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让已经习惯这小兔崽子不做人,但听到这话,心头还是浮现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什么要求?”
宇文越抿了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期待,又有些腼腆:“老师晚上就知道了。”
谢让:“……”
这链子不解也不是不行。
但当今圣上的决定没有人能忤逆,于是片刻后,恢复自由的谢让跳下马车,亲眼看见宇文越小心翼翼将取下的金链揣进衣袖里藏好。
没错,他甚至没有把自己的那半镣铐解开。
谢让移开视线,不想再与这癖好越发变态的小兔崽子多言。
静谧安宁的村落依水而建,马车就停在村头不远处,有几名农妇正在溪水边洗衣服。二人沿着溪水走过去,听见了村中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他们今日是天不亮就靠岸下船,此刻到达这村落也还是早晨。
二人走到近前,有农妇向他们搭话:“侬找谁呀?”
“我们……”谢让开口,又犹豫片刻,“在下有一位故友住在此处,特来拜会。”
“故友?”农妇追问:“叫什么名字呀?”
谢让嗫嚅一下:“他……姓谢。”
“咱们这村子以前是叫谢家村,可现在改名叫永宁村,村子里已经没有姓谢的人了呀。”农妇道,“听说是在几年前都搬走了,你朋友确定还在村里吗?”
“搬走?”
“侬不知道?几年前村里出了好大的事,死了好多人哩!”他们的谈话引起了旁人的主意,又有几名农妇凑过来。
“是啊是啊,别看现在村里这样,早几年人都搬走,村子都差点荒了。”
“现在住在村里的,都是这几年刚迁来的。”
几名妇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谢让静静听着,眸光垂下。
隔着衣物,宇文越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大清早的,围在这儿在说什么呢。”一个声音从众人后方传来。
来者是个老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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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花白,后背佝偻。他手中拄了根拐棍,说着话从远处走来,一双浑浊的眼珠无神地睁着。
是看不见的。
“村长来啦。”有人向他打招呼,“村长,这里有两个好俊俏的小哥,来找人的。”
“知道了。”老人摆摆手,把人打发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围着。”
几名妇人回到溪边洗衣,老者问道:“城里来的?”
他目不能视,说话时并未看着二人。宇文越偏头看了眼谢让,却见后者神情怔然,不知在想什么,便低声应道:“是,老人家,我们……”
“又是阿让叫你们来的吧。”老人拄着拐棍,悠悠叹了口气.
“这村子能有今天,还是多亏了阿让。”老人领着他们往村中走去,拐棍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熟练敲动,行走自如。
“他……”宇文越看了眼身旁的人,低声问,“阿让他,经常派人来吗?”
“已经好些年不来了,不过每年都会派人送些钱财东西过来。”老人语气似有无奈,“说了好几回不要,就是不听,那孩子啊……”
谢让低垂着眼,一言不发。
老人看不见东西,因而并不知道他的异样。他熟练地迈上石阶,很快停在一处特别的院落前。
稚嫩的读书声从院子里传来。
“这里,就是阿让以前住的地方了。”老人道,“七年前,一场大火把这里烧了个精光,也烧毁了大半个村子。要不是阿让这些年送来的财物,村子里还修不起这么好的房子哩。”
村中的屋舍皆是白墙青瓦,比起他们一路行来看见的寻常村落,的确处处透着精心修缮过的模样。
“阿让他爹,以前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他那时就常说啊,年轻人都该读书识字,考取功名,报效国家。”老人低笑一声,“那会儿没人信他。”
“那几年年生不好,大伙儿连饭都吃不饱,哪里供得起娃娃读书?有些同乡的要把孩子接回去干农活,他那倔脾气,还总和人家吵。”
“也就他家阿让是个好苗子,没想到,还真让他教出来了。”
说到这里,老人却沉默下来。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略微抬头,像是用那双空洞的眼凝望着眼前的院落。
“出事之后啊,村里的谢家人死的死,走的走,这地方就空下来了。我自作主张,把这儿修成了村塾,还请了先生。”老人闭上眼,叹息般笑了笑,“阿让他爹要是还在,应该也会高兴吧。”
“我……”谢让嗓音略微低哑,“我能进去看看吗?”
老人神情一滞。
他睁开眼,视线依旧空洞,眼皮却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但他最终没说什么,也没有回头。
他扶着村塾外的石阶慢慢坐下,撑着拐棍,声音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去吧,想看就看,别吵到娃娃们读书就成。”
第56章
村塾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以前的谢家村算不上富裕,在出事以前,村中的屋舍大多是以黄土茅草搭建,没人用得上如今这上成青砖。而此处作为村塾修建,与普通民居的构造也截然不同。
置身其中,完全看不出这里原本作为民居该有的模样。
事实上,当年那一把大火,也的确将这里烧得什么都不剩。
宇文越跟着谢让在村塾里转了一圈,又穿过课舍,去了后院。后院也修了几间屋舍,比外头的课舍小一些,院子里晾着衣物,有居住生活的痕迹。
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坐在窗边,正在读书。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先是愣了下,推门走出来。
“小生有礼。”书生朝他们作了揖,有礼有节问,“二位是……”
宇文越问:“你是这村塾的先生?”
“非也。”书生道,“小生是跟着老师过来的,只偶尔帮着老师教一教蒙学,担不上先生之名。”
谢让还是没说话,宇文越道:“我们来寻一位故友,不过,听说他已经不住这里了。”
“故友?”书生问,“阁下说的可是这村塾过去的主人?”
宇文越眸光一沉:“你知道这里以前住的是什么人?”
