情完整的经过,问了一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当初望海塔建造时可曾设有暗室?”
“暗室?”褚康一开始也没有反应过来,寻思着瑞安王这个时候提暗室干嘛,反应过来后讶异疾呼,“王爷您的意思是有人制造主子落水假象蒙蔽我们,趁乱将主子暗藏并转移他处?!”
他的存在已经危及到了不少人的利益,大皇子、五皇子、珍妃、一些大臣甚至皇帝,想要他和江盛命的人太多了,让魏游不得不考虑这背后插进来的到底有多少双手。
魏游不担心江盛落水难逃,他担心的是有人制造假象骗过他。
人消失了又听见落水声,自然而然想到的是刺客把江盛推入水中,下手之人利用他们的视觉盲区和思维惯性,实际上事先把人藏在了某个地方,等护卫赶过去的时候他们趁乱转移。
或者,把人藏在某个地方,刺客混入护卫之中脱身后再折返。
那唯一的目击者——珍妃,在这场袭击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褚康越想,后背的冷汗越多。
紧接着他又摇头,粉碎魏游的设想:“不可能,望海塔没有暗室,当日八层塔身被层层驻守,别说乱臣贼子,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假设被推翻了,那只能从唯一一个看见事故发生的人入手。
魏游问:“既然只有珍妃看见,她说看见了什么?”
王爷对珍妃娘娘称呼上的怪异让褚康话音一顿,很快又抛之脑后:“珍妃娘娘言,是混在随行队伍中的刺客暗中捣鬼。”
“她不曾见刺客的真面目?”
“不曾,珍妃娘娘道,那刺客带着面具和头巾,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根本看不清人脸,然而那人动作飞快,拽着王君就往海里跳,没有半点犹豫,听上去跟大家族培养的死士没什么区别。”
魏游无意识拨弄着手中的扳指,整理思绪。
今日皇帝与皇子大臣有国事相商,珍妃是知道消息的,早膳时未和他们同席,但人却不在行宫内好好待着,而是趁他不在瑞安王府时上门,显然目的性很强,想暗地里对江盛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珍妃不喜江盛,在京城时便能窥探七八分,相约游览望海塔本身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选择这个地方,要么是不经意的选择,要么是与人勾结故意引江盛前去。
魏游不相信这么巧的巧合。
从动机、不在场证明来看,目前珍妃的嫌疑最大。
倒推到褚康一开始说的,魏游转扳指的手一顿:“珍妃在路上遇到杜老太医了?”
说是疑问其实是肯定,褚康也确认了这一点,这事不难打探。
“杜老太医应当对江盛的病有判断,号诊后可有说什么?”
“脾胃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但又说有一不确定的疑难杂症需要回去翻阅古籍。”
魏游心里一咯噔,眉间紧蹙:“除此之外,他出门时神情可有异?”
“没什么……”褚康说到一半,想起了什么,“搀着杜老太医的来福回来时嘟囔了一句‘天也不热啊,怎么杜老太医手心都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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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游暗道果然。
只是不知道杜老太医知道多少,又告诉珍妃多少。
见魏游不说话,褚康焦急道:“王爷为何这么问?莫非那杜老太医有问题?”
烟雨笼罩建州城,早已看不清来路,只隐约听见繁复而密集的雨声中夹杂着不同节奏的鼓点,由远及近。
一辆带有王府标志的马车冲出雨幕,来福眼睛一亮,急忙拿着伞上前。没等马车停稳,魏游掀开帘子动作利索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来福正要弯腰去搀,魏游顾不上他,径直往瑞安王府大堂去。
“王爷,伞!”
没有雨伞的遮挡雨水狠狠砸落下来,来福见人脚步更快了,只好举着伞匆匆跟上。
“怎么回来了,你看你,衣服都淋湿了。”
见魏游来得这么快,珍妃讶异了一瞬,又看见他肩膀上落下的大片深色水痕,拿起手帕作势要替他掸一掸。
魏游侧身避开。
捏手帕的手僵在半道上,珍妃扯开一个笑:“儿大不由娘了。”
说罢又怒视周遭候着的下人:“一个个的全是木头人,没长眼睛吗?还不赶紧去给王爷取一身干净的衣服来。若是王爷身体有个好歹,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来福低着头刚要退下,就被魏游制止:“不用了。”
大堂内灌进了些风,透凉的寒意遍布四肢百骸,几个淋了雨的下人冻得打了个哆嗦。魏游高大的身影立在大堂正中,风呼呼往他身上吹,但他一动不动,像是感受不到这股冷意。
“母妃,江盛呢?”
魏游的声音不大,语气平常,但说的每一个字都带有无限的压力,压得下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珍妃扯出来的笑一点点垮了下去,直直看着他,不置一言。
没有得到回答,于是魏游又问了一遍。
记忆中要糖的孩子悄然褪去,珍妃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只觉得无比陌生:“怎么,我儿也怀疑是本宫心肠歹毒想害他?”
“人是母妃你带来的。”
“刺客混在人群当中,本宫事前并不知道。”
魏游垂眸,那双与皇帝相似的深邃幽暗的眼睛,仿佛能够穿过污仄的皮囊洞察一个人真实的内心,叫人不敢直视。珍妃脑子轰的一下空白,咬紧牙关才忍住后退的冲动。
不可思议,她竟然在害怕?害怕她的儿子?
真实荒唐。
藏在袖间的手心吃痛,珍妃紊乱的呼吸渐渐平复,她仰着头看向背光的人:“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件事不是本宫做的。”
魏游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问:“母妃来找江盛何事?怎不等儿臣一起?”
“自是知晓盛哥儿身体不快,做母亲的合理也该来关心一二,再说你们这一年半载的还不见有孕,本宫当然需要来看看。”
魏游视线扫过珍妃身后几个妙龄女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来干嘛的。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去望海塔,母妃在路上该碰见了杜老太医,当知道盛哥儿身子骨不好,吹不得风。”
珍妃冷声道:“这你可猜错了,是江盛自己提议要去望海塔逛一逛。”
魏游不动声色地观察珍妃的表情,适才提及杜老太医和子嗣时,并未从她脸上窥探出细微的变化,心下微安,但有些细节魏游还想再确认一下。
“盛哥儿自己想去,这话可有旁人听见?”
“自然,宋嬷嬷和琴芳在。”
闻言,魏游脸色更冷了。
红着眼眶一直未出声的兰哥儿终于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魏游跟前:“那是娘娘的片面之词!宋嬷嬷和琴芳是娘娘带来的人,无论娘娘说什么都偏颇娘娘,王爷,奴求您了,您一定要救救主子,求求您了。”
兰哥儿完全豁出去了,哪还管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得罪了当朝贵妃,会不会砍她的脑袋。她哐哐磕在地板上,森*晚*整*理嘴里不停念着“求您了”,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鲜血印在地板上。
“你这个贱婢!找死!”
一位穿着嬷嬷服饰的妇人指着兰哥儿,气得一脚踹了上去,脚还没碰到兰哥儿一脚,被魏游一脚踹翻在地。
“清泽。”
珍妃生气了。
她的脸色同样不好,当初要给江盛一个下马威,怎么可能会让江盛的人踏进房门一步。
魏游看也没看她,示意兰哥儿继续说。
“王爷您不在,谁人敢拦娘娘,娘娘来了之后勒令近卫把我们几个留在门外,独留主子一人在屋里头,主子身子不好又无人照顾,在里头不知受了什么折磨,奴看见主子出来后手臂上还多了一片淤青!”
“那双手刚刚端着杜老太医配来煎好的药,主子把药一滴不漏的喝下去,还说难喝死了,要等王爷回来讨个赏。”兰哥儿擦了擦眼泪,哑声道,“可不过是随娘娘出去了半个时辰,好端端的人就不见了!”
“奴该怎么向大公子交代,该怎么向江丞相和夫人交代。王爷,求您一定给主子做主啊!”
自江盛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兰哥儿一直提着一口气等王爷回来。他在赌,赌主子没看错人,没喜欢错人。更在赌,赌王爷是真心待自家主子。
他赌赢了。
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被压制在心里的怒火一点点窜了上来,魏游脸色冰冷,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屏风后面传来暴怒的声响:“他娘的,有种别拦着我!”
