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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南征军大捷,京城上下欢庆了三日。

在第三日夜里,奚太后居住的慈宁宫忽然起了一场大火。

据说在起火之前,奚太后特意遣散了宫中所有的宫人侍卫,因而慈宁宫上下无人伤亡,唯有奚太后葬身火海。

奚太后纵火自焚的消息不胫而走,坊间都言,奚太后是助纣为虐,见大势已去,方才畏罪自杀。

而就在出事后的第二日,那位一直在奚太后身旁服侍的御医季雪舟,竟在大牢中服毒自尽。

消息传回御书房,谢让不禁哑然:“听闻季雪舟天天在牢里大骂奚太后不忠不孝,背叛族亲。我还以为,他对太后当真半分情谊都没有。”

到头来,不还是与书中一样,陪着人一起死了。

“也许只是嘴硬,也或许,是对感情太过迟钝了吧。”宇文越瞥了谢让一眼,悠悠叹气,“没办法,这世上就是有这种傻子。”

谢让:“?”

这小兔崽子在影射什么吗?

宇文越轻咳一声,又问:“要把事情告诉她吗?”

谢让摇摇头:“不必了吧。”

在慈宁宫发现的那具尸身,其实是一个谢让从死牢中提来的死囚犯,因为年龄身形都与奚太后相仿,便扔进火海里做了替身。

真正的奚太后,已经被秘密送出了宫,去了一座古刹清修。

她自愿远离尘世,没必要再拿这些凡俗之事打扰她。

这想法与宇文越不谋而合,后者点了点头,吩咐常德忠封锁消息,只将季雪舟的尸身秘密处理。

至于奚家其他人的处置,这些天也已经定下。

奚家家产尽数充公后,参与了谋逆的奚家人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而其余家眷,则是逐出京城,贬为贱籍,终生不得为官。

这处罚看似不轻,可比起满门抄斩,已经是法外开恩。况且,奚家家眷若此后表现良好,仍有洗去贱籍的一天。

宇文越口中说着谢让心软,却仍然善待了无辜者。

了结完这桩事,半个月后,会试如期举行。

当今圣上在会试前修缮了贡院,引来学子大相赞颂。

会试之后又是殿试。

依宇文越的想法,本次科举没有限制选录名额,只要是有才之士,都有机会入朝为官。

而恰好此次科举人才辈出,最终入仕的人数共有百余人,比往年的两倍还要多,是本朝历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众多新鲜血液经由科举进入朝廷,一时间,朝堂上下的氛围变得与过去全然不同。

许多养尊处优惯了的官员尚且意识不到,变革已然发生。待回过神来,朝堂上下各核心部门,都被换上了全新的面孔。

百官相互制衡,原本岌岌可危的皇权,正在悄然向天子手中聚集。

春天很快过去,渡过漫长而炎热的盛夏,京城落下了秋色。

皇宫仿佛一夜之间入了秋,风一吹,那金黄的枯叶便悠悠散落,被风卷着落到了廊下的小榻上。

榻上正躺着一个青年。

他身上披了件素雅的袍子,身旁炉火上吊着一壶梨汤,咕嘟冒着热气儿。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书本,懒懒散散地搭在榻边,眼看就要落下来。

宇文越走进院子,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榻边,弯下腰去。

青年无知无觉,睡颜安静而平和。

宇文越眼底笑意更深,恶意般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得只余咫尺,鼻息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可就在此时,垂花拱门外陡然传来一声惊诧的抽气,谢让睫羽轻颤,似乎就要醒来。

宇文越神情一沉,偏头看去,拱门旁战战兢兢站了个小太监。

小太监浑身抖如筛糠,头也不敢抬:“陛、陛……”

宇文越轻声呵斥:“滚。”

小太监慌慌张张滚了,青年懒散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怎么一来就骂我的人啊……”

谢让揉了揉眼睛,刚醒过来意识还有些朦胧,话音也含糊不清:“盛安是哪里惹得陛下不快了?”

“没眼力见。”宇文越直起身,低哼一声,“改明儿给你换个机灵的。”

“不换。”谢让道,“这个伺候得好,我喜欢。”

这小太监是谢让亲自去太监房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小盛安今年才十二三岁,刚进宫没多久,性子单纯老实,没那么多心眼。

比宫里那些老油子用着舒心很多。

听了这话,宇文越却委屈起来:“我伺候得不好吗?”

像是要证明似的,他将谢让扶起来,屈膝下去要帮他穿鞋。

宇文越刚下朝,那身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年轻的天子龙袍加身,举手投足间透着威严,谢让哪能受得起他这样伺候。

他想也不想一脚踹过去,却被人轻轻抓住了脚踝。

被宇文越放在宫里金贵地养了半年,谢让身上依旧没养出多少肉,气血倒是恢复了不少。那脚踝细得不堪一折,肌肤却莹白如玉,透着淡淡的粉。

宇文越手掌覆上去,掌心练剑留下的薄茧划过脚背细腻的肌肤,磨得谢让有点痒。

“宇文越!”

“我在。”宇文越没理会谢让那点微末的挣扎,蹲在榻边替他暖热了一双脚,才套上足袜,穿好锦靴。

“如何?那小奴才,不如我伺候得仔细吧?”

宇文越仰头望他,英俊的眉眼带着笑意,看得谢让头皮发麻。

那叫仔细吗?

那叫腻得过头了。

也就仗着谢让待他好,换作旁人,要是敢这么碰他,早该被他拖下去砍了那双手。

谢让一脚将人踹开,理了理衣衫,随口问:“今日朝中有事?”

这半年来,谢让顺利退居幕后,鲜少正面干预政事。除了在某些大事上宇文越会与他商议之外,他所做的,只不过是三天两头为宇文越讲学一次。

虽然名义上仍是丞相,但实际已经没有多少实权。

今日时辰尚早,宇文越这么早来找他,多半是有事要与他商量。

“也没什么大事。”宇文越在榻边坐下,给谢让倒了碗梨汤,“西域派来的使者,不日就会到达京城,我打算安排会同馆让他们住下。”

谢让点点头:“好。”

西域诸国以大月氏为首,三个月前曾传来书信,希望派遣使者前来京城,与中原进行贸易。

中原地区物产丰富,自古就有周边小国的商人前来交易商品。不过那些大多都是民间小规模交易,两国进行如此正式的官方贸易,还是头一回。

事实上,早在冬日时候,谢让就提出过要促进与周边国家的贸易。是那时朝中局势不稳,才暂且搁置下来。

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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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愿意主动派遣使者到来,对大梁有利无害,宇文越自然欣然应允。

“礼部尚书身体欠佳,上个月便与我说过想告老还乡,恐怕没有精力应对西域的使者。”宇文越道。

谢让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眉梢一抬:“陛下想让我去?”

