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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猜到宇文越可能会有所担忧,但直到现在谢让才明白,原主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段景尧此番行事,如此雷霆手段,和原主以往的行事风格太像了。

而这过分相似的行事,不可避免地让宇文越想起了过去。

如果是几个月前,谢让或许会非常笃定的安抚少年,说他不是原主,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现在……

会因为掌握权势而感到畅快,会因为看到别人的畏惧,而心生愉悦的他,真的能毫无芥蒂地说出,他不可能变成那副模样吗?

“如果……”谢让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背叛你,你会怎么做?”

落在他腰间的手骤然收紧。

过了许久,宇文越才终于开口,声音艰涩:“……我不知道。”

谢让闭上眼,忽然想起除夕宴那天,与萧长风第一回密谈时,对方说过的话。

“你说,如果假以时日,我发现你忘记了为官初心,变得阴狠毒辣,不折手段,就要我在你铸成大错之前,想尽办法也要回到京城……”

“然后,一刀宰了你。”

原主当初说出这话时,也是抱着与他相同的心情吗?

他是不是也意识到,自己的野心终会难以控制,终将……走入歧途?

谢让抬起手,抓着宇文越的手臂略微施力,从对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他注视着少年微红的双眼,认真道:“阿越,我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你要杀了我。”

第36章

“你……说什么?”

宇文越直直与谢让对视,那双略微发红的眸中带着尚未褪去的委屈与悲伤,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谢让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但紧接着,他眼底骤然闪过一丝阴鸷。

谢让张了张口,忽然被人重重推到椅背上,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你、敢!”宇文越居高临下注视着谢让,双手用力攥紧他官服的衣领,力道大得指尖不断颤抖,“谢让,你怎么敢——”

冰冷的话音从他齿缝中挤出,少年的双眼红得惊人,饱含着深深的戾气。

谢让呼吸稍滞,没想过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知道宇文越对他怀有依恋,但那份依恋,显然是由于先前的临时标记,以及这人这些年一直无依无靠,从没有人好好待他所致。

随着近来他不再需要谢让的信香安抚,以及逐渐成长,那份依恋就该慢慢淡去才是。

可为什么……

“阿越,你听我说……”

“你闭嘴!”宇文越厉声打断他,“谢让,你若是想说这些话来试探朕,朕劝你尽早绝了这心思。”

“你若是敢……你若是敢这么做……”

他嘴唇轻颤,似是犹豫了片刻,咬着牙冷声道:“朕不会让你一死了之的,你想都别想!”

少年几乎不曾在他面前表现出强硬的态度,就算是这种时候,他依旧没能对谢让说出什么重话。

谢让别开视线,不敢再看那双通红的眼。

“……你别这样。”钳制在他领口的手忽然松了几分,少年的话音也跟着放缓。他抓着谢让的衣服,近乎哀求般开口:“你不能再丢下我一次,你答应过的,你不能这样……”

谢让一怔。

什么叫……再丢下他一次?

“我想起来了,谢让,我全都想起来了。”宇文越注视着他,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你答应过的,你答应会永远辅佐我,你答应永远不会丢下我。”

“你答应过……会回来的。”

少年恐怕此生都从没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那低哑的控诉,一声又一声,仿佛直接敲打在谢让心头。

谢让眉宇微微蹙起,还想开口询问,脑中却传来些许刺痛。那痛感与先前那回极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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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谢让呼吸骤然一乱,本能抓住了宇文越的手。

“……你怎么了?”

与先前那回相差无几,少年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疼痛很快变得难以忍受,谢让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他用力抓着宇文越的手腕,呼吸沉重而急促:“我答应过你……”

痛苦随着他的话愈渐加深,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格外艰难。

宇文越当即就要起身:“我去让人召太医。”

“不……”谢让更加用力抓住他,像是与本能抗争一般,强行抵御着脑中那阵阵痛楚,“你说,我答应过你……是什么时候?”

宇文越动作一顿,低声道:“是……六年前。”

宇文越今年刚满十八,六年前,是他刚被先帝接出冷宫,当上太子的时候。

也是他刚拜谢让为师的时候。

宇文越也不明白,为何他会将六年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直到前些天,常德忠为他找来了帝师这些年的行事轨迹,他才终于想起来。

六年前的年初,谢让曾经离开过京城。

这些年,帝师谢让将自己所有言行记录都抹得几乎一干二净,但或许是那时的事太过久远,反倒留下了不少痕迹。

他是头一年的十二月升任为太子太傅,而就在一个月之后,六年前的元宵节那天,他远在家乡的亲人、故友,在一夜之间被人杀光了。

那是个威慑。

是他自愿揽下太傅一职,决心辅佐年幼储君的代价。

“呜——!”谢让身体紧紧蜷缩起来,他眼前阵阵发黑,剧烈痛苦产生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老师……老师……”宇文越手忙脚乱把他拥入怀中,轻抚他的背心,“我错了,我不提这些了,没事的……已经过去了……”

怀中的躯体不断颤抖着,落在宇文越衣袖上的手指尖紧绷发白。

门外传来老太监关切的声音:“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不许进来!”宇文越快速应了句,将怀中人打横抱起,进了一旁的内室。

宇文越将谢让放在内室的小榻上,刚要直起身,又被人拉住了。谢让眼眸紧闭着,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一滴泪顺着眼尾滑落。

宇文越替他拭去泪痕:“我去让人请太医,你这样不行。”

谢让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紧紧抿着,抓着他的手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握不放。

“好,我不走。”宇文越弯下腰,重新将人搂进怀里,“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没事的。”

怀中人一点一点松懈下来,更像是精疲力尽,唯有呼吸依旧急促,带着不难察觉的颤抖。

谢让当初离京的原因,宇文越那时也并不知晓。

在养心殿仓促的敬茶拜师之后,他就被带去了东宫,连着一个月都没有再见过他这位太傅。

再次见面,就是离别的那天。

那是个雨后初晴的下午,在经历了漫长的冬日过后,万物都将迎来复苏。唯有庭院内那株寒梅显得惨败不堪,仿佛预知了自己末路。

谢让在院子里与宇文越见了一面。

年轻的状元郎眼中满是疲惫,但在见到他的一瞬间,还是对他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他问了宇文越这些天的功课,还赠了他几本适合他这个年纪阅读的蒙学书籍。最后,谢让温和地告诉他,他家中有些事要处理,将会离京一段时间。

现在的宇文越终于明白,他是要回乡料理家人的丧事。但当初年仅十二岁的小太子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局促地抱着书本,犹豫许久,小声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圣上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京城的局势也愈发混乱,就连宫中都出现了卷着细软私逃出宫的太监宫女。

似乎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青年对他笑了下:“两三个月吧,放心,我不会逃走的。”

他望向庭院里那唯一一株梅树,仿佛喃喃自语开口:“谢让此生从不向任何人低头,也永远不会逃走。”

“你呢?”谢让忽然问他,“会害怕吗?”