声音来源处,只见江少卿提着剑冲破几个侍卫的阻拦,几步并作一步跨到魏游和珍妃前面,在众人未反应过来前,冷冽的寒光从魏游眼前一闪而过。
大堂内寂静无声。
一滴。
两滴。
鲜血沿着小臂破开的布料滑落,在地板上留下粘稠的艳色。
江少卿似是没想到魏游会反应这么快,而且是挡在珍妃的面前,他的动作一顿,眼底的怒火重新积蓄,连带着魏游也被他纳入仇恨范围。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利剑,这一次,魏游先发制人,用完好的手钳制住他的手腕。
“江少卿,冷静点。”
“都这个时候了,你他妈让我怎么冷静!”
魏游眼底含冰,手指更加收紧,用仅两人可闻地声音怒道:“江少卿你脑子被门夹了,你他妈想被满门抄斩也别连累江盛!”
也就是这一相持的功夫,王府的护卫夺过他手里剑柄,将人控制下来。
大殿内所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失声,珍妃没感觉身上有任何痛楚,小心翼翼放下抱头的双臂,仓皇睁开紧闭地双眼。
眼前一片猩红。
魏游要控制住与他力量相当但异常狂躁的江少卿,用了两只手,受伤的手本没有止血,这下无疑雪上加霜。袖口大片的鲜血晕染开来,珍妃距离魏游近,咸腥味直接冲撞进鼻腔。
“太医,太医,快宣太医!”
“来人啊——给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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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这个乱臣贼子!”
尖锐的怒吼声中,魏游沉稳的声音传了进来:“江丞相大公子受刺激神志不清,把人给我捆起来。”
皇帝等人姗姗来迟,入眼就是一片混乱的场面。
第73章
绷带一圈圈缠到手臂上,魏游“嘶”了一声,强烈的刺痛感令他失血过多的脸看上去更加苍白,生在和平年代,魏游还是头一遭受这么重的伤。
而罪魁祸首现在……魏游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地板上昏迷不醒的人。
“皇上,您要为臣妾和清泽做主啊。”
“皇上,江大人是冤枉的。”
哭哭啼啼的,皇帝被珍妃和兰哥儿扰得心烦,语气愈加不耐烦:“查出来没有?”
那太医跪在地上,对江少卿的身体检测了一遍又一遍,听见皇帝催促的声音,冷汗从鬓角滑落,他克制住因为害怕掉脑袋而抖动的双手,终于在死亡期限前检查出了问题所在,差点喜极而泣。
“陛下,江丞相家大公子确实吸入了大量引人狂躁和令人神智不清的药物。”
检测结果出来,魏游紧绷的神经松开少许。
要不是看过原著某人的成长史,与现实的行为举止差距太过明显,魏游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会往嗑药方面想。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江少卿身上下药,想利用江盛消失一事引他发疯伤人?”
江少卿醒来便听见这一句,跪在他身旁的太医颤颤巍巍:“皇上,臣不知,但此事过于巧合……”
蓄意谋害本朝皇贵妃,和被下药遭陷害,这两者之间的性质天差地别。
皇帝脑壳一阵阵发疼。
先是江盛失踪,又是江少卿发疯,一环扣一环,看似针对江家,谁有能断言不是在针对他们魏家的皇位。
江家虽是文臣,可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动一发而牵全身,不到非不得已之际绝不能恶交。如今他远在东岭,一旦江少卿遇害的事传回在京主持朝堂的丞相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朝廷内乱,坐收渔翁之利的是谁?
想到这,皇帝顿时怒火滔天:“若不是小六察觉不对,朕差点错杀一位朝廷命官!究竟是何人这般歹毒,竟想挑拨朕与江丞相的关系?查,给朕狠狠地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朕揪出来!”
气急攻心下,皇帝眼前阵阵发黑。
耳蜗嗡嗡作响,连身边人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楚,他单手撑着椅子扶手缓了缓,才把头晕目眩的翻腾感压下去。
犀利的目光来回逡巡,皇帝似在辨认周围人脸上的担忧有几分真切,最终,目光停在距离他最近的珍妃身上。
珍妃小动作不断,受惊后不安又委屈,试图引起皇帝怜香惜玉之情,可先前皇帝一门心思全在推测背后搅乱风雨的人,压根顾不上她,现在注意力回归她身,又觉得如炬的目光令人害怕。
“不是说要与淑妃学学茶艺,怎么跑瑞安王府来了?”
“原是想同淑妃姐姐说说话,又听闻盛哥儿身子不适,臣妾心里也担心的紧。”
哪知皇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珍妃骂了个狗血淋头:“担心江盛,所以寻几个貌美的女子塞王府里?你这是担心江盛还是担心气不死他?朕昨日同你说过,瑞安王府子嗣一事莫要再提。”
珍妃张张嘴想说什么,被皇帝冷冷瞥了眼,识趣地闭上嘴。
旁人不清楚,昨天在场的人还不清楚吗?皇帝前脚在众人面前答应魏游此事暂且不提,后脚珍妃自作主张往他被窝里塞人,岂不是打皇帝自己的脸。
不过是做戏给他们看罢了。
“行了,”皇帝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你到瑞安王府后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得有隐瞒。”
珍妃复述的内容与魏游知道的无甚差别,没有更多线索,至于珍妃涉嫌谋害江盛的嫌疑,被皇帝轻飘飘一句“尽快找到幕后真凶”带过了。
魏游低着头没吭声,皇帝下令把搜寻江盛下落的事交给魏游全权负责,其他人配合,便回行宫了。
除大理寺大臣外,其余皇子和大臣缀在皇帝身后一同离开。
大皇子落在最后,与魏游错身而过时偏了偏头,魏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口。
“刘和德。”
魏游突然唤了一声。
“奴才在。”
他状似随口问:“你跟着本王有两年了吧。”
好端端的怎么问这种问题?
刘和德心里咯噔一下,心跳剧烈震荡:“是,再有一月便满两年了。”
刘和德是在魏游封王后被陛下派来的管事,察言观色是太监的必修课,照理来说在主子身边两年,也该了解这个人的行为性格,可魏游不同,两年了,刘和德从没没摸透过这位王爷的性情,也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摸不透人的想法,就无法提前准备下一步打算。就像现在,他不明白魏游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心下惶恐:“王君之事,奴才……”
魏游安抚道:“跟这件事无关。”
刘和德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和这件事没关系,那和什么有关?
魏游看他一眼,吩咐:“其他人先退下。”
下人匆匆离开,大堂内仅剩下来福、柴正峰、江少卿和刘和德,魏游让来福扶江少卿回去休息,又派柴正峰去处理剩下的事,才看向这位神色不安的瑞安王府管家。
“本王原本以为,你是父皇安插在本王身边监控本王一举一动的人,对你暗自戒备了许久。”
魏游直白的话把刘和德吓坏了,一把老骨头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
“王爷明察,老奴没有——”
魏游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先听他说:“本王已经查清了,那个人不是你,是本王误会你了。”
刘管事舒了口气,身上的痛感姗姗来迟,刚干脆跪的那一下太痛了,膝盖疼得要命,差点还闪了老腰。魏游见他起身的动作十分僵硬,伸手帮了一把。
“多谢王爷信任。”
魏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有件事需要刘管事你帮个忙。”
刘和德努力挺直腰身,深怕魏游怀疑他,语气铿锵:“老奴不过是个奴才,当不得王爷用帮忙二字,王爷尽管吩咐就是。”
“有你这话就够了。”
魏游笑容不减,他很少笑,笑起来却有种如沐春风的味道,刘管事受其感染跟着展眉咧嘴,随后就听见魏游说起要他办的事情。
“知会你主子一声,让他改道去望海塔,就说本王想和他合作。”
陡然变化的声音冷若寒霜,刘和德猛地攥紧了吹落的衣角。
大殿内寂静无声,不存在幻听的可能。
魏游嘴角弧度不变,但刘和德的笑却僵在脸上:“王、王爷,奴才不明白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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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白吗?刘和德,本王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魏游朝刘和德走近两步,他比刘和德高了大半个头,站在刘和德跟前时极具压迫感。刘和德顶着压力,强装镇定:“王爷,奴才从未有二心。”
“你确实没二心。”
“毕竟一直不是本王的人,不是吗?”魏游拍拍他憋红的脸,话锋陡转,“下房第一间壁柜第二层,还要本王说的更详细一点吗?”