宇文越:“老师若不愿……”

“这有什么不愿的。”谢让吹了吹碗中的梨汤,喝了一小口,“正好最近闲得慌,找点事做也好。”

宇文越低哼一声:“既然闲得慌,还不如与我去上朝,成天在宫里看这些闲书。”

他随手抄起谢让方才扔在一旁的书本,扫了眼那花花绿绿的书皮,以及封皮上粗俗香艳的字眼,眉头皱起:“那狗奴才又从哪儿给你找的破书?”

“禁书库。”谢让不躲不闪,大方承认,“刚收缴上来的,还没来得及销毁。”

宇文越:“……”

年轻天子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他磨了下牙,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指责的话,只是无奈地问:“上回不是让人给你带了些时下最风靡的话本吗,都看完了?”

“早看完了呀。”谢让道,“张生和柳小姐最后过得很幸福。”

“……那是更早之前的话本里的故事。”宇文越默然片刻,“而且,张生喜欢的是崔小姐,柳小姐和宋公子才是一对。”

谢让:“?”

什么,张生折腾了大半本书,不是因为他喜欢柳小姐吗???

“是作者写得太差了。”帝师大人义正言辞,抬手抽走宇文越手里那本禁书,“所以啊,在规训教条下写出的东西,就是不如人家禁书好看,这玩意才刺激。”

宇文越双臂环抱:“刺激到打瞌睡?”

怎么会有谢让这种人,看枯燥的名家经典和政论时津津有森*晚*整*理味,讲情爱欢好的风月话本,不管多么香艳露骨,全都一看就打瞌睡。

这就是他能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的原因吗?

宇文越垂眸看他,眼底满满都是怀疑:“你真能看懂这些东西?”

“怎么看不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大多都是这样的故事。”谢让瞥他一眼,“少看不起人,在我先前生活那个世界,我可是从十岁起就收过别人的情书。”

说到这里,谢让顿了下,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说起来,第一个给我递情书的,好像也是个男孩子。”

“……”宇文越眸光暗下,咬牙,“后来呢。”

“什么后来?”谢让眨了眨眼,继续回想,“哦,那会儿我以为他想和我交朋友,就答应了啊。再后来嘛……他好像觉得我周围朋友太多,忽然生气不理我了。”

说着,还摇头叹息:“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啊……”

宇文越:“…………”

宇文越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只能从齿缝狠狠挤出一句:“原来你从小就这么混蛋。”

“小兔崽子骂谁呢。”谢让倚在榻上,悠悠道,“我承认,我以前确实不太懂,不过,对方也不一定有多懂吧。”

“小孩子哪懂什么情爱,只是觉得谁好看,或是与谁相处得融洽,就认为非他不可了……傻里傻气的。”

相处这么久,宇文越自然看得出,谢让这话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宇文越心中莫名憋闷,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冷哼一声:“你还是多看点话本子吧!”

他说完便想离开,刚转身,谢让却又叫住他:“这就走了?”

宇文越不回头,没好气地问:“还有事?”

“没事,只是时辰差不多,问你要不要留下用个午膳。”谢让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没关系,你若还有事忙就先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吃就行。”

宇文越:“………………”

片刻后,午膳传到帝师如今居住的昭仁殿。

当今圣上挥退要上来伺候的小太监,冷着脸,亲手给帝师呈了碗汤。

第42章

几天后,西域使臣到达了京城。

当今圣上在宫中设宴,为使臣接风洗尘,许久不曾现于人前的帝师谢让,也在晚宴中现身。

关于谢让,宇文越对外的说法,是帝师前些年呕心沥血,为政事操劳,落下了病根,需要在宫中修养。至于先前为人诟病的自封丞相、独揽朝政,则全以先帝谕旨为由,推给了他那死去的父皇。

这本是谢让当初用来忽悠荀盛的说辞,全被对方拿去现学现用。

不过由于宇文越近来在群臣面前逐渐树立威严,以及谢让确实安安分分退居了幕后,这说辞并未引起怀疑。

阔别数月又穿上了那身厚重的官服,谢让被盛安扶着下了御辇,许多官员上前与他问安。

一眼望去,有许多生面孔。

宇文越要重新掌权,注定了这一年当中,朝堂上下人员流动极快。

原先那批朝中毒瘤,大多都已被问罪或是调离了京城。而新来的,不仅有年初那次科举选录的进士,更多则是宇文越从地方调来的官员。

不久后,今年的恩科也要开始,到那时,朝中又会添上一批新人。

短短不到一年,原本权倾朝野的帝师谢让,已经确确实实不剩多少实权了。

当然,这其中也免不了谢让自己的推波助澜。

来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谢让与人一一寒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左都御史,段景尧。

若说现在谢让还残存有什么势力,除了几乎已经与宇文越共享的京城情报网,就只有这位被帝师亲手提上来的左都御史了。

可今日,此人一反以往在人群中自来熟的态度,非但不与人交谈,整个人还显得没精打采,就连有人与他打招呼都心不在焉。

谢让主动走过去:“段大人。”

段景尧恍惚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人,才回过神来,连忙在脸上堆起笑意:“哎哟,是谢大人啊,您何时来的?”

“……”他都在这门口站好半天了。

谢让随口道了声“刚到”,与他一道往殿内走去。两人简单闲聊几句,段景尧勉强打起精神,但眉宇间依旧难掩忧愁。

谢让问:“段大人,你这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也谈不上是难事。”段景尧重重叹了口气,“微臣的长子,这两日也分化了。”

段景尧共育有一儿一女,闺女是半年前分化为了坤君,那时他还兴高采烈,想让宇文越收入后宫。

不过后来没成,那女子没多久便嫁人了。

谢让还收到了婚宴的请帖。

长子去年已经及冠,一直没有分化,所有人都觉得此子多半不会再分化了。

段景尧原本也这么觉得,因此他事先联络了京都府尹,打算等他那儿子从太学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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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便在京中谋个差事。

可这遭忽然分化,非但差事没了,课业能不能进行下去都难说。

谢让道:“不是还能去科举吗?”

这半年,谢让也没有完全闲着。由他推动的科举改革顺利进行,这次恩科将接纳坤君考试,贡院会单独划出一个院子,以确保考生的安全。

若此次实行无误,下次正科也会允许坤君参加。

段景尧却苦着脸:“那臭小子要是有参加科举的能耐,下官至于这么发愁吗?”

“谢大人,您说陛下既然喜欢男子,能看上我家臭小子吗?”