宇文越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摇了摇头:“不怕。”

“不愧是我的学生。”对方又笑起来,他走近过来森*晚*整*理,摸了摸宇文越的脑袋,“小殿下,你很快就会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但你会发现,那条路比你想象得还要难走。”

“那张龙椅旁群狼环伺,他们等着食你的肉,吸你的血,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但你不必担忧,因为你现在有我。”

“阿越,我永远不会丢下你。”谢让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一如既往温柔的视线中带着坚定,“我会让你成为至高无上的君王,会让那些蔑视你、欺负你的人付出代价,所有人……都一定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年幼的太子没有听出那温和话语中潜藏的恨意与不甘,他就那样送别了自己的老师,并期待着,几个月后的重逢。

三个月后,先帝撒手人寰,登基大典那天,宇文越等来了他的太傅。

然而,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青年,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他变得冷酷绝情,变得不择手段,渐渐地,宇文越也逐渐觉得,他一开始见到的谢让就是这样。

他忘记了两人的初遇,忘记了那个临别的午后,忘记了对方曾温柔唤他“阿越”。

也忘记了,那个永远不会丢下他的誓言.

谢让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晕过去的,他再醒来时,一眼先看到了从窗户透入室内的一缕夕阳。

室内的布置格外熟悉,谢让重新闭上眼,鼻息间闻到了熟悉的清幽檀香。

这里是乾清宫。

宇文越又把他带回来了吗?

谢让动了动手指,试图撑起身,却又因四肢的虚软重新倒了回去。

“别乱动。”有人快步走到床边,“头还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让张了张口,只觉喉头干涩,竟没能说得出话来。

宇文越将他扶起来,取过靠枕垫在他腰后,又给他倒了杯水。温热适口的清水入喉,总算让咽喉舒服了点。

谢让就着宇文越的手喝完一杯水,摇了摇头,后者将杯子放下。

“我……我睡了多久?”他嗓音依旧低哑,周身酸软得没有一点力气,比上回病了小半个月还要糟糕。

宇文越垂下眼,将他的手握紧掌心:“第三天了。”

“……”

果然。

谢让苦涩地勾了勾唇角。

上回出现这样的事,他还想不通那是为什么,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是因为他触碰了尘封在脑中的记忆。

冥冥之中似有某种力量,在阻拦他碰触那些记忆,在阻拦他……想起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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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回想起先前的事,脑中的刺痛感再一次袭来。谢让眉宇紧蹙,空闲的手按了按眉心。

“又疼了吗?”宇文越顿时紧张起来,“太医就在偏殿候着,我让人去叫……”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谢让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我没事。”

宇文越与他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对不起。”

谢让:“什么?”

“我不该提起那些事。”宇文越道。

他知道谢让记忆有损,多半已经记不起那些过往。因此,在想起了过去的事之后,他也没打算在谢让面前提起。

他是想要在他面前装作一无所知的。

谁知那时候情绪忽然失控,竟将一切都脱口而出。

唯独在这个人面前,他永远都没办法好好控制自己。

谢让却是轻声笑了笑:“傻子。”

“这件事,怎么想都不该让你来道歉吧?”

“分明是我该道歉才是。”

宇文越一怔:“你……你都想起来了?”

“没有。”谢让摇摇头,“还是很多事都记不起来。”

他所能记起的,只有些许零星的片段,难以串联。

少年神情有些低落,但依旧安抚道:“没关系,想不起来就别再想了。太医说,你或许是在丧失记忆时脑内产生了损伤,强行回忆会更难受的。”

谢让又摇了摇头:“不对。”

不是这样。

太医说的那种情形,在许多记忆有损的人身上很常见,但他的情况,却比那些都更为复杂一些。

谢让靠在床头,注视着宇文越,话音放得很轻:“阿越,我没有骗过你,在你临时标记我的那天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那天夜里,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踏足这个世界。”

宇文越眸光微动。

“我现在仍然记得,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谢让眼眸垂下,思绪陷入了回忆当中。

他在那里有亲人,有朋友,有从小到大的记忆。

那是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全然不同的时代,飞速发展的社会,他真真切切在那里生活过,也留下过或许寻常,但依旧难以磨灭的回忆与羁绊。

那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甚至,比他如今想起来的这些片段回忆都更为清晰。

那绝不可能是幻想。

至于这里发生过的事,他却已经记不清了。

在这个时代出生的谢让,是如何度过幼年时期,如何学习、成长,又如何在年少时出人头地,这一切他都不记得。

“你还要说你不是他吗?”宇文越问道,就连话音都低沉下来。

谢让抬眼望向他,对方的模样,竟与回忆中那小小的身影重合起来。

他仿佛又变回了六年前那个会表露出不安与惊慌,却对他毫无怀疑,全身心信任他、依赖他的小小少年。

谢让抬起手,轻轻碰了下对方的脸。

“我也希望我不是他。”谢让轻声开口,在对方露出难过的神情之前,笑着道,“那样,我就不需要向你道歉了,不是吗?”

宇文越怔愣一下,没能立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你是说……”

谢让微笑着,又像是无奈一般,轻轻叹了口气:“虽然记忆还很模糊,也搞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六年前那些话,好像的确是我说的。”

是他受了宇文越的拜师礼,是他与宇文越约定,一定会回来。

那些并非他从书中读到的故事,而是他真实经历过、体会过的往昔。

“虽然好像晚了很多年,但……”谢让顿了顿,认真道,“抱歉。”

“让你久等了,阿越。”

当初许下的承诺,跨越上千个日夜,在此刻终于得以实现。

迟来六年之久,少年等到了他期盼的重逢。

第37章

谢让昏迷了整整三天,自然而然又被宇文越关在了乾清宫修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刚醒那两天他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实在很难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宫门。

至于后几日……

“哎哟谢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您现在不能出门啊!”

谢让一只脚刚迈出寝殿,耳畔那尖细的嗓音就响了起来。

常德忠候在殿外,如临大敌般迎上来。

“……”谢让默默将脚收了回来,诚恳道,“我就是去院子里透透气。”

常德忠眼神一亮:“谢大人是觉得屋子里闷?这简单啊!”