“小生不知。”书生摇摇头,“只是偶听村长提起,此间主人以前遭过火患,家中只剩一名独子,背井离乡,再也不曾回来。”
他推开后院一扇紧闭的木门,一条小路蜿蜒出去,前方不远处有个独立院落。
“此地修成村塾后,村长又在屋后多修了间院子,说是万一对方回来,还能有个落脚之处……”
谢让穿过木门走出去。
远处那院落显然也是有心布置过的,半高的篱笆上缠着藤蔓,在冬日的寒风中略显颓败,但不难想见,待到春日到来时,会是何等葱郁繁盛,百花盛开的美景。
院落周围种着青竹,屋前有流水潺潺而过,以石桥相连。
雅致,也静谧。
但最先吸引谢让注意的,并非那座精心布置的院落,而是这村塾后方,半山坡上的景象。
那半山坡上,林立着数十座以石块堆砌的墓冢。
新搬来村落的村民并不知晓这墓冢中安葬的都是何人,借村塾落脚的书生更不会知晓。这些墓冢,便在这早已经物是人非的村落里,无名无姓,静静长眠。
谢让走到半山坡上,那墓冢的最前方,立着唯一一块石碑。
是一块无字之碑。
谢让轻轻拭去那石碑上的灰尘,宇文越简单应付了书生几句,也跟着上了山坡。
“这些,是我做的。”谢让没有回头,轻声道,“我知道,那就是我。是我将那一具具焦黑的尸骨从废墟中拖出来,再亲手下葬。”
“是我……害了他们。”
他声音略微发颤,仿佛还能听见昔日离开此地时,同乡亲友的切切叮嘱。
“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这是家中垂垂老矣的长辈。
“别紧张,考不上就算了,回来陪我种地。唉,虽然你那点力气,估计也拿不动锄头。”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阿让哥哥,我等你回来。”这是……自小仰慕他的邻家妹妹。
“怀谦……”宇文越担忧地拉住他的手。
“我没事。”谢让闭了闭眼,“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当年的谢让,在乱局之下主动请缨辅佐太子,成为太子太傅。权臣奚无琰屡次拉拢未果,索性派人南下,屠杀谢家满门,并牵连了所有与他来往密切的同乡。
他想以这种方式,彻底毁去那风头正盛的状元郎。
权势斗争就是这么残酷无情,个中牺牲无人铭记,最终,只剩下这半山孤冢。
“对不起。”宇文越轻声道。
谢让偏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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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为了我,你本不必卷入这些。”宇文越嗓音低哑,“对不起,怀谦,我……”
少年眼眶微微红了,望向谢让的神森*晚*整*理情带着浓浓的歉疚,又有爱怜。
他是这世上最不希望谢让受到伤害的人,但对方受过最深的伤害,偏偏就是来自他。
谢让的神情依旧很平静。
他静静与宇文越对视片刻,又收回目光:“宇文越,我不是为了你。”
宇文越一怔。
谢让直起身来,消瘦的脊背挺得笔直,冬日的寒风吹拂着他的发丝。他的视线缓缓扫过眼前的孤冢,又遥遥远眺,宁谧的山村炊烟升起。
“若当初被接出冷宫的人不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谢让收回目光,像是对着面前这数十座墓冢,又像是对着自己说道:“谢让愧对家人,愧对亲朋,就是让我用这条命来偿还,我也绝无怨言。”
“但……我从不后悔当年上京赶考,也不后悔……成为这太子太傅。”
寒风卷着枯叶掠向山下,村塾里传来老夫子的悠悠念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谢让闭上眼,伴随着记忆回归,一个阔别已久的声音,在脑中渐渐变得清晰。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若所有人都这么想,这国家还能有谁来拯救?”
——“唇亡齿寒啊,真到了那一天,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吾辈读书人的职责所在。阿让,你有这个能力,就要担起这份职责。”
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记忆深处回望着他,手捧书卷,容颜温和:“阿让,你要记得。”
那是……他的父亲.
村塾外,眼盲的老人仍然坐在石阶上。那双布满褶皱的手徐徐摩挲着拐棍,一言不发,神情怔然。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想起身,却被一双手扶住。
“薛爷爷。”
老人动作陡然一顿。
“是你……果然是你。”老人无神的双目瞬间红了,他双手攀附上来,抓住谢让的手臂,“我就知道,我没有听错,阿让……你回来了。”
谢让哑然失声。
他扶着老人坐好,掀开衣摆,双膝重重落地。
老人不能视物,却能听出他在做什么,连忙想去扶他:“傻孩子,你做什么?”
谢让低下头,轻声道:“当年的事,我……”
“怎么还在提当年啊……”老人打断了他的话。
他一点点摸索到谢让的手臂,安抚地拍了拍:“我知道了,阿让心里,是不是还在怨爷爷呢?怨爷爷与你说了那样的话,害你这么多年,都不敢回来看看……”
谢让指尖颤了颤。
当年的谢家村,遭劫过后,幸免于难的村民纷纷搬离了此处。只有这姓薛的老人,最终选择了留下来。
薛家与谢家是同乡,老人家中独子,娶了谢家的女儿。
出事那日,老人恰好有事外出,不在村中。回来之后,看见的便是已经被大火烧毁的家,以及家中儿子儿媳和几个孙儿的尸身。
在某个瓢泼大雨的夜,似乎就是在这里,在京中盛名一时的状元郎,新上任的太子太傅,颓然跪在他面前,没有哭喊,没有落泪。
只是颤抖着声音,一声声道着“对不起”。
可无论如何道歉,又无论如何打骂,逝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
到最后,老人颤抖的手甚至无法握住拐杖,只能对他嘶哑大喊:“滚出这个村子,以后都别再回来!”
年轻的状元郎此生都不会有那么狼狈的时候,他浑身被雨浇头,衣冠不整。听了这话,他只是静静朝老人磕了个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年那场大火,害死了谢家村村民三十二人,你的亲人、朋友,没有一个逃过。”老人闭上眼,声音哽咽颤抖,“我知道,你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啊……”
悲伤过度的他并未意识到那时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另一种更深的伤害。等冷静下来,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已经带着他留下的一身伤痛,离开了这个村落。
此后,虽每年有人送财物前来,但他本人,却再也不曾回来。
又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发现,由那孩子亲手安葬在后山的墓冢,其实有三十三座。
他是替自己,也立了一座孤坟。
年仅二十岁的谢让,亲缘尽丧,一无所有。
也死在了那一年。
老人闭上眼,终于落下泪来:“爷爷一直都想告诉你,爷爷不怪你了……”
他守着这村落,守着那漫山孤坟,等待的就是今天。
就是为了告诉他,哪怕村里物是人非,这里,也仍然是他的家乡.
谢让和宇文越,在村中一直待到了下午。
黄昏时分,马车载着二人离开,谢让倚在窗边,怔怔望着村落远去。身旁,有人轻轻握住他的手。
“其实不必这么早离开的。”宇文越道,“薛爷爷很想你,在村中多住几日也无妨。”
谢让垂下眼,笑了笑:“陛下,又不把你那病放在心上了?”
“……不赶紧去给你找大夫,回头失去控制,折腾的不还是我?”