谢让:“……”

这人还真是坚持不懈地想当宇文越的老丈人啊。

谢让哭笑不得。

自从宇文越状态稳定之后,已经很久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体质之事。就连宇文越,现在也不会再拿自己的体质来做文章。

谢让偶尔甚至都会忘记,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的体质差异。

与几乎每月都有雨露期的坤君相比,寻常乾君在完全标记坤君之前,是几乎不会有易感期的。

因而坤君分化之后,很快就要寻一户好人家出嫁。

乾君则不必。

宇文越如今信香得以控制,若他一直没有意愿,说不准真能按照书中那样,终生不娶。

不过……

谢让垂下眼。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那小兔崽子如今的状态,可不能算是没有意愿。

他只是对其他人没什么意愿罢了。

谢让一时没有答话,段景尧还当他是在考虑,又热切道:“小子样貌不差的,人是皮了点,但微臣定会严加管束,不会给陛下抹黑。谢大人,要不改明儿臣带着小子去府上拜访您?”

谢让有些走神,压根没听见对方在说什么,下意识附和:“拜访啊……”

“哎!”段景尧还当有戏,顿时眉开眼笑,“带小子给谢大人见见,后续也好——”

“后续要怎么?”一个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谢让寻声转过去,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谢让:“……”

宇文越面色阴沉,缓步走上前来,眸光沉沉望向段景尧:“段大人拉着朕的太傅,在说什么呢?”

“陛、陛下!”当初因为劝婚被惩处的官员不在少数,段景尧就受过一遭,哪里还敢当面触这逆鳞。他连忙躬下身,含糊道:“只是闲聊,闲聊几句罢了。”

宇文越没与他废话,轻笑着道:“还不快滚。”

“哎!”段景尧忙不迭行礼,滚了。

今日是招待使臣的大宴,朝堂上下都要参加,太和殿外聚满了人,皆看着这一幕。宇文越也不在意,走到近前,扶起谢让:“太傅,走吧。”

话音温柔,面带微笑,落在胳膊上那只手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

谢让:“……”

谢让只能让他扶着往殿内走,众官员朝他们行礼问安,宇文越并不理会,只是用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不会又在打那些主意吧?”

“……”谢让正色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回绝罢了。”

“那就好。”宇文越重新露出了微笑,轻声道,“你知道的,我谁都不要。除了……”

他没将话说完,继续扶着谢让到了前方给他准备的席位。宇文越松开手,手掌从谢让小臂划下,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划过腕间、掌心,触碰到的地方尽是一片酥痒。

谢让睫羽微颤,宇文越继续抬步往前走去,在龙椅上落了座。

这点微小的细节没有任何人看见,百官依次入席,宴席即将开始。

谢让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养了半年,越养越疯。

这男主真是没救了.

西域使臣是为两国贸易而来,本质就是做生意。

这事谢让其实不大擅长,好在宇文越早安排了专人负责,谢让出面,要做的也不过是坐镇会场,撑个场子罢了。

商谈一连持续了小半个月,谢让全程安安静静做他的吉祥物,时不时配合外交官员附和几句。

但进展始终不快。

谢让抿了口茶,视线越过面前的长桌,以及争论不休的众官员,看向了对面主位上的另一位“吉祥物”。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身形高大而肤色略深,瞳孔带了点浅浅的绿,高鼻深目,英气非常。那双特别的眼睛也正望着谢让,两道视线相对,男子微微一笑,朝谢让抬了下茶杯。

谢让颔首作为回应,很快收回了视线。

西域环境恶劣,诸国之间为了仅存的资源争夺不休,早些年始终战事不断。是直到前些年,忽然出现了一支骁勇善战的部族,名为月氏。

这支部族以强大的武力平息了战事,与各国缔结了契约。

西域诸国的联盟至此诞生。

此番代表西域千里迢迢来京城的,便是月氏王次子,穆多尔。

也就是坐在对面主位上的那名男子。

这几日商谈下来,好几回双方都几乎要达成协定,就连谢让都觉得,双方的条件已经十分妥当。

可每回,总要被穆多尔提出点异议。

领队的不点头,局势便只能这么僵持下去。

如此态度,都不禁让人怀疑,此人压根没有要合作的意图,只是想给他们找不痛快。

“今日就到这里吧。”谢让忽然道。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无数目光落到他身上。

谢让若无其事,淡声道:“我大梁以诚相待,欢迎所有有利于两国百姓的合作,但我们也有底线,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试探的。还请贵国考虑清楚,是否要继续合作,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说完,谢让站起身来,自顾自便往外走。

“谢大人,谢大人等等我们啊!”外交官员们皆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犹豫再三,还是跟了出去。

走出会场,跟着谢让进了偏殿的议事阁后,才纷纷变了脸色。

“果真是蛮夷之地,目光短浅,贪得无厌!”

“就是,那月氏王子是个什么东西,真以为我泱泱大国要看他脸色不成?!”

“听说他自幼不受月氏王的喜爱,以前还险些被废,不然怎么会被派来千里迢迢赶赴京城。”

“都少说两句吧。”谢让悠悠打断。

众人这才禁声。

一名官员凑上前来,低声问:“谢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谢让道。

“可……”官员犹豫一下,道,“我方已没有多少回还余地,若对方坚持不肯退让,只怕……”

他顿了下:“听闻陛下对此次贸易期望很高,若最后没成……”

谢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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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他想说什么,平静道:“出了事有我替你们顶着,怕什么。”

对方这才眉开眼笑:“有谢大人这句话,我等就放心了。”

谢让挥了挥手,把人打发走了。

众人相继退出议事阁,谢让却没急着走。他在暖阁里等了一会儿,待一盏茶饮完,才慢悠悠出了门。

刚走出院子,就远远看见一道身影等在墙边。

穆多尔走上前来,笑嘻嘻地朝他行了个中原礼:“见过谢大人。”

与别的西域人不同,他说着一口相当地道的官话,听不出半分乡音。唯有那奇特的样貌,才能显出他并非中原人。

谢让颔首:“殿下怎么还不回去,有事?”

“没什么,只是今日之事……”穆多尔停顿片刻,道,“在下绝非有意惹谢大人不快,还请谢大人海涵。”

谢让神色淡淡:“殿下是不是误会了,您是我大梁贵客,我怎么会与您置气。”

“那便当我误会了吧。”穆多尔只是笑笑,“这样吧,在下明日在城中设宴,亲自向谢大人赔个不是。”

谢让上下打量他一眼,眉宇微微皱起,没有答话。

“实不相瞒,在下是头一回来中原,对中原风土人情极为感兴趣,正想寻人与我同游京城。”

穆多尔又往前了半步,借着身高优势垂眸看向谢让,眸中带着期待,又十分温和:“不知谢大人可否赏光?”

第43章

“他真是这么说的?”

夜色已深,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宇文越坐在桌前,身旁的老太监垂眸颔首:“千真万确,只言不差。”

“太傅答应了?”

常德忠:“应了,明儿巳时五刻,从东华门出。”

宇文越低哼一声,手里的奏折“啪”地砸在桌面上,引得一旁的烛火剧烈闪动几下。

常德忠连忙上前给他护着烛火,又道:“要不,陛下就寻个由头,将谢大人留下?”