始料未及的话令刘和德瞳孔骤缩,再也克制不住情绪。
砰砰直跳的心脏像是要突破胸膛的束缚蹦出来,刘和德脑子里一片混乱,刚起身没多久的腿再次软下。魏游有所预判,一把托住刘和德的手臂,或者称之为提拎起更贴切,阻止对方下跪。
见对方不说话,魏游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松开手:“去吧,相信三哥能明白本王的意思。”
没了做戏的心情,语气也不似往日一般温和,听的人心惊肉跳。
刘和德想装不知情,可视线刚触及魏游看透人心般的双眸就慌忙低下头,这时候再想解释也晚了。
王爷怎么会知道他把信件放在那?
王爷又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三皇子?
王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和德跪伏在地上,表情来回变换。
魏游冷冷看着,这一次,没有再扶他起身。
好半晌,刘和德才干涩着嗓子道:“……奴才这就去。”
骤雨初歇,凉风携着海浪拍打在岸礁上,溅湿衣摆,站在岸边的人却一步未退。
“王爷,三皇子来了。”
望向海平线的视线渐渐收拢,魏游朝来福点点头,目光往右偏移一寸,来福身后高耸的塔身映入眼帘。
江盛就是从这个地方落下来消失不见的。
“六弟。”
不知不觉中,三皇子已经走至他跟前,神情与往常无异,仿佛不知道刘和德已经被他揪出来。
魏游颔首,回道:“三哥你来了。”
登至望海塔六层,三皇子越过外廊栏杆眺望远方。
既然魏游不介意在这个地方谈话,那就说明事情大概的脉络对方心中有数,他也不会再这方面多嘴:“自六弟离京后,咱们兄弟之间好久未敞开心扉聊聊。”
“皆道皇家无血肉亲情,本王认为不尽然,”魏游笑了,“至少三哥对我推心置腹,始终真心为我着想,若是三哥是我亲哥该多好。”
三皇子看向魏游,仔细辨别话中意味,后道:“此话让珍妃听见怕是会气出个好歹来。”
两人对视而立,齐齐笑出了声。
紧张的气氛好像消散了。
“记得八岁那年,三哥你们被父皇允许前去围场狩猎,图留我一人,我哭着闹着要去,好不容易父皇应允了,却闯下大祸,害你左手受了伤。”
三皇子左手上还留有那年留下的疤痕。
“你回宫后一直梦魇,我原以为你已不记得了,”说起小时候的回忆,三皇子眉目间蕴起一屡温情,“是我没顾好你,一心为了猎捕远处的小鹿,惊动了隐匿在树丛后的母熊。”
“三哥不信我记起来了,否则怎么把诓骗父皇的说辞又骗我一回,明明是我逞能捉兔子脱离队伍,三哥最先找到我,甚至替吓傻的我挨了一爪子。”
三皇子但笑不语,未反驳。
魏游清楚三皇子在借机试探他身份,旁人恐怕遭不住三皇子的试探,可魏游与狸猫换太子的行径又有本质区别,他当然没有经历过围场一事,但原身记忆中有。
事情也没有两人说的这么简单,三皇子年岁尚小,也就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渴望皇帝的父爱,绝无可能主动招嫌。原身记忆有些模糊,但对心虚的事情印象深刻,比如当初是珍妃一口咬定,他受伤是三皇子心高气傲下疏忽了,而三皇子不知原因竟也默认了。
一个吓晕一个默认,无对证,罪名就定下了。
“是我对不住三哥,事后要不是我软弱害怕父皇责备未坦白真相,三哥那一个月的禁闭和二十个板子原可以免了。”魏游愧疚道。
“早已翻篇的事你还提它做什么,”三皇子毫不在意,反而叮嘱,“日后可别再冒冒失失的,万事多做思考,你我一南一北,远水救不了近火。”
望海塔东临大海,魏游转身背对大海,余光扫过望海塔背后的密林,夜幕将至,树林里光线阴暗,恰好一阵风吹来,树叶左右摇摆似有人头攒动,无端生出些诡秘来。
自信建立在自身强大的基础上,羊入虎穴的典故与心思缜密的三皇子从来不沾边,引蛇出洞才配得上这位开辟大荆盛世的未来皇帝。
魏游玩笑道:“三哥对我不设防,也不怕我行大皇子那般阴人的手段。”
“我信六弟。”
三皇子毫不犹豫。
真挚的眼神看不出半分虚假,魏游揶揄一笑:“我算是看明白为何江少卿对三哥如此死心塌地了。”
明明是正经话,说出来添了几分暧昧,三皇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魏游耸耸肩。
“行了,说说吧,六弟想让我怎么做。”
夜幕降临,昏暗的氛围十分适合密谋。
魏游正色道:“我不追求那个位置。”
三皇子微怔,似乎没料到他这么直白。
魏游没有给他消化的时间,又道:“我愿意辅佐三哥。”
三皇子眉间紧皱:“你——”
“三哥不必担忧,六层楼仅你我二人,”魏游说起正事来反而干脆利落,“但我有一个条件。”
巨浪拍打在暗礁上,溅起朵朵浪花。
“我要一人生不如死,也要一人绝望而死。”
魏游大逆不道的话敲在三皇子心口,震耳欲聋。
昏暗中,三皇子定定看着与他齐肩而立的弟弟,第一次认真打量他,心惊竟没发现眼前之人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他没问两人是谁,沉声道:“六弟不怕我背后捅刀?”
“一本万利的事,三哥为何要拒绝。大皇子身后有国舅撑腰,尽管大皇子平庸无为又如何,有国舅运筹帷幄,日后还能捡个傀儡皇帝当。国舅深耕朝堂数十年,背后势力如网般紧密相连,三哥想利用朝堂之内的无用之辈翻身可不容易。”
低沉的声音极具蛊惑:“丞相是纯臣,我不是。”
三皇子脸上总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连同那双极具欺骗性的眼眸也带有温和的色调,可当他不笑的时候,旁人才能窥见面具背后的冷血。
魏游上前一步,与三皇子面对面,三皇子如鹰般锐利的眼眸同他如出一辙,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魏游却笑了。
“最重要的是,我信三哥。”
把话还给对方。
望海塔上的交谈内容无人知晓,就像大皇子不知魏游背后哪来的高人,一年半载时间令东岭百姓民心归集。
“三弟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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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还望节哀。”
斟酌半宿,三皇子还是提了一句。
魏游捏着栏杆的手紧了紧,三皇子有些惋惜,江盛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三皇子离开后,魏游又独自在塔上待了半个时辰。
刘和德亦步亦趋跟着魏游,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三皇子和瑞安王之间交谈句句没提怎么处理他,刘和德一路提心吊胆。
行至王府。
“提心吊胆的滋味不好受吧?”