片刻后,寝殿的每一扇窗户都被打开,七八个宫女太监站在窗前扇风,确保进入寝殿里每一丝空气都是新鲜的。

谢让靠在榻上看他们忙活,满脸无奈。

他瞥了眼守在边上的老太监,轻轻叹了口气:“他还想关我多久?”

“怎么能叫关呢。”常德忠脸上堆着笑,做出一副贴心的模样,“陛下这是担忧谢大人的身体呀。”

谢让:“……”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好不容易想起了过去,还与小皇帝相认,谢让原以为对方会更尊敬他一些,至少别像先前那样没大没小。谁知道,那混账东西非但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敬重,反倒变本加厉,连门都不让他出了。

寝宫里这些奴才也是,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各个都不听他的话了。

说好的帝师威严呢?

谢让板起脸,声音也冷下来:“去告诉陛下,我身体不适。”

青年这几日被照顾得很好,就连气色红润起来,整个人神清气爽,看不出有任何不适的样子。

常德忠与他对视一眼,道:“奴才去唤太医……”

“不要。”谢让想也不想打断他,“让宇文越回来,否则我不见太医。”

常德忠:“……”

这已经可以说是在无理取闹了。

常德忠不敢不从,又试探般问:“那您……究竟是哪里不适?”

谢让抓了把瓜子在手里磕着,半点不走心:“肚子疼。”.

传话的小太监急匆匆离开了乾清宫,前后不到一炷香时间,宇文越便回来了。

少年急匆匆走进寝殿时,谢让的瓜子已经磕了一地,姿态怡然自得。看见这副光景,宇文越才稍稍放心下来,走过去。

“老师。”

谢让睨了他一眼,没说话,还想去碟子里再抓一把瓜子。

伸出去的手被另一双温热的手掌接住。

宇文越从怀中取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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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丝帕,帮他擦了擦手,低声道:“吃多了上火。”

谢让当即将手抽出来:“不要你管。”

宇文越:“……”

宇文越又问:“老师身体好些了吗,要不要让太医进来看看?”

谢让那日忽然昏迷把宇文越吓得够呛,为此,他特意在乾清宫划出一个院子,破例安排了好几个太医住进来。

就算现在谢让身体恢复了,也没让人走。

“我能有什么事,被你关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安全得很。”谢让冷哼一声,支着头悠悠道,“而且,你这是关心我吗,你分明更关心我腹中那孽种吧。”

“……”宇文越耳根微微红了,“老师别开玩笑了。”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谢让的脉象和身体都没有任何表现,证明先前那些的确只是个误会。

事实上,在谢让重新进宫之前,他曾扮做平民,去京城各大医馆看过大夫。每一位大夫都明确告诉他,以他如今这身体表现,并不像是怀有身孕。

问到最后,甚至有不少大夫都误会,他是个爱上了乾君,想替乾君生儿育女却求而不得的中庸。

就连送他离开的目光,都带上了同情。

弄得谢让万分无奈。

如今比那时又过去了小半个月,宇文越自然也该明白,压根没有那回事。

对此,他反倒是松了口气。

老师的身体不会受到影响,他应该也……不用再想办法赎罪了。

对他们都是件好事。

宇文越问:“老师是不想留在这儿了吗?”

谢让面无表情:“陛下不妨去问问大牢里那些囚犯,他们想不想继续留在那儿。”

“……”

宇文越视线躲闪:“我……我不是有意要把您关在这里。”

让谢让暂时留在乾清宫,不全是因为宇文越担心他的身体。

还是前些天那乱子。

都察院关押官员一事,段景尧已经向百官披露了证据。证据确凿,原先那些指责帝师连同都察院专权蛮横,极力反对的官员,早已偃旗息鼓。

但比较麻烦的,其实是这件事情之后,接连引出的派系之争。

自从帝师自封为丞相后,朝堂上派系彼此制衡,已经安稳了许多年。可都察院这一闹,原先的平衡不复存在,各方势力都开始有了动作。

这些天,整个朝堂上下都不怎么安分,御书房的人更是来了一批又一批,尽是些趋炎附势、借题发挥之徒。至于宫外,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了谢让的命,他怎么放心让这人离宫。

宇文越向谢让仔细解释了局势,后者只是漫不经心般笑笑:“我还需要你与我说这些?”

自然不用。

就算原先没想起自己身份的时候,谢让在处理政务上亦是得心应手,这点局势变化,他在最初给都察院送去那封信时,就已经预料到了。

宇文越默然不答,谢让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往殿内走。

少年跟着他走过去,谢让从桌上拿起一封信函,递给宇文越。

宇文越:“这是……”

“辞呈。”

宇文越一怔,急道:“老师,你——”

“没想走,只是辞去丞相官职罢了。”谢让道,“这丞相之位我原本就没想继续坐下去,而且,我一天还在这个位置上,你就一天放不下心来吧。”

宇文越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谢让笑了笑:“阿越,我明白的。”

他明明可以不用将谢让留在乾清宫,而是像以前那样,让谢让与他一道去御书房,处理如今的乱局。

但他不敢。

在确认了谢让的身份之后,就更不敢了。

“阿越,先前的事,我很抱歉。”谢让道,“我记忆缺失,想不起来过去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那些并非我的本意,我……”

“那不是你。”宇文越忽然打断他,“你说过的,在我分化那夜之前,你一直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那几年留在京城的谢让,不可能是你。”

这件事两人先前就讨论过。

原先始终不肯轻易相信穿越一说的宇文越,忽然分外执着地认为,前后的谢让都是如今这个人,但中间的不是。

从谢让离京开始,到他分化之前,是有另一个人冒名顶替。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谢让悠悠叹气。

这种猜测听上去比他的穿书更加匪夷所思,甚至可以说是一厢情愿。

仅仅是这几个月的掌权,他就生出了如此野心。在六年前,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变故后,他因为仇恨而变得判若两人,似乎并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些,谢让心口隐隐有些发闷,宇文越却道:“老师若想查清原委,我有个办法。”

谢让:“嗯?”

“老师的祖籍在户部留有记录,如果您愿意,我可以陪您走一趟。”宇文越道,“故地重游,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故地重游啊……”

的确,谢让性情大变是六年前回京后开始的,如果这其中真有变故,去到祖籍说不定真能发现什么端倪。

谢让却是笑了笑:“京城的局势这么乱,你现在离京,皇位不想要了?”