老太监面上带笑:“谢大人往日最疼陛下,定然不会拒绝。”

宇文越却是摇摇头:“其他事能拦,这个拦不了。”

“陛下的意思是……”

“一个小小的商谈,谈了半个月都没谈妥,恐怕就是在这儿等着呢。”宇文越眸光晦暗,“这群西域人究竟想做什么,想查出来,只有现在了。”

“可是谢大人那边……”

“他身边有暗卫保护,又在城中,那西域人应当不敢做什么。”宇文越似乎是想竭力维持话音平静,但阴沉的脸色仍然暴露了他的不悦,“让他去就是。”

常德忠:“……”

常德忠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只是欲言又止地望向宇文越。

宇文越抬眼:“怎么?”

常德忠连忙收回目光:“奴才只是觉得,陛下与过去不太一样了。”

“过去的我什么样?”

“要是过去……”常德忠想了想,正色道,“多半已经赶去谢大人住处,使尽浑身解数,不让他明日赴约。就算要赴约,也要求着谢大人带上陛下。”

宇文越轻轻笑了下:“你倒是了解朕。”

他支着下巴,悠悠问:“那你猜猜,朕为何不去求太傅带上朕?”

“这……”

多半是因为此次事件特殊,谢大人不会答应。

而且,那月氏王子只约了谢让一人,若有圣上在场,恐怕不会那么轻易说真话。

那么……

常德忠与宇文越对视片刻,明白过来:“奴才这就去为陛下准备明日出宫事宜,定不会让旁人发现。”

宇文越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常德忠退出御书房,宇文越低头继续处理政务。

不多时,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又敲响了门扉:“陛下,冯太医求见。”

宇文越连忙搁下笔:“让他进来。”

冯太医缓步走进御书房,小太监在他身后合上了房门。

“冯太医免礼。”冯太医腿脚不好,宇文越赶在他颤巍巍跪下行礼之前开了口,直接问,“药做好了?”

冯太医:“……是。”

“拿上来。”

冯太医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玉质药瓶,呈了上来。宇文越正要伸手去接,后者动作却是一顿:“陛下,这药……”

宇文越没理会他,直接将那药瓶接过来,倒出几粒,就这么服了下去。

而后才道:“你刚想说什么,接着说。”

冯太医:“……”

老太医唉声叹气:“陛下啊,老臣半年前就与您说过,这药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不可长期服用,否则药效必然减弱,于己不利啊。”

半年前,只需每三日吃一粒,到现在,每日都得服用不说,药量还在逐渐增加。

这么吃下去,可怎么是好。

宇文越不以为意:“不是已经让太医院改进药方了吗,谁让你们一直没成效,不就是个抑息丹,真有这么难?”

“这……”

“冯太医是为了朕好,朕都知道。”宇文越打断他,“朕心中有数,不必担心,去吧。”

冯太医又重重叹了口气,朝宇文越躬身行了一礼。

临走前,还是没忍住叮嘱道:“陛下切记要将药带在身边,每日定时服用,不可自行增减,也不可情绪过于激动,大喜大悲,否则……”.

翌日巳时,谢让如约在东华门与穆多尔见了面。

对方没带侍从,还特意入乡随俗,换了身中原服侍。一身猎猎红衣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违和,配上那格外深邃立体的五官,叫他周身气质更多了几分张扬狂野之色。

往日见面都是两国商谈,谢让难得见此人这么打扮,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穆多尔有些拘谨地问:“如何?会很奇怪吗?”

“没有。”谢让摇摇头,“这衣服很适合你。”

当今的中原男子,无论贫穷贵贱,其实都不怎么喜穿红衣。

红衣过于张扬,也过于隆重,不符合大梁人含蓄的风貌。能把一身红衣穿得好看的,在此之前,谢让只见过宇文越一个。

说起来,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宇文越一道出宫了。

自从半年前宇文越答应他会尽快稳定局势,那小崽子便日日勤于政事,就连来缠着他的时间都不多,更别说出宫去玩。

像昨日,这月氏王子大庭广众约他去逛京城,宇文越不可能没得到消息。

但他甚至没去谢让那里问一句。

……亏他昨晚还特意多等了几个时辰。

谢让一时想得出神,听见身旁人唤他,才回过神来。穆多尔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朝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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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马车。

谢让没要他扶,自顾自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出了宫门,朝市集的方向去。没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早早停在出宫门的必经之路上。待二人的马车离开后,没多久也跟了上去.

穆多尔说他对中原风貌很感兴趣,谢让原本这只是句客套话,可直到与他同行才发现,这话半分不假。穆多尔何止是感兴趣,他对中原的了解,甚至就连许多普通百姓都望尘莫及。

在穆多尔以十分纯熟的手法泡好一壶茶之后,谢让终于忍不住问:“你真是第一次来中原?”

“千真万确。”穆多尔撇去茶汤上的浮抹,亲手给谢让倒了杯茶。

谢让看着对方熟练的动作,默然片刻。

穆多尔却是笑了笑,解释道:“在下仰慕中原文化,自小寻了老师修习。”

谢让问:“你的官话,也是老师教的?”

“是。”

谢让微微蹙眉,不说话了。

他知道穆多尔说的不是假话。

据他所知,这位月氏王子此前的确从没有来过中原。而且,以他这口流利的官话来看,若非自幼学习,很难达到如今的地步。

但……

还是很奇怪。

西域与中原隔着遥遥大漠,穆多尔身为一国王子,竟然自幼修习另一个国家的风俗语言,本就是件怪事。

就好像……一早就在为今天做准备似的。

谢让若有所思片刻,雅间外,伙计在纱帐前停下脚步:“客官,诗会就马上开始了,给您送东西来。”

谢让愣了下,穆多尔却道:“有劳。”

伙计这才将东西送了进来。

是一个盛着笔墨纸砚的托盘。

谢让问:“诗会?”

“嗯。”穆多尔点点头,道,“听闻这茶楼掌柜酷爱诗文,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茶楼里举办诗会。不过,胜者也没什么特别的奖赏,只是可以免去一顿茶钱。”

谢让默然。

本朝大兴科举,民间读书风潮极盛,京中大大小小的文人集会众多。似乎谢让在成为帝师之前,还常常去参与。

但现在,他已经许久没关注那些。

一来,他如今身份特殊,不便在人前露面。

二来,若当真出现了才华横溢之人,不消半日就会传遍京城,压根不需要他费心关注。

这茶楼的诗会,他便是头一次听闻。

连他都没听说过,这西域人是怎么知道的???

