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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谢让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后宇文越向他转告了昨晚的消息。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萧长风已经将刺客全部抓获。

据说是因为萧长风想留活口,而那批刺客极为狡猾,见状不对立即逃进了树林。萧长风率兵在林中搜寻了小半宿,才终于在后半夜将还活着的人全部生擒。

抓到人后,萧长风甚至亲自来了趟别院,多半是想与谢让亲自聊聊。

但宇文越以帝师身体不适为由,没让他与谢让见面,还又是夸赞又是赏赐,一系列糖衣炮弹堵得萧长风无话可说,只能不情不愿地走了。

“是你睡得太沉,怎么都叫不醒。”小皇帝如是说道。

谢让向来睡得浅,对这话深表怀疑。但既然刺客已经落到了萧长风手里,对方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不必太操心。

不过,还有个人需要他处置。

青年被人押解上来,谢让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动作略微一顿。

……怎么又是梅子茶。

他放下茶盏,看了眼站在身旁的人,没说什么。

跪在堂下的青年已经全无初见时那副伪装出来的怯弱模样,那张俊美的脸上难掩狼狈,脊背却挺得笔直,丝毫不显弱势:“玉儿人呢?”

玉儿,是奚太后的闺名。

谢让道:“太后不会见你。”

他是昨日才知道,季雪舟其实并非奚太后钟情之人,而是奚家派去她身边的眼线。名义为协助,实际,则是监视。

这样的人,奚太后自然不会对他存有其他心思。

她故意做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甚至为了他反抗禁军,都只是为了将谢让和宇文越引去行宫。而在两人夜宿行宫那晚,她也是故意劝说季雪舟逃走,使得谢让将他抓获。

昨晚,季雪舟被作为诱饵留在了车队里,直到变故发生后,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他以想见太后为由,请萧长风带他过来。

萧长风懒得干涉皇族的家事,便遂了他的意。

其实就是将这烂摊子丢给他罢了。

谢让在心中叹气,正想开口,却听青年冷声道:“谢让,你究竟做了什么?”

谢让:“?”

又关他什么事?

“早听闻帝师手段非常,没想到竟能谋划至此。”季雪舟冷冷注视着他,“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服她与奚家为敌,竟连我都未曾察觉……”

谢让:“……”

怎么每个人都把他当成幕后大反派,这回的事真和他没关系啊!

而且,宇文越还坐在旁边呢,怎么不怀疑他?

他的反派气质就这么突出吗?

谢让在心中无奈地想着,余光瞥见身旁的少年眉宇蹙起,露出几分不悦之色。

谢让悄然捏了下他垂在身侧的手,作为提醒。

他是在书房提审季雪舟。

这别院的书房不够宽,书案后方只能放下一把椅子。按照常理,本应该宇文越这天子来坐这主位,但后者说什么都不肯让他站着,谢让只能依他。

少年立于身旁,垂下的手恰好被书案遮挡,旁人什么也看不见。

指尖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他愣了下,当即反手勾住那只想要收回的手。

谢让:“……”

谢让连忙将手抽出来,掩饰般轻咳一声:“季公子,你或许有些误会。”

“误会?”季雪舟只是冷笑,“她有多恨宇文一族,有多恨你,我最清楚不过。若非你从中作梗,她绝不可能与你们合作!”

谢让微微蹙眉。

季雪舟不肯接受,他其实可以理解。

因为就连他至今也还不明白,为何奚太后会选择与他们合作。

不是不明白奚太后倒戈的缘由,只是,无论是这缘由,还是这段时间的种种行为,都不像是他认知中那个奚太后会做出来的事。

他记忆中的奚太后,对奚家忠心耿耿,又对皇室恨之入骨,就算是想要获得自由,她也不应该选择这样的法子。

谢让原本以为,这个世界的奚太后也像先前他遇到的那些人与事一样,产生了些许变化。

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只是忽然性情大变。

就像……谢让先前那样。

谢让若有所思,却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笑:“就算真是我做了什么,你又能如何?”

季雪舟眸光微动。

“季公子,太后已将一切都告诉了圣上。你配制毒药,密谋刺杀圣上,如今已是证据确凿。”谢让语气轻描淡写,“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本官?”

季雪舟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没人知道他在这沉默中想了什么,但当他再抬起头时,神情已经与方才全然不同了。

“证据确凿?”季雪舟眼底显出一丝无辜,问道,“谢大人是哪来的证据?”

“草民从未见过大人口中所言的毒药,更不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草民这些年陪在太后身边,做任何事都要经过太后的同意,若没有太后授意,草民从哪里获取采买配制毒药的原料?”

他俯下身,朝谢让磕了个头:“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大人可以派人去行宫调查,有很多人可以替草民作证!”

这分明是要将一切推给奚太后了。

就算那毒药真是出自他手,也是奚太后授意,只要追究此事,奚太后便是森*晚*整*理主犯。

而且,他还特意提及有人可以替他作证。

这是一早就想好退路了。

看来这姓季的,对奚太后也没有多深情啊……

谢让在心中不合时宜地想。

季雪舟咬死不认,谢让也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随口说了句“自会派人查证”,便让人将他带下去。

侍卫押着青年离开,谢让脊背松了劲,往后靠在椅背上,按了按眉心。

一道身影从屏风后头绕出来。

“早与你说过,你从他身上得不到什么的。”女子望向门外,青年已经被押解着走出庭院,看不见踪迹了。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谢让一笑。

奚太后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就是不相信本宫罢了。”

虽然昨晚的合作很顺利,但奚太后至今没有承认下毒及除夕夜的刺杀一事与她有关,更不曾指认过毒药是季雪舟所制。

那件事是一切的起因,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任谁都看得明白,那必然与奚太后脱不了干系。可她只要一天不承认,宇文越和谢让便没有办法以一个刺客的一面之词,治她的罪。

这是奚太后留下的退路。

她没有完全信任谢让,谢让也没有完全信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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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让方才那么说,只是想诈一诈季雪舟。

可惜,不仅被识破了,还将锅全都扔到了奚太后头上。

明明在书里,都能陪着奚太后死在火场中,怎么到了这里,就不肯为了心上人认个罪呢?

谢让恨铁不成钢。

想起这些,他不禁有些好奇,问奚太后:“您当真不想再与季公子见一面?”