青年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不是方才在山上吹了凉风,双手冰凉得厉害。宇文越沉默地将他的手捧进掌心,细细摩挲片刻,才道:“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
谢让呼吸微乱,没有说话。
宇文越暖热了那双手,又抬起头来,看入那双眼睛:“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庆幸,在你离京的时候,我追上了你。”
幸好,没有让他独身一人来此。
幸好,这次不是他独自面对。
他口中说着早有准备,说着为了社稷江山,绝不后悔。
无论是看到那漫山墓冢,还是与故人重逢,都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只有宇文越明白,这副平静无波的外表下,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令人喘不过气的悲伤,透过他的信香,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宇文越心里。
那份悲伤,甚至无法支撑他在村中多留几日。
宇文越深深凝望着他,又倾身下来,吻了吻他的眼睛:“难过的话,哭出来会好一些。”
谢让往后避了避,别开视线:“别拿我打趣。”
“我没有。”少年仍在一点点凑过来,细密而温柔的亲吻落在他脸上,“怀谦,你只是个普通人,偶尔脆弱一下,没有关系的。”
谢让睫羽颤动。
宇文越将他拥入怀中。
是这段时间发生过无数次那样亲密无间的拥抱,已经逐渐蜕变为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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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弯温暖有力,他一手揽着怀中人瘦削的腰肢,一手托着对方后脑,温和却不容辩驳的,让对方靠在他的肩窝。
“怀谦,哪怕只有现在也好……”
“试着依赖一下我吧。”
试着相信,你已经不再孤身一人,更不会一无所有。
你的难过与悲伤,有人知晓,亦有人分享。
“呜……”
那是一声极轻的哽咽,可伴随着那声音传来的,却是青年浑身愈发剧烈的颤抖。他把脸埋在宇文越肩头,紧紧抓着对方的衣摆,微弱的泣音逐渐变得无法控制。
宇文越轻抚着他消瘦的脊背,仿佛跨越数年,终于抱住了那个在大雨中伤痕累累的身躯。
第57章
谢让此生恐怕都没有过这般情绪激烈的宣泄,到最后,他几乎是精疲力尽地晕在了宇文越怀里。
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上午。
屋内的窗户紧闭着,辨不清时辰,谢让迷迷糊糊醒了会儿神,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他抬起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少年躺在他身边,还没有醒来。
他多半这一夜又没有睡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紫,眉头也微微拧着。
宇文越年轻力强,其实不常在人面前露出这般疲惫的模样。每回这样,都与谢让有关。
哪有他这样做皇帝的,谢让屡次伤他的心,他依旧如此耐心,如此包容。就连当初盛怒之时,也不曾真的伤害他。
这些谢让平日里从来不提,但他心里都明白。
越是明白,就越是犹疑。
他何德何能啊……
谢让怔怔望着面前的人,抬起手,像是试图抚平对方眉宇间的褶皱。
可他刚一动作,浅眠的少年立即被惊动了。
他眼还没完全睁开,先下意识将谢让搂紧了点,嗓音带着哑意:“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疼吗?”
谢让静静望着他,没有回答。
少年似乎真是困倦至极,努力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眼睛顺利睁开,自暴自弃般把脑袋埋进谢让肩头,意识都不清晰,哼哼唧唧的:“干嘛不理我啊……你理理我……”
谢让没忍住笑出了声。
还皇帝呢,谁家皇帝早晨睡不醒还撒娇。
果然还是个小孩。
谢让失笑摇头,抬手摸了摸那颗毛绒绒的脑袋。
温柔的抚摸渐渐唤醒了思绪,宇文越意识逐渐清晰,他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怀中人含笑的眼。
愣了下神。
谢让眼底笑意更深:“睡傻了?”
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小小声问:“……我还在做梦吗?”
不然,怎么会看见老师这样对他笑。
自从将人带去行宫,他们的关系便近乎僵持。宇文越知道自己是用了卑劣的手段,将人强行留在身边。
对方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开心,所以,就算在他面前露出笑容,也是淡淡的,疏离的。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在这人脸上,看见这样的笑容了。
“嗯,是在做梦。”谢让眼底笑意微敛,淡声道,“所以,陛下还是接着闭眼睡觉吧。”
回应他的,是搂住自己的那双手臂忽然施力。
宇文越猛地翻过身来,将谢让压进床榻:“再笑一次。”
谢让:“……”
“再笑一下嘛。”宇文越靠近了他,声音低沉又柔软,像是在撒娇,“笑一下,我什么都给你。”
谢让:“…………”
这是从什么恶俗话本里学来的情话吗?
他成天都在看什么玩意???
谢让有些气恼,完全不记得,先前留在后宫无聊时,是他自己找来了一堆民间话本,让宇文越读给他听。
少年这会儿倒是清醒过来,一双眼明亮而炙热,这么居高临下望来,叫谢让任何反应都无所遁形。
谢让抿了抿唇,着实不适应被人这么盯着,更别说笑出来。他尝试了一会儿,只能无奈放弃,故意板起脸:“睡觉去,又是一夜没睡吧,不困吗?”
“不困。”但双眼都是红的,里头还有血丝。
谢让板着脸,静静与他对视。
宇文越气势顿时又弱下来,他抓着谢让的手腕,小声问:“那……我能抱着你睡吗?你能保证,不会趁我睡着又跑掉吧?”
谢让眸光微动。
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敢好好休息吗?
可他不是……
谢让偏过头去,被宇文越抓在手里的手腕上已经不见那熟悉的镣铐。那对镣铐,正静静躺在床头的小案上。
“不是说离开村子就重新戴上吗?”谢让问,“怎么不戴了?”
宇文越道:“你太累了,我怕你睡得不舒服。”
所以他宁可这样一整夜不睡觉,宁可这样生生守着他。
被抛弃过一次的小狗,再也不会轻易信任别人,只能用这种方式,笨拙地获取安全感。
谢让无声地舒了口气。
他从宇文越的钳制中挣脱出来,探身出去,取过了那放在床头的镣铐。
这对镣铐是宇文越特意找人定制的,材质轻便,雕刻精美,比起镣铐,更像是一对精巧的金手镯。谢让将镣铐扣在自己手腕上,再牵过宇文越的手。
少年眼神亮起来,呼吸也顿时变得急促。
“看见链子就开心,你真是小狗吗?”谢让没好气地问。
只有小狗,才会在被主人套上项圈时,表现得这般高兴。
宇文越神情无辜:“汪汪。”
谢让:“……”
谢让直接给了他一拳:“以后不许再学狗叫,你是一国之君,让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但谢让力气小,拳头锤在身上软绵绵的,说是小猫轻挠也不为过。宇文越望着他不说话,眼神愈发炙热。
谢让不敢与少年对视,干脆利落将那镣铐扣在对方手腕上,道:“现在我跑不掉了,睡吧。”
说完,还翻身过去,背对对方。
屋内陷入短时间沉寂。
过了许久,身后才传来锁链轻响,是宇文越俯下身来,将谢让重新搂进了怀里。
轻柔的吻落在颈后,谢让呼吸一紧。
但对方并没有再做什么。
他只是这么搂着谢让,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就这么陷入沉睡.