谢让神色复杂。

这穆多尔以逛京城的名义把谢让约出来,谢让还当他是人生地不熟,想找个陪同。可这大半日逛下来,穆多尔对京城的了解比谢让更甚。与其说是谢让陪他同游京城,倒不如说,是他领着谢让出来玩。

只来了半个月,就能把京城熟悉到这种地步。若非另有目的,那就是当真如他所说,对中原风貌很感兴趣了。

“这茶楼的诗会尤为特殊,只看诗文,不问名望。”穆多尔向谢让解释起来,“参与者皆要进入这雅间当中,以纱帐遮掩样貌。在雅间中完成诗词后,由伙计递去大堂,当众念出,让众人评比。直到诗会结束,旁人也不会知道作诗者的姓名样貌。”

谢让敛下眼,明白为何穆多尔要带他来这里了。

他身居高位,穆多尔又样貌惹眼,若去普通的文人集会,定然很快暴露身份。但这里作诗不问姓名来历,以诗会友,几乎可以算是替他们量身定做的好去处。

谢让没说什么,只是道:“没想到殿下也喜欢诗文。”

“喜欢是喜欢。”穆多尔在二人面前铺起纸墨,亲自润了笔,递给谢让,“可惜,在下天资愚钝,与怀谦是比不了的。”

以他润笔那熟练程度,谢让对他口中的“天资愚钝”深表怀疑。

二人准备间,外头已经有人对出了第一句。

诗会规则是以七律为格式,联句作诗,第一句由掌柜出题,每人接一句,对不上为止。

谢让静静听完,并不动笔,只是道:“王子先请。”

穆多尔思索片刻,点头:“那在下就献丑了。”

他提笔蘸墨,很快书写起来。

穆多尔那一手字迹显然也是练过的,运笔自然流畅,字迹张扬而不凌乱。

他很快写完诗句,谢让扫了一眼,心中大致有了数。

这水准肯定说不上天资愚钝,但也不能算特别优异,约莫就是中游水平。

得出这个结论,谢让心中竟然松了口气。

其他地方学得好就罢了,要是这人连作诗都精妙绝伦,他真的会怀疑本朝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穆多尔这诗句就是普通文人水准,不算难对,诗句送去大堂后,很快就有人接出下句。

谢让全程没有动笔,只静静品茶。倒是穆多尔那边,与人你来我往斗了几句之后,就卡了壳。

西域王子难得露出了苦恼神情,面前的纸张写写画画,好一会儿也没写出句像样的,只得抬眼看向谢让:“怀谦,这句还是你来吧。”

谢让问:“殿下这么快就认输了?”

“认输认输。”穆多尔摆摆手,叹气,“中原果真是卧虎藏龙啊。”

谢让淡淡一笑,放下手中茶盏,执起笔来。

但没等他开始书写,外头忽然响起伙计的喊声:“丙字一号房!”

茶楼按照雅间设了标号,伙计喊出标号,其他人再对出来,就不算数了。

谢让放下笔,也有些好奇。

这句诗难度确实不小,不仅难住了穆多尔,这么长时间,其他雅间里也都没人对出来。

这小小茶楼难道还真卧虎藏龙了?

诗句送往大堂,高声诵读出来,四下顿时小声议论起来。

“对得漂亮!”

“那丙字一号房好像是头一回对出诗来吧,还当是才学疏浅,原来人家是真人不露相!”

“我就说,这茶楼里肯定有名门大家混进来,这不就来了?”

雅间内,穆多尔眼神也亮起来:“原来这句还能这么对!”

谢让点点头:“对得确实不错。”

“无解了?”

谢让:“倒也不是。”

他想了想,提笔书写起来。

伙计很快将他的诗句送去大堂,果不其然又引起了一番议论。

那议论声未歇,便又听伙计喊道:“丙字一号房!”

这回,不仅穆多尔,就连谢让都有些惊讶。

但他没犹豫太久,再次提笔作诗。

“甲字二号房!”

“丙字一号房!”

“甲字二号房!”

“丙字一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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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丙字房的客人果真文采斐然,每回谢让作诗后,对方没多久就会再次对出诗句。两人你来我往,很快斗了数个回合。

生生把有十余人参与的诗会,玩成了一对一。

又一句诗被送出雅间,谢让放下笔,抿了口茶。

穆多尔看得兴致盎然,问:“你说他还能再对出来吗?”

谢让悠悠道:“谁知道呢。”

“若怀谦今日能胜,我便送你一份大礼。”穆多尔又道。

谢让抬眼看他:“什么?”

穆多尔却不透露:“都说了是大礼,自然要到时才能揭晓。”

谢让:“这不公平。”

穆多尔连忙解释:“怀谦莫怪,惊喜嘛,提前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我是说,对殿下不公平。”

谢让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极淡,却又极为得意的笑。

在现世走了一遭,回来之后又面临着如此危难的局面,谢让有意收敛锋芒,性情也被磨得平和内敛了很多。

但若有旧识在场就会看出,他这模样,与当年那个风头无两的状元郎何其相似。

当年的谢让,早在科举之前,就在诗会中以一首绝句名动京城。

就是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没输给过谁。

穆多尔被他那笑容晃了眼,连自己还想说什么都忘了,连忙掩饰般低头喝茶。

新的诗句被送去大堂,果真又引来众人的纷纷赞颂。但谢让并不在意,只是支着下巴,静静等待着。

外头的喧嚣逐渐平复,偃旗息鼓了片刻,又换做小声议论。

议论声不绝如缕,但也仅此而已。

始终没有人对出下句。

一炷香后,大堂的伙计高声宣布了结果:“甲字二号房,胜!”

仿若一石掀起千层浪,大堂内顿时响起了比那声音还要热烈的呼喊声。谢让闭了闭眼,感受到心口久违地滚烫澎湃。

以文会友,在他现存的记忆里,其实并没有这样的过往。

但这种感觉,却让他分外怀念。

已经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若不是身旁还有个西域王子,他真想不顾这茶楼的规矩,去那丙字房与对方认识一番。

想到这里,谢让略微有些遗憾。没等他再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道瓷片碎裂之声。

这声音在大堂热烈的议论中并不明显,似乎只是谁不小心摔了茶盏。

伙计快步从雅间外跑过,谢让跟着看过去,几名伙计手忙脚乱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走动间,雅间的纱帐掀起一角,隐约透出了一道背对他们坐着的身影,以及一片暗红的衣摆。

谢让:“……”

“怀谦,怎么了?”穆多尔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那好像就是丙字一号房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能与你打得有来有回。要去认识认识吗?”