“见他做什么?”奚太后却是反问。

谢让“唔”了声:“毕竟相处过这么长时间……”

就算暂时不能给季雪舟定罪,落到他们手里,此人多半很难再恢复自由身。

出了这个别院,以后想见面的次数,恐怕当真不多了。

看出他想说什么,女子只是不可置信地皱眉:“你把本宫当做什么人了,为了感情要死要活的十几岁怀春少女吗?”

说完,甚至刻意地朝宇文越看了一眼。

谢让:“……”

宇文越:“……”

差点忘了,奚太后藏身这屏风就在书案后方,也就是说,方才他们做了什么,奚太后其实看得一清二楚。

谢让耳根莫名有些发烫,他轻咳一声,竭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所以,您对季雪舟……”

“本宫确实挺喜欢他的,长得好看,人又聪明,还很体贴专情……虽然多半是装的。”奚太后悠悠道,“可惜,他一心向着那个家,留在我身边也不过是暂时的。”

“这样的人玩玩就罢了,要真动了情,那不是太傻了?”

这倒是身处高位之人惯有的想法。

许多人觉得,身处高位之人会对情感有更深重的需求,会更加忍受不了孤独。但谢让近来才发现,当真身处在那个位置时,其实是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追求“情”的。

身旁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与事,应付这些已经足够疲惫,哪来那么多精力追求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

至于宇文越……

谢让下意识朝身旁的少年看去,后者压根没怎么听奚太后说话,正低着头,时不时偷瞄他一眼。

两道视线在半空相触,宇文越连忙敛下眼,做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

……多半还是太闲了吧。

谢让也收回目光,心里暗自决定,回去之后要将宇文越的课程再加一倍。

奚太后默默看着两人眼神交流,忍无可忍打断:“你们还回不回京城了?再耽搁下去,什么时候能到宫里?”

谢让问:“您还要与我们回京?”

原先想带奚太后回京,其实并非为了调查那刺杀一事。刺杀之事是小,借由奚太后引奚党露出马脚,再顺理成章派兵镇压,才是他们最初的目的。

而如今,在奚太后的配合下,萧长风抓到了刺客,奚党谋反之事已是证据确凿。

奚太后要不要回京城,便没那么重要了。

“当然要回。”奚太后理直气壮,“那行宫住得我都烦了,就当换换心情。”

谢让默然。

对方这态度,忽然让他又想起了先前的猜测。谢让思索片刻,试探地问:“您……在行宫住了多久?”

奚太后面露不悦:“谢大人,三年前可是你亲自将本宫送去的,本宫住了多久,你不知道?”

谢让追问:“一直住着,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自然没有。”奚太后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让同样很是不解。

难道他猜错了?

“微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谢让注视着奚太后,沉吟片刻,“……宫廷玉液酒?”

奚太后:“?”

奚太后疑惑地眨眨眼:“何意?”

“……没事。”谢让收回目光,面不改色,“回宫吧。”

第32章

对不上暗号,奚太后与他多半就不是相同的来历了。

谢让心中略有失望,同时,也更加怀疑。

真的有人会在没有经历任何变故时,忽然性情大变么?

回到皇宫后,谢让派人将奚太后送回她以前居住的慈宁宫,还留下一队禁军看守。

当然,名义上是为保护她的安全。

奚太后对此虽有不满,但并未抗拒。

她对谢让仍有防备,谢让对她同样怀有戒心。能允许她住回原本的寝宫,而不是换一处软禁之地,已经是在让步。

识时务者为俊杰,奚太后明白这个道理。

回了宫,谢让也没有歇下。

他先前病了小半个月,这期间所有政务都是宇文越独自处理。寻常事务小皇帝现在已经能够独立处理,但有些大事仍然拿不准,需要与谢让商议。

二人这一忙,就忙到了黄昏时分。

宇文越要去唤太监传膳,谢让道:“随便吃点就行,不饿。”

“那怎么成?”宇文越却是皱眉,“你现在不能饿着,对……对身体不好。”

少年诡异地停顿了一下,谢让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后者含糊道了句“听我的”,转头往外走去。

那背影,怎么看都觉得是在心虚。

谢让无奈叹了口气,片刻后,传上来的晚膳果真又是以酸甜、酸辣的菜肴为主。

少年藏不住事,谢让早猜到他是误会了。

这小傻子也不知从哪里知晓了那些所谓怀孕的身体反应,又弄得个一知半解,将谢让先前的身体不适全归结到了这上面。

也不想想,他们那次之后,才过去多久。

就算真有什么,也不会这么快在身体上显出反应。

原先没有与他明说,是觉得对方慌慌张张的样子颇为有趣,想逗他玩玩。

但抵不过这人天天变着法给他吃酸的。

到底是哪本闲书里写的刻板印象,净会误人子弟。

谢让望着那满桌菜肴默不作声,宇文越忙问:“不合胃口吗?”

他瞥了少年一眼,故意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没有,只是觉得近来御书房的菜品没先前丰富了,换御厨了吗?”

宇文越:“你喜欢先前那样?”

谢让藏起眼底笑意,轻轻应了声。

轻松解决.

当今圣上在城外遇袭的事很快传遍了朝野上下。

萧长风行事干净,手下的人一个赛一个嘴严,外人只知他及时赶到,救了圣上的性命。可那群刺客下落如何,是什么身份,又是死是活,全都无人知晓。

当今圣上短时间内两次遇袭,朝堂上一时间议论纷纷。

虽然知情者少,但结合圣上将奚太后接回宫一事,不少人都将视线重新投向了奚家。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奚家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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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奚太后的另一位兄长,在圣上遇刺的那天下午,便以回乡省亲的名义带着亲眷离开了京城,只留下几名旁系坐镇。

这下,奚家人畏罪潜逃的猜测,更是甚嚣尘上。

那议论一直持续了十来天,转眼到了月末,当今圣上派人去了定远侯府,请萧长风进宫一叙。

名义上是天子召请,萧长风实际见到的却是谢让。

谢让在御书房内煮了酒,主动给萧长风倒上后,没忍住,给自己也添了一杯。

萧长风只是笑笑:“终于可以动手了?”