“那……”宇文越思索片刻,道,“老师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内,我一定能让局势稳定下来。到那时,我再陪您回到故乡。”

单单处理京城的乱局,其实并不困难。但宇文越要的,是彻底稳固政权,令百官拥护。

只有到那时,他才能放心离开京城。

谢让对他很重要,但京城的一切,同样也很重要。

“一年……”谢让琢磨了一下,“这可是很难的。”

“是啊。”宇文越点点头,望向谢让,“如果只有我自己,一定做不到吧。”

谢让眉梢一扬,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少年伸出手,将手中的信函还给谢让:“老师愿意再帮帮我吗?”

少年目光恳切,不卑不亢。

谢让垂下眼:“阿越,你得想清楚。”

其实就算辞去了丞相官职,他也依旧是帝师,依旧能够留在宇文越身边帮他。帝师一职没有实权,更不能调遣兵马、委任官员,这对谢让和宇文越来说,都是更好的选择。

宇文越却道:“我已经想好了。”

谢让没有回答,少年注视着他的神情,小声问:“老师是在生气,我这段时间对你有顾虑吗?”

谢让摇摇头:“你的顾虑是对的。”

“阿越,虽然你坚持先前那个帝师不是我,但我能感觉得到,我与‘他’的界限并不明晰。在这里待得越久,我便越能理解‘他’的想法。”谢让轻轻舒了口气,“我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别给我这个机会。”

宇文越道:“可是,你与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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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

“他不会因为牵连了师友而感到难过,也不会因为担心背叛我,就想要辞去官职。”

“我这些天的确有些顾虑,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这封辞呈。

君子论迹不论心,真正贪图富贵权势的人,不可能这么轻易放手。

就像过去的他,怀着满胸抱负来到京城,想出人头地,想做出一番大事业。到头来,还是为了江山社稷,主动担下了帝师这个虚职,甘愿辅佐他这个年幼的储君。

他……其实从未改变。

宇文越上前半步,牵过谢让的手,将手中的信函塞进他手里。少年双手合拢,将谢让的手圈进掌心,笃定道:“老师,别怕,你不会变成他。”

谢让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封信。

“最后一年。”谢让道,“一年之后,不管局势变化如何,这官我都非辞不可。”

宇文越张了张口,谢让悠悠道:“要是不同意,现在就辞。”

“……”宇文越只能不情不愿,“知道了。”

堂堂一国之君,瞬息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总爱在他面前撒娇的少年,谢让无奈地笑笑,转头走到灯下,将那信函丢了进去。

信函在灯火中逐渐燃尽,谢让注视着跳动的烛光,眼底的神情又稍稍暗下。

就再多陪你一年吧。

等到一年之后……

谢让下意识转过头,看见了他站在身旁的宇文越。少年身形笔挺,望向谢让的视线带着点委屈,模样却是高兴的。

谢让收回目光,在心底悄然叹息。

第38章

宇文越说要谢让留下帮他,但其实也没怎么要他操劳。

朝廷的乱局没持续多久,宇文越动用帝师原先留下的情报网,抓了几个派系领头官员的小辫子,又从地方提来几个信得过的官员,总算使得局势稳定下来。

早春的倒寒结束后,谢让按照先前的约定,遣散了来给小皇帝讲学的学士,亲自教导起对方功课。

至于萧长风那边,谢让原以为南方地势险峻,率兵南下会是一场苦战。

谁知道,前线的捷报一封又一封传来。

前后不过一个半月时间,将地方豪绅抄家而缴获的金银财宝,便随着奚家现任家主的首级,一同被送回了京城。

萧长风暂时驻军益州修整,谢让则是带着奚家家主的首级,去了趟奚太后的慈宁宫。

奚太后自从回宫后,便成日闭门不出,只在寝宫中吃斋念佛。谢让见到她时,她仍然穿着一身染了香火气的素衣,手中缓缓转着一串佛珠。

看见亲生兄长的头颅,女子却没有露出多少悲伤的神色,只是仿佛如释重负一般,轻轻舒了口气。

谢让屏退左右,道:“按照约定,我会为您安排好一切,送您出宫。”

这是奚太后的条件。

她帮助圣上清缴奚党,事成之后,圣上要放她自由。

奚太后点点头,又问:“奚家其他家眷,皇帝打算如何处置?”

谢让:“自然是按律法处置。”

按照律法,与逆贼谋反是要诛九族的罪过,就算圣上法外开恩,最终不牵连九族,奚家本家人也应当被满门抄斩。

“奚家人,并不全是罪大恶极。”奚太后缓慢道,“我大哥二哥已死,嫡系血脉也受到牵连,如今奚家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他们都是无辜的。”

谢让没有答话。

他沉默许久,抬眼望向坐在前方主位上的女子,轻声开口:“太后,臣有一件事,一直想问您。”

“六年前,臣的故乡遭劫,与奚家有关吗?”

奚太后手指不动声色颤了颤:“……有。”

谢让闭了闭眼。

当年的幕后黑手是谁,其实很好猜。

当初,谢让是主动向先帝请愿辅佐太子,而那时候,最希望太子沦落到自己的掌控之中的,正是大奸臣奚无琰。

谢让风头太盛,自然会引起他的忌惮。

但不知为何,先前那个谢让,在回到京城后从未调查过这件事。事实上,在宇文越将事情告诉他之前,谢让压根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在他记忆中的那本书里,从未提起过帝师谢让的家人。

就算到了现在,他对这些事也并无多少实感。就像当初那位在政治斗争中受到牵连的殿阁阁老,谢让甚至连恩师的样貌都记不真切,想起时唯有莫名的悲伤,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谢让心口隐隐有些发闷,他无声地换了口气,道:“圣上不会滥杀无辜,臣也不会。但奚家人是否无辜,不能只靠您的一面之词。”

奚太后诧异地抬起头:“你……”

谢让神情波澜不惊,平静道:“若没有其他事,臣先告辞了。”

他转身欲走,奚太后忙道:“当年的事,我很抱歉。”

“……那些年,我像是昏了头似的,言行都不受控制。如果我能更快醒悟,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谢让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来,眉头微微蹙起:“您说……言行不受控制?”

