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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他居住的昭仁殿,殿内没有旁人,只有清幽的檀香飘荡在空气中。

他是怎么回来的?

昨晚……

朦胧的记忆碎片般浮现在脑中,谢让浑身变得僵硬,残留的困意顿时一扫而空。

昨晚,他和宇文越在马车上……

不,不只马车,后来,他们应当是回到了宫中。他仍然记得,有人将他抱进了浴池,然后……弥漫的水汽遮挡视线,耳畔的水声连绵不息……

是梦吧?

肯定是梦才对吧?

他怎么可能和宇文越……那可是他的学生!

谢让痛苦捂脸,手指碰到下唇时带来些许刺痛感。他停顿一下,又轻轻摸上去。

破了条口子,有点烫,似乎还有点肿。

谢让:“……”

不想活了。

“谢大人,您醒了吗?”似是听见屋内的动静,盛安在外头敲了敲门。

谢让连忙放下床边的幔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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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道:“进来吧。”

小太监小心翼翼推开门,看见那挡得严严实实的幔帐,似乎有些诧异。但他没说什么,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榻上,低声道:“奴才给大人熬了些清火醒神的醒酒茶,大人先喝点吧。”

“醒酒茶?”谢让偏了偏头,“我昨天……”

“谢大人不记得了?”盛安道,“昨儿大人喝多了,是陛下送您回来的。奴才吓了一跳,太医说过不让大人喝酒的,陛下看上去好生气。”

谢让试探地问:“送回来之后呢,陛下他……就走了吗?”

盛安:“没呢,陛下不让奴才们伺候,亲自带大人去沐浴,又近身伺候了大半宿,快天亮才离开的。”

谢让:“……”

看来真的不是梦了。

谢让拉过被子,挡住了头。

“陛下走前吩咐了,让谢大人醒来后先喝点醒酒茶,等您休息好了,他再来看您。”盛安继续道。

这倒不是宇文越往常的行事风格。

以那小混蛋的性子,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怎么会放弃今早能欣赏谢让窘迫模样的机会。必定会坚持留在这里,等到谢让醒来,再调侃他几句才是。

竟然会天亮前就离开。

难道真转性了?

谢让在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并未深究。

现在的他,也没心情深究这些。

谢让在心中叹气,将被子拉下来点,道:“派人去礼部说一声,我今日告病。”

盛安:“那今日与西域使臣的商谈……”

“暂停吧。”

除了游说他去月氏以外,穆多尔在贸易上也提出了一些要求。虽然宇文越早将事情全权交由他处理,但这么大的事,谢让应当与对方商量才是。

原本昨天就该商量的,谁知道会出那样的事。

谢让又想叹气了,吩咐道:“告病期间,谁也不见,下去吧。”

小太监领命走了,房门被重新合上,谢让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谢让直接告病了三日。

三日内,他没有踏出寝宫半步,也没让任何人近过身。就连宫人进来传膳,都只能隔着屏风,看见帝师大人坐在内室的影子。

至于当今圣上,不知是不是猜到谢让还没消气,最初的一整天,他都没有来过昭仁殿。

是直到第二日上午,才出现在了昭仁殿外。

结果自然是吃了闭门羹。

但宇文越并未放弃。当今圣上恢复了以往缠人的态度,蹲在门口又是讨好又是道歉,甚至将要处理的事务都搬来了昭仁殿外。

谢让与他僵持了两天,终于忍无可忍,在第三日晚间把人放了进来。

踏入昭仁殿时,殿内正在传膳。

小太监挨个将每道菜试过毒,正要询问是否需要留下侍奉,就被宇文越挥手打发走了。

殿门被重新合上,宇文越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谢让坐在桌边看书。

“难怪这么多天都不让人见。”宇文越一见他就笑起来,撑着桌面弯下腰来,伸手就要去碰他唇角,“都多久了,竟然还没好。”

啪——

谢让一把将那不老实的爪子拍开。

告病三日,真不是因为生气或羞恼之类的原因。虽然最初的确有这样的缘由,但他毕竟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小坤君,与宇文越这般亲近也不是头一回。

何况,那日他们并未没做到最后。

归根结底,还是宇文越在他唇上咬得太狠了。

谢让身体不好,唇色本就比常人白一些。整整三天,唇上那小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连着一片都微微泛红,任谁都能看出发生过什么。

谢让就是想出门也没办法。

“我知错了。”宇文越勉力压着嘴角,诚恳道歉,“下回一定注意,不会再弄伤老师。”

谢让瞪他:“你还想有下次?”

宇文越竟露出了无辜的神情:“不可以吗?可老师明明很喜欢……”

谢让往日服了太多滋补药材,那望海阁的酒对他的效用堪比春.药。宇文越最初只是想帮他简单纾解,谁知到最后,口舌都用上,伺候了足足三回,才让他完全平复下来。

宇文越这辈子都没这么伺候过人,一夜过去累得够呛。

但收获也是有的。

因为他发现,谢让其实不讨厌这些。

相反,他是喜欢,甚至是享受的。

啪——

谢让把书狠狠摔在桌面上。

宇文越连忙收敛神情,不再乱想下去。

谢让不想与他再说这些,点了点放在桌上的一封书函:“这是穆多尔那日向我提出的要求,我重新整理过了,你看看吧。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发去礼部。”

“老师做的决定,怎么会有问题。”宇文越重新笑起来,“这些都听老师的,不必看了,先用膳。”

他上前要扶谢让,谢让没让他碰,轻轻撩了把散落在胸前的长发,起身就往外走。

宇文越神情却是一僵,站在原地没急着动。

注意到他的异样,谢让回头问:“怎么了?”

“没事,就来。”宇文越若无其事笑了笑,抬步跟上来。

谢让偏了偏头,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但宇文越什么也没说,只是与他一道落座,还如以往那样,殷切地给他盛汤夹菜。

宇文越在照顾他时总是这般无微不至,若是半年以前,谢让还能以对方孝顺,或出于误将他当做坤君标记,等等原因说服自己。

可相处这么久,对方是什么心思,谢让再清楚不过。

宇文越喜欢他。

不管那份喜欢最初是因什么而起,至少直到现在为止,那份感情并未在谢让的冷淡,与时间的冲刷下淡去。

那么……他自己呢?