“嗯。”谢让将酒壶放回炉上,淡声道,“奚家人昨日到了益州,现在多半已经与反贼见上面了。”

奚家人逃离京城之事,谢让自然是知道的。

不仅是知道,还一早就派人暗中跟着,扫清阻碍,势必要让他们顺利与奚无琰的旧部汇合。

萧长风嗤笑:“为了你家那小皇帝,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谢让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不置可否。

奚家现今那家主,无论是学识还是谋划,都远远比不上奚无琰。若他足够聪明就会明白,这个节骨眼跑去投奔奚无琰的旧部,绝不是个好主意。

先前刺杀一事,萧长风已经掌握了证据,是因为谢让授意,才暂时按下不表。

奚家人意图谋反已是板上钉钉,一旦他们到了益州,不管有没有与奚无琰的旧部见上面,奚党那谋反的罪名都是坐实了。

事实上,就连奚党内部,这些天也有人试图阻拦他们。

不过,都被谢让事先派去的人除去了。

奚家人离京后一路顺风顺水,实际每一步都走在谢让的计划当中。

萧长风道:“要是我,才不干这麻烦事。”

要换做是他,恐怕第一时间就派兵追去,将人抓到后,再顺势南下,直接把那伙反贼连带着当地豪绅一网打尽。

哪需要寻什么正义之师的名头。

说到底,还是怕小皇帝的名声受到影响。

谢让却是悠悠叹了口气:“我要是不对小皇帝好点,你们又要怀疑我了。”

萧长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有答话。

他现在对面前这人依旧将信将疑。

谢让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这般为了小皇帝劳心劳力,萧长风扪心自问,他是做不到的。

可他就是想不明白,既然能够这么尽心,为何以前要那般打压皇权?

什么看在小皇帝年幼,担心对方不能好好治理国家这种理由,在他这里可说不通。

而且……

谢让大致猜到萧长风在想什么,平静道:“这两日,我会将禁军兵符归还圣上。”

萧长风一怔。

“你就是不放心这个吧。”谢让给他又斟了杯酒,眼底含着笑意,“担心我是故意将你调去南方,想让你与那伙反贼两败俱伤,我好从中获利。”

奚党残部勾结了地方豪绅,兵力不比萧长风弱。加之益州附近山岭众多,在塞北大漠打仗打惯了的军队,去了那里不一定能讨到好来。

这场仗,会比许多人想象的困难许多。

谢让收敛笑意,正色道:“我不会这么做。”

青年眸光沉静而坚定,萧长风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明白为何当初他回京见到谢让之后,很快打消了要杀了他的念头。

因为这人的眼神。

就像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与他举杯对饮,坦荡说出了自己的理想:“考取功名,自然是为了报效国家。”

“他们都说大梁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从此之后只会一日日衰落下去,但我不信。我的愿望,是让大梁恢复往日荣光,不,要比那更强。”

“要让大梁成为这片大地上最强盛的国家,臣民归顺,万国来朝,谁也不敢欺负。”

“若不是为了这个,我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萧长风已经记不清当年他是如何回答的,多半是笑他酒后胡言,狂妄至极。他一介武将,尚不敢许下如此宏愿,一个小小文人,怎么可能做到?

然而,如今五年过去,虽然尚未达到他当初想要的程度,可这人切切实实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即将走向毁灭的国家。

时光流转,那双眼中已经不再有当年的狂妄,其中的坚定却从未变化。

萧长风略微失神。

他轻声笑笑,举杯与谢让碰了一下:“那本将军就再信你一回。”

信他的夙愿从未改变。

信他,的确有让这个国家走向强盛的能力.

谢让与萧长风饮完了一壶酒,派人送他出宫。

或许是因为近来天气回暖,自半个月前病愈后,谢让的身体好了许多,就连喝了整个冬天的汤药都暂时停了。

今日略微放纵了些,他送走萧长风后隐隐觉得有些头晕,索性也回了乾清宫。

这个时辰,宇文越正在学骑射,谢让趁着少年还没回来,回寝宫沐浴更衣,躺下休息。

这一躺,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谢让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再睁眼时,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宇文越。

少年正在批阅奏折,见他醒来,连忙弯下腰来:“如何,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让睡得脑中昏昏沉沉,听他这话有些疑惑。

他偏了偏头,听见对方小声道:“都说了不让你喝酒的。”

“……”谢让无奈,“哪个奴才这么多话……”

亏他睡前还叮嘱过别告诉宇文越,甚至特意沐浴换了身衣服。

还是被发现了。

“没人说。”宇文越将他散乱的发丝拂到耳后,“我一闻就闻出来了。”

谢让这身体压根藏不住秘密,微醺的身体就连信香也染上了些许酒意,宇文越刚进门就察觉到了。

“鼻子这么灵,你是小狗吗?”谢让笑着道。

宇文越垂着眼眸,没有回答。

瞧着像是有些难过。

这神情看得谢让心都软了,顿时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忙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可不是因为什么应酬喝的。”

宇文越低声问:“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谢让道,“我和萧长风谈的是国家大事,就算他再有戒心,也不需要以这种方式拉近关系。我……我今天就是嘴馋了。”

宇文越还是不说话,谢让无奈:“好,我保证,以后肯定不这样了,行了吧?”

少年点了点头,总算笑起来,扶着谢让坐起身。

“……你故意的吧?”谢让反应过来。

宇文越动作一顿,取过架子上的外衣,软声道:“但我真的很担心,你身体才刚好一些。”

那眼神平白把谢让看愧疚了,只能又再三保证不会再犯,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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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让太医来给他诊个脉,才勉强把人哄好。

谢让乖乖坐在榻上让冯太医诊脉,视线落到面前的人身上。

对方低着头,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谢让已经许久没和冯太医说上话。

这段时日,因为他的身体逐渐恢复,太医没有像先前那样频繁出入乾清宫。

每隔几日来给谢让例行诊脉,来的人也不是冯太医。

今日约莫是太医院无人,宇文越又催得紧,此人才万不得已亲自过来。

谢让若有所思,后者已经收回手,道:“回陛下,谢大人身体恢复得很好,近期当以食补为佳。”

果真又是相同的结论,谢让点点头,宇文越却是问:“没诊出其他的吗?”