“是。”奚太后道,“你就当做我是在找借口吧,但自从我被送进宫里,成了皇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回想过去,我至今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

从出生开始,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她被教导学习琴棋书画,学习礼仪规矩,甚至学习害人的法子,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进宫,成为后妃,为家族铺路。

可她自幼就讨厌这些东西,更讨厌皇宫的冷清与勾心斗角。

她反对过,也抗争过,但一介女子的声量,如何能抵得过一个权势滔天的家族。

十五岁生日过后,她被送进宫里,嫁给了先帝。

从此变得不择手段。

从区区嫔妃,再到皇后,她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性子也变得与过去截然不同。本家人以为她是想通了,对她的变化十分赞许,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直到几个月前,她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决定不再帮着本家作恶。

“……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当初,我帮着兄长做了很多错事,你家人的事……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奚太后道,“离宫之后,我会寻一处庙宇清修,偿还这些年的罪孽。”

她低头看了看缠在手腕上的佛珠,轻笑了下:“说起来,前些年我吃斋念佛,不过是想伪装出与世无争的模样,其实我心里从没信过这些。”

“可近来渐渐觉得,这世上是不是真有神佛,在冥冥中操控人的命运。”

“将人的命运引至绝路,可不像是慈悲为怀的神佛所为。”谢让轻声道。

如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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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种力量,那一定不是神,也不是佛。

谢让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没继续再说下去,只是道:“您先休息吧,待安排好后,臣会派人来送您出宫。”

奚太后张了张口,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开口。

谢让大致能猜到她的意图,道:“季雪舟眼下还关在牢里,待查明他的罪责,就会做出处置。您若是想见他一面,臣可以安排。”

“……还是不见了吧。”奚太后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对奚家忠心耿耿,现在多半恨透我了。不过,他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的确没有做过什么危害朝廷的事。或者说,没来得及。”

“当初给皇帝下毒,是我的计划,他事先不知情。”

谢让点头:“猜到了。”

如果真是季雪舟,或是奚家想要动手,不会用这么周旋的法子。虽说当初那宫女极力将行事的意图解释清楚,但细想下来,仍有破绽。

当初奚无琰在被逼上绝路之前,就曾有过谋朝篡位的想法。奚家人若想报复,直接杀了宇文越取而代之就是,何必偏要留下宇文一族的血脉。

更何况,那天夜里他们就算真得手了,那宫女多半也很难从宫里全身而退。

恐怕,那女子在进宫时,就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

奚太后闭上眼,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悲伤之色:“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果我的皇儿还在,应当与她差不多大吧。”

谢让没说什么,女子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她摆摆手,示意谢让离开。

谢让转身走出慈宁宫,厚重的殿门合上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坐在殿内的人。

岁月没有在那张美艳昳丽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可她的神情,在那一刻忽然变得格外疲惫。她前半生都在被命运牵引着往前,在挣脱束缚之后,身边却什么也没能留下。

谢让走出宫闱。

他打发走抬着御辇来接他的小太监,独自行走在宫墙下。

如今已是仲春时节,宫中随处可见花团锦簇,万物复苏之景。在冬日里最惹眼的梅花,却已经开始逐渐走向凋零。

谢让站在一株梅树下,原本繁茂的花枝只剩些许零散的花瓣缀在枝头。他伸手轻轻一碰,那花瓣便失了依附,缓缓散落。

“早说了不让你自己来,你偏不让我跟着。”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谢让收回手,却没有回头:“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户部吗?”

“那边忙得一团乱,我在那儿待着也没用。”宇文越走上前,将手中的薄衫搭在他肩头,“只是清点货物而已,不用我亲自盯着。”

南征军清缴的财物昨日刚到京城,需要仔细清点核对过来,才能纳入国库。这几日京城处处透着喜气,宇文越甚至给百官放了几天假,唯有户部,各个忙得脚不沾地。

“那就读书去。”谢让道,“昨日教你那些,都背熟了吗?”

“早会了。”宇文越绕到他身前,帮他系起罩衫的系带,“老师现在就能考我。”

谢让别开视线:“……没这心情。”

“承认你心情不好了?”

“……”

宇文越轻轻叹了口气,悠悠道:“要换做几个月之前,我打死也不相信,帝师谢让竟是如此感情用事的人。”

谢让蹙眉:“我哪里感情用事?”

“你若不感情用事,这段时间为何要动用所有情报网,将奚家上下所有人都查了个遍?”宇文越道。

谢让说他不想伤害无辜,这不是假话。甚至在前些时日南方战事尚未平复时,他已经预料到了如今这局面,并提前开始调查起奚家上下。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反心的人,也不想有任何无辜者受到牵连。

“怀谦,你的心太软了。”宇文越低头注视着他,轻声道。

就算猜到奚家是害他灭门的凶手,就算曾经是敌对关系,他仍然会为奚家人考虑,会为奚太后的处境感到难过。

所以宇文越才不希望谢让独自来见奚太后。

他与过去那个冷酷无情的帝师谢让,的确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谢让垂着眼不说话,宇文越偏过头,朝候在不远处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后者点点头,转头不知从何处拉来了一匹马。

正是先前宇文越亲自训练的那匹乌云踏雪。

马匹被拉来近前,脑袋立刻亲昵地去拱宇文越的胸膛,后者躲了下,拍了拍它的脖子:“乖一点,听话。”

谢让问:“你要做什么?”

“老师不是心情不好吗,我陪你出宫散散心。”宇文越笑起来,赶在谢让开口前说道,“老师别骂我不务正业,奏折我全都处理完了。百官今日都在放假,朕就休息一天,也没关系吧?”

“……”

难怪他明明在宫里,却没穿皇帝的便服,而是换了身寻常服饰。

谢让默然片刻,并没反对,只是道:“想出宫散心,坐马车不就是了。”

“马车哪有骑马有意思。”

宇文越乐呵呵的说了这么一句,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揽过谢让的腰身,纵身一跃。

“宇文越!”谢让惊呼一声,竟直接被人抱着骑上了马。

“老师别乱动。”对方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小黑还没给旁人骑过,你再乱动,它要发脾气了。”

谢让浑身僵硬,就连吐槽宇文越给这乌云踏雪起的什么破名字都顾不上,连忙抓住宇文越的手臂:“你、你快放我下去!”

“别怕,我说笑的。”宇文越道,“它很乖的,老师摸摸它,让它熟悉你。”

谢让一只手死死抓着宇文越,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落在身下马儿的鬃毛上。

小黑打了个响鼻,没有表现出排斥。

谢让紧拧的眉宇舒展开来,大着胆子又摸了两下。

消瘦纤长的手指被那漆黑的鬃毛衬得愈发苍白,宇文越搂着怀中柔软的身躯,神情忽然变了变。

他不自在地往后挪了几分,意识到这似乎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

宇文越抿了抿唇,小声道:“要不……我们还是换马车?”