谢让垂下眼,捏着汤匙在碗中搅了搅。

信香的影响是相互的,就算他从未真正意义上闻到过任何信香的味道,但仍然不可避免的,被那所谓的临时标记影响过。

这些,谢让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

他不排斥与宇文越接触,许久不见后会心生挂念,在他身旁会感到安心和放松。

尚且年轻的小皇帝分不清这些究竟是感情,还是来自信香的影响,但谢让是分得清的。

那时的他,与宇文越甚至没有相认,这些情感不可能是出于爱。

至于现在……

也不可能的。

宇文越是他的学生。

他可以留在他身边,可以迁就他,顺从他,甚至献身为他解毒。

但不可以爱他。

身旁传来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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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勺子砸落到了碗中。谢让被从思绪中拉出,抬起头,却见宇文越豁然站起身。

“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不能陪老师了。”宇文越没有看他,简单说了这么一句,便要离开。

“你……”谢让下意识想去拉他,却只碰到了对方的指尖。

宇文越的指尖从谢让掌心划过,后者没有看他,自顾自绕过桌案,往门外走去。

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谢让眉宇蹙森*晚*整*理起,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宇文越的手,很烫。

第47章(修)

接下来一整天,谢让都没见到宇文越。

就连派人去他寝宫打听,得到的回应都是,圣上有重要事务要处理,暂时不见任何人。

从谢让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还是头一回吃到宇文越的闭门羹。

但宇文越铁了心不见任何人,谢让也无可奈何。

翌日,与西域使臣的商谈还要继续。

谢让此前已将穆多尔的要求转达给了负责商谈的大臣,众臣虽有些疑惑,不知为何陛下忽然改了主意,但仍依照信函所示,在商谈中适时让了步。

这回,穆多尔总算没再反对。

商谈进行得很顺利,但两国贸易,有太多需要考虑的关节。待一项一项商定完毕,已经是三天后的事。

这日午后,谢让乘御辇来到御书房。

刚走进院子,便被人拦住了。

“谢大人,您怎么来了?”常德忠笑容满面,挡在谢让面前的身形却没退让半步,“若是有关西域贸易一事,圣上今儿个早晨已经听礼部的大人们禀告过了,不劳您费心。”

谢让:“……”

谢让面无表情:“我来过问陛下功课,也不成吗?”

“谢大人哪里话,您要过问功课,哪里有人敢拦。”常德忠赔着笑,“只是圣上这两日事务繁忙,暂时抽不出身,所以……”

他顿了顿,又道:“圣上吩咐过,没有召见,任何人不得踏入御书房半步,奴才也不敢违抗圣命啊!”

召见。

以往谢让想见他,什么时候听过召见?

谢让问:“陛下究竟怎么了,与我说实话。”

“这……”常德忠神情犹疑片刻,“圣上一切安好,谢大人何出此言?”

一切安好会连着好几天都躲着他?

明明上午连礼部的人都见了。

谢让抬眼望向前方紧闭的门扉。

御书房的房门不比寝宫的大门厚重,那一扇薄薄的门扉根本挡不住院子里的话音,他知道,宇文越听得见他来了。

听得见,却不肯见他。

谢让眼眸垂下,最终没有多说什么:“罢了,他不肯见我,我走就是。”

常德忠躬身行礼:“谢大人慢走。”

常德忠毕恭毕敬将谢让送出了门,一直看着御辇远去,才转头回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宇文越正负手站在门边,低着头有些出神。常德忠推门进去,险些迎面撞上,吓得踉跄一下:“陛下恕罪!”

“是朕吓到了你,何罪之有。”宇文越淡淡应了一句,转头往屋内走去。

常德忠小步跟上:“陛下,谢大人已经离开了。”

“听见了。”宇文越在桌边坐下,道,“你也下去吧。”

常德忠没动,又低声道:“谢大人……似乎很担心,陛下,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还用你说?”少年陡然扬高了声音,“真以为朕不想见他?”

宇文越好几天没和自家老师说上话,本就心烦意乱,一点就炸:“朕如今这样,怎么见他?”

什么狗屁抑息丹,不过是与谢让共处一夜,竟然会因为吸入了太多对方因动情散发的信香,而说失效就失效。

失效就罢了,可压抑了半年多的身体,竟比刚分化时更难控制。

要不是怕吓到他……

宇文越深深吸气,勉强抑制住烦躁的情绪:“冯太医那边还是没有进展?”

“这……”常德忠迟疑片刻,“要不,再派人去太医院问问?”

宇文越眉宇紧蹙:“今早已经去过一次了,三番两次派人去太医院,你生怕太傅看不出问题?”

常德忠悻悻闭了嘴。

宇文越心中烦闷,又无处发泄,只得冷声道:“下去。”

常德忠:“是。”

直到暮色四合,宇文越才走出御书房。小太监抬来御辇,要送他回寝宫,可御辇刚走出没多远,又陡然停下。

“陛、陛下……”

宇文越原本正在御辇内闭目养神,听见这动静就预感不妙,掀开御辇前的幔帐朝外看去。

谢让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悠悠朝他投来一道视线。

宇文越:“……”.

深秋的御花园金黄满地,湖心吹来的风带着寒意,谢让偏头轻轻咳嗽。

宇文越叫人拿来件斗篷,迟疑片刻,还是亲自上前帮他披上:“这几日天气本就下凉得厉害,穿得这么少,不怕生病了?”

他瞥了眼跟在谢让身旁的小太监:“怎么伺候太傅的,回头自己去领罚。”

盛安腿一软:“陛下恕罪!”

“行了。”谢让坐在凉亭中,挥手示意盛安退出去,神情依旧淡淡的,“陛下日理万机,我身边的人,我自己会管,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宇文越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对方略显苍白的面容上。

谢让身体不好,今日也不知在外头等了他多久,双手都是冰凉的。宇文越看得心疼,低声问:“你……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怎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不能见你了?”谢让反问。

宇文越默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谢让面前坐下:“老师是不是想我了?”

谢让:“……”

少年脸上顿时换上了一副欣喜又得意的神情,他将那双冰凉的手握进掌心,软声哄道:“老师别生气,最近是真的很忙,不是故意冷落老师。待过几日,事情告一段落,我一定向老师赔罪,好不好?”

半年多的当政给宇文越带来的进步不言而喻,他早学会在外人面前如何控制情绪。少年神情态度皆是滴水不漏,谢让与他对视片刻,霍然将手抽出来。

“阿越,与我说实话。”谢让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可不会相信宇文越会忽然对他态度大变,世上哪有这样突兀的转变。若是半年前,谢让或许还有机会利用原先留下的眼线和势力,去查上一查。

可如今,他已将所有眼线从宇文越的寝宫撤去,这人什么都不肯说,在这深宫当中,谢让就是想查也不容易。

宇文越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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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老师是在担心我吗?”