待宇文越休息充足,已经是当日午后。
昨日,宇文越是带着谢让回到城中,寻了一间客栈落脚。吃饱喝足后,谢让也没再耽搁,催促着宇文越再次上路。
他们来这江南,最重要的目的,本是要替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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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寻医治病。
那位姓葛的大夫隐世多年,知道他住在哪儿的人,其实不多。宇文越为了打听他的住处,派人来江南寻觅了足有数月,时至今日,也不过是掌握了大致方位。
二人乘马车出城,一路往南行了好几日,翻过了数座高山,跨过了数条河流,才终于接近了那神医的隐居之处。
“要是被我发现,那是个欺世盗名之徒……”宇文越不知多少次咬牙说出这话。
这也不能怪他。
谁让那神医住的地方实在偏远,不仅没有船,有些地方甚至马车都难走,只能骑马进入。几天下来,就连宇文越都被弄得疲惫不堪,何况谢让那美人灯似的身子。
谢让已经被那山路颠得吐了好几轮,整个人恹恹的蜷在马车角落,连搭话的力气都没了。
马车停在路边休息,宇文越倒了杯刚煮好的梅子茶,递给谢让:“喝了吧,会舒服些。”
谢让懒得动弹,只略微低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滋味瞬间充盈口腔,很快缓解了腹中的恶心感。
宇文越上回给他煮梅子茶,还是去年冬日的事。一年过去,少年这煮梅子茶的手艺,已经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
谢让慢慢喝着茶,想起那时的事,没忍住笑了下。
“你笑什么?”宇文越问。
“笑你。”谢让笑得闷咳两声,才道,“你不记得了?去年冬日,你也天天变着法给我煮梅子茶,因为那时你误会我……”
他没把剩下的话说完,但宇文越知道他想说什么,耳朵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别、别说了……”宇文越视线躲闪。
谢让顿时笑得更加开怀。
宇文越面红耳赤,气恼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咬牙:“不许笑了,再笑我就——”
谢让含笑看他:“你就怎么?”
“我就……”少年红着脸放狠话,“我就把你弄得真有。”
他这话当然只是说说,这几日谢让舟车劳顿,少年就连临时标记都不敢太用力,哪敢真对他做什么。
可谢让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却淡去几分。
宇文越还当谢让是生气了,连忙想解释,却听谢让悠悠道:“我不可能的。”
宇文越眸光微动。
谢让靠在窗边,神情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落寞:“阿越,你是一国之君,这江山社稷不能没有人传承。如果你仍对我抱有期待,觉得与我在一起,也能孕育后代,还是尽早绝了这个心思吧。”
宇文越微微怔愣,似乎没明白谢让为何会忽然说出这种话。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认真道:“我没有。”
谢让抬眼看他。
“我承认,一年前……误会的时候,我心中是有些开心的。但那不是什么后继有人的喜悦,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宇文越握住谢让的手,轻声道,“因为那是你,我才会开心。”
“怀谦,我不在乎的。”宇文越道,“我一早就想好了,皇室中有那么多后辈子嗣,回去之后我们就挑一个过继过来。你我一同教导,他必然能担大任。”
“你相信我,怀谦。我从来没有对这些抱有期待,一刻也没有。”
谢让垂下眼,沉默不语。
宇文越注视着他,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小声问:“你……和我想法不太一样,对吗?”
这个问题,宇文越其实隐隐约约有些感觉。
他看得出来,谢让是很喜欢孩子的。
许是当年家破人亡留下的创伤,谢让虽然没有记忆,但他潜意识里,对血脉亲缘有着强烈的渴望。所以,他心中长久的留有不安全感,希望与人维系亲近关系,希望拥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世上,与他血脉相连的人已经不存在了,但如果能孕育后代……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去想办法。”宇文越连忙道,“冯太医不是说过吗,中庸并非不能生育。上回……多半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再想想办法。”
“你别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你如果愿意,我自然也是想的。我只是……”
谢让一言不发,宇文越那边口风已经变了好几个来回。他轻轻笑了下,打断道:“行了,怎么还没完没了,我何时说过我愿意了?”
宇文越哑然。
少年顿时变得垂头丧气,他俯下身来,把谢让搂进怀里,闷声道:“反正,你就算想要,也只能和我。我什么都满足你,你不能去找别人。”
谢让简直拿他没办法。
他无声叹了口气,揉了把对方毛绒绒的脑袋,正想说什么,却听马车外有声音响起。
“陛下,前方似乎有几条岔路,可要派人先去探一探?”
他们仍不清楚那神医的具体住所,只在附近的村落打听到,对方是住在这山中。这附近的山岭连绵不绝,宇文越原本是想在山脚住下,派人进山把人找到之后,再行求医。
可谢让坚持要直接进山。
如今天色将暗,在山中迷路可不是小事,宇文越正想命人先行探路,却见谢让摇了摇头。
他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思索片刻,道:“走右边那条路。”
第58章
车队沿着山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谷底马车不便通行,宇文越便扶着谢让步行进入。
谷底树林茂密,一条溪流贯穿其间。往里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二人才总算遇见了人。溪水边,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蹲在那里,正在洗衣服。
听见脚步声,少年抬起头来。
听闻那大夫隐居多年,宇文越担心他们人太多会吓到人家,一早便命侍卫退至远处戒备。他扶着谢让走到溪水边,正要开口,少年忽然惊呼一声,转头就跑。
宇文越:“……”
谢让:“……”
宇文越难以置信地转头看谢让:“朕长得很吓人吗?”
谢让配合认真打量他几眼,煞有其事:“多半是陛下气质非凡,令人望而生畏吧。”
“……”宇文越嘟囔,“听着不像在夸我。”
谢让一笑,不说话了。
见到了少年,证明他们没有找错路。二人沿着少年逃离的方向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小路尽头,有一座木屋。
屋前晒着不少草药,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房门开着,少年正将一名老者往屋外啦。
“师父——我真没乱说,您快出来看看呀!”少年慌慌张张喊着,刚走出门,瞧见宇文越和谢让已经跟上来,又吓得躲到那老者身后。
“慌什么,青天白日的,见鬼了不成。”老者年过半百,说话却中气十足。他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摸出一副琉璃镜片,往脸上戴:“又不是第一次见来求医的人,有什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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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上琉璃镜片,看清了站在屋前那两人,话音戛然而止。
“你……你……”老者望向谢让,愕然,“你不是死了吗?”.
木屋内,少年给二人端来茶水,视线还止不住朝谢让打量。
宇文越从方才听了老者那句话之后,神情便一直沉着,忍不住开口想问,又被谢让打断:“葛大夫,我们此番前来,是为求医。”
老者还在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听言恍然回神:“我自然知道你是求医,不求医,你又来我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是为这少年人而来吧?”
他指的是宇文越。
谢让今早刚让宇文越做过一次临时标记,此刻标记尚未散去,乾君信香也应当控制得很好。
但老者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谢让点点头:“还望葛大夫替他看看。”
葛大夫没说什么,从桌上的药箱内取出腕枕:“过来吧。”
宇文越看了眼端坐前方的老者,还想再说什么,又忍住了。他走到老者面前坐下,伸出手,任由对方把脉。
葛大夫敛眸听了一会儿,收回手去。
谢让忙问:“如何,能治吗?”