“为何?”谢让已经不怎么怕了,还伸手拍了拍身下的马儿,“它很听话呀。”

“……”

它是很听话。

但有别的玩意不太听话。

宇文越张了张口,见谢让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最终还是没能开口。他暗自叹息,勉强平复下躁动的心绪,轻轻抽了下缰绳。

马蹄轻踏,缓慢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第39章

城内不许策马疾驰,这是帝师当年亲自定下的规矩。

况且,南征军刚打了胜仗,宇文越宣布举国欢庆三日,城内如今热闹非凡,骑马几乎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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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越早有预料,出了宫门后,便径直带着谢让往城外去。

他们平日里都不常离宫,谢让就连城里的路都没记得多少森*晚*整*理,更不用说城外的。他只当宇文越是信步乱走,直到二人策马穿过一条树木葱郁的小径。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大片野湖。

今日是个大晴天,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势。湖边垂着一排柳枝,随风浮动,半遮半掩间能看见湖对岸静谧的村落。

是与城中截然不同的景色。

“如何,这里景色不错吧?”宇文越语气颇为得意,“上回从行宫回京的时候看见的,幸好没找错路。”

谢让眉宇舒展开来,却只是不动声色:“尚可。”

宇文越撇了撇嘴,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两人策马沿着湖边缓缓前行,前方湖岸边,泊着一艘简易的小舟。

宇文越问他:“想游湖吗?”

谢让迟疑片刻,还想再说什么,揽在他腰间的双手却忽然施力,直接抱着他下了马。

谢让:“……”

虽然他知道宇文越这段时间一直在练武,而且从身形力量变化以及飞鸢的评价来看,进步着实不小。

但随随便便就把他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抱起来,是不是稍微有点离谱了?!

习武之人了不起啊???

谢让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只能归结为今年冬天病了好几回,瘦得太多了。并且暗自下定决心,之后一定要再多吃点。

宇文越自然不知道自家老师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他将马匹系在湖边的一棵树干下,便迫不及待拉着谢让上了小舟。

今日天气好,湖上吹来的风亦是暖洋洋的,带着隐隐约约的花香,最适合泛舟湖上。

唯一的问题是……

“右边,往右边!”

“我刚才就在往右!”

“你身子别偏,船要被你压翻了!”

这两位当朝最大的掌权者,划个船划出了堪比打仗的气势。简陋的小舟在湖面上摇摇晃晃,谢让哪里还有什么欣赏风景的心情,抓着船舷只想骂人。

他刚才就想问了,这小兔崽子平日里在宫中都不怎么游湖,他真的划过船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仅宇文越没划过船,谢让也没划过。

折腾到两人都精疲力尽,小舟才终于勉勉强强停在了湖中央。

谢让倚在船舷一侧,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

他的对面,宇文越擦了擦额前渗出的薄汗,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这一番下来,他比谢让还要紧张。

他自己落水倒没什么,谢让这身体好不容易才被他养好了些,要真落了水,指不定又要病一场。

早知道就不拉着他胡闹了。

宇文越一时有些后悔,忽然,迎面泼来些许水花。

宇文越下意识偏头躲过,抬头看去。

谢让眼底带着狡黠的笑意,一只手仍垂在船舷边,沾湿了水,晶莹剔透的水珠缀在指尖,缓缓落入湖面。

“你……”宇文越喉头泛起一阵干涩,“你做什么?”

“罚你,谁让你瞎折腾。”青年笑意敛下,做出一副不悦的模样,“我衣服都被你弄湿了。”

方才宇文越挥桨的力道太大,溅起的水花直接泼在了谢让的衣摆上。

谢让爱干净,身上从来都是纤尘不染,可如今,那素雅洁净的衣衫上晕开大片水渍,还沾了些零星的泥点子。

“对不起。”宇文越乖乖道歉,“回宫后我帮你洗洗?”

“你洗?”谢让眉梢一抬。

宇文越身为一国之君,自己穿的衣服都是寝宫里的小太监洗的,还能帮他洗衣服?

“少看不起人,我以前也帮母妃洗过衣服。”宇文越道。

这倒的确。

宇文越这个皇帝和其他不同,他是真真切切,经历过苦日子的。

谢让没再说什么,但心情似乎不错。

他趴在船舷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撩动着水面,平静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宇文越垂眸看着他的动作,那柔软纤长的指尖在湖面随意划过,却好像拨动在他心口。

弄得心里痒痒的。

他看得失神,一时没有留意,被谢让撩起的水花劈头盖脸泼了个正着。

“哎呀,你干嘛不躲?”

宇文越那眼神看得谢让不自在,本意是想叫他收敛些,因而手下也没有留力。谁知道小傻子躲也不躲,溅起的水花结结实实全泼在脸上,水滴顺着下颌流下来,沾湿了前襟。

谢让连忙直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张手帕要帮他擦脸。

他这一动,勉强维持着平衡的小舟又摇晃起来。

“你别乱动!”

宇文越大喝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

晃动中,小舟彻底失去平衡,谢让踉跄一下,直往一旁倒去。

宇文越连忙将人拉进怀里,脚底用力一踏。小舟顿时在他脚下四分五裂,宇文越借力而起,飞快从水面掠过。

片刻后,两人重重摔在了湖岸边。

“你没事吧?”宇文越垫在下方,被这一下摔得头晕眼花。但他顾不上其他,连忙去看怀里的人。

谢让趴在他身上,缓慢抬起头,神情难得有些呆愣。

宇文越还当他是摔蒙了,忙去摸他的手脚:“摔到哪儿了?疼吗?”

“没事。”谢让摇摇头,又偏头往湖心看去。

他们原先乘的那艘小舟已经彻底散成了一堆木片,七零八落地浮在湖面上。

“你这轻功练得不错啊,都能飞这么远了。”谢让夸赞道。

“……”

见他没事,宇文越总算松了劲,仰头倒在地上。

谢让以前就对这轻功颇为感兴趣,又问道:“还能飞得更远吗?屋檐是不是比在水面上容易?”

宇文越自己都还心有余悸,听着谢让这兴冲冲的语气,只能无奈苦笑:“老师饶了我吧,这是我头一回带人……吓死了。”

谢让“哦”了声,稍稍有些遗憾。

他站起身,将宇文越拉起来。

宇文越把谢让护得很好,但自己那身华贵的衣衫却被树枝碎石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身后更是沾了不少尘土水渍,活脱脱一个刚从泥地里打滚回来的小狗。

谢让看得愧疚,帮他理了理衣衫和发饰。

外衣是彻底不能穿了,好在今日天气不冷,宇文越索性脱了外衣,只着一件暗红的单衣。

贴身单衣更清晰地勾勒出他那坚实高挑的身形,肩宽腿长,腰身窄细。

谢让后退半步,不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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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开视线。

这小兔崽子,不仅个子抽条似的长,身形也越长越惹眼了。

“要回去了吗?”谢让含糊问。

就在这时,林中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宇文越当即将谢让挡在身后,二人抬眼看去,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是寻常农家打扮,胖嘟嘟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格外可爱。他脑后梳了两个发髻,身上的衣衫洗得泛白,却很干净。

他被宇文越这反应吓了一跳,立即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

谢让拍了拍宇文越的手臂。

他们今日虽然是单独出来散心,但暗地里仍有侍卫暗中跟随。若真是可疑人员,根本不可能安安稳稳走到他们面前。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谢让弯下腰,温声问,“你是住在这附近吗?”