谢让:“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会担心你。”

宇文越又不说话了,谢让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阿越,先帝命我为太傅,便是将你托付给我。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如今唯一的长辈,你遇到任何事,都可以与我商量,不必瞒着我。”

“长辈?”宇文越轻声重复,抬起头来,神情略微怔然。

谢让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不然呢,我不就是你的长辈?”

宇文越垂在身旁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他眼眸垂下,眼底闪过一丝讽刺般的笑:“怀谦,事到如今,怎么还在说这种话?”

谢让:“……”

“谁家长辈,会与晚辈这般相处?”宇文越站起身来,走到谢让身边。他一手扶着石桌边沿,弯下腰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先帝将我托付给你的时候,想过你会把我教到床上去吗?”

宇文越还从没有对他说过这么冒犯的话,谢让想也不想一巴掌扇上去,却被对方轻易抓住了手腕。

“放手!”谢让面色忽青忽白,脖子到耳根飞快爬上了薄红。他脸皮儿薄,羞恼时最为明显,宇文越早就发现了。

少年含着笑意,又靠近了些。

谢让沉声道:“宇文越,你发什么疯?”

他们现在是在御花园,虽然太监宫女们都站得远,可他们的一举一动仍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说的话不会被人听去。

宇文越丝毫不在意这些,他抓着谢让的手腕,垂眸看着他:“怀谦,我不想逼你。”

谢让皮肤娇嫩,轻轻一捏就是一道红痕。宇文越松了手,指腹怜惜地拂过被他捏红的手腕:“所以,你也不要逼我。”

怎么还成逼他了?

他不就想知道他最近是怎么回事吗?

谢让气急。他用力将手抽了出来,站起身:“你若不想让我管,我不管就是了。就当微臣今日多事,先告退了。”

说完,逃似的离开了凉亭。

宇文越目视他走远,才收回目光,缓缓舒了口气。

空气中,淡淡梅香因为主人的恼怒变得浓烈。宇文越闭上眼,忽地用力一拳砸在面前的石桌上,溅出些许碎石。

来自血液深处陌生的冲动一刻不断地叫嚣着。

抓住他,占有他。

让他永远不能再说出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让他……付出代价。

鲜血从变得麻木的手心流淌下来,宇文越颤抖着伸出手,端起桌上冷透的茶水灌了进去。

不能那样做。

原本,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接受自己,不再误解那一切只是信香与标记产生的错觉,他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克制信香。

何况……他的身体受不了的。

答应过,不会再弄伤他了。

宇文越低下头,在石桌旁颓然坐下.

谢让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没有再与宇文越见过面。就连平日每隔几日会有的讲学也不去了,成天窝在昭仁殿看他的话本子。

与西域的商谈已经结束,西域使臣不便在京城待得太久。

使臣离京前一日,穆多尔又将谢让约了出来。

信是托宫人偷偷送到昭仁殿的,谢让没知会任何人,直接独自溜达着,去了心中所写的宫门外。

果真见到了等候多时的西域王子。

可见面后,对方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你身体好些了吗?”

“啊?”谢让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蒙了。

“我听说,你与大梁皇帝起了争执,他对你动手,还将你关在后宫不闻不问。”穆多尔眼中满是担忧,“现在好些了吗?”

谢让:“……”

哪个狗奴才又在乱传!

谢让耐着性子解释:“殿下误会了,我与圣上并无争执,也……也没有动手,更没有被关起来。”

“可是昨晚的践行宴他都没让你来!”穆多尔愤愤道。

谢让:“……”

他这段时间在昭仁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宇文越不来找他,也没派人来给他传过信,他甚至不知道昨晚给西域使臣办了践行宴。

“怀谦,你还是与我走吧。”穆多尔劝道,“大梁皇帝定是还在忌惮你。他现在敢如此冷落你,未来就敢真的把你关起来。你如此傲人才华,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困在这深宫?”

谢让敛下眼,没有回答。

“怀谦,我看得出来,你不想留在这里。”穆多尔道,“你若当真没有一点心思,那天夜里你就会拒绝我了。不说是否要为月氏卖命,至少……你是打算离开京城的,对吗?”

他自然是早有打算。

否则,他在这半年来,为何要刻意削弱自己的势力,为何要减少上朝与干预政事的次数。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宇文越能尽早掌权,稳定局势。

半年过去,朝堂的局势果真如他所想逐渐稳定,就连与西域的合作也已步入正轨。眼下甚至连讲学都已经停了,他存在与否,对宇文越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看上去,这似乎的确是个离开的最好时机。

他原本,就计划着要走的,不是吗?

现在不走,难道,还要继续与宇文越纠缠下去,让那小兔崽子越来越疯吗?

可是……

谢让沉默了很长时间。

秋风卷着落叶纷纷扬扬落下,散落在二人身边。

许久,谢让轻声道:“伴君如伴虎,我从来没想过,会永远留在这里。”

穆多尔眼底闪过一丝喜色,上前半步:“我可以带你离开,不去西域也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先住下,再从长计议。”

软硬兼施,正中下怀。

不得不说,西域挖人是有些手段的。

难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个小小的月氏国发展至此。

谢让不置可否,只是摇了摇头:“我要是跟着你走了,西域与大梁这合作,就达不成了。”

非但合作达不成,要是让宇文越知道,谢让是被穆多尔带走,恐怕会直接派兵踏平西域。

“这……”穆多尔猜到他的意思,有些困惑,“大梁皇帝当真对你忌惮至此,就算我们答应,永不与大梁为敌都不成?”

他大概是完全误会了宇文越和谢让的关系,但谢让也没打算解释,无奈笑了笑:“嗯,他就是这么小气。”

穆多尔皱眉思索起来。

“使臣明日就要离京,我无法再多做安排。”穆多尔道,“这样吧,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你找机会再去一趟我们那日去过的茶楼,在甲字二号房内泡上一壶茶,将一杯斟满茶水的白玉杯放在窗前。我的人会来找你,安排你离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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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让有些诧异:“月氏竟有能力,在京城内布置至此?”