魏游突然开口,戳破刘和德的心思,刘和德老脸先是一红又是一白,一脸愧疚。
门槛距离身体半步远,刘和德却没有踏入的准备,他深吸一口气,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没憋住。
“王爷,那奴才日后……”
王府的两年是刘和德过得最快乐的两年,没有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没有勾心斗角的后院之争,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偶尔听王爷和王君拌嘴逗趣,说实话,听见魏游说不能留他的时候,刘和德心里是失落的,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就没有后悔的资格。
况且王爷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已经是万幸中的极幸了。
“留肯定是不能留了。”魏游道。
万分之一的希望破灭,刘和德收敛失落:“多谢王爷不杀之恩,待奴才收拾收拾便自行离去。”
总管太监是皇帝任命,非必要谁也不会去动他,不过瑞安王真要处理,皇帝也不会为了一个奴才破坏父子之间的感情,废了一个还能重新派一个来。
“不过,”魏游突然的转折让刘和德大喘口气,“本王可以给你个选择的机会。”
安静的大门口无人吭声,听魏游缓缓道:“回去跟着他或者去江南帮本王守家业,选一个。”
“奴才、奴才……”
刘和德重复两个字,却无法给出肯定答案,心下不免着急。
好在魏游也不需要他立刻给予答复,相反,若是刘和德不假思索地决定追随谁,魏游反过来质疑他的忠心。
“本王给你一段时间考虑,不过若是再发现此类情况——”
魏游扫过他脖颈要害,没有多言。
尽管如此刘和德感激不已,他眼眶微红,说话时竟有些哽咽:“谢王爷。”
暴雨过后,王君坠海失踪的消息再也瞒不住,传遍了整个建州城。一开始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大家气愤之下把传播消息的人打了又骂,压根不相信是真的。
自从王爷和王君来建州后,百姓的日子日渐好转,用街坊话通俗地讲,饭能吃饱了,衣服够穿了,还有活干。一边是实打实的变化,一边是朝廷虚情假意的空谈,谁真正为他们出力,他们有眼睛,会看。
后来衙门的动作多了,众人才不得不相信。
“王爷,去望海塔的马车备好了。”
“走吧。”
王府门前马车就绪,路过百姓纷纷避让。
“多亏了他们。”来福隔着车帘子感慨道。
自打百姓知道江盛出事,一个个自告奋勇。
衙门人不够?他们顶上。
没人看见江盛落水的场面?他们一一通知。
声势浩大之下,第二日,有渔夫找上门表示曾在海上捕鱼时看见望海楼有东西从楼上坠下来,当时船只离岸较远,看不清人,还以为是扔了什么垃圾,这名渔夫并未深想。后来得知王君一事,才隐约察觉不对劲,急急忙忙找到王府。
经核查,时间上基本没有出入,说明江盛被人拖入海中的可能性极高。
自打那之后,晚膳过后魏游必去望海塔岸边静坐半宿,王府的人已经习惯了。
马车渐行渐远,王府的角落时不时有人轻声议论:“连续去望海塔五天,一天没歇。”
“今天比昨夜去的更早了。”
“哎,王爷对王君情深,可惜,海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鱼,留个全尸也难。”
“哎哟你脑袋不要了,这胡话你也敢说。”先不说王君有没有死,议论王君的话被听见,他们头顶的刀先落下。
“王君待我等不错,若换一位伪善的王君,日子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呢。”
“如今王君不在,不知道王爷是否会性情大变,变得残暴不仁,咱当奴才的近段时间都注意这点,需谨言慎行。”
王府内的小管事路过,几个议论的下人赶忙噤声。
皎白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微风轻拂,如钻石般璀璨的点点流光轻柔飘动,无端让魏游想起江盛那如琉璃般清透的尾鳍。
算上失踪当日,已经第六天了。
这条不着家的鱼到底跑哪里去了?
失踪的事情真要查起来一点都不费力,无非那几个人选,更何况对方连掩饰都不屑,魏游在江盛失踪第三天便查清了。
查清事实又怎么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谁会当真。皇帝即便知道,数不清的替罪羔羊,随便抓一个背锅事情就解决了。
说到底,羊毛不出己身,不知疼痛。
所以不痛不痒的惩罚对魏游来说,太轻了。
这也是魏游和三皇子合作的真正原因。
几天时间,魏游借机把安插在他身边的势力里里外外清理一遍,连同建州官府和八大家族也无一例外。又和三皇子联手拔除大皇子党盘踞在大荆南部的诸多暗部,就算没有伤筋动骨,也是大出血。
大皇子自顾不暇,建州尽在掌控范围内,魏游不会再给人谋害江盛的机会,也是时候把人接回来了。
但人却失踪了。
更确切地说是,躲着他。
海水轻拍沙湾,与魏游脚尖相处后快速褪去,像是在讨好他又像是在害羞。
沙滩上一片淡蓝色鳞片被人弯腰拣起,又被无情地扔进海水中,被正在褪去的海水卷着消失在夜色深处。
没过一会儿。
透亮漂亮的鱼鳞再次被海流推着冲到沙滩上,第一次距离魏游有半米远,随着海水一次一次契而不舍地挪动,鱼鳞来到了魏游跟前。
无人涉足的海底世界绚烂多彩,人鱼遨游其中,但岸上呈现仅空无一物的水面。魏游垂眸看着静静躺在沙滩上的鱼鳞,梦幻又美丽,和某条人鱼一样,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
说实话,昨夜若不是无意中瞥见某片眼熟的鱼鳞,魏游已经在想怎么让大皇子横着走出建州。见到之后,魏游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乖的孩子被抓到是要接受惩罚的。
“王爷。”
来福原想说什么,不经意间被脚底下粼粼的淡蓝色荧光吸引了注意,他提着灯笼靠近稍许,发现是一片手心大的鱼鳞。
“好漂亮,居然是半透明的颜色,它是从海水冲上来的吗?这是什么鱼的鱼鳞,太漂亮了。”
“王爷要是喜欢,洗洗干净回头当果盘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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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看得更清楚些,来福弯下腰,打算想把它从沙子里解救出来清洗干净,可手未碰到鳞片,眼前阴影落下,鱼鳞消失了。
抬眼看去,半透明的鳞片被王爷捏在手中。
来福:“?”
不是,看了半天不捡,凭什么看见他来了就捡起来了?还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王爷是不是海风吹多了,吹出毛病来了?
想归想,来福是万万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魏游轻柔地清洗鳞片,又贴身放好,微微侧身遮挡地动作怎么看怎么像在防贼。
贼是谁?
视线范围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不用说也知道。
来福心想,至于吗?
“你找本王有什么事?”
对,他不是来看鱼鳞的。
来福总算想起正事:“刘总管说今夜后半夜有雨,提醒王爷早点回府。”
不知不觉中,月光已经被厚重的乌云遮挡,隐隐有下雨的意思。
魏游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人笔直站在原地,没有回去的意思。来福欲言又止,唇瓣张合几次也没发出声音,陪着魏游立足片刻后他自行告退,返回望海塔旁静静等候。
空气中的水汽沉甸甸的,海边的风拂过颊面,湿湿黏黏的不太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来福困意四起,脑袋一下下点地,下一秒,冰凉的水珠砸在他的额头,彻底浇灭朦胧的睡意,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自然而然投向昏暗的海岸边。
顷刻,又倏然瞪大眼睛。
微弱灯火下,沙滩上哪里还有魏游的影子!
细雨绵绵中,一只冒冒失失的小船在海浪间跌跌撞撞,随时可能被一个巨浪打翻。
魏游双手撑开稳住船身,可风浪像是和他做游戏似的使劲颠簸,好几次魏游差点掉到海里去,等他暂时稳住船只回头,望海塔的微弱灯光早已消失在雨雾中,天地间只剩下一只浮船。
突然,左前方有沙沙的水声传来,魏游似有所觉,一个巨浪汹涌而来,弱小的船只被颠倒后被拍进海水中。
咕咕噜噜。
魏游落入海水中,他闭着眼睛没有挣扎,窒息感扑面而来,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托住了他的脸颊。
柔软一触即离,新鲜的空气渡了进来。
意识渐渐模糊,魏游紧绷的心却松弛下来。
抓到你了。
第74章
紧贴的热意逐渐远去,骤然失温的寒意撬动魏游灌铅般沉重的眼皮。落水湿透的衣服并没有全干,潮潮的挂在他身上。
一阵风吹来,有点冷。
鱼呢?