小男孩一双大眼睛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模样可爱得谢让心都软了,他想走近一些,宇文越却不让,冷声问:“你住在何处,为何独自来这里?”

许是他身上的气势太过摄人,小男孩瑟缩一下,抬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这附近的村落围绕着这片野湖而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湖岸边的确能看到几间茅草屋。

宇文越不敢放松警惕,又问了一遍:“为何来这里,说。”

谢让听不下去了:“阿越,人家只是个孩子。”

“孩子又如何,谁能保证他不是被人利用?”宇文越话音依旧冷硬,“来这里做什么,再不说实话,别怪我们不客气。”

小男孩不一定能听懂他这话,却能听出他话中暗藏的危险。他眼眶红起来,小声道:“我……我看到你们才过来的。”

宇文越眯起眼睛:“何意?谁让你来的。”

谢让微微皱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秒,男孩再也抑制不住恐惧,嚎啕大哭起来:“你们拿了我家的船,还把它弄坏了,坏人呜呜呜——!”

谢让:“……”

宇文越:“……”

天地良心,谢让真不知道那艘船是别人家的。

他还当是宇文越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感情就是看见了别人泊在湖边的小舟,临时起意要游湖?

谢让诧异地看向宇文越,后者似乎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与谢让对视一眼,又心虚地躲开了视线。

两人,准确来说是谢让,花了足足一炷香才安抚好小男孩,让他相信他们真的不是坏人,只是意外弄坏了他家的东西,并表示可以跟着他回家,向主人家赔偿。

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让看得心软,弯腰将他抱起来:“你家是在这边对吗?”

男孩抽抽噎噎点了头。

谢让抱着男孩就要往前走,宇文越还是不大放心,道:“我来吧。”

男孩看了他一眼,畏惧地抱紧了谢让的脖子。

谢让与宇文越对视一眼,试着哄道:“别怕呀,这个小哥哥也不是坏人。”

“……可是他好凶啊。”

宇文越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谢让忍不住笑起来:“早让你方才冷静点了,看你把人吓得。”

宇文越眉宇紧蹙,并不说话。

“好了,先把人送回去再说。”谢让收敛了笑意,抬手在宇文越脸上捏了一把,“别板着脸,小哥哥,你好凶啊。”

第40章

二人跟着男孩的指引到了他家,向主人家道了歉。

主人家是一对性情温和的年轻夫妻,虽然家境贫寒,却没有计较他们的不告而取,只让他们依数赔偿。不过谢让仍然奉上了价值数倍的银钱,就算作自家小孩把人家孩子吓哭的补偿。

“幸好是个明事理的人家,没惹出什么麻烦。”走出那简陋的屋舍院落后,谢让感叹道。

宇文越没有回答,谢让回过头去,只见少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方才在人家家里时,他就是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谢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吗?”

宇文越恍然回神,看了眼谢让,耳根却莫名红了:“你……你刚才叫我……”

还在惦记这事呢。

谢让故意逗他:“我叫你什么了?”

宇文越张了张口,说不出来,红晕一直染到了脖子。

“胡思乱想什么呢。”谢让失笑,“只是个称呼而已,在我以前生活过的世界,这称呼与普通的公子小姐没有区别。”

宇文越愣了下。

他望向谢让的眼神带了几分疑惑,竟看得谢让有些愧疚。谢让轻咳一声,移开视线,转头就往前走:“走啦,笨。”

少年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很快大步追上来:“能再喊一次吗?”

谢让:“啊?”

“刚才那个,能再喊一次吗?”宇文越兴冲冲地问。

谢让:“……不能。”

“为何不能。”宇文越不依不饶,“既然那只是个普通称呼,为什么不能喊?”

“……”

“再喊一次嘛,我想听。”

“怀谦……”

“闭嘴。”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对方这死缠烂打的态度,反弄得谢让有点难为情。他板起脸,故作气恼:“谁让你这么叫我的,没大没小。”

“你让的呀。”宇文越满脸无辜。

“我什么时候——”谢让的话音戛然而止。

想起来了,的确是他同意过的。

在某个……不可言说的时候。

想起那时候的事,谢让耳根微微发烫,果断装作被身旁的湖景吸引去了注意力,不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

眼下时辰还早,宇文越不打算这么早回宫,又要拉着谢让上山看日落。

二人牵着马步行上山。

这附近的山道并未修缮,只有一条当地百姓进山时踩出的小路。谢让走了不到一炷香就体力不支,索性上了马,让宇文越在前头牵着。

当今圣上被当做牵马的小厮使唤,倒是不恼,只是恨铁不成钢地埋怨:“早说让你与我一道练功,强身健体,也不会那么容易生病。”

谢让擦了擦鬓角的薄汗,随口敷衍:“下次一定。”

宇文越不以为意地低哼一声,对这话并不抱希望。

山野小路不算好走,宇文越小心翼翼牵着马,尽量让马蹄每一步都落在平稳处。

穿过漫长的林间小路,树林的尽头是一片空地。

宇文越牵着马走出树林,把缰绳系在路边,转头朝谢让伸出手。

谢让犹豫片刻,扫了眼马背到地面的高度,正估摸着自己能不能就这么跳下去,却听宇文越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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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强,还是说,老师希望我上去抱你下来?”