“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当然得想想办法。”穆多尔坦率地笑道。

谢让忍了忍,还是提醒道:“殿下,中原人可不会轻易将那两个字挂在嘴边,您总这样说话,会招人误会。”

“是这样吗?难怪近来总觉得有些人看我的神情怪怪的。”穆多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叹气,“看来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啊。”

谢让犹豫了一下,最终放弃了细问他究竟与多少人说过类似的话,又引起了多少误会。

穆多尔今日是偷偷来与谢让见面,不便久留。但临走之前,还是与他确认了很多次,叫谢让别忘了暗号,叫谢让一定要来。

谢让只是点头应允,没有多说什么。

二人道了别,谢让穿过长长的宫闱,裹着厚重的狐裘缓慢往回走。

这段时间天气越发寒冷,几场秋雨过后,京城就像是入了冬。谢让耐不得冷,前几天夜里还被冻得睡不着觉,大半夜叫人给他汤婆子。

不过那晚之后,宫中便处处烧起了地龙,尤其昭仁殿内,暖和得与夏日没什么区别。

谢让撤了宇文越宫中眼线,害得现在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宇文越倒好,开始处处监视起他来了。

谢让悠悠叹气,独自溜达着,没急着回宫,很快到了另一个地方。

太医院。

第48章

换季从来都是疾病高发的时段,自入秋以来,宫中生病的人多,太医院日日人满为患,几乎没什么清闲时候。

冯太医缓缓步入大堂,却愣了下。

今日来太医院的人也不少,大堂内,几位医官正在看诊,抓药的宫人排起长队,与往常的景象并无差别。

唯一的不同是……

好像,太安静了?

以往太医院要来了这么多人,那必然是人声嘈杂,恨不得各个都扯着嗓子喊。可今日,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几乎没几个人说话。

众人安安静静,各司其职,秩序好得不可思议。

冯太医恍惚了一下,随手抓了个路过的医官:“院里这是怎么了?”

“冯太医?!”那医官惊呼一声,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弯腰朝他行了一礼,“没、没什么,下官还要熬药,先走了。”

说完,急匆匆跑了。

冯太医:“?”

冯太医一头雾水,皱着眉穿过大堂,往内院走去。

刚走进内院,脚步猝然一顿。

与内院连通的堂屋内,一名青年坐在屋子里,端起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地品着。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朝冯太医微微一笑:“总算回来了,可让本官好等啊,冯太医。”.

冯太医在太医院中有专门的休息之所,他推开房门,侧身让开:“谢大人请。”

谢让没与他客气,径直走进去,在主位坐下。

冯太医局促地跟进去,手忙脚乱要帮谢让倒茶,拿起桌上的茶壶,才发现壶是空的,又慌忙道:“下、下官这就去让人来添茶。”

“不必。”谢让道,“冯太医腿脚不适,坐下说话吧。”

冯太医悻悻把茶壶放回去:“下官……站着就好。”

“随你吧。”谢让懒得与他绕圈子,直截了当问,“我来是想问你,宇文越是怎么回事。”

冯太医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谢让给了他一个“早让你坐下说话了”的眼神。

他耐着性子,悠悠道:“别紧张,只是这段时间圣上躲起来不肯见我,功课也一直搁置,本官身为太傅,理当过问。听说这段时日,圣上时常召你去寝宫看诊,宫中都传言,圣上是染了风寒,一直未愈。确有其事吗?”

“风……风寒,是、是风寒!”冯太医以头点地,吞吞吐吐道,“圣上风寒未愈,是担心将病气过给谢大人,这才……这才……”

“原来如此。”谢让微笑,“所以,圣上躲着我,还是出于好意了?”

冯太医:“这……”

谢让起身,走到冯太医身边,将他扶起来:“冯太医,你也清楚,圣上年纪尚轻,所以才需要你我这样的股肱之臣,从旁辅佐。”

“现如今,整个大梁江山的职责都落在圣上肩上,若他出了什么岔子,你我难辞其咎。”

他将冯太医扶到一旁坐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冯太医,我知道你不是个愚忠之人,医者仁心,你应当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谢让话音温和,落在冯太医心头,却犹如巨石敲击,身心俱震。他沉默许久,终于颤声道:“下官……下官罪该万死啊!”

宇文越避着谢让的缘由,其实并不难猜。

那小兔崽子不可能忽然对他性情大变,这么长时间都躲着他,必然事出有因。既然对方仍然关心他在昭仁殿的动向,证明那缘由并非出在谢让身上。

只能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而宇文越身上最大的隐患,便是他那乾君的体质。

这些谢让此前就有猜测,近来又听闻,宇文越时常召冯太医去寝宫看诊,心中更是确认了七七八八。

所以他才会来太医院。

无论日后如何打算,他都不能放任宇文越不管。

冯太医这段时间多半也承受着莫大的心理压力,说完那句话后,便老泪纵横,断断续续将事情尽数交待出来。

自圣上分化以来,冯太医就一直在想办法,解决他那信香过于浓烈的特殊体质。控制信香的法子其实是有的。民间黑市上有许多类似药物,服用后能暂时控制信香不显,外表看上去与寻常人几乎没有不同。

但无论哪种药,对圣上来说效用都不大。

他的信香实在过于浓烈了。

于是,冯太医遍寻医书,亲自改良了药方,做出了先前提供给圣上使用的抑息丹。

服用了抑息丹后,圣上的信香果真稳定下来,甚至就连旁人的信香都感知不到。

可那药的副作用同样很明显。

一是随着服用次数增多,效用也会随之减少,只能不断增加药量。

其二则是,此药并不能改变乾君体质,只是起到压制作用。堵不如疏,压制太久,迟早会失效,甚至反噬。

“所以……你给他的药失效了?”谢让沉声问。

冯太医道:“原、原本那药应当还能再维持个一年半载,可不知为何,前些时日忽然便难以压制。圣上并未向下官提及缘由,但下官瞧着……像是短时间接触了大量坤君信香所致。”

“前些时日……”谢让喃喃开口。

既是前些时日忽然失效,那多半就是他们去望海阁那次了。

那天,宇文越似乎陪了他一整夜。

他明知道,谢让不过是因为喝了药酒,短时间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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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盛,并不伤身。

他明知道,想要信香长期维持稳定,除了自身必须清心寡欲之外,也不可接触太多旁人的信香。

他……

这臭小子。

谢让神情又沉了几分,问:“他眼下情况如何?”

“圣上的意志超乎寻常,按理只要不再与坤君接触,不再受到坤君信香影响,便可维持理智。所以……”

“所以他才会躲着我。”谢让叹道。

“不错。只不过,如此也并非长久之计。”冯太医又道:“下个月便是恩科,圣上已下旨准许坤君参与科举,等到科举结束,必然会有坤君入朝为官。到了那时……”

到那时,他仍然不可避免要与坤君接触。

这也是宇文越不能放任自己的情况恶化下去的缘由之一。

可笑的是,这科举改革之事,最初就是谢让促成的。

谢让按了按眉心,问:“还有什么办法吗?”