谢让收回目光,笑容里带了几分无奈:“不必了。”

第44章

诗会结束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但穆多尔依旧没有要返程的意思。

“都说夜幕降临,才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怀谦成日关在宫中,难得出来一趟,当然要玩得尽兴。”王子殿下如是说道。

说这话时,二人刚走出茶楼。

谢让原本还有些犹豫,可他余光一瞥,却见远处的街巷中正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了个十分眼熟的年轻男子,注意到谢让朝他看过去,当即转过身,掩饰般躲去了车后。

“……”谢让默然片刻,转而露出了微笑,“也好,那就走吧。”

可穆多尔带他去的下一个地方,却出乎他的预料。

如今已然夕阳西下,天色暗下来之后,街道两旁都亮起了红灯笼。灯火交相辉映,将整条街映得仿若白日。

“殿下,这里……”谢让望着面前繁华热闹的街市,以及那三层高楼上,倚在勾栏边搔首弄姿的美人小倌,嗓音难得滞涩。

穆多尔将他这反应看在眼里,却是笑了笑:“怎么,莫非怀谦此前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谢让:“……”

那确实是没来过。

至少在他现存的记忆里是这样。

谢让脸色不大好看,没急着答话。

“怀谦莫要误会,我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穆多尔解释道:“怀谦是个读书人,品行高洁,我怎会用这些来折辱你。不过,先前答应你的礼物,要在这里才能拿到。”

青楼里拿礼物?

这人又在耍什么花招?

方才穆多尔说会赠他礼物,谢让其实并没报太大希望,但眼下听他这么说,反倒来了点兴致。他没森*晚*整*理有多言,跟着穆多尔走了进去。

此地名为望海阁,在京城大大小小上百家妓馆中,都算得上有名的。除了临街的那几座小高楼外,望海阁另一侧,则是沿江而建。

每当夜幕降临,江上一座座画舫亮起,泛舟江上,别样风雅。

穆多尔直接带着谢让上了一艘画舫。

画舫上事先站了名掌舵的佝偻老汉,谢让上船时险些没站得稳,被他扶了一把。谢让轻道了声“多谢”,可对方头也没抬,没听见似的。

穆多尔又道:“听闻这望海阁中,为画舫掌舵的都是聋哑奴,以防在江上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他说这话时笑容暧昧,谢让自然知道他是指什么。

外表包装得再风雅,望海阁毕竟还是风月之地,来这里的人都是想做什么,谢让不会不知道。听闻许多青楼都会使唤哑奴伺候姑娘,有时甚至连双眼都要挖去,与这里应是异曲同工。

不过……

这话由穆多尔说出来,似乎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谢让垂眸不语,径直走进了画舫。

画舫徐徐离开水岸。

他们今日来得还算早,江上只见零星几艘画舫,悠悠琵琶曲隔水传来,曲声如泣如诉。

画舫听在江水中央,谢让推开窗户向外看去,恰好有另一艘画舫他们错身而过。那聋哑奴放下船桨,纵身一跃,跳到了那另一艘画舫上。

很快划走了。

画舫内只剩下谢让与穆多尔两人,谢让收回目光,悠悠道:“殿下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借故同游京城,大张旗鼓在城中晃悠了一整日,还偏要带他来着风月之地,为了恐怕都是这一刻。

谢让抬眼望向面前的人,男人并不急着回答,给谢让倒了杯酒。

“父王此番派我来京城,并非只为了贸易。”穆多尔放下酒壶,直接入了正题。

谢让点头:“不难猜。”

穆多尔笑了笑,又继续道:“数月前,我父王曾收到过一封来自中原的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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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信中详细讲述了匈奴的野心,并询问月氏国是否有意,与中原联合,诛灭匈奴。”

“……那封信,是怀谦的手笔吧。”

谢让垂下眼:“在下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也罢,总之,这封信言辞恳切,父王读后倍感动容,犹豫了很久。”穆多尔道,“谢大人应当知道,西域诸国过去都曾不同程度遭受过匈奴人的侵害。我月氏先祖,当初就是被匈奴驱逐,才会在如今的属地建国。”

“不过,匈奴人已经我父王达成协定,短时间内不会动月氏及西域诸国。”

“匈奴与月氏接壤,若被知晓与中原合作,他们第一个对付的,一定是我月氏。”

谢让眸光微动:“殿下想说什么?”

穆多尔:“我是想说,既然中原与匈奴迟早会有一战,月氏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与匈奴联合,向中原进犯。”

他话音落得极轻,几乎要被拍打在船边的水流声掩盖过去。

画舫内一时寂静,半晌,谢让轻轻笑了下:“殿下,你知道普天之下最惹人忌惮的,就是墙头草。”

“怀谦教训得是。”穆多尔态度依旧和善,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有什么办法,我们西域是穷苦之地,既没有中原富饶肥沃的土地,也没有匈奴广袤无垠的草原,夹在两座大山之间,我们自然要想该如何为自己谋利。”

匈奴与大梁血海深仇,迟早会有一战。西域人骁勇善战,支持哪一边,都会为他们增添筹码。

书中其实并无这次西域贸易之行。

在书里,月氏最终是与匈奴人联手,合力对付中原的。那是一场持续数年、死伤惨重的硬仗,就连大将军萧长风,都在那常年征战中受了重伤,不得不退离前线。

正因如此,宇文越最终才会御驾亲征,终于收复了整个北方与西域,令四方俯首称臣。

不过,既然事先知道了这些,谢让自然想尝试改变。

正如穆多尔所说,西域被夹在匈奴与中原之间,想要的,不过是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既然如此,匈奴人给得了的,大梁同样给得了。

谢让问:“你有什么条件。”

穆多尔微笑起来:“条件不是早在商谈中说过了吗,我只是想为西域多谋些利。”

月氏王子穆多尔,他并不是旁人以为的贪婪愚钝之辈。正相反,他洞察人心,狡猾至极。

恐怕从来到京城的第一天开始,不,或许是更为久远的过去,他就已经将今天的一切都算计好了。

谢让敛下眼:“好,我会向圣上禀告,尽量满足你的需求。”

“其次,我还有个请求。”穆多尔道,“说是请求或许不够准确,应当算是,在下送给怀谦的礼物。”

穆多尔看向谢让,温声道:“我带你离开京城,好吗?”

谢让一怔:“你……”

“帝师谢让,这个名字,在西域也广为人知。”穆多尔道,“你为了大梁鞠躬尽瘁,却落下一身奸臣的骂名。大梁皇帝忌惮你,将你关在宫中,削弱你的势力。名义上,你仍是当朝丞相,可实际上,你已只剩下帝师的虚名。”

“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追随的价值,你就不想离开吗?”

谢让:“……”

他和宇文越的关系,在民间已经传成这样了吗?

“怀谦,我看得出来,你有野心,你应当成就更大的事业。”穆多尔循循善诱,“你若愿意与我回西域,月氏会封你为国师,也会答应与中原永远交好,永不刀兵相向。”

谢让没有回答。

他举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才悠悠道:“殿下为什么能确定,离开京城,我就能成大的事业?”

就算手上并无实权,他也是大梁名义上的丞相。相比起来,月氏国地处偏僻,就算如今国力比以往强盛不少,月氏国师,也实在算不上多么优越的后路。

除非……

“西域环境恶劣,不适宜长期居住,国家再鼎盛,也长久不了。但再往西走,跨过茫茫大漠,有一片鲜为人知的富饶土地。”穆多尔缓慢道。

这个世界与谢让在现代的那个世界大致是相同的,所以他立即明白过来,穆多尔指的是,现代认知中的欧洲地区。

月氏国的目标,原来是那里?