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
魏游摸了摸身上发现只着了单衣,他出门前穿了三件,现在被脱的只剩下一件了。魏游食指缓慢敲击胸口处残留的温度,嘴抿成一条直线。
第二次了。
王爷家落跑的小娇……鱼,又跑了。
魏游支起身,喉间残存溺水窒息的不适,他轻咳几声,借机打量周围环境。
漆黑的环境伸手不见五指,很难通过视觉直观判断他现在躺着的位置,但身下汩汩流动的水声提醒他并未远离大海。
海上仍然有雨水滴落的声音,显然是在一个避雨的地方。
又是一阵强风灌进来,魏游皱了皱眉,这里不是密闭空间,而是前后贯通的场所,感觉更像是一个通道。
或许是一个海蚀洞。
魏游判断。
危机暂时解除,魏游有精力串联落水前后的事情。江盛的出现不是他的幻觉,否则把他一个落水的人放在通透的海蚀洞里,早就已经冻僵了。
毕竟,五月的天昼夜温差并不小。
魏游自言自语:“我知道你还在,一个人在海里很难过吧,是我不好,才来找你。”
寂静的洞穴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月光,没有照明物,魏游看不见东西,面朝风吹进来的方向继续说:“坠海的事情我已经查清了,是我掉以轻心没有考虑周全,让人钻了空子。连江少卿也中招了,被人下药。”
说起这事时,魏游眼眸中沁着寒冰,随即恢复如常:“都处理了,剩下的我会加倍还给他们,现在建州很安全,你不想回去看看吗?兰哥儿、锦哥儿十分记挂你。”
仍是没有反应。
鱼往家里走一趟,心肠变硬了,软硬不吃。
魏游思忖片刻,道:“饿了吗?在海里只能吃到腥味十足的鱼,馋不馋松花糕、火锅、串串?”
不远处洞口有动静。
屏住呼吸细听之下又无异常,好像仅是一阵幻听。
魏游加把劲:“想不想吃红烧肉、佛跳墙、海鲜大咖……回去给你做。”
洞口的动静更大了。
居然美食诱惑,躲在暗处的江盛恨恨想。
眼前一片漆黑,但魏游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踌躇着探出水面。
水声离魏游越来越近,近到两人呼吸纠缠道一起时,远处传来低沉又特别的炮音,像是某种生活在大海深处的凶兽在确认领地。
倏然,近在咫尺的人扑入水中。
水花四溅,魏游探出的手指只来得及触碰到滑腻的鱼鳍,鱼就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第三次了。
夜间的风越来越冷,魏游手心脚心一片冰凉,身体逐渐失温,若是江盛一直不回来他真的有可能冻死在这里。
周围的森*晚*整*理环境过于糟糕,魏游摸索过,仅他躺着的地方是一块凸出水面的岩石,岩石周围被海水包裹。
他被困在了一块石头上。
乌云笼罩着天空,海蚀洞内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线,魏游轻易不敢冒险。
等待的时间格外长。
又饿又冷,魏游抱膝枕在手臂上保存体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手心的寒意攀附至小臂,水下又隐隐传来动静。
黑暗中,一个带着大海湿气的身影跃出水面,攀上岩石,魏游屏住呼吸毛骨悚然,黑影快速凑到他跟前,定了一会儿后紧紧抱住他,万分熟悉的气息令魏游放松下来。
一只冰凉的手在魏游身上四处摸索,停在心脏位置,没一会儿,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贴靠在近心处。
像是抱住了一块冰。
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暖意被彻底浇没了,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冷,但圈在他身上的手臂更紧了。
魏游忍着牙齿发颤的冲动,轻唤:“江盛?”
“嗯。”语气沉闷。
“怎么了?”
魏游没听见人出声,试探问:“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又不是我遭罪。”
果然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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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但魏游心里暖暖的。
江盛贴着魏游的胸口,能近距离听见魏游强健有力的心跳,更能清楚听见那不思悔改的闷笑,顿时火冒三丈。
劈头盖脸道:“还笑,明知道下雨还独自一个人划船入海,甚至你还不会泅水,你知不知道很危险,你故意的。”
“夫郎教训的是。”
认错太快,江盛都没心情继续指责他。只能一个人气鼓鼓生闷气,一边抓起魏游冰凉的手贴在自己颈侧,一言不发地为他取暖。
魏游靠近江盛,额头相触:“知道夫郎水性好,才敢肆无忌惮。”
“这次运气好,那要是我不在你身旁呢?”
滚烫的鼻息肆意纠缠着,吹得江盛鼻尖有点痒,想拉开一点距离,被他亲手放置在颈间要害的大手拉了回来。
黑暗中,视觉消失了,但感官却灵敏。
“那么漂亮的鱼鳞都送来了,夫郎还会远吗?”
江盛隐隐觉得魏游话里有话,可没等他的小脑袋反应过来,高大的黑影倾身而来,话被堵在喉间,隐约混杂令鱼害羞的喘息。
热意沿着紧贴的肌肤蔓延至四肢百骸,冰冷的手脚在细心的对待下逐渐回温。魏游揽住江盛纤细的腰,下巴搁在江盛肩上,等待江盛平复紊乱的呼吸。
担惊受怕好几天,魏游已经很克制了,但还是把人吻的一塌糊涂。
没一会儿,气息平稳了许多,人却在他怀里挣扎着扭来扭曲,想要溜走。
不知道是气恼还是害羞。
“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
江盛停住不动。
虚弱的尾音就像一剂特效药,拿捏江盛那颗担惊受怕的心,江盛撇撇嘴,重新缩回魏游怀里。
可过了一会儿,江盛又想挣脱他的怀抱。
魏游漂浮的心已经在抓到人之后安定下来,有精力关注更多的细节,终于察觉江盛的不对劲。
“是不是胖了。”
搁置在腰间的手绕过后腰轻柔地往前探,却摸了个空。
被人躲开了。
“哪里胖!”江盛恼羞成怒,“胖、你全家都胖!”
“是不是受伤了,让我看看。”
魏游一巴掌拍在江盛屁股上。
人安静下来,但也只是安静了一下。
不知怎么的,江盛全身的肌肉突然紧绷,而后飞快撅着屁股往后撤,慌慌忙忙从魏游身上起来,坚决拒绝:“不行。”
死活不让魏游碰肚子。
魏游不明白了,怎么走了一趟大海更怕痒了。他刚要加重力道,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飘过鼻尖。
眼神一凛,轻拽住快要挣脱的人,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人靠近,血腥味愈加浓郁。
魏游拧紧眉:“你受伤了?”
江盛东躲西藏,语气慌张:“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受伤,不是我的血。”
魏游不信。
手脚并用把人禁锢住,大手游走在光滑细腻的肌肤上,避开江盛十分抗拒的地方,但没有发现伤痕,魏游迟疑了一下,又朝最后一个地方确认。
“真的没受伤,你别碰我肚——”
话音未落,魏游宽厚的大手已经覆盖在滚圆的肚皮上。
江盛整个人僵住了。
大掌下,明显圆润的肚子快速起伏,魏游沿着鼓起的弧度自上而下抚摸,肚脐下光滑的皮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细小的鳞片,他放柔动作,像是在确定什么。
“你……”怀的是哪吒吗,怎么肚子圆的跟怀胎六七个月似的。
话没说完,一滴水落在手背。
乌黑一片的洞内安静极了,只剩下两个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沉默的时间越长,更多的水珠砸落在魏游的手背上,魏游看不清江盛的表情,但能感受到身前的人在伤心。
怎么了?