冯太医:“有是有,可是……”

“说。”

冯太医:“下官已经与圣上提过好多次,只要完全标记坤君,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可圣上他……”

他不肯。

就算知道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他仍然不肯。

他宁愿就这么躲着谢让,宁愿自己就这么被折磨下去,也不肯选择这条路。

“真是固执啊……”谢让轻声道。

这么固执的扑在他身上,有什么用?

宇文越需要的,不是谢让这种不知为何具有信香的中庸,而是真真正正,能够与乾君结合的,坤君。

谢让不是坤君。

他帮不了他。

谢让闭了闭眼,转过身去。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冯太医完全平静下来,屋内再听不见半分响动。

许久之后,谢让低声道:“太医先前与我提过,这世上契合的信香并非独一无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尽快找到与圣上信香契合的坤君。”

冯太医诧异地抬起头:“可是谢大人,圣上对您……”

若说过去他还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有误会,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会看不出圣上的心思。只是这等皇室秘辛,他不敢乱说,更不敢向任何人提起,包括那两位当事人。

谢让冷声道:“冯太医,有些话,不可乱说。”

青年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语调却波澜不惊:“圣上年纪小,容易对旁人产生依赖,这是很正常的事。他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大局为重,否则,如何坐镇这江山。”

为君者,不能有任何软肋。

谢让也不会允许,因他的存在,使得宇文越具有软肋。

冯太医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谢让行了一礼:“是有办法的,下官这就去办。”

谢让点点头:“今日我来太医院的事,圣上多半会知晓,你要想办法应付过去。”

“晚些时候,我会写封密信到都察院,让段景尧配合你。”谢让顿了下,又道,“我只能给你一个月时间,尽量多挑些合适的人选,但不能走漏了风声,尤其不能让圣上知道。”

冯太医:“下官明白。”

得了应答,谢让没再说什么,抬步往外走去。

冯太医又叫住了他:“谢大人。”

谢让偏头:“还有事?”

“谢大人以社稷为先,如此牺牲,下官甚为敬佩。”冯太医躬下身,朝谢让深深行礼,“下官以前对谢大人多有误会,还望大人宽赦。”

“牺牲?”谢让站在门边,手指落在门扉处,却是轻轻笑了笑,“是圣上被迫做出了牺牲才对吧。我不顾他的想法,用这种法子逼他,我哪有什么牺牲?”

“可是您与圣上……”冯太医欲言又止。

谢让没有回头。

他眼眸垂下,侧脸在门后的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

半晌,他轻声开口,像是在向冯太医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他是我的学生,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他们不会有任何关系。

也不该有。

“走了,有什么进展,派人传信给我就是。”谢让摆摆手道,“你这太医院里到处都是草药味,闷得慌。”

冯太医张了张口,不等他说什么,青年已经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翌日,西域使臣离开京城,圣上特意派了礼部前去送行。

但身为接待大臣的谢让,却并未现身。

谢让去太医院的事,冯太医多半应付得不错。至少,宇文越并未因此来找他,也没听说他因为任何事苛责冯太医。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谢让都在他的昭仁殿安生待着。

据在昭仁殿侍奉的宫人回报,太傅仍和往常一样,品茶赏花,偶尔叫人去书库找些书来看,偶尔又在桌前伏案书写。

宫中识字的人不多,并不清楚谢让都写了什么,同样也不知道,谢让藏在床边的手稿,日渐厚了起来。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这日,安生了许久的太傅大人却忽然作起妖来。

“大人想回丞相府?”奉茶的小太监吓得险些连茶杯都没拿稳,“是……是有什么要事要处理吗,奴才替您去办。”

“也没什么要紧事。”谢让支着下巴,气定神闲,“就是宫里待得太闷,想出宫转转。”

盛安道:“原来大人是想出宫去玩,奴才这就安排。”

“等等。”谢让叫住他,“谁说我是想去玩,本官是想回去住一段时间。”

盛安露出几分犹豫之色:“这……”

谢让虽住在宫里,但他出入宫门其实并无限制。

之所以如今都住在宫里,除了宇文越坚持要他留在宫中修养,以及便于教导对方功课外,还有个原因是,他对丞相府其实有些排斥。

那地方,是过去那个谢让的住所。

处处留有那个只手遮天、目中无人、将宇文越当做傀儡肆意欺凌的反派帝师的痕迹。

谢让不是太想回到那个地方。

这么久以来,谢让还是头一次提出,想回丞相府住一段时间。

“不成吗?”谢让半开玩笑,“难不成真像外面说的那样,我其实是被圣上软禁在宫里?那这样说来,你们不是在侍奉我,是在看守我了?”

“奴才不敢!”盛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想去哪里,奴才自然不会阻拦。可……可是……”

“可是,我如果就这么走了,他会找你们麻烦,对吧?”谢让还是微笑着,悠悠道,“小盛安,亏我以前还以为你是自己人,什么时候被那臭小子买通的?”

少年额头抵着地面,没敢答话。

“起来吧,没想怪罪你。”谢让道。

自他交出了实权后,这整个皇宫都是宇文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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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那臭小子的脾气,哪里会放任一个不受控的小太监,留在谢让身边。

谢让早有猜测,但并不在意。

谢让站起身,平静道:“我亲自去和他说一声就是,不会让你们为难。”

片刻后,御辇停在了乾清宫外。

如今已是秋末,宫内各处都呈现萧条之色。就连乾清宫内那几株寒梅,也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孤零零的枝条,在瑟瑟秋风中轻微发颤。

谢让站在廊下,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景象,忽然有些感慨。

去年冬天,他便是在这里醒来。

那时的他,还一心只想保命,对这皇宫没有半分眷恋。

可现在……

“是谢大人啊,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常德忠小步迎上来,“真是不巧,陛下昨儿和内阁的大人们彻夜谈论国事,眼下还在休息呢。”

“都快到中午了,还在睡?”谢让睨他一眼,悠悠道,“我不督促他功课,他连床都不起了?”