老者却是反问:“为何要治?”
“这……”
“他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病啊,不过是信香过于浓烈,易感期过于频繁。”老者捋着胡须,悠悠道,“寻个信香契合之人,弄个完全标记,易感期来时该怎么就怎么,不就得了?”
谢让沉默下来。
这与太医得出的结论几乎是一样的。
寻常乾君在完全标记坤君前鲜少有易感期,而宇文越过于浓烈的信香,使得他易感期过于频繁,难以控制。这与坤君难以控制雨露期相同,只要寻个人完全标记,便可稳定下来。
可是……
“若不完全标记坤君,还有别的法子吗?”宇文越问。
葛大夫诧异地抬眼。
他先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谢让,板起脸:“少年人,虽说谢公子现在已经不是坤君了,你也不能做这始乱终弃的事啊。”
谢让:“……”
宇文越:“?”
宇文越被他这忽然的指责弄蒙了,恼道:“我、我怎么就——”
“怎么不是,临时标记就不是标记了?而且从你这信香的浓度看,还不止一次了吧?”葛大夫比他还生气,“你平白污人家清白,还不想负责,哪有你这样的乾君!”
躲在一旁的小少年也跟着指责:“就是就是!”
“我……我……”宇文越还从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偏偏还没办法反驳,气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哪里是不想负责,分明就是……
宇文越下意识朝谢让看去,后者按了按眉心,叹气:“葛大夫,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小皇帝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委屈,谢让顶着对方那可怜巴巴的目光,一本正经解释了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有这标记也是出于意外。
葛大夫将信将疑,终于答应替宇文越治疗试试。
宇文越被葛大夫留下药浴施针,谢让便去院子里等候。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傍晚的山中很冷,谢让坐在院子里,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指尖,听见了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原先在溪水边遇到的那名小少年。
少年怀中抱了件袄子,见谢让朝他看过来,紧张地顿住脚步。
谢让朝他笑了笑:“是给我的吗?”
“嗯……嗯!”小少年点了点头,将衣服递过来。
谢让道了声“多谢”,将那袄子披上,又看向少年:“我记得,你是叫阿轩?”
“你以前好像才……”谢让在阿轩腰间比划一下,“这么高。”
阿轩又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真、真的是你呀!可是你,你明明……”
“我真没死。”谢让伸出手去,“不信你摸摸,我身体是热的。”
阿轩犹豫片刻,果真伸手碰了碰他。少年的手指在他手背上一触及分,小声道:“明明就很凉。”
谢让:“……”
谢让有些无奈,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对方又道:“七年前,是我把你埋去后山的。”
谢让一怔。
“师父说你死了,让我将你扔进河里,我……我没忍心,就把你埋在了后山。”阿轩说到这里,意识到什么,连忙上前拉住他,“我不会是把你活埋了吧?!那你后来怎么出来的,你那时候明明——”
“阿轩。”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老者从屋内走出来,“针扎完了,进去守着病人。”
小少年“哦”了声,乖乖进了屋。
老者这才道:“谢公子,你跟我到这边来。”
他将谢让带去了一旁的小屋。
这小屋内也有桌椅床榻,像是许久没有使用过,并无任何生活的痕迹。但屋子里依旧打扫得很干净,瞧不见一丝灰尘。
老者推开窗户,悠悠问:“谢公子还记得这里吗?”
“……记得。”谢让低声道,“七年前我流落至此,是您救了我,让我在此间暂住。”
“我这里不常来人,偶尔有上门求医的,我就会让他们住在这里。”葛大夫道,“这些年我治过的人不少,虽不可能个个都治得好,但也绝不会有误诊。”
他回过头来,看向谢让:“谢公子可否让我再诊上一诊?”.
约莫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宇文越才结束治疗,回到这间小屋。刚推门走进来,又顿住脚步。
青年蜷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接连几日的赶路几乎耗尽了谢让所有精力,原先在行宫养好的身体再一次消瘦下来。宇文越悄然走过去,在床边蹲下。青年睡得并不安稳,眼底泛着淡淡的青紫,眉宇也微微蹙着。
宇文越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抚平他的眉心。
“唔……”谢让精神有些紧绷,被这么轻轻一碰便醒了过来。他身体还是很疲惫,头也疼得厉害,闭着眼含糊问,“都弄好了?葛大夫怎么说?”
“葛大夫说,我的病情不算棘手,但还需治疗一段时间。”宇文越轻声道。
谢让点点头:“能治就好。”
他顿了顿,又睁开眼:不过这样的话,短时间你恐怕都不能回宫了。你记得明日把消息送回京城,内阁那边也要提前做安排。此处离京城太远,若有什么消息,你都无法及时得知。还有殿试……”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别担心。”宇文越打断他的话,叹气,“你能不能先操心自己的事?”
谢让不说话了。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谢让缓缓舒了口气:“都打听到了?”
宇文越趴在床边,闷闷不乐地应了声。
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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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听见葛大夫那些话,他心中自然会有猜测。先前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敢在葛大夫在场时多做询问,便趁着葛大夫离开时,向那名叫阿轩的少年打听。
十三四岁的少年心思单纯,宇文越几乎没怎么费力,就从他嘴里撬出了想要的东西。
“你以前……真的是坤君。”宇文越低头把谢让抱住,低声道。
“嗯。”谢让应道,“七年前,经历那场变故之后,我分化了。”
宇文越一怔。
“葛大夫后来告诉我,我是因精神受到太大刺激,影响到了腺体,进而引起分化。”谢让低声笑笑,声音中带了点讽刺,“很可笑吧,偏偏是那时候,偏偏是坤君。”
若是其他时机,谢让或许也会不甘,但不会这般难以接受。
可偏偏是那个时刻。
那个他此生最为绝望与愤恨的时刻。
作为坤君,他不能身居高位,作为坤君,他无法控制雨露期。
他甚至……连报仇的资格都失去了。
脑中又开始隐隐作痛,谢让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我不能就这样回京,奚家人等着抓我的把柄,我这样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我无法对付他们,也无法……在那群狼环伺的朝堂上保护你。”
“恰好在这时,我听闻江南有一位神医。”
七年前,葛大夫的名气比现在还要大很多。他隐居于这山中,仍有许多人慕名前来求医。谢让知道了这件事,决定也进山试一试。
“我在这山中寻觅数日,力竭晕倒在路边,是阿轩救了我。他将我带回这木屋,见到了葛大夫。”谢让道,“我求他让我变回中庸。”
将乾君或坤君转化为中庸,听上去或许有些天方夜谭,但实际并非没有办法。
乾君与坤君是因腺体发育而分化,若腺体受损,虽然身体不一定能回到分化前的状态,但在实际表现上,与未经分化的中庸极为相近。
所以,变回中庸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剜去腺体即可。
但腺体生在后颈,连通颅脑,想完好地剜去,那是九死一生。就算成功,身体也会留下难以治愈的病根,终其一生都会体弱多病。
宇文越眼眶微微发红,一只手摸索上来,指尖抚过谢让的后颈:“很疼吧?”