谢让:“……”

冯太医疑惑:“其他的是指……”

宇文越沉默片刻,摇头:“没事,你先回吧。”

冯太医道了告退,离开寝殿。

谢让悄然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有些无奈。

他知道少年有些误会,却并未戳穿他。

这个年纪的孩子好面子,要是被他当面戳穿,多半会觉得难为情。

左右这事对他没什么影响,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并无任何异常,自然能解除误会。

可这都快一个月了,这人竟然还没反应过来?

脑子被狗吃了?

谢让在心中叹息,有点后悔之前想逗着他玩,没第一时间澄清。现在想要解释,却找不到契机了。

宇文越确实没有怀疑。

确定谢让身体并无异样后,他安心了不少,弯腰将人扶起来:“今天想吃什么,我去让人备膳。”

谢让随意点了几道两人都喜欢吃的菜,宇文越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刚走出寝宫,却看见一道身影立于院中。

是冯太医。

冯太医站在院子里,正与身旁的小太监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视线却止不住往寝宫的方向瞟。

见出来的人是宇文越,他顿时不再理会旁人,走上前来。

“陛下,借一步说话。”冯太医道。

宇文越心头当即重重一跳。

他连忙屏退左右,将人带去偏院僻静处:“怎么回事,是太傅身体有异?”

“非也。”冯太医道,“谢大人身体安好,老臣绝无虚言。”

他顿了顿:“老臣是想问……那位的事。”

宇文越:“……”

悬着的心缓缓落回肚子里,宇文越闭了闭眼,忍下发火的冲动:“你想问什么?”

冯太医继续道:“算算日子,这段时日应当就能确定那位……是否当真怀有身孕,还望陛下早做准备。”

宇文越被他吓得心烦意乱,没好气道:“已经让人诊过了,没诊出来。”

“陛下莫急。”冯太医还当他是因为此事烦忧,解释道,“虽说大部分人会在一个月左右能诊出,但对方若是中庸,或许会稍晚一些。”

冯太医笑了笑,继续宽慰道:“既然先前服的避子药是假的,陛下的信香加上那药香催化,按理孕育子嗣应当不会有任何问题,陛下安心等待便好。”

宇文越:“……”

就是这样才安心不下来。

他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把事情告诉谢让,脉象上暂时诊不出来,对他其实还算好。

但他也知道,这种事不能拖得太久。

再拖着不解释,就算把他那玩意切了,老师都不一定能消气。

宇文越心中颇为绝望,随口应付两句,便打发冯太医离开。

后者朝他行了礼,率先走出庭院,脚步却猝然一顿。

宇文越心底顿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大脑尚未反应过来,心跳已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宇文越绕过庭院围墙,青年不远不近站在前方回廊下,神情逆着远处的夕阳,看不真切。

宇文越张了张口:“老……老师……”

后者没有回答,他冷冷看了宇文越一眼,转身拂袖而去,只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第33章

“陛、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冯太医慌乱的声音在宇文越耳边响起,但少年已经没心思搭理他。

不仅被老师发现,还以最糟糕的方式发现了。

这下全完了。

宇文越脑中阵阵发晕,强作镇定道了句“无妨,朕自会处理”,将人打发走。

老太医战战兢兢离开了乾清宫,宇文越深吸一口气,回到主殿。不出意外看见主殿的大门已经合上,一群太监宫女候在院子里,紧张地窃窃私语。

常德忠迎上前来:“陛下,谢大人他……”

“都下去吧,让御膳房先备膳,我……朕与太傅单独聊聊。”宇文越道。

众人退出庭院,宇文越走到殿门外,没直接推门,而是轻轻敲了:“老师?”

没有回应。

宇文越没敢再敲,低头站在门边,小声道:“老师,我不是有意瞒你,你别生气,听我解释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隔着厚重殿门传来,谢让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方才冯太医的话他全听见了,并不是宇文越有误会,而是他知晓谢让当初服用的避子药是假的。

所以,这段时间他才会处处小心,如此谨慎。

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一早就知道了吗?

明明知道,还瞒着不说,是想用这种方式将他留在宫里?

又或者,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的意思?

谢让藏在袖中的手无意识握紧,眼底显出一丝冷色。

平日善待宇文越,是由于这人待他不错,虽然粘人了点,但大多时候都听话懂事,并且有心想做个好皇帝。

若宇文越真是那般不折手段之人,甚至将手段用在他的身上……

这皇权,他能归还,也能再夺回来。

这一念头刚在心底闪过,谢让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就算宇文越当真做了错事,他也有其他办法可以罚他,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如果真那样做,不就与原主毫无区别了吗?

少年还在门外小声道歉,谢让深深吸气,勉强平复心情后才冷声道:“滚进来。”

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宇文越走进来,先看了眼谢让的脸色,才低下头快步走到他面前。

“老师……”宇文越小声唤道。

谢让面沉如水:“怎么回事,说。”

青年难得用这般冷硬的语气与他说话,宇文越没敢再像平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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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耍心眼,乖乖解释起来。

“……就是这样,老师若是生气,惩罚我就是,莫要怪罪冯太医。”宇文越道。

谢让:“你还有心思替别人求情?”

宇文越默然。

归根结底,这件事的确是由于冯太医的误会及自作主张。但冯太医曾对宇文越有恩,如今这事又是一心为他,他不想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更不愿对方因此事受到牵连。

宇文越一时没说话,谢让注视着对方的脸,淡声问:“所以,你事先也不知情?”

“当然!”宇文越忙道,“若我事先知道,必定会拦住冯太医,老师信我,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谢让不置可否,又问:“那你为何不说?我要是今天没有发现,你就想一直瞒下去?”

“不是,我……”宇文越犹豫片刻,低声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我是想找到解决办法之后,再说出实情。”

谢让蹙眉:“解决办法?”

“太医院除掉孩子的办法大多伤身,我是想先寻一个不伤身的法子……再告诉老师,以免老师为此烦忧。”宇文越道。

这话倒是让谢让有些诧异:“你不想要子嗣?”