“……”

谢让只得不情不愿伸出手,让宇文越扶了他一把。

二人在路边一块青石上坐下。

远山花开遍野,山脚下农户家的炊烟升起,消散于被染上了红霞的苍穹之上。

“如何,好看吗?”宇文越问。

谢让收回目光,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少年也恰在此时转过头来,眼底带着兴奋,又有几分得意,眸光在夕阳映照下亮得出奇。

谢让来自现代,在那信息化的时代,就算鲜少出门,也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领略到世界各地的美景。相比起来,宇文越自小被困在宫中,几乎不曾有机会见识到这样的景色。

从小被关在屋子里的小狗,觉得花园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地方,迫不及待与喜欢的人分享。

谢让弯了弯唇角,再一次抬眼远眺:“很美。”

宇文越被他这笑容晃了神,他怔然望着对方俊美非常的侧脸,轻声开口:“你也……”

轻浅的话音消散在山间的微风当中,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二人下山时天色已经微微暗下。

天边云雾渐起,不多时,竟下起了雨。蒙蒙细雨很快变做了瓢泼大雨,宇文越担心谢让着凉,当即带着他策马下山,在官道旁寻了间客栈落脚。

“已经派人回宫传消息了,马车一会儿就来接我们。”宇文越推门进屋,谢让正坐在炭火盆旁烤火。

他们来得太晚,这客栈只剩下一间最简陋的客房。屋内唯一一扇窗户只是勉强用纸糊了一层,就连避风作用都都不大,更谈不上暖和。

还是宇文越与店家软磨硬泡,才让人送了个炭火盆来,不至于叫谢让在屋里受冻。

“你也过来烤烤火,衣服都湿了。”谢让道。

两人策马到官道时雨势已经很大了,宇文越用外衣将谢让裹着,全程紧紧护在怀里。是以谢让其实没淋到多少雨,少年却全身湿了个透彻。

“好。”宇文越点点头,没在谢让身边坐下,而是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张干净的布帕,帮他擦头发。

没有朝会的时候,谢让都不喜束冠,一头长发只用发簪和发带绾起。宇文越轻轻抽出发簪,那乌黑柔软的发丝便如瀑般垂下,从他掌心滑过。

宇文越慢慢帮他擦着头发,道:“没想到明明是这么偏僻的客栈,却连一间上房都没剩下,委屈老师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谢让顿了下,又问,“你没听见么?”

宇文越:“什么?”

“读书声。”

宇文越愣了下,凝神听去,果真听见了那夹杂在雨声当中,轻轻浅浅的读书声。

“这是……”

“是备考的学子。”谢让道。

他们这段时间忙着南方的乱局,险些都要忘了,再过半个多月,就是贡院的会试。

这间客栈开在远郊,想来平时应当没有多少客人,便将客房留出来,便宜租给进京赶考的学子长住。

谢让偏了偏头,微笑起来:“这些,可都是陛下未来的栋梁之才啊。”

宇文越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还微微蹙了眉:“先前便听说有许多贫寒学子进京赶考,但……住在这种地方也太磋磨人了,如何能好好备考?”

何况,能支付得起这么一间客房费用的,已经不算条件特别差的人家。

普天之下,还有许多学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甚至根本无法顺利走到京城。

这的确是一直以来的问题,不仅仅是本朝,就连谢让记忆中的古代社会,科举考试的环境也很恶劣。不是朝廷不想管,而是普天之下学子众多,国家没有那么好的经济条件,没办法让所有人都获得优渥的学习环境。

谢让正想宽慰两句,却听宇文越低声道:“半个月时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修缮贡院……”

谢让有些诧异:“陛下不修皇陵了?”

萧长风在南方抄了好几个地方豪强的家,收缴了许多金银财宝。谢让知道,宇文越本是想用那笔钱兴修皇陵,将他母妃风风光光下葬。

要是用作修缮贡院,短时间内恐怕没法再大兴土木。

“那些事,哪里比得上朕的栋梁之才。”宇文越道。

谢让笑道:“那臣便替广大学子,多谢陛下厚待。”

朗朗读书声透过窗户传来,谢让静静听着,精神松懈下来,终于感觉身体有些疲惫。宇文越帮他擦干头发,放下布帕后,掌心又落到他肩头。

“……怎么?”

“别动。”宇文越轻声道,“帮你按按,不然明天该疼了。”

谢让平时不曾骑马,今日一下在马上颠了好几个时辰,以他这金贵的身子骨,明日多半是会不适的。

宇文越这按捏手法是特意学的,近来越发纯熟。谢让笑了笑:“叫内阁那群老东西看见,又要说我欺负你了。”

谢让与殿阁的关系还是不怎么好,近来殿阁学士话语权较以往有所恢复,找到机会就向宇文越进言。从政事上挑不出谢让的刺,就开始说帝师荣宠太盛,不合规矩。

也是,寻常人孝顺老师,可不会像宇文越这样小心翼翼,百般照顾,捧在手里都怕化了。

“我乐意待你好。”宇文越道,“他们管得着吗?”

谢让垂下眼,唇角的弧度稍稍敛去。

虽说宇文越仍然很照顾他,但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亲近了。

自从宇文越的信香逐渐稳定之后,谢让便有意与他保持距离。他知道宇文越对他有好感,但这份好感大多是因为先前那临时标记带来的副作用,等二人不再有超越师生关系的接触,那副作用消失,宇文越就会冷静下来。

而他,也会从那古怪的依赖感中清醒过来。

但……

真的做到了吗?

这段时间两人的确回到了正常师生该有的样子,宇文越每日用功读书,认真处理政务。而他,也扮演着正常帝师该有的模样,对他悉心教导,替他出谋划策。

但除此之外,真的有什么改变吗?

谢让闭上眼,落在他肩头的手掌坚实有力,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那滚烫的温度,以及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

他依旧闻不到任何信香味道,但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

就像现在,他能感觉到身旁充盈着宇文越的味道,不远不近,无形无味,却让他格外安心。

距离上一次临时标记已经过去了许久,可直到现在,那气息仍然会让他感到安心。

宇文越动作忽然一顿。

谢让睁开眼。

“方才吩咐了店小二,让他们端壶热水进来,许是忘了。”宇文越松开手,后退了半步,“我出去看看。”

谢让低低应了声:“好。”

宇文越大步朝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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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

出了房门,少年站在简陋狭窄的走廊,才悄然松了口气。

乾君的嗅觉本该极为敏锐的,不过近来,为了应对他那时不时失控的信香,宇文越服用了太医院新研制的一种抑息药物。

那药能使他的信香维持稳定,让他看上去与寻常人没有两样。缺点则是,他对信香的感知,会变得不太敏锐。

包括谢让身上的信香。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谢让的信香了。

但为什么……

宇文越眉头微微皱起,鼻息间仿佛还能闻到那雅致浅淡的梅香,带着丝丝清甜,引得他气血上涌,心跳都不自觉加速了几分。

甜得……有点过头了。

就好像,老师也在想他,故意放出信香勾他似的。

怎么可能。

宇文越长长舒了口气,竭力平复躁动不已的心跳。

多半是药量又不够了吧,回宫之后,得让太医院再给他加些剂量了。宇文越在心中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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