腺体是何其敏感之处,就连森*晚*整*理麻沸散的作用也微乎其微。他不敢去想,青年要如何撑过那疼痛。
他……他先前竟然还那么对他。
“对不起。”宇文越轻轻触碰那个地方,哽咽道,“……对不起。”
第59章
谢让没说话。
他伸出手,捏住少年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
少年眼眶通红,看着委屈得很。
触及谢让的视线,宇文越有点难为情,别开脸:“你做什么?”
“看你啊。”谢让笑起来,“看看到底是哪个小混蛋,把我欺负成那个样子,还在这里哭哭啼啼地装可怜。”
宇文越嗫嚅:“我……”
“阿越,我说过的,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没有关系。”谢让微微正色。他松了手,倒回床上,又缓缓道:“说到底,当初是我陷入迷惘,一意孤行,怪不得任何人。”
若换做现在的他,或许会有别的周旋之道。可当年的谢让何其高傲,经历了那般变故,他一心只想报仇,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若非如此,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宇文越问他。
剜除腺体九死一生,奇迹没有发生,谢让最终没能撑下来。七年前,葛大夫和阿轩都确认他已经死去,甚至将他安葬。但根据宇文越的记忆,在那之后不久,谢让便毫发无伤地回到了京城。
虽然……那应当已经不是他本人。
谢让沉默下来。
他撑起身体,宇文越帮他取了个靠枕过来,扶他靠在床头。
“阿越,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或许你不会相信。”谢让道,“但这些事很重要,我希望你能信我。”
他望向宇文越,认真道:“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并非现实。”
“这里,是书中世界。”
宇文越眸光微动,没有回答。
若过去听见这种话,宇文越定然不会轻信。可如今,他已经见证了谢让的前后变化,见证了此人死而复生。
对方的话,他已经不会再怀疑。
谢让继续解释。
书中世界是独立于现实而存在的空间,当此处作为一个独立空间而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对于书中人物来说,他们所生活的世界便与现实无异。
所以,书中人物,本质上与现实中的人是相同的。
他们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爱恨与追求。
但此处毕竟依托书中故事而存在,从书中人物诞生之时起,这一生的宿命,就已被拓印在文字之上,无论如何都不可更改。
那便是他们与真实存在的人唯一的区别。
也是致命的区别。
谢让轻声叹息,淡声道:“你我都明白人性何其复杂,就算是一开始就被设置完善的仪器,也不可能确保其一生都不产生半分偏移。”
“所以,这世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规则,它的存在,确保了所有人都会沿着既定的轨迹行事。”
那规则无形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个地方,影响着一切可能干涉书中故事发展的事物。
“被规则强行干涉的人与事,我们有遇到过的,还记得吗?”谢让问。
宇文越与他对视,脑中瞬间浮现出了一个名字:“奚太后。”
谢让点点头。
奚太后曾经说过,她是在进宫后忽然性情大变,做出了许多令她都难以置信的事。在回想起这一切之前,谢让便有过猜测,而直到现在,他才确定那猜测没有错。
奚太后的所作所为,并非受到利欲诱惑,不过是遵循着故事的轨迹,她就该成为那样的角色。
与奚太后相同的例子,其实也曾出现过。
在谢让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晚,宇文越在寝宫布下圈套,要亲手杀了帝师谢让。书中他因为武艺悬殊没能得手,而谢让经历过的现实,则是宇文越意外分化错失了机会。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没能成功,宇文越那次计划,的确与他自身的行事风格相去甚远。宇文越曾与谢让提过,他事后也觉得,那次的计划过于冲动。
现在想来,那不过也是故事的一环。
宇文越沉默片刻,问:“那六年,便是你原本的轨迹?”
“对。”谢让的手被宇文越握在掌心,他垂眸看着,轻声道,“帝师谢让,野心勃勃,在把持朝政的三年后,被当今圣上联合定远大将军一举扳倒,锒铛入狱……千刀万剐。”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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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原本的结局。
宇文越的手瞬间收紧,但又怕捏疼了他,颤抖地松开。
“真是……荒唐。”少年哑声道。
他明明是这世上最希望朝堂稳固之人。为了保护当初那个刚离开冷宫、孤立无援的年幼皇子,为了挽救那个日渐衰败的江山,他家破人亡,几乎付出了一切。
“是啊,真是很荒唐。”谢让无声地笑笑,唇边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作为宇文越前期最大阻碍的他,是故事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可他那番折腾,却将事态引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对,故事的偏移,其实在更早之前就出现了。
“我自幼读圣贤书,父亲一直教导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在他的教导下长大,一心只想科举入仕,报效朝廷。”谢让停顿片刻,低声道,“可自从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我的心里逐渐浮现起了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让我去争,让我去斗。我那时在京中风头正盛,我第一次尝到名望与权势的滋味,可我仍觉得不够。我想爬到更高处,将一切掌控于我手,我想……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
“可每当我有这样的念头时,父亲的谆谆教导便会回荡在我耳边,将我强行拉回正轨。”
不过他现在才明白,那其实是让他逐渐偏移了原本的轨迹。
年仅十九岁的谢让还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越发坚定本心,在潜意识中,与那本能一般的“规则”对抗着。
但他仍然担心有一天会被这日益增长的野心所吞噬,所以,他才会与萧长风说那样的话。
那时候的他已经隐约预见到,萧长风或许会成为唯一能够阻止他的人。
而真正让事态变化的,其实是谢让奏请先帝,自愿辅佐太子之后。
被封为太子太傅的第二天,奚无琰派人请他赴宴。
奚无琰想拉拢他。
宇文越一怔,瞬间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在原本的轨迹中,你答应他了?”