“如果是老师……”宇文越瞥了他一眼,对上对方冰冷的视线,连忙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正色道,“但我更不希望老师因此伤了身体。”

谢让与他对视片刻,收回了目光。

宇文越这话,他是相信的。

若少年进门后还是装出以往那副委屈模样,来他面前讨饶卖乖,他是真的会很生气。

但他没有。

宇文越难得在面对他时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似乎当真担心他会误会,会生气。

谢让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闭上眼。

见谢让不说话,宇文越往前挪了半步,半跪在他身前,轻轻去拉他的衣袖:“老师别生气了,要是实在生气,冲我来就是,别自己憋着。”

“冲你来?”谢让冷笑,“我还能怎么冲着你来,把你那玩意儿切了?”

宇文越:“……”

宇文越低下头:“如果老师能消气,那就来吧。”

谢让:“?”

“若老师不想亲自动手,那也无妨。”少年垂着眼,万分绝望地说,“我已经事先找人打听过了,净身房有个刀法出神入化的老太监,我这就让人带他过来。”

谢让:“……”

准备得这么齐全吗?

谢让险些被这个人气笑了,低哼一声:“得了吧陛下,我要真这么做了,朝堂上那群老东西会怎么骂我?”

宇文越对传宗接代并无执念,但满朝文武可不这么想。

要让他们知道,帝师将当今圣上阉了,恐怕会直接杀进后宫,将他弄死吧。

谢让按了按眉心,又想叹气了。

宇文越不是有意为之,这件事说到底并非他所愿,如此阴差阳错之下,要全将过错怪到他身上,其实不大公平。

而且……

谢让藏在袖中的手掌隔着衣物悄然落在腹部。这段时间,他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身体状态也一日比一日好,着实不像是……

谢让隐约有些怀疑,但想到那老太医将话说得如此笃定,又不敢掉以轻心。

现在看来,除了交给时间,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谢让许久没有说话,宇文越又小声唤他:“……老师?”

谢让恍然回神,板着脸道:“别以为不罚你,就是消气了。”

“那……”

谢让道:“一会儿我便回丞相府。”

宇文越一怔。

这惩罚仿佛比要他进一次净身房还要严重,少年急切地抓住谢让的手:“你别走,我……”

“我本来也不该一直留在宫里。”谢让打断他。

原先是因为宇文越需要他时刻在身旁安抚,但现在这人的信香已经逐渐能控制下来,他再留在宫里,实在不合规矩。

而且,他与宇文越的关系,太过于亲密了。

就算没有这些事,谢让也打算找个时机搬出乾清宫。

握着他手腕的那双手掌心滚烫,谢让挣扎一下,没挣得开,蹙眉:“宇文越。”

后者瑟缩一下,悻悻松了手。

他低着头,许久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谢让当天夜里搬回了丞相府。

宇文越大约是担忧会惹得他更加生气,没有再多纠缠,也没跟着追出宫去。

翌日,宇文越破例召开朝会,将奚家与逆贼勾结之事告知百官,又命萧长风为主帅,率兵南征,剿灭逆贼。

这些本是谢让出的主意,但他本人却并未参与这次朝会。

忽然摊上这种事,就算是谢让也难免心烦意乱,索性以生病为由,告了几天假。

他一觉睡到了午后,被院子里轻微的响动吵醒。

开门一看,院子里堆着十几个华贵的木箱,府上的下人手忙脚乱,还在将箱子往里搬。

——全是当今圣上送来的东西。

府上的管家迎上来,将一封信呈到谢让面前:“是陛下给老爷的书信。”

谢让:“……”

开始玩这套了是吧?

谢让叹了口气,收了书信,道:“东西都送回去,再找人传个口信,府里什么都不缺,让他别折腾了。”

原主这些年没少中饱私囊,要真算下来,丞相府里的金银财宝,恐怕不会比国库来得少。

如今的国家本就算不上富裕,还在这儿劳民伤财。

谢让无奈,拿着信回了屋。

名贵的信纸上,少年用俊逸的字体写着“太傅亲启”,谢让垂眸注视着那封信,没急着拆开。

对于自身身体的变化,谢让早有所准备,昨晚听见那消息之后,他虽然生气,但并没有多么慌乱。

尤其在得知宇文越并非刻意为之后,也没那么气恼了。

在对于这件事的接受度上,谢让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高。

谢让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极为渴求亲密关系的人。

这世上,有人情感单薄,不愿与人扯上关系。但也有人畏惧孤独,渴望与人建立联系,渴望与人亲近。

这份亲密关系,可以是恋人,也可以是亲人朋友。

所以,来到这个无亲无故、无所依靠的世界时,他心中其实很害怕。

所以,他明知不应该,还是无法拒绝宇文越的亲近。

如果真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惜对方是宇文越。

抛开那所谓的师生关系,宇文越是一国之君,他的子嗣是未来的储君,必然又会牵扯进权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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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这绝不是谢让想要看到的。

况且,他也不希望继续与宇文越纠缠下去。

谢让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苦涩的味道顿时充盈口腔,已经冷透了。

住在乾清宫时,宇文越总是管着不让他喝浓茶,偏要换做各式各样的养生茶水。就算不让人近身伺候,那水壶中也永远灌满了热水,无论何时谢让想喝都是暖的。

谢让缓缓舒了口气,将手中的书信放下,最终没有打开。

他不该再与宇文越继续纠缠下去,不仅仅是为了对方,更是为了他自己。

昨晚还在气头上时,他清晰地察觉了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那个瞬间,在误会宇文越是故意算计他的时候,他的确想过以激进的方式报复对方。

他甚至觉得,原主不过是因手段过于粗暴,加上时运不济,才会最终落得失败的下场。

若换做是他来,必然可以做得更好。

这段时间,宇文越对他极为信任,他如今拥有的权利,甚至不亚于先前的原主。

谢让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帮助宇文越,他只是想要保住这条命,在适当时候及时抽身。

可直到昨晚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享受这一切,他在享受运筹帷幄的乐趣,在享受万人之上的地位。

他……是真的生出了野心。

第34章

萧长风事先有所准备,森*晚*整*理只用三日便整顿好了一切军备物资。第三日晌午,大军在京城外集结,由当今圣上亲自送行。

告病三日的帝师同样现身。

谢让刚下马车,就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寻着视线看过去,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宇文越立于城楼之上,正低头看着他。少年难得穿上了正式的冕服,十二旒冕冠挡不住那张英俊的面容,玄色裘冕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威严而尊贵。