常德忠脸上神情一僵:“陛下近来身体不适,所以……”

谢让眉宇微蹙:“他的身体……”

“已经好些了。”常德忠忙道,“前不久那小小风寒早就好了,只是这几日太忙,没睡得好,这才……谢大人不必担心,圣上年纪尚轻,多睡一会儿,身体自然无恙。”

谢让不答。

他抬眼望向前方,宏伟的宫殿大门紧闭,却仿佛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将他与宇文越之间远远隔开。

“常公公,还是帮我通传一声吧。”谢让拢了拢身上素白的狐裘,领口的毛边被秋风吹拂着,在苍白消瘦的下颚轻轻扫动。

他神情依旧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说……我想见他了。”

第49章

常德忠领命去了,留谢让独自站在庭院内。

寒风穿堂而过,谢让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指,又将领口拢紧了些。要换做一个月前,他肯定想不到,竟有一天会被宇文越关在屋外吹冷风。

这念头刚在谢让心底闪过,又觉得可笑。

都怨那小混蛋平日里对他太过优待,害他都快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了。

虽说明白事出有因,但他们二人若真想回到寻常的师生与君臣关系,这样的相处才应当是常态。

只是……还真叫人不习惯啊。

谢让无声地叹了口气,前方殿门开合,常德忠小步走了出来。

“圣上身体不适,谢大人还是请回吧。”常德忠叹息般说着,将抱在怀中的大氅递过来,“这是圣上给大人的。圣上说今儿个天冷,谢大人回去时莫要着凉,待他改明儿身体好些,一定亲自去向谢大人赔罪。”

这件大氅还是去年谢让命人给宇文越做的,领口和袖口都有毛边,背部缝着一整块灰黑色的动物皮毛,十分暖和。

不过,小皇帝去年穿着几乎长到地面的衣摆森*晚*整*理,今年穿来,恐怕已经挡不住脚踝了。

谢让眼眸垂下,沉默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常德忠似乎无形中松了口气,还想再说什么,却听青年冷笑一声:“看来,圣上是真不见我了啊。”

语调冰冷,显然是动了怒。

常德忠一惊,连忙劝道:“谢大人莫要生气,圣上他绝不是……”

“既然圣上不需要我,那我便告辞了。”谢让冷声道,“麻烦常公公转告圣上,这宫中我待着闷,打算出宫住几天,请他别再派人拦着我。我进宫是来教他读书的,不是来被他软禁的。”

“谢大人何出此言啊!”常德忠顿时慌乱起来,“圣上绝没有这个意思,圣上对谢大人一片真心……谢大人!”

谢让没再理会,转头径直朝外走去。常德忠往外追了两步,又想起什么,犹豫地顿住脚步。

乾清宫外,停着谢让来时坐的御辇。

盛安候在御辇旁,见谢让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连忙迎上前来。

“大、大人,圣上那边……”

他话没说完,谢让打断道:“我出宫住几天,你把我送到宫门前,就不必再跟着了,自己回昭仁殿吧。”

盛安一愣,双眼瞬间红了:“大人要丢下奴才吗?奴才只是听从圣上的吩咐,定期向圣上回报大人的近况,除此之外,奴才什么都没说……奴才对大人绝无二心,大人……”

少年急得眼泪直往下掉,谢让冷冷睨他一眼,后者浑身一颤,强行咽下了未说完的话。

谢让兀自上了御辇。

御辇四周的幕帘放下,盛安低头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吩咐抬轿的小太监出发。

谢让靠在椅背上,微微敛下眼。

盛安对他并无异心,他是知道的。至于偷偷向宇文越传消息这事,也怪不到他头上。

当今圣上要过问,难道还要强求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欺君么?

只能怪宇文越那小混蛋控制欲太强。

不过正因如此,这次出宫,是万万不能带上他的。

御辇缓缓朝宫门行去,谢让穿过幕帘缝隙往外看去,两侧鲜红的宫墙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他低下头,怀中的大氅尽职地替他暖着手,原本冰冷的指尖渐渐回温。

方才在乾清宫发那一通火,自然只是在做戏。

宇文越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与其想办法瞒着他出宫,倒不如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离开。

也只有这样,才能尽量避免牵连到其他无辜的人。

而且……

上回与宇文越见面,他们是不欢而散。好歹师生一场,以那样的方式作为道别,也不太好看了。

原本以为,能再见上一面的。

可惜。

谢让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御辇将谢让送到宫门前,又换上了马车。马车悠悠驶过长街,停在了丞相府前。

比起半年前,丞相府也冷清了许多。

这半年来,府上的家仆被谢让遣散了大半,而多数家产财宝,也被他以各种方式上缴国库,几乎没留下什么。

原本气派的府邸,如今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宅院。

谢让径直回了内院,府上管家上来给他奉茶。

茶水入口,苦得谢让微微皱眉。

管家连忙解释:“老爷许久未归,府上便没去采购新茶,这还是去年剩的陈茶……小的这就叫人去买些。”

“不用。”谢让放下茶盏,又问,“府上眼下还剩多少人?”

“全府上下,算上小的,还有十三人。”管家道,“都是些洒扫护院的家仆,伺候人没那么仔细,若老爷要回来常住,恐怕还得寻些下人进府。”

“没这必要。”谢让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管家还想再问,谢让只是摆摆手,让他退下。

管家推门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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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片刻后,门扉微动,一道身影闪进了屋内。

“公子。”飞鸢单膝跪地,怀中还抱着个略长的锦盒。

谢让问:“没被人瞧见吧?”

“没有,公子放心。”

谢让点点头,又问:“都在这里了?”

“是。”飞鸢起身,将那锦盒放到谢让手边的桌上,将锦盒打开。

那里面,装满了一幅幅画像。

是这一个月以来,冯太医与段景尧合作,从民间寻来的坤君画像。

谢让拿起画像,一幅一幅看过去,越看越觉得奇怪。

谢让失笑:“他是照着我的样子找的吗?”

这画像中大多都是男子,有些眉宇相似,有些气质相似,就连画中的穿着打扮,也与他平日相差无几。

飞鸢犹豫片刻,如实道:“冯太医说……是以陛下的喜好所挑。”

谢让:“……”

谢让把那画像放回盒中,叹气:“就这样吧,我写封奏折,三日后朝会,派个人把东西送到朝堂上去。”

若让其他大臣送过去,免不了又会像上回那样,引来宇文越的迁怒。

明知肯定会惹那家伙生气,还是让他自己担下来为好。

飞鸢:“属下明白。”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谢让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他瞥了眼还站在身旁的人:“还不走?”

飞鸢犹豫地开口:“公子……真的要这样做吗?”

谢让却是笑了:“你怎么也说这话?”

“你们一个个的,以前不都觉得我与宇文越势不两立,都在互相防备。现在,好不容易能离开这是非之地,有什么不好?”

飞鸢低下头,并不答话。

“飞鸢,你也是乾君。”谢让道,“你应该知道,我继续留在这里,对他没有好处。”

飞鸢:“可……”

“好了,不必多说。”谢让打断他,“事情都安排好了,按计划行事就好。”

飞鸢低低应了声:“是。”

他重新抱起那锦盒,转身正欲离开,谢让忽然又叫了他一声。

飞鸢顿住脚步。

谢让低头看向自己还抱在怀中的那件大氅,轻声问:“这上面,有他的味道吗?”

飞鸢:“有。”

谢让:“是什么样的味道?”