谢让闭了闭眼:“对。”
对奚无琰来说,毁掉一个风头正盛的状元郎,自然不如拉拢来得划算。而在原本的故事线里,谢让的确答应下来。那个年轻的反派帝师,最初正是靠着在奚无琰身旁蛰伏,渐渐蚕食对方的势力,最终将人一举歼灭。
那是一场改变了书中故事线,也改变了谢让命运的宴席。
因为拒绝了奚无琰的拉拢,奚家灭他满门,使他分化为了坤君,走投无路之际来到这里,最终在此丧命。
谢让呼吸变得急促,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别怕,怀谦。”宇文越连忙将人搂住,紧紧抱进怀里,“都已经过去了,怀谦,已经没事了……”
谢让嗓音轻哑,有些哽咽:“我知道……我知道……”
可这一切,又怎么会是一句轻飘飘的已经过去,便能够一笔带过的。
他本是绝世无双的少年状元郎,他有以他为傲的亲人,将他视如己出的恩师,与他意气相投的故友。他本该成为一朝贤臣,受到万民敬仰。
可现在,他只能拖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眼睁睁看着亲朋惨死,旧友离散。
短短数年,一无所有。
这是他反抗命运的代价。
怀中的身躯无声地颤抖着,很快,宇文越便感觉到肩头传来湿意。他一言不发,轻轻抚摸着青年消瘦的脊背。
不知过去多久,那颤抖渐渐平复。
青年好似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身体无力地软倒下来,被宇文越扶着躺下。
青年修长的睫羽微微湿润,眼尾泛着水红,脆弱而艳丽。
宇文越低下头,温柔地亲吻他的眼尾:“怀谦,你是我见过最勇敢、也最坚强的人。”
“是命运苛待于你,换做是我,也会心有不甘。”
宇文越一点点吻去他脸上的湿意,温声道:“但我希望,你不要再责怪自己。”
“我与奚太后没能做到的事,这世上任何人都没能做到的事,只有你做到了。你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会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你的错。”
谢让睫羽颤动,轻轻点了点头。
宇文越抬起头来,抚摸着他的鬓发,听见谢让再一次开口了:“七年前,我的确没能从葛大夫的刀下撑过来。我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多半是意外脱离了这个世界,去到了现实中。”
真正的谢让离开后,书中意志创造出了一个完全符合故事轨迹的谢让,代替他完成了该做的事。
“后来呢?”宇文越轻声问,“你是如何回来的?”
“我……”
谢让眼眸垂下,原先模糊不清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
简陋老旧的班车,崎岖难走的山路,还有……
刺耳的刹车与陡然倾倒的车身。
“车祸。”谢让道,“我在回家的路上出了事故。”
现实中的意外,让谢让的意识再一次被抽离,他最终回到了这里,取代了那个被捏造出来的傀儡。
这便是谢让知晓的所有。在谢家村,他的记忆被唤醒的瞬间,这些过往也接连回忆起来。
谢让已经很久没有一次说这么多话,宇文越替他倒了杯水,喂他喝下去,又要扶着他躺下。
“阿越,我还没说完。”谢让拉住他,“我们现在——”
“嘘。”宇文越手指落在谢让唇边,止住了他余下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不必急于一时。”
“……先休息吧,你很累了。”
“可是——”
宇文越微笑起来,捏了捏谢让的脸:“老师要是再不睡,我就要用我的法子,让你休息了。”
谢让嘴唇抿起,拗不过他。
他并没有真正战胜命运。他当初闹得险些丧命,也没能阻止书中故事的发生。世界规则会强行让故事回归正途,那谢让至今还活着,亦是一件违背常理的事。
这或许便是谢让回归之后,仍然感觉到野心在日益膨胀的原因。
那无形的规则,依旧在引导着他走向灭亡。
谢让没再说什么,他任由宇文越替他脱去外衣鞋袜,拉过被子将他裹着。少年直起身来,谢让下意识拉住他:“你去哪里?”
宇文越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问:“怎么?”
“你……”谢让指尖蜷了蜷,欲言又止。
宇文越维持着那即将起身的动作,耐心地问:“老师想说什么?”
谢让垂下眼不去看他,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松了劲,悻悻收回来。没等那只手彻底缩回去,又被人握住了。
宇文越轻声叹息,有点无奈:“一句想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就这么难开口?”
谢让半张脸裹在被子里,还是不看他。
宇文越没与他计较,笑着道:“我只是去把烛灯吹灭,不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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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去桌前吹灭了烛灯,又回到床边,弯腰将人抱住。
“事到如今,你就是赶,也别想再赶走我了。”宇文越低头吻他,轻声道,“睡吧,我陪你。”
第60章
宇文越还需治疗一段时日,二人便在山中住下。
不过,就算他的治疗没那么麻烦,葛大夫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
问题并不出在宇文越身上。
老者板着脸,将一碗汤药放在谢让面前:“喝了。”
谢让:“……”
那汤药色泽浓郁,远远便能闻到苦涩气味扑面而来,比宫里太医开的药还要可怕百倍。
谢让神情稍有迟疑:“葛大夫,我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老者瞬间勃然大怒,呵斥道,“你那身体都亏空成什么样了,不想活了?”
说这话时宇文越正扎了满头银针,听言猝然坐起来,扯得后脑生疼。
但他顾不得许多,急忙问:“他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呢!”葛大夫恼道,“我七年前就与他说过,割除腺体对身体损伤极大,日后更得仔细养着,才能勉强令寿数不受影响。现在这是做什么,年纪轻轻就活够了?!”
“你也是!”他骂完谢让,又转头过来骂宇文越,“怎么对自家坤君都不上心,有你这么做乾君的吗?!”
“我……”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宫里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对帝师比治理国家还要上心。太医每日例行看诊不说,就连那进贡给朝廷的珍稀药材补品,连国库都没进过,直接成批往帝师的住处送。
葛大夫大致也能看出谢让平日里滋补不少,骂完这一句之后,又冷静下来,悠悠道:“谢公子如今这样,一半是因当初落下了病根,一半则是思虑过重。我看呐,你们就安心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好好养养吧,否则……”
“否则如何?”宇文越问。
葛大夫犹豫片刻,叹声道:“否则,你给他灌再多汤药滋补,也不过拖个几年光景,长久不得。”.
守着谢让喝完药,葛大夫替宇文越取下银针,兀自离开了。
屋子里陷入短暂沉寂,宇文越起身走到谢让身边,没等谢让说话,便弯腰将他抱住了。
少年轻轻环住谢让的腰身,脑袋埋在他胸前,一言不发。
谢让刚被灌了一大碗药,嘴里满是汤药苦涩的味道,还要应付这个撒娇的小混蛋。他挣也挣脱不开,正欲开口,便听少年闷声道:“你不会有事的。”
宇文越在他胸前蹭了蹭,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谢让喉头微哽,心又软下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上揉了一下:“我要喝水,你想让我苦死吗?”
少年揽着谢让的手臂紧了紧,小声道:“不许说这种话。”
谢让:“……”
谢让被他闹得没脾气了,顺从道:“臣知错了,劳烦陛下让让,臣想喝水。”
少年轻轻应了声,总算把人放开。
他没让谢让亲自动手,自己去桌边给人倒了水,还往里扔了两颗带来的干梅子。
酸甜的温水入喉,中和了苦味。
谢让放下茶杯,少年还在眼也不转地望着他。
可怜兮兮的。
谢让受不了他那眼神,果断转移话题:“今日天气不错,要出去转转吗?”