魏游手足无措,但手臂已经先他脑子一步,把人拥入怀里,顺着单薄的后背轻轻安抚。
“你不害怕吗?”江盛问。
魏游摸到了。
藏不住了。
江盛后背肌肉紧绷,声音哑涩,惶恐、无助、绝望无声禁锢他。仿佛一旦魏游说一个“害怕”,怀里的人强撑起的那点力量就会崩溃。
魏游手指一紧,后知后觉江盛情绪剧烈起伏的原因。
他错了。
江盛不知道他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心里一直彷徨,但他却没顾虑周全江盛的心情,拿这件事情和江盛开玩笑。
“抱歉。”魏游愧疚道。
江盛却误会了,擦擦眼冷漠道:“既然这样,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两不相欠,再也不见。”
黑暗是脆弱的保护色,他庆幸,现在天色还没有亮,魏游看不见他脸上难过的表情,他也看不见魏游厌恶自己的表情,他可以体面的离开。
可为什么心口那么酸。
他明明一点都不想两不相欠。
可是他好害怕。
他害怕魏游怕他。
他害怕魏游用恶心的眼神看他。
他害怕失去魏游。
脱困后为什么不敢回去找魏游?他不敢回去,不敢让魏游看见他。他的尾巴因为怀孕收不起来了,但是他好想见魏游,偷偷看一眼就好,可见到了又想再见一面。
人真的好容易贪心啊,他也变贪心了。
所以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江盛失魂落魄地想要逃跑,却被早有准备的人圈入怀中。事不过三,魏游断不会让他再从眼皮子底下逃了。不过江盛的情绪跳跃太快,魏游还需要理一理。
“是我不好。”
又听见魏游的道歉,瘦弱的肩膀细微发抖,无声的哭泣终于忍不住化为低抽的呜咽。
魏游有点心疼,放弃从头开始的长篇大论,直戳两人之间矛盾最深的点:“没关系,不用害怕,你是一条人鱼的事情我一早就知道了,也猜到你怀孕了。”
江盛惊愕抬头。
汩汩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要掉不掉,萎靡的尾巴更是竖立在空中,不敢相信魏游所言。
魏游:“回建州时,你出现了许多症状,起先我以为是赶路所致,后来有所怀疑便问了兰哥儿和锦哥儿,知你近来沾不得荤腥,但喜食酸味,我便想或许是孕期反胃。因为是猜测,本想请太医为你确诊,不料意外发生,害你孤单一人在海上漂泊多日。”
“至于人鱼的事,我知道的更早,不是为了哄你,早在饶州时我就知道了。”
“饶州?”
江盛的话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魏游托起江盛的下巴,摸索着吻去江盛眼角的泪珠。
“对,还记得我们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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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州时,你梦魇了,坦白自己是小神仙,预言饶州将有地动发生。”
“不可能,”江盛坚决不信,为自己辩解,“我清醒时才不会露尾巴。”
“那时你未醒,我比你早醒片刻,”江盛一脸怀疑,魏游继续道,“真正确认是在腊八时,你喝酒醉了。”
回想起江盛醉态的模样,魏游忍俊不禁。
但江盛断片忘了往事,又不知道联想什么不适宜的,闻言无比震惊:“你居然趁人之危,对我严刑逼供,让我变尾巴玩,你变态!”
魏游:“……”
同款震惊。
“你真忘了?”
“我该记得吗?”
“……”
魏游沉默片刻,幽幽道:“你喝醉了,尾巴控制不住变不出来,着急的不行,好不容易变出来了,你又拿尾巴尖挑逗我的下巴,勾引我,问我是不是喜欢你的尾巴。”
这是矜持、羞涩、腼腆的他?
这不可能是他。
江盛脸似火烧,捂着耳朵不想听。
魏游偏不随他愿,一本正经复述:“你还委委屈屈地问我,喜欢你的尾巴凭什么不愿意碰碰它。你亲自带着我的手抚摸你的鱼尾巴,一寸寸,沿着腹部到尾巴尖,不愿意遗漏一点。”
江盛的脸轰的一下彻底红透了。
不知是被自己醉酒后羞耻的行为震惊到,还是为魏游露骨直白的话感到羞耻,总而言之,恨不得立马跳进海里淹死算了。
“我才没有那么不知廉耻。”
苍白无力地为自己辩解,声音小小的,自己都不相信。
魏游忍笑:“接着你又……”
“不不用说了,我全想起来了!”江盛羞愤欲死,脑袋都快爆炸了。
借着没有几分光线,魏游唇角悄然勾起一个弧度:“真记起来了?那你展开说说。”
魏游三言两语把江盛带跑,江盛抓狂半天纠结自己还干了什么,忽然觉得不对,猛地回过神。
重点是他以前醉酒干了什么羞耻的事情吗?
重点是魏游一直知道自己是人鱼,但没告诉他!
江盛回过味来,气愤道:“所以你瞒了我半年时间,一直以来都在看我笑话?”
想到自己在魏游面前竭力掩饰自己,因为害怕暴露身份而惴惴不安,而魏游耍猴似的看他丑态百出,江盛顿时委屈了,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更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但我发誓,绝对没有戏耍你的意思。”魏游诚恳道歉。
江盛不依,在他怀里奋力挣扎,魏游紧紧圈着人,道:“原本计划等我回来后开诚布公穿越时空的事情,却不料出了意外。”
魏游猝不及防的话打了江盛一个措手不及,他努力用不太灵光的脑袋消化着魏游透露的意思,挣扎的力道弱下来。
静静听着魏游坦白自己身份,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来历,包括如何在发小婚礼上喝醉后穿越成瑞安王,又如何一步步试探自己的真正来历,再如何展露破绽引江盛怀疑。
“我就说前段时间怎么你不对劲的地方变多了。”江盛后知后觉,嘟囔一句。
见江盛听得入迷,魏游再接再厉说起自己是如何被江盛这条小人鱼吸引,然后就被江盛羞恼地打断:“这个我知道!”
洞内隐约有人轻声笑了下。
江盛满脑子疑问,但最迫切想知道一件事:“那我第一次来情潮那日……”
“与夫郎行周公之礼的,”魏游停顿一下,江盛屏住呼吸,“不才,正是在下,不过人鱼的情潮甚是长久,差点折了你相公的老腰。”
谁问你这个了!
某鱼吐出一口气,瞪了魏游一眼,很快意识到对方这会儿两眼摸瞎看不到他恶狠狠的眼神杀,又发泄似的在他胸口撕咬一口。
皮没破,印子挺深的。
魏游摸了摸胸口,暗道还是嘴下留情了。
江盛郁闷道:“你什么都知道。”
“除了隐瞒穿越的事情,其他事情未曾对夫郎隐瞒过,与夫郎长相思守是魏某真心所求。”
魏游认真的语气闹了江盛一个大红脸,幸亏现在魏游看不见,否则他立刻跳海里去。
等冷静下来,细想自己也瞒着魏游,江盛心中发虚:“我是不是很矫情?”
“是有点娇气,”魏游调侃道,“别人是午夜十二点消失的灰姑娘,你想学什么,嗯?王爷的落跑小娇夫?还是天才宝宝:阿父是美人鱼?”
江盛又想抽人了。
东方吐白,魏游借着微弱的晨光捏了捏他的小脸:“还想问什么,为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盛摇摇头,不想问什么,反而告诉替魏游补充:“我不只是穿越,还是穿书!比你厉害一丢丢。”
语气还挺骄傲的。
魏游嘴角噙笑,比起只敢偷窥他的小可怜,他更希望江盛永远活泼开朗,不被外物所伤。
“对,比我厉害,地动时咱们的在世小神仙救了好多人。”
什么鬼畜“小神仙”。
之前借用神仙的名头替穿书打掩护,如今说开后再提,羞耻感扑面而来。
江盛不自在极了。
垂落在岩石边的尾巴自然甩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水面,无意中中伤恰巧路过的鱼群。
遭殃的鱼越来越多,魏游大手一捞,一条剔透的鱼尾巴横到胸口,江盛慌慌张张卸了力道,尾巴尖上柔软的鳍扫过滚圆的肚皮,留下一道明显的水印。
不知怎么的,江盛不好意思起来,别扭地在魏游怀里扭动。魏游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别动。”
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危险气息,吓得江盛不敢动了。
魏游的手光明正大地在漂亮的鱼尾游走,心满意足的抚摸过整齐排列的鱼鳞。带着水珠的鱼鳞在光线下闪闪发光,就像点缀在蓝色水幕上晶莹的宝石。
天际又白转红,映衬着江盛小脸潮红。
一下能抽晕一条鲨鱼的尾巴失力地垂着,任由人清洗打架时染上地血迹,等污浊去除,江盛已经大汗淋漓。
“难受,魏游。”
魏游亲了亲圆润泛红的耳垂,又亲了亲一尘不染的尾巴尖,尾巴尖颤巍巍跳动一下,又羞答答落回魏游手里。
江盛又闷哼一句:“魏游,肚子、肚子好难受。”
□□中带着一丝明显的痛楚,魏游心头那点旖旎瞬间荡然无存。
鱼尾巴早已清洗干净,但周遭的血腥味却萦绕不散。魏游仔细检查肚子,确认正面没有受伤,他又打算为江盛翻个身,然而手指刚触及身后的皮肤,便僵住了。
温热粘稠的液体附着在他的掌心,却像腊月的积雪冰冻住重逢的喜悦。
莫大的惊慌遏制住魏游的喉咙,他克制住胡思乱想,小心翼翼将人抱离地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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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被身体掩盖的岩石面。
霞光自天边亮起,一滩深色的血迹刺进魏游的眼睛,在红色霞光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是被深海中的怪物所伤?”