这个问题,谢让曾经问过宇文越。

可对方没有告诉他,只说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谢让肯定不会喜欢。

“是草木香。”飞鸢猜到谢让想问什么,斟酌字句,认真道,“乾君信香会随心境而变,柔和时清苦,如雨后的青草与松木,浓郁时略带苦涩,就像……某种草药。”

谢让笑了笑,恍然:“难怪一直瞒着不肯告诉我,是怕我讨厌草药味啊。”

他好像的确说过,因为从小到大药喝得太多,不怎么想闻到这个味道。

现在想来,恐怕无意间伤到小皇帝的自尊心了。

房门开了又合,屋内只剩下谢让一人。他起身走进内室,将怀中的衣袍在衣物架上挂好,再用手细细抹平每一丝褶皱。

当今圣上的衣物,每次穿过都有专人清洗熏衣。干净的外袍上,只能闻见淡淡的皂角香,以及宫中惯用的檀香。

除此之外,什么也闻不到.

三日后,是例行朝会的日子。

宇文越惯例早起,常德忠挥退殿内侍奉的小太监,亲自给他更换朝会要穿的冕服。

宇文越举着手臂任人摆弄,随口问道:“太傅还没回宫?”

“没呢。”常德忠道,“天天在府上待着,连门都没出,像是还没消气。”

“还没消气……”宇文越眸光微沉,“一会儿下了朝,朕出趟宫。”

“陛下,不可啊!”常德忠忙道,“您的身体才刚刚稳定,冯太医说过了,您现在不可……”

“冯太医……他除了限制这限制那,还有别的办法吗?”宇文越呵斥一句,沉默片刻,话音又弱下来,“朕……就去看他一眼,不会被他发现,这样总行了吧?”

常德忠轻轻叹气:“奴才一会儿便去安排。”

宇文越的神情这才缓和几分,又道:“还有江南那边,让人抓紧些,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找到……”

常德忠应道:“是。”

想到下了朝就能出宫见谢让,宇文越去紫宸殿的脚步都比以往轻快了不少。可谁知道,今日朝会上奏的官员,却比以往多了好几倍。

什么贡试流程,稻田收成,水利进度,这些分明可以直接送往内阁,让殿阁大学士定夺的事,不知为何,全放到了今日的朝会上。

就连哪家官员公子当街纵马这种小事,都专程上奏一番,要让宇文越做主。

以往只需要小半个时辰就能结束的朝会,硬生生拖到了快中午。

宇文越的耐心早就耗光了,但仍然强忍着,一桩一桩将事情料理完,沉声问:“众卿可还有事要奏?”

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算没人说话了。

宇文越:“既然无事,那就退朝……”

他话未说完,一道身影忽然从殿外跑来:“陛下,丞相府派人送来了此物,说是太傅大人给您的。”

东西被小太监呈到面前,锦盒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奏折。

熟悉的字迹俊秀飘逸,宇文越眉心一跳,心底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50章

暮色四合,山野小道旁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内,有两人对坐饮茶。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当真愿意离开。”男子头戴斗笠,亲手给对面的人倒了茶,笑了笑,“还以为这番布置,肯定会落空呢。”

他的对面,谢让揭下斗篷兜帽,悠悠道:“我也没想到,前来接应的会是殿下。”

面前此人,正是那月氏王子,穆多尔。

一个月前,穆多尔答应会协助谢让离开京城。谢让如今的势力大大削减,自然不会放过这送上门来的机会。可他没有想到,穆多尔说的协助,竟是他本人亲自前来。

这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应当回西域了才对。

“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亲自来办才能放心。”穆多尔话音带笑,心情似乎不错,“我已安排妥当,派了数支人马装扮成你,出城后四散而去。大梁皇帝就算想追,现在应该也追不到了。”

谢让:“多谢。”

今天,已经是谢让出城的第三天。

所有人都以为,帝师出宫之后,是回了丞相府。但实际上,出宫那天夜里,他便悄然离开了京城。

丞相府内留下的,不过一位易容过后的替身。

这半年来,丞相府内家仆遣散,反倒叫宇文越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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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视。

谢让垂下眼,还想再说什么,却偏头轻轻咳了几声。

穆多尔望向他那苍白的唇色,担忧道:“你这几日舟车劳顿,要多注意身体。索性现在已经离开京城,不妨就歇一歇,我给你寻个安全的住处。”

“不必。”谢让咳得脑中阵阵发晕,摇摇头,“这里离京城还是太近,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我在朝中做的安排,至多拖到今天中午,宇文越现在多半已经派人来寻我了。”

若他身体再好些,出城之后策马疾行,或许能跑得更远,不必担心被人追上。

可惜他做不到。

这三日谢让竭尽全力,也不过走出了百余里。

他这废物身体,养了大半年,比起寻常人还是差远了。

“你就该早几日出来的,谁让你偏要拖到那时。”穆多尔叹气。

“三日,是极限了。”谢让道。

丞相府如今没有眼线,宇文越不知他的起居现状,三日已是极限。若不是今日还有朝会,宇文越说不准一大早就会出宫,想法子亲眼见他一面。

只有选在这时候,才能多拖他半日。

“接下来你想如何?”穆多尔问,“真不打算与我回西域?”

“抱歉。”谢让低声道,“殿下对我有恩,日后若有任何需要在下之处,在下万死不辞。但……故土难离,还望殿□□谅。”

这些话,在离开京城之前,谢让便传信告诉过穆多尔。不过,就算谢让没有明说,穆多尔事先也并未对此事抱有过高期待。

与谢让相识一场,这点了解他是有的。

“有怀谦这句话,此番便是值得了。”穆多尔又笑了笑,问,“所以,你是打算继续南下?”

关于谢让的身世,外界知道的人其实不多,这是因为帝师当权后,有意抹去了这部分信息。因而许多人只知道,谢让出身于江南某个僻壤的小村落,其余一概不知。

穆多尔同样只知道这些,猜测道:“是想回乡了?”

谢让眸光敛下:“……算是吧。”

他对于过去的记忆仍然很模糊,大半年前,宇文越曾经答应过他,待朝中稳定,会陪他回趟故乡。

如今离开京城,谢让暂时没别的地方可去,便想到了那里。

“也好。”穆多尔对他的事知之甚少,也没有细问,只是道,“我还要赶着去与回西域的车队汇合,不能再送你了。回家安顿好过后,记得给我来封信。”

谢让点点头,抬起面前的茶杯:“好,殿下一路保重。”

“珍重。”穆多尔与他举杯对饮,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起身出了房门。

房门在眼前合上,谢让收回目光,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回家……”

他哪里还有家啊……

谢让悠悠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正欲起身,身体却踉跄一下。离开京城这三日策马不停,又不敢走官道,只能翻山越岭,走那僻壤崎岖的山间小路。

谢让被这么颠了三日,浑身筋骨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腿根更是火辣辣的疼得厉害,不知是不是被马鞍磨破了。

他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缓慢站起身,走到门边。

“飞鸢。”

房门开合,一道人影闪进屋内:“公子。”

不是飞鸢。

谢让皱了眉:“怎么是你,飞鸢还没回来?”