谢让远远望向那道身影,竟感觉有几分陌生。

宇文越这个年纪正是生长速度最快的时候,身居高位,更是让他飞快成熟起来。

恐怕再过不了多久,便不能再以少年相称了。

可那双眼落到谢让身上时,却仍然是那般热切而明亮,带着满满的少年感。注意到谢让看他,他眸光亮起,朝谢让微笑起来。

谢让心头微微一动。

他慌乱移开视线,定了定心神,才在身旁的人提醒下,缓步走上城楼。

萧长风身披铠甲,看见他却没什么好气:“还当你不来了。”

谢让取了杯践行酒,刻意忽视一旁那几乎能化作实质的目光,平静道:“将军远征,怀谦自然要来送行。”

“时辰不早,开始吧。”少年嗓音在二人身旁响起,隐约带上了点不悦,似乎是对谢让忽视他而感到不满。

谢让还是没有看他,点点头:“陛下说得是。”

大梁重礼,为远征大军践行,有严格的礼节流程。礼部尚书高声宣读着宇文越亲手题写的祝辞,大军听得热血沸腾,深受鼓舞。

而城楼上的三人之间,却流动着诡异的静默。

宇文越的视线就没从谢让身上移开过,而后者则恍若未觉,只垂眸看着城下的大军。萧长风站在二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感觉自己站在这里颇为多余。

这师生俩闹什么呢?

这份静默一直这么持续到流程结束,三人与大军饮完践行酒,大军陆续整装出发。

城楼下,副将为萧长风牵来马匹。

萧长风没急着上马,趁着旁人都没工夫顾及这边,直接先把谢让拉到一旁单独说话。

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你又在折腾什么?”

谢让被他问蒙了,眨了眨眼:“我折腾什么了?”

“你家小皇帝看起来都快哭了。”萧长风拉着缰绳,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压低声音道,“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又临时反悔,否则,等本将军剿灭逆贼回来,你这条小命照样不保。”

谢让:“……”

“不会,放心吧。”谢让抬眼朝远处望去,数几万大军徐徐远去,只见尘土飞扬,气势恢宏。

他轻声道:“我禁军兵符都还了,就算真想做什么,也没那个能耐。”

搬出乾清宫的第二天,谢让便派人将禁军兵符送回了宫中,这件事不是秘密,萧长风也是知道的。

他眉头皱起,问:“你们真没出什么事?”

不止萧长风有疑问,这几日,满朝文武也在议论纷纷。帝师连着几日没有进宫,听说就连圣上给的赏赐也全数退回,如今又归还了禁军兵符。

任谁都会怀疑他们之间恐怕是出了事。

“能有什么事?”

谢让知道对方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想让一切都回归正轨罢了。”

萧长风皱着眉,但最终没再多说什么。他翻身上马,身后的银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安心在京城待着,把你这身子骨养养好,回来再找你喝酒。”

谢让笑了笑:“好。”

他后退几步,郑重朝萧长风一拱手:“预祝萧将军凯旋。”

萧长风策马离开,一人一马很快没入行进中的大军。谢让轻轻舒了口气,转过身,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气息瞬间笼上来,谢让浑身一僵,飞快后退半步。

宇文越下意识想去拉他的手,但城门前人多,宇文越担心他生气,不敢与他表现得过于亲密,只得悻悻将手收回来。

“太傅身体好些了吗?”宇文越问。

谢让心跳不自觉加快了几分,他竭力维持呼吸平稳,担心被人看出端倪:“好多了,谢陛下关心。”

“那……”宇文越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小声问,“什么时候能复职?”

他顿了顿,又道:“是政务上的事……有几件事朕一直拿不定主意,想与太傅商量。”

谢让敛下眼:“不是有殿阁学士吗?”

宇文越:“有关边境贸易之事,殿阁意见不统一。”

开放与边境贸易是先前谢让提出的,此事有利有弊,因而殿阁学士对此各有意见,每回提起都要吵个翻天覆地,至今没能落实。

不过,这件事还不算太急。

谢让轻声叹气:“再过几日吧。”

“几日?”

谢让想了想:“……七日。”

谢让原以为少年又要不乐意,多半还会向他撒娇,让他尽快复职。但对方什么也没说,反而笑起来:“好。”

谢让有些诧异,又听少年小声道:“七日后见。”

宇文越还有事务要处理,很快带着人离开。谢让站在人群中,注视着天子御辇缓缓离去,隐约明白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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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思。

他担忧的,是谢让不愿再见他,不愿再以帝师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但谢让给出了七日的承诺,证明只要再过七日,他们就能相见。

他因此感到高兴。

谢让收回目光,心口不自觉泛起一丝酸涩.

谢让回到丞相府。

他惯例没让人伺候,也不见任何访客,换下那身厚重的官服后,便唤飞鸢与他去了书房。

书房内如今颇为杂乱,上百本卷宗几乎堆满了半间书房,谢让在书案前坐下,将一封密函递给飞鸢。

“这上面的人,都查一查。”谢让道。

反贼有萧长风应付,但朝堂上的内贼,谢让并不能完全放心交给都察院。

都察院在最初调查刑部时,的确收获颇丰,也查出了几条暗线。

但这段时间,进展却始终不大。

谢让大致能猜出是什么原因。

不过是官官相护罢了。

最初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才让都察院抓到了把柄。而在那之后,事态逐渐平息,有心人彼此掩护,重新藏回了水面之下。

段景尧多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段时日可以说是日夜不休,但仍然进展不佳。

毕竟,就连都察院内也不一定就是干净的。

段景尧身居其位,再有能力,也难免当局者迷,行事有所顾忌。他会被拖住手脚,谢让早有预料。

在书中,宇文越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最终拔除了这些毒瘤。谢让原本是打算放任都察院慢慢调查,也好给宇文越成长空间。

但现在……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好在原主在京城铺设了足够丰富的情报网,加上这些刚从六部调来的卷宗,谢让想出手干涉,倒不算很难。

飞鸢接过密函,道了声“是”,没急着离开,先上前给谢让倒了杯茶。

谢让对丞相府那群家丁并不熟悉,也不想让那些人近身伺候,回来这些天,还是只有飞鸢能近他身。

谢让拿起一本卷宗继续翻阅,飞鸢将茶水放到他手边,他端起来抿了一口,微微蹙眉。低头看去,果真看见那杯中水质澄澈,只在杯底放了两枚红枣。

谢让眉梢一挑:“你怎么也学会他那套了?”