谢让神情微微变了。

都说月氏王骁勇善战,野心勃勃,从与穆多尔的相识,谢让已经确认了这一点。恐怕,他们一开始的目的,的确是联合匈奴人吞并中原。

所以,他才会安排穆多尔学习中原语言与知识,甚至此人在月氏国不受重视,恐怕都是故意做出的假象。

然而,谢让那封信让他们改变了想法。

就像穆多尔说的那样,大梁与匈奴是两座大山。与其夹在两座大山之间,冒着随时会被吞并的风险,他们选择了第三条路。

征讨与开拓,这才是月氏王思索许久,得出的结论。

何等可怕的野心。

何其……诱人的条件。

谢让闭了闭眼:“殿下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行军打仗,并非我之所长。”

“行军打仗,交给我父王就是了,不需要怀谦费心。”穆多尔笑了笑,“但论起经世治国,普天之下,有谁比得上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的帝师谢让?”

穆多尔再次给谢让斟了杯酒,话音温和,仿若蛊惑:“怀谦,与我走吧。你若不想住在月氏,我也会替你安排。只要你答应帮我们,我会保证,让大梁皇帝永远也找不到你。”

第45章

一个时辰后,画舫重新靠了岸。

谢让走出画舫,穆多尔跟在他身后,伸手就想去扶他。谢让没要人搀扶,自己跳上了岸。

这河岸边的几座小高楼,都是望海阁的区域。

二人沿河岸走了一段,打算从偏门离开。沿岸的阁楼灯火通明,谢让不经意间抬起头,却见前方阁楼上,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

谢让脚步一顿。

“怀谦,怎么了?”穆多尔立即察觉到他的异样,偏头问道。

谢让默然片刻,道:“殿下先回吧,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处理。”

“现在?”穆多尔有些诧异,他视线往四下一看,眼中带了几分暧昧之色,“在这里?”

谢让:“……”

谢让不答,穆多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就怪了,我查到的消息是,帝师谢大人品行高洁,从来不近女色,除了酷爱饮酒,并不贪图任何享乐……难道消息出错了?”

谢让面无表情:“殿下莫要拿我取乐。”

穆多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怀谦啊怀谦,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你,只是想试试你是否能为我们所用。但这一天下来,都要开始喜欢你了。”似乎是终于将真实目的开诚布公地说了出来,穆多尔对待谢让的态度也坦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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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皇帝何德何能,有你在身边。”

谢让没有答话。

穆多尔也没再继续纠缠,彬彬有礼地道了句“告辞”,转身离开。

直到对方离开视野,谢让才收回目光,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随着夜幕降临,望海阁内渐渐热闹起来。谢让快步穿过走廊,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掩盖不住那暧昧的声响,听得他面红耳赤。

他停在一扇门前,抬手刚敲了一下门,眼前的房门忽然打开。一只手伸出来,用力将他拽了进去。

谢让踉跄一下,下一秒,后背便撞上了重新闭合的门扉。温热高挑的身躯覆上来,轻而易举挡去了所有退路。

“这位公子,怎么能在这种地方随便敲别人的房门,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刻意压低的嗓音在谢让耳畔响起,听得他耳根一麻。

谢让冷笑:“是么,哪里危险?”

“万一有不轨之徒呢……”对方话音中含着笑意,一只手钳制着谢让的手腕压在门边,“就像我这样。”

谢让呵斥道:“宇文越。”

后者动作一顿,却没松手。借着些微的光线,可以看出那张脸上的笑意已经敛了下来,望向谢让的视线热切而专注:“他与你说什么了?”

“你先放手。”

“你先说。”

谢让不说话,平静与他对视。

半晌,宇文越叹了口气,乖乖松了手。钳制在手腕上的力道卸去,少年天子转身往屋内走去,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烛灯。

谢让揉了揉手腕,跟着走到桌边坐下。

“你跟来这里做什么,堂堂当今圣上,要是被人看见来这风月场狎妓,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谢让没忍住,教训道。

宇文越只是悠悠反问:“你当朝帝师,被人看见又像什么样子?”

谢让:“……”

“从实招来,朕可以不治你的罪。”宇文越笑起来,态度也缓和了些:“说吧,那月氏国王子费尽心思避开耳目,与你说了什么?”

谢让瞥他一眼,淡淡道:“他们答应与中原合作,抗击匈奴。”

宇文越点了点头,似乎并未觉得惊讶,只是问:“条件呢?”

“你……”谢让打量着对方的神情,意识到了什么,“你早猜到了?”

“这倒没有,不过……”宇文越眸光躲闪一下。

谢让:“说实话。”

“我知道几个月前,老师给月氏去过一封信。”宇文越含糊道,“不知道具体内容就是了。”

谢让冷哼一声:“你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人?”

此事他自认做得很隐蔽。

与外朝联络,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极为忌讳的事。那时候,他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所以不敢把事情告诉任何人。

包括宇文越。

然而,还是被查出来了。

在谢让一步步让权的同时,本朝的命脉,已经逐渐沦为宇文越的掌中之物。

知道了这个,其他事也就跟着明白过来:“所以,要我代替礼部尚书去应对西域使者,也是你故意为之?”

身居谢让这个位置,联络外朝,不外乎两个原因。勾结谋逆,抑或劝说合作。宇文越想知道谢让是出于什么原因联络月氏,所以索性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便于他行事。

“你试探我呢?”谢让笑起来,“到了现在,还在担心我会背叛你?”

“没有!”宇文越忙道,“我没有怀疑你,只是……”

他垂下眼,声音放缓了些:“我只是担心,你会离开我。”

谢让一怔。

宇文越道:“听闻月氏王极有野心,此前更是求贤若渴,广招西域谋士。我是担心……”

他担心,月氏会将主意打在谢让身上。

这些事谢让以前也有耳闻,不过今天之前,他从没想到这种事真会落到他的头上。

宇文越的猜想和担忧,半分不差。

方才在画舫里,谢让并未给穆多尔确切答复,只说自己会再考虑一下。

穆多尔态度也很友善,允诺无论谢让最终是否答应,都会维持与中原的合作,对付匈奴。

坦白而言,月氏抛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

生活在现代的时候,谢让从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野心,那是因为朝代不同,时局也不相同。可他现在来到了这里。活在这样的时代,谁不想去开疆扩土,谁不想做出一番事业?

征讨与开拓,这两个词只是在心中想上一想,就不由叫人热血沸腾。

可是……

谢让垂眸不语,拿过桌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水。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里的茶水,老师还是别喝为好。”宇文越道。

谢让没明白:“为何?”