谢让有近身侍卫十余人,眼前这青年便是其中之一。青年单膝跪地,答道:“统领大人尚未归来。”

飞鸢没有与谢让一道出城。

谢让在丞相府留了替身,除了那替身之外,府上还有十余名家仆。飞鸢的任务,是在今日中午之前,将那批人护送出城,免受牵连。

按理来说,将人送出城后,飞鸢就该追上来才是。

以对方的脚程,应当不会这么久还没回来。

难道……

“咳咳……咳咳咳!”

谢让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青年连忙上前扶他:“公子,属下扶您躺下歇会儿。”

“不……”谢让撑着他的手臂,身体不适与心绪震荡,使他浑身瞬间出了一层冷汗,“通知所有人,我们不歇了,这就出发。”

“可您的身体……”青年劝道:“公子今早就身体不适,怕是受了凉。眼下马上就要天黑了,再往前走,夜里恐怕只能宿在山中,您……”

谢让眼前阵阵发黑,顾不得对方还在说什么,打断道:“还不快去!”

青年应了声“是”,推门走了出去。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谢让略显急促的呼吸。他深深吸了口气,踉跄着回到桌边,给自己又倒了杯茶。

应该不会有事。

说不准只是路上耽搁了。

飞鸢武艺高强,就算真被追踪到,也没那么容易落到对方手里。对,说不准就是因为被追踪,所以才不敢与他们汇合。

飞鸢自有他的脱身之法,不会有事的。

谢让自我安慰一般想着,忍着头晕,再次撑着桌案站起身。

这几日,他都是在野外过的夜。他这身体被宇文越养得娇贵,以往夜里要是没睡好,第二天必然头晕眼花,浑身都没力气。

这回能撑这么久,其实已经超乎谢让的预期。

若无意外,今日应当是能在此处歇一夜的。

谢让闭了闭眼,重新戴上兜帽,推门往外走去。客栈内光线不佳,谢让穿过昏暗走廊,扶着墙慢慢下楼,走到楼道的拐角,昏昏沉沉的脑中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这山间客栈规模不大,因为不在官道旁,平日里几乎没什么生意。

但也不至于这么……安静。

谢让睫羽一颤,比以往迟钝许多的身体已经拐过楼道,往下迈了一步。

被暮色笼罩的客栈大堂出现在他眼底。

大堂内挤满了人。

方才见过的客栈掌柜、伙计,零星几个在大堂吃饭饮茶的客人,与谢让同行、伪装成行商的侍卫……每一个人,都被押着跪在地上。

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横着把刀,刀锋反射着夕阳鲜红的光芒,亮得刺眼。

静默无声当中,站在大堂中央的少年抬起头来,神情阴沉如水:“老师,你这是想去哪里?”

……还是被追上来了。

计划了一个月,折腾了三天三夜,还是没跑得掉。

谢让脑中阵阵发昏,在那一片雪白的刀锋与夕阳中,几乎看不清那熟悉的身影。

宇文越缓步朝他走来。

“你……”谢让扶着墙面,在对方那摄人的气势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可就是这般微小的动作,却让宇文越的双目陡然蒙上了红。

下一刻,谢让被人用力攥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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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谦。”宇文越嗓音低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你要去哪里?”

“如今朝中局势稳定,臣这是……辞官还乡。”谢让低声开口,没有意识到,自己指尖都在轻轻颤抖,“陛下,你答应过的……”

“我答应过什么?”宇文越轻声打断他。

谢让直到此时才发现,宇文越甚至就连衣服都没有换。厚重的冕服只是脱去了外头那不便行动的长袍,明黄的里衣绣着金龙,衣摆处甚至沾上了不少泥土灰尘。

他……是收到了他的奏折,就立即追了出来吗?

谢让混沌的思绪忽然清醒了几分,他抽了下手,想挣开他的钳制:“宇文越,你先冷静点,我……”

“你再乱动,我就杀人了。”

谢让浑身一僵。

“从谁开始呢。”宇文越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注视着谢让,轻声道,“是朝中那些帮你拖延时间的大臣,还是那条被你留下善后的狗?”

谢让头晕目眩:“飞鸢……你把飞鸢怎么了?”

“抓起来了。”宇文越轻描淡写,“他是逃得很快,若他无所顾忌,就是动用所有禁军,多半也拿他没办法。但他护送的那批家仆,着实有些拖累。”

谢让头晕目眩:“你用人质威胁……”

“怀谦,还记得我说过吗,你的心太软了。”宇文越继续缓步上前,将谢让抵在楼道拐角处,“你顾忌这么多,又计划了这么多,反倒把自己逼上绝路。”

谢让无路可退,竭力让自己维持平静:“阿越,他们是无辜的,你——”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关心别人?”宇文越轻声打断,“你心里到底装着多少人,是不是只有我把那些人都杀光,你的心里,才会给我留下一个位置。”

两人的距离隔得极近,谢让竭力偏过头,避开那张不断靠近的脸:“宇文越!”

谢让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

宇文越动作一顿。

可他并未收敛。

相反,他只是极缓慢地扬起嘴角,缓缓开口:“我就知道,你在意的,果然还是这件事。”

他伸手捧起谢让的脸,指腹摩挲着消瘦苍白的下颚,轻佻地碰了碰那冰冷柔软的唇。谢让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想要推拒,却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年轻的天子早已不是会被视作少年的身形,精壮的胸膛包裹在衣袍当中,蕴含着澎湃的力量感。

“害怕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对吗?”宇文越微笑着问。

谢让闻不到,从方才开始一直竭力隐藏着的,独属于乾君浓郁的信香,在这客栈中四溢开来。

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客栈本就鱼龙混杂,何况宇文越带来的侍卫中,有许多都是乾君。

他们所在这楼道拐角光线阴暗,旁人或许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但乾君信香的变化,是能够感觉到的。

“不……阿越,别在这里……”谢让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转身想要逃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让眼前一暗,被宇文越强制转过身,从身后抵上了墙面。

接着,宇文越低下头,狠狠咬住了他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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