飞鸢道:“陛下说,您现在不宜喝浓茶。”

这几日谢让没有进宫,飞鸢却是照旧每日都进宫陪宇文越练武。谢让知道宇文越一直不怎么喜欢飞鸢,原先还担心没有他在场,飞鸢会不会被对方为难。

现在看来却是他多虑了。

短短几天,都能让飞鸢帮他办事了,宇文越这笼络人心的本事,也没差到哪儿去。

谢让在心中感慨,没有说话。

飞鸢还是没急着走,又道:“陛下还说,您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宜太过操劳。”

谢让险些被他气笑了:“陛下,陛下,这么听他的话,干脆以后都让你跟着他好了。”

飞鸢低下头:“属下不敢。”

谢让这话自然是说笑的,他摆摆手:“下去吧。”

飞鸢有些犹豫,张了张口,谢让又道:“我心里有数,放心。”

青年侍卫朝他行了一礼,转身出了书房。

谢让重新拿起手边的卷宗。

他虽然保留着书中记忆,可书中并未将每一位与此有关联的、有嫌疑的官员姓名都详细记录,能在书中有名有姓的,不过几位而已。

至于那几位,也不是他随便说一句话就能铲除的。

如今时间紧迫,只能靠他通过六部以往卷宗,找出其中有所关联之人,再动用情报网慢慢去查。

所以,他才会找宇文越要七天。

如果他运气真那么差,腹中留下了个那混账东西的孽种……这便是他能为对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谢让看了眼手边的茶杯,轻轻叹了口气.

从城门口回来之后,宇文越同样没能休息。

先前有谢让在身旁,政务上遇到任何问题,都有人帮着出主意。但现在,换做宇文越独自面对,他才意识到这一切有多吃力。

他与谢让,的确还差得很远。

可今日见面时,他并未将这些告诉谢让。

要是往常,宇文越肯定会故意在对方面前示弱,求对方回来帮他。谢让心软,若真是这样,他肯定不会拒绝。

但宇文越现在不想那样做。

他不想再与那人耍心眼,也不想再利用对方的弱点。

他想给谢让时间,等对方冷静下来,愿意与他说话之后,再想办法哄他消气。

批阅奏折,面见朝臣,听殿阁学士针对一点小事吵个不停,再最终做出决策……一系列事务忙得宇文越焦头烂额,等他总算能喘口气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常德忠走进御书房:“陛下,晚膳已经备好了。”

“不吃,没胃口。”宇文越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静了片刻,忽然睁开眼:“他吃过了吗?”

常德忠回答:“听丞相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谢大人已经用过晚膳,歇下了。”

宇文越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轻声问:“都吃了些什么?”

丞相府上,有宇文越安插的内应。

那内应原本是他为了对付太傅准备的,可刚安排上没多久,谢让便住进了宫里。如今第一次用上,却是用来打听对方的饮食起居。

常德忠暗自叹息,心道内应本人恐怕都不敢相信,头一回被启用,竟是为了这些事。

而那内应也十分敬业,不仅详细记下了今晚帝师的菜肴,就连帝师吃了几块肉,喝了几口汤,都记得仔仔细细。

常德忠照实说完,宇文越却是皱起眉:“太少了。”

“是不是丞相府的厨子手艺不好,太傅不合胃口?”宇文越想了想,“明日让御膳房做点吃给太傅送去,做些他爱吃的。”

常德忠默然。

丞相府落成至今都三年多了,那厨子也是太傅用了许多年的,若真是不合胃口,不是早该换了吗?

但他没敢违抗,只低低应了声“是”。

宇文越没再说话,常德忠又道:“陛下,奴才还有一事要禀。”

宇文越抬眼看向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抬手,让守在门口的两名小太监退出去,将御书房的大门合上了。

常德忠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

“先前陛下让奴才去查太傅这些年身边都发生过什么事。”常德忠将那封信函呈上,低声道,“能查到的,全在这里了。”

第35章

七日时间转瞬即逝,第七日一早,一封书信被送到了都察院。

信中是一份名单。

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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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是个休沐日,左都御史段景尧收到信后,当即派人去各个府邸抓人。前后不过半日时间,十余名朝廷命官均被以配合调查的名义捉拿,关入大牢待审。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就连许多被关入牢中的大臣都不知晓自己是为何被捕,外人更是一头雾水。

众人奔走打听,总算得知了那封信的存在。

以及,那封信是从丞相府送出的。

可就算知道了也于事无补,没人知道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也没人知道,还有多少人在那名单之上。

“……这姓段的,行事还挺积极。”丞相府内,谢让听完禀告,悠悠说了这么一句。

结合原主的情报网,谢让拟出了那份名单。名单上的人,直接或间接,大多都曾与奚无琰旧部有所勾结。

那并不是全部,而是谢让整理出来,在这个阶段能够被直接斩除,却不会影响到大局的部分官员。

他本意是想交给段景尧出面,将那名单上的人慢慢料理,谁知道对方行事这么高调,竟直接将人全都抓了。

看样子,那位左都御史大人对于这段时间调查始终没有进展,的确已经急得焦头烂额。

飞鸢问:“可要属下去提醒一番?”

“不用。”谢让道,“证据确凿,人抓就抓了,让段景尧折腾去吧。”

飞鸢:“是。”

屋内陷入片刻沉默,谢让又问:“没别的事了?”

飞鸢愣了下:“没、没了。”

谢让微微蹙眉,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宫里……也没别的事?”