今日的确是个难得的晴天,天气也暖和。二人沿着屋前的小路往外走,很快来到了先前途径过的那条溪水旁。
溪水清澈见底,在阳光映照下泛着波光。
谢让踩着碎石走到溪水边,宇文越在他身旁小心翼翼扶着他,从神情到动作都紧绷到了极致。
谢让抬眼便看到对方那紧张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陛下,臣手脚健全,不会连这点路都走不好。”
“那可说不准。”宇文越把他扶到溪边一块青石上坐下,神情依旧不见放松,认真道,“你上回不就差点摔了?”
谢让甚至已经不记得他说的是哪回。
他懒得与对方争论,抬眼望向前方的山水,没再搭腔。
宇文越也不再说什么。
他在谢让身旁坐下,帮他理了理衣襟,又垂下手来,将谢让的双手握进掌心。
青年今日穿了件带毛边的斗篷,素白的绒毛裹在脖颈间,衬得他脸色愈发雪白。宇文越静静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阿越,我真没事。”谢让被他看得不自在,叹了口气,认真道,“葛大夫不是开了药吗,我以后都好好喝药,不会有事的。”
宇文越轻轻“嗯”了声。
他一直知道谢让的身体不好,但他从不知道,事情竟会严重到这般地步。在宫中时,太医查不出他身体欠佳的病因,只能对症下药,尝试滋补。
那滋补起初的确是有效的,所以他只当谢让是天生体弱,补一补总会好。
可这回谢让私自离京,只用了短短三日,便将此前近一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他那时就隐约意识到,谢让的身体或许比他想象中要糟糕许多。
他毁在根基,那是一生都难以治愈的病症。
宇文越眼眸垂下,握着谢让的手无意识收紧。谢让轻轻挣动一下,他又立刻放开。
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抬起来,指尖落在宇文越脸上。
“年纪轻轻的,老是皱眉做什么?”谢让一点点抚平那紧蹙的眉心,顺手在脸颊上捏了把,“看着凶巴巴的。”
宇文越眨了眨眼:“我看着很凶吗?”
“凶。”谢让正色,“难怪那些大臣们越来越怕你。”
许是幼时经历的影响,宇文越不笑时,眉宇间总是带了几分阴郁之色。尤其是掌权之后,那份帝王威严与日俱增,板起脸来,难免叫人感觉严肃。
不过,与谢让待在一起的时候,宇文越很少摆出他皇帝的架子。谢让偶尔甚至会忘记,他身旁这个,是万人之上的君王。
只有在谢让面前,他才会变回寻常少年该有的模样。
偏执,幼稚,又爱撒娇。
谢让看得出来,那其实也不是宇文越的本性。他不是那种会轻易示弱的人,在谢让面前那般表现,大多时候只是装装样子,想从谢让身上讨到好去。
他知道,谢让总会吃他这套。
事实也的确如此。
果然,少年瞬间放软了神情,身子也贴近过来:“我不会凶你的……”
“是吗?”谢让冷笑,“那先前在行宫时,那个成天发疯的小狼崽子是谁啊?”
宇文越:“……”
少年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嘟嘟囔囔好一阵,没说出话来。
谢让其实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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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不怎么把之前那些事放在心上,见他这心虚的模样,更是心情大好。他站起身来,弯腰拾起脚边一块碎石,朝水面扔去。
碎石在水面掠过,连着打了几个水漂。
从小生活被关在宫里的皇子,自然没见过这种民间的娱乐活动。宇文越稍愣了下,谢让已经又捡起一块形状扁平的石头。
“如何,要试试吗?”谢让把石头递给他,“不许用内力。”
宇文越从没玩过这个,让他自己从水面掠过去,恐怕都比让这小小一颗石头掠过水面来的容易。
他不得其法,反复试了好几回,因力气用得太大,溅起的水花甚至扑到了岸上。
谢让事先就有所预料,早早退到了远处,才没被波及。
少年被水花浇了个透彻,回过头来,见谢让已经笑得肩膀颤动,才气恼道:“你教教我嘛。”
谢让勉强止了笑:“好,我教你。”
他又挑了个大小适中的石头,塞进宇文越手里:“要找好角度,力道不能太猛,这样抛出去……”
谢让握着他的手,稍用力一抛,石头轻巧掠过水面,飞得比先前更远。
为了演示,他的身体与宇文越贴得极近,一抬头,便对上了对方低垂的视线。少年微微有些失神,灼热的视线从他双眼慢慢下移,落到了唇上。
他想吻他。
这段时日以来,宇文越吻了他许多次。认真的,轻佻的,亦或是撒娇的,但无论哪一种,他望向谢让的视线,永远是这般真挚又热烈。
谢让心跳不自觉加快,脸上也泛起热意。
可宇文越并没有做什么。
他忽然移开视线,后退半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谢让的距离。
谢让:“……”
少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再看他:“我明白了,我再试一次。”
他好像当真对这无聊的小游戏起了兴趣,又一连试了好几回,但任谁都看得出,这人压根是心不在焉。
谢让也莫名有些烦闷,忽然没了玩乐的兴致。他转身往先前那块青石走去,走得急了,脚腕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他身形一晃,宇文越当即注意到,过来扶稳了他:“怎么了?”
谢让轻轻抽气,低声道:“……好像扭到了。”
“……”宇文越像是被他气笑了,“是谁刚刚才说过,不会连这点路都走不好?”
谢让无法反驳,低头假装没听见。
谢让这身子骨又弱又娇气,扭了一下便飞快肿起来。这下是彻底没法玩了,宇文越没再数落他,板着脸背起他往回走。
谢让趴在宇文越背上,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说好了不要皱眉的,你刚才就应该在溪水边好好照一照你这模样,回头再把阿轩吓着。”
“我管他做什么?”少年气鼓鼓地说。
也对。
要是太在乎别人的想法,可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谢让在心里这么想着,听见宇文越又问:“你很在意他吗?”
谢让:“?”
“他好像也挺在意你的。”宇文越声音发闷,“他之前告诉我了,这些年,他偶尔还会去后山的墓冢……想去看你。”
谢让:“……”
这醋也能吃???
他认识那小崽子的时候,对方才七八岁好吗?!
谢让无奈又好笑,并没打算解释,而是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是很招小孩子喜欢,方才教你那个,就是我以前的学生教我的,很好玩吧?”
宇文越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
他脚步微顿,颈侧青筋暴起,像是轻轻磨了下牙。
半晌,他才冷哼一声:“不好玩。”
“一点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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