“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宇文越无奈看他,“寻欢作乐的风月场,无论熏香还是茶水,其中都加了助兴之物。那东西对寻常人没多大影响,但老师平日用了不少滋补汤药,要是再用这些……”

谢让:“……”

“老师不必担心,我早让人把这屋子里的熏香撤了,只要不用屋内的茶水就好。”宇文越宽慰道。

但谢让并没觉得被安慰到,他悻悻收回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店里的什么都不能喝?酒呢……”

宇文越皱眉:“你喝酒了?”

他以前对于谢让是否饮酒是很敏锐的,哪怕只沾了一点,都能让他身上的信香有所改变。但自从开始服用冯太医的丹药,对于信香的感知就受到了影响,再也辨不出这些。

宇文越问:“喝了多少?”

谢让心虚得视线乱飘:“两……三杯吧。”

“谢怀谦!”

“最多半壶。”谢让道,“穆多尔也喝了,他都没事,我哪知道……”

“他身体如何,你身体又如何?”宇文越站起身来,拉着谢让就往外走,“其他的事改日再说,先与我回宫。”

谢让近来身体比冬日时候好了一些,但比起寻常人仍然亏空虚弱。宇文越给他灌了许多滋补药膳,山药鹿茸人参当归,什么补就给他吃什么。

他原本就不该饮酒,何况是加了料的酒。

宇文越越想越气,脚步不自觉快了些,拽得谢让踉跄一下。

“我没事,你慢……”谢让正想喊他,话音却是一顿。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股陌生的燥热感,正从身体内部渐渐涌上来。谢让吞咽一下,只觉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似乎也变得格外滚烫,肌肤相接之处,烫得像要烧起来。

“现在没事,谁知一会儿会不会有事。”宇文越对他的变化浑然未觉,他松开抓着谢让手腕的手,转而揽住他的腰身,将人半扶半抱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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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二人之间靠得更近了。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侧,谢让无声地舒了口气,艰难抵御着身体内部传来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很热。

燥热感像一团火焰烧至心口,再蔓延至四肢。谢让呼吸不自觉变得沉重,四肢也跟着发软,只能任由宇文越扶着他出了望海阁,回到马车上。

“很难受?”宇文越给他喂了点水,注意到谢让已经满头大汗,沉着脸,“再忍忍,回宫就好。”

谢让点点头,难耐地扯了扯领口。

他是头一次体验这种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生着变化,是个男人就会明白,那是怎样的变化,又带来了怎样的冲动。

陌生的冲动在脑中叫嚣着,谢让闭上眼,抓着领口的手指微微颤抖。

与一些情爱故事中的描述不同,这种感觉并未使他的思绪变得混乱,相反,他的意识其实很清晰。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马车正在朝前驶去。马车在城内疾驰引来了不知情百姓的斥骂,车轮碾过碎石高低震颤,微风从车帘缝隙穿透进来,带来些许凉意。

一只手伸过来,碰到了谢让滚烫的指尖。

他下意识往后避了下,看见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宇文越的神情依旧很凝重,少年天子平日在朝会上都很少露出这般凝重的表情,他与谢让对视一眼,又移开视线。

“我只是帮你把外衣解开。”宇文越眼眸低垂着,故意不去看他,帮他一粒一粒解开外衣的盘扣,“那酒里下的药不重,只是会让人感觉燥热。回去沐浴一番,冷静下来就好了。”

谢让没说话。

耳畔的杂音让他听不清对方到底说了什么,他视线缓缓下移,落到那张不断开合的嘴唇上,试图理解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但很快又被其他东西转移了注意力。

以前从来没注意过,宇文越嘴唇的形状,还挺好看的。

真不愧是男主。

谢让在心里不经意般想着,没有意识到,自以为清晰的思绪早变得迟钝。那双眼迷离失神,原先挡在领口的手也落下去,摆出一副任人施为的姿态。

他靠在马车一角,就这么静静望着宇文越,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神情热切而专注。

“你……你看什么……”宇文越依旧没有抬头,嗓音却变得有些低哑。

“看你啊。”谢让迟钝的思绪只觉得对方这模样尤为可爱,他用滚烫的手指抬起对方下巴,偏了偏头,“老师不能看吗?”

宇文越动作一顿,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将谢让按在马车角落,狠狠吻了上去。

第46章

那是个极为凶狠的亲吻。

宇文越发狠地吻他,唇舌交缠,从纠缠的舌尖到按着对方身体的手掌,都带着不容推拒的力道。谢让无从抵抗,只能竭力仰着头,喉间无意识发出的低吟几乎轻不可闻。

但这声低吟仍然勉强唤回了宇文越的理智,强势的动作放缓下来,他略微退开几分,温柔地抵着对方柔软的唇。

“呼吸。”宇文越注视着他,低低笑起来,“难怪不让我吻你,原来根本就不会啊。”

他其实也是头一回,但这种事从来就犹如本能一般,用不着谁来教导。而正因如此,谢让青涩的反应才取悦了他。

恶劣的心思得到了满足,宇文越重新低下头,温柔舔舐,舌尖尝到一点腥甜的滋味。

身子弱就算了,嘴唇也这么软,轻轻一碰就破。

真是没用。

宇文越在心中恶劣地想着,却又不可避免地升起了怜惜之情。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脆弱的人,明明有着强大到能令天下忌惮的能力,却偏偏连他按在肩上的一只手都挣脱不开。

“怀谦……”宇文越抵着他的额头,眼中露出些许苦恼,“你教教我吧,我该怎么做?”

我那么喜欢你。

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也喜欢上我?

谢让只是怔怔望着他。

他似乎彻底被这个吻弄蒙了,嘴唇殷红,双眸覆上水汽。往日那清雅高贵的帝师不复存在,只剩下如今衣衫半解、毫无防备的谢让。

他被宇文越紧紧钳制着,浑身动弹不得,难耐地偏过头。

“怎么了?”宇文越问,“难受?”

“……热。”

谢让手指无力地蜷了蜷,像是想做点什么,却又因为某些原因生生止住了。

自幼饱读诗书,聪慧过人,却连取悦自己都不得其法。

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尚存的矜持与羞耻感让他咬紧下唇,低垂的眼眸中水光潋滟,睫羽微微发颤。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固执了。”宇文越叹息般开口。

他维持着按住对方身体的动作,空闲的手缓缓下移。

谢让呼吸一紧。

“想要?”宇文越眼底带上了点笑意。

谢让只是微微摇头:“不……”

“撒谎。”宇文越眼也不转地注视着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老师,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教过我,撒谎会怎么样?”

“会受罚。”

年轻的天子微微一笑,极温柔地抚过谢让鬓角的碎发,轻声问:“老师,准备好受罚了吗?”

……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谢让记不真切。事实上,从上了马车开始,他的意识就已经模糊了。

他再次醒来,是翌日早晨。

晨曦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入室内,谢让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脑中宿醉般的疼,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

他难耐地按了按眉心,偏头往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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