飞鸢思索一下:“有几位大人下午时候进了宫,恐怕是与都察院的动作有关。”

果然如此。

谢让视线垂下,看向了放在桌上的一个木盒。

这几日,宇文越没有来见他,却每日都会托飞鸢给他送来一封信。谢让没有拆开,也没有回信,只是将那信原封不动放进盒子里。

如今已经有十封了。

但今天,什么也没送来。

谢让闭了闭眼,没再说什么,起身与飞鸢一道出了书房。

此刻正值夕阳西沉,阳光落在庭院里,四下无人,显得分外冷清。

谢让抬眼望去,天边的云霞被染得鲜红,远处的亭台楼阁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

那个方向,是皇宫。

段景尧那么一闹,估计是给宇文越添麻烦了吧。

谢让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让这一封信,搅得京城内顿时人心惶惶,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这日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谢让忙碌了好些天,难得能休息,但也同样没有睡好。

翌日上午,他如约进宫,到了御书房。

谢让几乎是一夜没睡,拖着疲惫的身躯刚来到御书房外,便看见常德忠满脸凝重地候在院子里。

后者见到他,连忙迎上前来:“谢大人,奴才这就通报——”

“不必了。”谢让摆摆手,独自走到御书房前。

御书房的大门虚掩着,里头隐约传来人声。

人似乎还不少。

“专权恣肆,目无王法!”

“他哪有证据……”

“……陛下要为臣等做主啊!”

谢让刚走到门边就听见了这些言辞,常德忠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他只是轻声笑了笑,抬手直接推开了门。

十余名官员跪在御书房内,几乎挤满了整间屋子。

宇文越坐在正前方,神情难得凝重。

少年几乎不曾在谢让面前露出这种表情,谢让动作略微一顿,又很快掩饰下来。

众官员的议论也跟着停了,谢让若无其事穿过跪了满地的官员,走到前方书案边,朝宇文越微微颔首:“陛下。”

不等宇文越说话,谢让又偏过头,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大清早的,御书房这么热闹啊。”

他明知故问:“在说什么?”

众人埋着头,视线左右看看,没一个敢说话。

宇文越沉着脸,冷声道:“众卿所奏之事朕都知道了,下去吧。”

众人陆续行礼告退,御书房的门被从外头合上,只留下了宇文越与谢让两人。

谢让走进了些,一眼就看到宇文越手边还摊着好几本奏折。大致扫过去,能看见不少“铲除异己”“奸相”“佞臣当诛”的字样。

但他还没看清那奏折上的内容,便被少年伸出手,啪的将奏折合上了。

谢让没说话,宇文越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行事之前,应当与朕商量的。”

谢让眉梢微挑:“你不怀疑我啊?”

“怀疑什么?”

“借故铲除异己什么的,他们不就是这么说的?”谢让随手抄起一本奏折,大致扫了一眼,煞有其事点点头,“说得挺有道理。”

宇文越:“……”

“别看了。”他一把将奏折夺回去,连着桌上那十来本一道,扔去了手边的另一张小案上。

那案台上,同样的奏折已经堆了不少。

谢让诧异:“这些全都是?”

“是。”宇文越跟着看过去,又开始头疼了,“这就是你惩罚朕的方式吗,这才一天,弹劾你的奏折都要堆成山了。”

更别说那些亲自进宫来诉苦的,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就没断过。

谢让啧啧称奇:“这种时候动作倒是快,平日干活没见他们那么麻利。”

“谢怀谦。”宇文越眉头紧蹙,“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让:“……”

“别这么叫我。”谢让神情稍敛,“我不是他,也不想用他的名字。”

宇文越注视着他,没有回答。

御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僵滞。

数日不见,少年周身的气质似乎又有变化。尤其这般面无表情注视着什么人的时候,帝王的威严表露无疑。

那是上位者才会拥有的威严与气度,就连谢让都隐约觉得有些陌生。

也或许,过去那乖巧听话的少年,原本就是他装出来的模样。褪去伪装之后,年轻的九五之尊,终于显露出他该有的模样。

但这并不是坏事。

谢让在心里想。

这证明,宇文越其实并没有那么离不得他。

这是件好事。

谢让轻轻换了口气,借此除去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感,低声道:“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昨日抓进牢里那些,大多都与奚无琰及其旧部有过勾结。”谢让解释道,“我已将证据送往都察院,段景尧至今还没爆出来,多半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你要是不信,我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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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

“不用。”宇文越打断他,“我没有不相信你。”

谢让这些天调阅了六部卷宗,这件事宇文越是知道的。

他猜得出谢让在调查一些事情,不过,飞鸢那小子在这种事情上死守绝密,宇文越打探不出,也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宇文越叹了口气,周身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威慑感随之消散。他仿佛又变回那个乖巧听话的少年,宇文越望向谢让,低声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人误会。”

谢让没再说话。

宇文越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下对方的胳膊,见对方没有躲开,才扶着他在主位坐下。

御书房这把椅子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宇文越拉着谢让与自己同坐,给他倒了杯茶。

“这几天应该很累吧?”宇文越问,“怎么不多在府上歇几天?”

谢让道:“不是陛下说,有事要与臣商量吗?”

宇文越笑了笑:“你闹了那么大个乱子,殿阁都乱成一锅粥了,恐怕短时间没工夫处理那些事。”

谢让对此并不意外:“那臣回去休息了?”

“别。”宇文越抓着他的衣袖,见对方还是没有躲闪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倾身上去,手臂虚虚揽住对方肩膀。

他低下头,脑袋靠在谢让肩头:“我好想你。”

“老师也是想见我,所以今日才会进宫吗?”少年小小声问。

“……”谢让别开视线,平静道,“我只是觉得,要是再不进宫当面向你解释,你恐怕放心不下。”

宇文越眸光微动,但没有反驳。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对不起。”

谢让说得没有错。

他的确怀疑了。

宇文越从没有像现在那样憎恨自己那多疑的性子,可昨天上午接到消息时,知道都察院越过自己,肆意抓捕朝廷命官时,他的的确确对谢让产生了怀疑。

帝师谢让留下的阴霾似乎从未真正消散,那一封封弹劾谢让的奏折送到他面前,不断提醒着他,那人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曾经做过什么事。

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是在骗他吗?

那一切的示好,对他的亲近,全是伪装吗?

萧长风离开了京城,能够制衡他的力量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所以他才暴露本性?

宇文越不愿这么想,但又无法阻止自己这么想。

少年手臂不自觉施力,被反复拉扯了一天一夜的情感终于克制不住,将人紧紧箍进怀里。

“老师,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宇文越声音放得很轻,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甚至带上了些许哭腔,“你若是还没消气,对我做什么都好,别再用这种事吓唬我了。”

少年用力揽住他,力道大得谢让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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