声音无端发颤。
他找不到任何伤口,但江盛一直在流血。
江盛冷汗涔涔,耳朵嗡嗡作响不知听不清魏游说了什么,他用仅有的力气攥紧魏游单薄的内衫,声音虚弱如蚊:“找、找个水坑,把、把我放下去。”
说完指尖再没力气,顺着魏游的胸膛滑落一旁,魏游呼吸一滞,低下头去。
怀里的人双目紧闭,唇瓣因为疼痛早已失色,下唇上还挂着一个被牙齿咬出的凹陷,是疼痛所致。
在魏游脑海一片空白中,江盛唇瓣微微翕开。
“别、别傻愣着了,我要生了!”
第75章
绯红水滩中趴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若非偶尔痛苦浅吟,活像是没了呼吸。
日出后涨潮,淹没海蚀洞内大大小小石头堆砌而成的石台,魏游和江盛身下的岩石也没有逃脱被埋的命运。
海水持续上涨,处境雪上加霜。
洞内正中心留有一处石头垒成的干涸的水池,那是目所能及的最高处,魏游和江盛商量着决定转移落脚点,海水又上涨了些,最终在水池下约一尺的距离停下,魏游见潮水不再涨,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周围水茫茫一片,脱困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俩被围困在洞里。
魏游有太多疑问想问江盛。
比如当初拖拽他入水的人去哪里了。
比如他是如何控制水流送鳞片到他跟前。
比如他入海和谁打架沾满一身鲜血。
比如七天之内他的肚子是如何从一个扁平的小丘吹成即将破碎的皮球。
……
但他无暇顾及这些。
日上三竿,江盛连续阵痛三个时辰,姿势翻来覆去几百遍,可肚子里的小子死活不肯出来。
更糟糕的是,江盛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缺水、缺食物、缺稳婆,什么都没准备,什么都缺。
茫茫大海之中,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海蚀洞,魏游什么都做不了,除了为水池里一点点加水,只能守在江盛干着急。
江盛耷拉着眼皮,一阵阵抽痛令他全身无力,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挤出一句话:“给我吧,这几天在海里我天天吃生鱼,不碍事。”
失血过多的脸色难看至极,魏游心疼不已,又担心吃生鱼喝海水容易进寄生虫,一直犹豫要不要喂他,听江盛主动提及,犹豫片刻还是捡起远处被江盛拍死的鱼。
魏游扶起他的上半身,调整位置,将肩膀作为支撑点:“委屈你了。”
既是指吃生鱼。
又是指江盛差点独自生产的事情。
三条鱼下肚,江盛恢复几分力气,让魏游放开他,背对自己。魏游的注视会让江盛无法专注,更何况他也不愿意魏游看到自己一塌糊涂的样子。
“有任何不对叫我,我一直在。”
魏游亲了亲他的发旋,又拉起江盛的手。
小手冰冰凉凉,因为疼痛而发颤,连回握的力气也没有。
魏游替他梳理鬓角凌乱汗泞的发丝,柔声道:“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话音中莫名带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让人听了平静下来。
江盛未来得及说什么,肚子又开始抽痛,他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专心应对。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忽然,魏游的手被用力的一拽。
猝不及防下牵扯尚未好全的伤口,魏游手臂青筋凸起,但他没有松手。
他的这点疼痛,不及江盛承受的万分之一。
一次用力过后,大概过了几分钟,相握的手再次收紧,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吟,魏游顾不得事先承诺,红着眼转过身。
却见江盛早已在等他,眼眶闪着晶莹,仰着沉重的脑袋一眨不眨盯着他。长时间的生产让他筋疲力尽,看上去下一秒就会晕死过去。
“魏游……”
见魏游转过身,那沁在眼眶许久的再也忍不住,跟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好疼啊。”
魏游心里一咯噔,各种不好的预想在脑海中轮番过了一遍,就听江盛抽噎说着:“但我生了两条!”
话中带着无与伦比的自豪感。
魏游:“……”
魏游心中五味杂陈,看着江盛没有一丝血气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最终,他没有多说,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江盛揽入怀中,宛若对待一个珍贵的易碎品。
“辛苦你了,我们家小鱼真棒。”
明明是分享喜悦,希望魏游能轻松一点,但好像适得其反,不会安慰人的江盛一脸无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拥抱他的人身体在轻微发抖,即便迟钝如江盛,也能从魏游身上清楚感受到一种名叫劫后余生的后怕。
宽阔的肩膀总能在关键时候撑起江盛头顶的一片天。
但都是血肉之躯,谁都有脆弱的时候,更何况江盛比谁都明白魏游的心疼。他慢慢把脑袋搁在魏游的肩头,头轻轻蹭了两下,试图安慰:“魏游,你别怕,我已经不疼了。”
不料魏游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怎么会不疼呢?
四个时辰,八个小时。
没有干净的环境,没有舒适的病床,没有止疼的药剂,没有托底的稳婆,什么都没有,全凭江盛一个人努力。
甚至一开始,如果他没有打定主意出海来寻这条傻鱼,江盛压根就没想过来找他,甚至打算躲起来一声不响地一个人生!
魏游说来就气啊,恨不得……恨不得……
但他舍不得,他怎么舍得。
多傻一条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令人心疼的鱼。
八个小时,魏游的神经就没有松弛过,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江盛出事他该怎么办。
海蚀洞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喧闹,唯有细腻的海风见证了世界的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再次响起:“别再吓我。”
春末夏初的午后温度适宜,有种促人平静的闲适感。魏游说完后不见人回答,偏头看去才发现人已经累的睡着了。
呼吸均匀,心跳平稳。
魏游悬空的心彻底回落。
水池被鲜血晕染成红色,总能让魏游回忆起江盛痛苦的模样。他轻轻抱起熟睡的江盛,轻柔清洗鱼尾的血污,又脱去还算干净的外衫替他擦拭干净。
江盛太累了,一直没有醒来。
等将江盛放置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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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的地方后,魏游挽起裤脚,准备去捞被遗忘许久的“两条崽”。
在被污染的水中待太久容易窒息,魏游必须得抓紧时间。
生产的画面魏游没有亲眼见到,但既然江盛用的是“条”,他也没有听见属于婴儿的哭声,魏游已经做好了孩子是非人类的心理建设。
红色的水模糊不清,但没有完全遮掩住两个幼崽的身影,魏游把手伸进水里,借着依稀的暗影一点点靠近。
水流随动作荡漾,两个黑影被冲移半寸,魏游手缓慢地靠近,生怕惊扰了两个初到世界的精灵,动作缓了又缓。
兴许是魏游浑身都是江盛的气味,崽子们并不害怕魏游靠近。甚至在魏游靠近时,一鱼一个抱住魏游的手指。
碰到了。
双手离开水面,魏游一下对上两双无辜的小圆眼,呼吸微滞。
两条,都是他和江盛的孩子。
圆圆的脑袋,胖嘟嘟的身体,个头只有魏游手掌大,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是鱼尾,活脱脱是大人鱼的翻版。小脸蛋看着十分稚嫩但五官精致,集结魏游和江盛所有的优点,足以想象日后是如何祸害四方。
不过从外表上瞧不出性别,也瞧不出谁是老大。非要说区别,大概左手边的鱼尾巴颜色更深一点。
魏游心不自觉软下来。
幼崽弯弯的眉毛下有一双水灵灵的圆眼,忽闪忽闪,像是在问眼前没尾巴的巨人是谁。
啵——
右手传来异响。
抱着魏游食指吸|吮的小人鱼仰起圆圆的脑袋,小巧的鱼尾巴偷偷翘起,自以为警惕地看着他。见他没有危险,珍珠眼滴溜溜地转悠,目光打量了魏游半天又闻着血腥味定在魏游开裂的伤口,叫了一声。
左手边,另一条人鱼幼崽专心干饭,因为吸不到东西还不满地“嘤嘤嘤”叫,两耳不闻窗外事。
魏游既欣慰又好笑:“我是你们的阿父。”
也不管两个刚出生的幼崽是否听懂,魏游将他们小心带离水池,用海水清洗干净后放在江盛身边。
嗅到熟悉的气息,两个幼崽很快安静下来。
潮水还没褪去,附近没有更多的水池供他们休息,魏游担心小人鱼不能离水太久,思索后拿中衣扎成水娄浸泡在海水里,让两条小鱼崽进入其中,另一头系在腰上固定。
小人鱼只有巴掌大,要是被海浪卷走,魏游哭都没地方哭。
“嗯嘤——”
被抱离江盛身旁,两条小人鱼明显不乐意。
魏游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同他们商量:“乖乖的,你们爹爹累了,让他休息一下。”
“嗯嘤——”
应是应了,就是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
魏游陪他们玩了一会儿,心想一直叫小人鱼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无良爸爸魏游随意地为两条不知事的小人鱼取名小一小二,那条吃货十分荣幸摘得“小二”桂冠,不过他们自己并不知道。
安顿好小人鱼,又一个问题摆在魏游面前。
他们吃什么?
小人鱼被困在衣兜里,小二着急得“嗯咦”叫,那叫声与熊猫饿了有几分相似。一条叫了连着另一条也跟着叫,此起彼伏,自带节奏感。
应该是饿了。
熊猫饿了喝奶,人鱼饿了……
魏游若有所思,视线不受控制的往江盛身上飘,想象某个画面,可疑地红了红耳朵,暗道自己耍流氓。
没有奶,两个小家伙怎么办?
魏游环视一圈,目光盯在某处,不算平坦的水池边安详地躺在两条死鱼,那原本是给江盛补充能量的储备粮。
耳畔小人鱼的叫声越来越急促,魏游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捡起其中一条海鱼放在两个小崽子面前。
一条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吓得小二惊慌失措地摆动小尾巴向边缘逃窜,等缓过神,回头看清庞然大物的模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开双臂飞快扑到鱼身上,嗷呜一口咬下去。
看上去饿坏了。
小二进食速度很快,一排袖珍整齐的牙齿一闪而过,海鱼腹部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肉没了。
魏游有点惊讶。
要知道这鱼的个头可不小,大概有小人鱼五倍这么大。皮也厚实,一般的成人都咬不动。
小家伙个子不大,胆子和牙口倒是不错。
果然,不能拿人类幼崽推论人鱼幼崽。
相比之下,小一警觉多了。
他围着海鱼东瞧瞧西嗅嗅,没有立刻开动,而是迟疑地游向魏游,在魏游诧异下抱住他的手指,用脑袋轻蹭手背,才慢吞吞开始进食。
贴心的小棉袄。
念头一闪而过。
一条鱼很快被两个幼崽分了,魏游摸摸他们的小肚子,又圆又硬。
小吃货不满足,又嗷嗷乱叫,尾巴在水中剧烈甩动,溅了魏游一身水,魏游食指点住他的小脑袋,失笑:“不能再给你了,已经吃撑了。”
小人鱼应了一声,像是在说“还能吃”。
魏游没答应。
夕阳西下,潮起潮落。
被海水淹没的岩台重新露出水面。
原来的水池是不能待了,魏游奶爸再次忙碌起来,让一大两小三条人鱼搬到更舒适的地方。
小人鱼不知是不是在爹爹肚子里睡久了,生龙活虎不见困,眼神一直追随魏游。
“嗯咦——”
“不行。”
“嗯咦——”
“不行。”
小二契而不舍地围着魏游圈,魏游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主要还是怪魏游不小心,挪窝时一不留神被小吃货瞧见那条藏好的鱼,于是闹不停了。
被接连拒绝好几次,再好脾气的小人鱼都要生气了!
小二摆动同他爹爹如出一辙的尾巴,奶凶奶凶地扑腾着,企图把水拍到魏游身上去,甩完还“咯咯咯”笑。
橘色霞光满天,父子俩嬉闹的身影被无限拉长,温馨又美好,江盛醒来后静静地看了许久。
直到被小一注意道:“嘤——”
爹爹醒了!
第76章
“人在海边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你们一个个的眼睛全是白长的吗?!既然十几双眼睛盯不住一个人,朕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天子一怒,底下跪了一半人。
来福和柴正峰等人眼球布满血丝,头发凌乱不堪,显然彻夜未眠,魏游失踪多久他们几人马不停蹄地找了多久。
“来人,把这几个狗奴才拖下去,给朕狠狠地打。”
几人被侍卫架起往外拖,脸煞白一片,但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句。
“父皇息怒。”
三皇子硬着头皮劝说,暗骂留烂摊子的魏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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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次。
“吉人自有天相,来福最后见六弟时,六弟距离海面有一段距离,被海水卷走的概率不大,兴许六弟有意外发现,来不及告知旁人也不无可能。”
五皇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附和道:“是啊,既然沿岸的船只少了一只,那必然是六弟主动所为,并非遇刺遇害,六弟兴许是有意外发现,寻着什么线索了。”
不少人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五皇子眉眼狠戾闪过,嘴角轻微勾起一个轻蔑的笑:“或许是跑海里寻江盛去了。”
皇帝闻言果然脸色骤变:“放肆!”
时间过去八天八夜,即使建州百姓如何不想承认,江盛生还的可能已经不足一成,五皇子故意提魏游去找江盛,不正讽刺魏游为爱殉情吗?
窝囊!
丢人!
为了一个哥儿寻死觅活的,没出息!
皇帝气急败坏,头疼得想杀人:“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几个没用的东西拖下去杖毙!”
门外脚步声“噔噔噔”由远及近,众人不敢抬头,心中腹诽哪个没眼力劲的侍卫在这节骨眼上出风头,怕不是脖子痒了。
不只大臣,皇帝也是这么想的,但没等他发作,来人高呼:“陛下!找到了!找到王爷了!”
皇帝噌的一下从椅子森*晚*整*理上起来,焦急道:“人现在在哪里?”
“在建州沿岸的一个小渔村,马车约莫一盏茶功夫。”
得了确切时间,知道人也安全了。皇帝脸冷下来,重新坐好:“好,朕在这里等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急事惹得我儿连侍从都未带上!”
在场大臣纷纷窃窃私语,喜忧参半,人群边缘,站在阴暗处的五皇子死死盯着报信的人,眼神阴翳。
七天内,他在江南那几处深耕多年的店铺生意,莫名其妙不景气,几名管事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单子砸的砸,店铺关的关。
他不信与魏游无关。
心里的气没处撒,本想着出来透透气,巧的是撞见魏游。天知道他亲眼看见魏游出海时多激动,心里祈祷着赶紧下暴雨,果然,上苍是眷顾他的,半个时辰后果然下起了暴雨。他又在岸边等了片刻,见瑞安王府的下人心急如焚地搜寻才大笑离开。甚至夜晚入眠后辗转反侧,兴奋地彻夜未眠!
但魏游居然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他为什么没有死在海上?
他怎么没死在海上?
很快,五皇子得到了答案。
灼灼目光下,一道颀长俊朗的身影从容地迈入大堂:“儿臣向父皇请安,劳烦父皇为儿臣担惊受怕,实在是儿臣之过错。”
皇帝怒道:“跪下。”
魏游利索下跪,没有半分不情愿。
此前魏游消失一天一夜,所有人都偏信五皇子地话,怀疑他出海去了,如今见身上毫发无伤,只是衣服和头发被风吹得有些许凌乱,又不似传闻所言。
皇帝收回打量的目光,脸色缓和半分:“小五说你出海找江家哥儿去了,是与不是?”
“是。”
竖起耳朵听的大臣被魏游不怕死的话吓得心脏乱跳,心里直呼好一个大胆的瑞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